在讲堂举行的毕业典礼转眼就结束了。我一开始唯恐听到一段又臭又长的校长讲话,一直提心吊胆的,没想到典礼却意外地简短。颁发毕业证书的仪式由各个学院挑选出来的学生代表代劳。他们各按所好穿上不同的服饰,或倒退着走上讲台,或表演哑剧,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校长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学生们这种既非撒娇又称不上幼稚的行为。
“校长的反应真是恶劣啊。难得学生们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至少应该笑笑才是吧。”在我右边的鸟井嘟囔道。
“不,这反应才是正确的。”我边点头边回答说,“这种恶作剧式的东西,也只能再走进沙漠之前耍耍。”
“沙漠?”
我没有回答鸟井这个问题,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讲台。我回忆起从岩手来到这里度过的四年时光,不禁感叹,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坐在鸟井旁边的小南早就已经泣不成声,这让旁边的人哑然失笑。确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可哭的。
“西嶋呢?”我问坐在我左边的东堂。
“在外面等着呢。”东堂还是老样子,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回答道。
“真好啊,西嶋明年还是个学生。”鸟井发出打心眼里羡慕的声音。
从四月份开始,鸟井就要到仙台市内的一家小型广告代理公司上班了。
“我碰巧看到招聘启事,就跑过去面试。面试的时候我问,‘一条胳膊没了的人要吗’,哪里里的社长说,‘今后你就来做我的左膀右臂好了’这真是个语意不明的冷笑话啊。”大棍半年前的时候,鸟井这么对我说道,话里透着一种喜悦之情。
“你那个超级上班族之路呢?”我问道。
“谁知道呢。”鸟井极为少见地发出柔弱的声音,“我现在的目标是超级专业家庭主夫。”他笑道。
“大一的时候。鸟井不是这么说的嘛,说要当一个超级上班族,还要和很多女性交往,玩命打麻将,读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什么的。”
“超级专业主夫就没法玩喽。”鸟井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膀。
“不过,还是可以练搏击啊。”
上个月的时候,我和西嶋去参观了一下那家搏击馆。
我们在那里看到了鸟井,只见他一脸认真地盯着沙袋,尖声大叫,正在练习着腿法。我们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鸟井用一只手臂摆出防御的架势,微微晃动着身体,“扑哧”“扑哧”的踢腿动作极为优美,以致让人窒息。
“你们几个又有干劲儿了?”在搏击馆里,阿部薰的出现把我和西嶋吓得心惊肉跳。
没有。我们俩摇了摇头。已经不知道问鼎过多少回搏击冠军的阿部薰,变得比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更加魁梧。他咧开大嘴哈哈大笑。“鸟井练得多认真啊。”他指了指搏击馆里面。
“鸟井已经练了一年半了吧?”我这么一问,阿部薰便立刻绷着脸说道:“那家伙可是练了一年半多了。”说完,他耸了耸肩膀,随后又添上一句:“不过还是没我练得多。”
“鸟井强吗?”我问道。
听我这么一问,阿部薰露出一种可以称得上为“野蛮”的笑容,说道:“比赛什么的先不说,街头那些小混混可是打不过他的。”
“就算和街头的小混混打架也没事吗?’
“我严禁我们馆里的练习生这么干,绝对禁止。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说得也是。”我想,这个话题还是别往下说了。
阿部薰接着坦率地说道:“鸟井之前拜托过我,说不想被你们看到他练习的样子。“他说他认真练习的时候很害羞,不想让人看见。”“前年秋天的时候,你曾经邀请过我们,对吧?”
“那是正好让我碰上你们了嘛。我觉得那么威胁你们一下,你们一害怕就不敢过来了。”阿部薰眯起眼睛,得意地微笑起来。尽管是在笑,但却凶相毕露。原来是这样啊,我和西嶋吓得边说边往后退,光是应和他的话就让我们身心俱疲了。
毕业典礼确实平淡无味,我像往常一样,冷眼看着正在进行当中的仪式。
不过,在仪式的最后,校长的一段台词却让我印象深刻。或许他是那种废话不多的人吧,校长围绕着“祝贺大家毕业”的主旨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他加重了语气说道:“你们可以回忆学生时代,也可以怀念,这都没关系。可是,‘那时候真好啊’,‘真是个绿洲啊’这种逃避式的回忆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不许你们用这种方式度过佘生。”然后便是最后的发言――“人类最大的奢求,便是在人际关系中的奢求。”
毕业典礼结束了,我们刚一走出讲堂,便立刻淹没在众多的参会人群当中。到处都有停下来聚在一起聊天的学生,我们四人从他们中间穿过,一下子就找到了西嶋和鸠麦。他们俩使劲地挥着手。那只狼狗也被牵来了。
“怎么样啊?”鸠麦靠到我的身边,“你穿西服的样子还挺帅的呢。”被她这么一夸,我有点害羞了。
“校长最后的讲话真不错啊。”鸟井说道,东堂也点了点头。
“他都说什么了?”或许西嶋对自己不在场的事情颇感孤寂,他显得有点生气。
我把那句最后的发言对西嶋和鸠麦说了-遍,可他们俩却“哈哈”地笑了起来。
“哎,你们听过这句话是吗?”
“这不就是那个嘛,我喜欢的那个,圣·埃克苏佩里,是他书里的话啊。西嶋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什么嘛,敢情是抄袭啊——鸟井说完,“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是抄袭,是引用。”我为校长辩护道。
“不过,这话说得真好啊。”小南也还是老样子,一副健朗的口气。
“真感动。”东堂用一种一点也不感动的口吻说道。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几个男生聚在萆坪上。还有几个穿着明显异于我们学校学生、浓妆艳抹的女孩。在他们中间的正是莞尔,他一面大喊大叫,一面高高地举起手来。那样子估计在说“谢恩会的干事,当然还是我干事莞尔啦”。
也要和莞尔告别了呢。我呆呆地望着他们,突然和莞尔四目相对。“哟――”莞尔一副开朗的表情,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正琢磨他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却已经站到了我和鸟井身边。“大学生活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他说道。
“莞尔你去哪里高就了?”鸟井这么一问,他便说了一个著名的商社名字,随即苦笑道:“托人进去的。”
“以后有机会再见吧。”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什么机会了,但还是客套地说道。
莞尔轻声笑了笑。“我……”他磕巴了一下,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他一点也不像莞尔的风格。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道:“我真的很想交几个像你们这样的朋友。”他咧着嘴角说道。
我和鸟井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发出一声“啊”。
“唉,就是这个样子。”莞尔说完转身就走,回到了他的伙伴中间。
鸠麦陪伴在我的身边,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上人行横道。她现在依然在仙台市内的一家服饰店上班。虽然到四月我就得回盛冈了,不过我早已拿定主意,那边的工作一熟悉,就回来向鸠麦求婚。
我偷偷地望着鸠麦的侧脸,她注意到之后,问我:“怎么了?”为了不让她误以为我在害羞,我回头看了看跟着后面的朋友们。
紧接着,我有一种预感,这个预感和毕业之后的我们有关。
四月,开始走向工作岗位的我们,将置身于这片被称为“社会”的沙漠之中,在这严酷的环境下,我们将被迫承受超乎我们想象的辛劳。沙漠之中寸草不生,干旱无比,充满了抱怨和挖苦、无奈和叹息。每天,我们必须在这里拼命地挣扎、摆脱,但过不了多久,我们定会融进其中。
我一开始还会定期和鸟井他们联络一下,但是大家光是应付手头的工作和自己的生活便已经焦头烂额了,于是渐渐地,我们开始音信不通。
我或许会对异地恋感到身心疲惫,不到半年就和鸠麦分手。于是,几年以后,我便会像看老电影那样,一边感叹着“真是令人怀念啊”,“还曾经有过这事呢”,一边回忆着鸟井、西嶋他们共度过的大学时代,到最后,我们几个各奔东西……才怪呢。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