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北村,我发现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事情。”坐在海滩毯旁边的西嶋对我说道。
我们先是在海里互相扔了一会儿塑料球,又乘着从海边小店租来的两只充气筏互相推来推去地嬉闹了一会儿。等到在海里胡乱地扑腾玩够了,大家便回到沙滩上休息。我那被海水泡过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烫。东堂和小南两个女孩为了准备大家的午餐而去买东西了,鸟井则一个人到处找厕所去了。
“了不得的事情?”
“你知道おののく的汉字怎么写吗,北村?”
“おののく就是‘吓得打哆嗦’的那个おののく吗?还真不知道啊。”我回答道。
“真是的,这都不知道。”西嶋打了一个响舌,拿起木棒在沙滩上写了一个“慄く”。
“这个还可以写成这个样子。”西嶋又在“慄く”的下面写了一个“戦く”。
这个有什么说法吗?我问道。
“当然有说法啦!”西嶋摇头晃脑地说道。
说起西嶋的身材,就算用恭维的说法,也绝对称不上结实,只见他胸部和腹部的赘肉晃来晃去。他说道:“如果要写‘戦う妹子’的话,应该读成おののくいもこ(小野妹子),对吧?”他一脸认真地说着,在沙滩上用木棍写了一个“戦妹子”。
“是啊。”
“很不得了吧?”
“不好意思,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不得了了。”我发自内心地答道。
“哎呀,北村,你怎么不告诉我呢?”鸟井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我回头一看,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头发。平常的那种花斑钓鱼郎似的发型如今湿嗒嗒地趴在他的头皮上。
“我什么没告诉你啊?”
“鸠麦小姐的事情啊。你们正在交往吗?”
“啊?”我不由得大吃一惊,连连倒退,“你从哪里听来的啊?”
“我啊,对这种小道消息最为敏感了。话说你上次打麻将打到一半就走了,是不是去找鸠麦去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啊?”
“被我猜对了吧。我啊,对其他人谈没谈恋爱,搞没搞对象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了如指掌。我在恋爱这方面具有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像小南那样的吗?”我苦笑道。
“没错没错。我们练马就是盛产超能力者。”鸟井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
“说实话吧,我们其实一直跟着北村来着。”西嶋挖了点沙子,堆成沙堆,百无聊赖地揭了鸟井超能力的老底儿。
“你们跟踪我来着?”
“在商业街上悠闲地散散步啊,到咖啡馆喝喝咖啡啊,逛逛杂货店啊,你们简直就是一种高中生式的约会嘛!”
“那什么样的约会才不是高中生式的约会啊?”
“肯定先去宾馆啊。”鸟井理所当然地说道。
“啊?上来就去宾馆?”我苦笑着问。
“当然了。约会嘛,当然是从互相拥抱开始的啊。”鸟井极力主张道。
“我觉得你们那样才像高中生吧。”
“我们本来是想跟着北村来着。我们是这么计划的:等到你们俩走进宾馆的那一刹那,我们这边就‘咔嚓’一下拍张照片,之后再拿给你看,吓你一大跳。”鸟井凭空做了一个拿着相机按快门的姿势。
“我们才没去过那种宾馆呢。”我实话实说。
“穿越时空这个词儿太旧了吧,这么老套的东西,嗯……”醉醺醺的山田摇晃着黑框眼镜说道。
“比方你们回到一百年前,回到一百年前的日本好了。你们来到日本某地的一个乡镇,在那里开始生活。”西嶋唾沫星子横飞,女孩们都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些唾沫的飞行轨道,目送着它们降落在桌子的一旁。
“于是和你们在那里相遇的村民病倒了。这是一种谜一般的疾病,发着高烧,几乎就奄奄一息了。”
“那又怎么样啊?”坐在我对面的女孩露骨地皱了皱鼻子。
“我的话现在才要开始呢!”西嶋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很喜欢西嶋的那种不知道是旁若无人还是我行我素,断然摆脱周围的一切厌恶与轻蔑、果敢地继续匍匐前进的态度。说实话,西嶋的话听上一听,确实让我心情舒畅。
“这时候,其实你们的口袋里有抗生素。那是你们在穿越时空之前从医院买到的。你们想把药送给村民,但是你们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中,本来不应该存在抗生素之类的药品,如果在这里使用抗生素的话,会导致历史的改变。”
“确实不能那样,嗯……”山田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西嶋,“不能擅自干出那种事情,为了眼前的一点事情而左右整个历史的进程,那种事情是不能做的。”
“没错!就是这样!”西嶋又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这和刚才募捐的事情是一个意思,和历史啊、世界啊,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当今在眼前的那个危机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就把抗生素给他们不就好了吗?可是这样做历史可能会被改变,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把抗生素全都给他们不就完了嘛。大家就这样一起把药发放出去不就完了嘛!我说啊,一个人如果连眼前的病人都解救不了,那他怎么可能去化解未来更加巨大的危机和灾难呢。历史什么的让它去吃屎吧!只要把眼前的人救了就好了。今天你都不去救助在你眼前哭泣的人,明天你怎么可能去拯救世界呢?”
虽然包厢内的气氛越来越冷,但是我却高兴得不得了。
“把抗生素全都给他们不就得了!”发出如此豪言壮语的西嶋实在是令人感到清爽畅快。
“你前些天明明还说要为整个世界着想来着呢。”鸟井讽刺道,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的不愉快。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在宾馆之外的地方做喽。哎呀,原来你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啊。”鸟井的声音一扬,说道。
“不是,我……”我果然被他们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弄得有些不安。
“哎呀呀,北村同学,你的速度真是出人意料地迅速啊!”鸟井把脸一扭,抱着胳膊,夸张地摇了摇头。
“鸟井你没有资格说我吧,我可是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按部就班地交往的。”这一瞬间我的头脑里浮现出了鸠麦美丽的裸体——这里所谓的“美丽”具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各位别太见怪——反正她身上的皮肤十分白皙就是了。
“还敢说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我看你们是坐着火箭往上飞吧——你们不是才刚刚认识的吗?”
“不是刚刚认识的啊。”我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你们不是前不久才在那家服装店里认识的嘛。”
“根本不是,我们才不是前不久认识的呢。”我一口咬定道,“我们可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的。至少鸟井你没有资格说我吧。刚进大学,就知道搞联谊,还被奇怪的牛郎给盯上,我才不想被你这种倒霉透顶的家伙说教呢。”
鸟井突然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箭射中似的,只见他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道:“西嶋,你听听。太过分了。这家伙一下子把我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全都抖出来啦。”
“不,那时候的鸟井确实太差劲了,被人家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鸟井听了,装出来的哭腔更加夸张了。我心想,这家伙真够闹腾的,真能把人给烦死。
我们这么让他尽情地表演了一会儿,鸟井突然声音骤变:“不过啊,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一次展开我们的活动。自我反省时期过去了,差不多又该重商联谊大计了吧。”鸟井的脸上笑开了花儿。“我已经充分自我反省过了哦。”
“自我反省。”我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随后和西嶋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不信我啊?自从那个保龄球事件以后,我一直和女孩子保持着距离呢。”鸟井说。
不好意思,我和西嶋都知道你这话纯属胡扯。我们在大街上无数次看到过鸟井和女孩子嬉笑玩游的火热场面:无数次看到过从小酒馆里出来的鸟井以及钻进电影院的鸟井。每次看到那种场面,我们都会不禁对他心生佩服,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先不说这个了,对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鸟井依然纠缠不放,重新回归话题,“你和鸠麦之间的那些事儿。”
“因为我不觉得我告诉你后你会为我高兴啊。”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会更高兴啊,我可真是寂寞啊——”鸟井的叹气声拖得很长。
“对了,”我岔开话题,“鸟井公寓隔壁的那对成天吵架的邻居最近怎么样了?”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啊!早就搬走了。”鸟井笑道,“现在住着的是一个安静得要死的老爷爷。”
“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啊?”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东堂拿着一盘装得满满的炒面,小南抱着一大瓶果汁正要坐到沙滩毯上来。她们两个人身上穿的泳衣虽然不算太花哨,但泳装终归是泳装,怎么说也要比普通衣服露出的部分多多了,这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鸟井的表情似乎也缓和了下来,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西嶋则是一如往常的一副好像谁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表情,但他嘴上却平静地说道:“东堂,你的胸还真是够大的呢。”
我和鸟井一脸煞白,过了一会儿,又变得满脸通红。
“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毫不掩饰地说出这种话来,西嶋君真是太强了。”
听小南这么一说,我们纷纷点头称是,随后都小心翼翼地偷看东堂的反应。东堂则也一如往常的一副洋娃娃般的天使面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说了句:“嗯,是吗,大吗?”
东堂是不是依然对西嶋抱有好感呢?我不禁在心里开始思考起来。
实际上,我只有在上次陪她一起买Ramones乐队的CD那天,从她的口中听到了她对西嶋的思慕之情,所以在从那时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东堂的心情或许会有所改变——或者说是回归理智。不过,东堂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像样的男朋友,这倒也是个事实;另一方面,向她提出交往申请而被她一口拒绝的残兵败将的人数不断飙升,这也是一个事实。
“鸟井好像要再次恢复活动呢。”西嶋把话题从东堂的胸部拉了回来,“明明自己一直都没有停止活动,还说什么恢复活动。”
“什么啊,说得我好想从来没有反省过似的。”
“听说你好像反省过,是吧?”我说道。
“哦,你们说联谊的事儿呢。”东堂说道,“我们刚才可看到了哦。”
小南也跟着兴奋地说道:“没错没错没错。我们刚才在海边小店附近可看到了哦。不过人家却没发现我们。”
“看到谁了啊?”我和鸟井异口同声地问道。
“联谊时候的那个女孩啊。”小南小声地说道。我扭过头,看了看鸟井。
“长谷川吗?”
“嗯……”鸟井含糊其辞地说道。
“著名的游击手长谷川。”我突然想起之前鸟井告诉我的那句话。不过鸟井却立刻严肃认真地川啊,“不成了他,这次连金手套奖都没拿到,已经不中用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大吃一惊:“原来职业选手的巅峰期这么快就过了啊。”我不禁对不久以前还被称为“著名游击手的长谷川”感到无限的同情。
“那个人和好几个女孩子在一起,都穿着这种泳衣哦。”小南用手在自己的腹部做了一个切开泳衣的动作。
“鸟井,你还不赶紧过去和人家打个招呼啊。”我半开玩笑地说,“自从上次打完保龄球,就一直没见过面吧。”
“也是,”虽然我们不知道鸟井到底有多认真,但他还是一脸严肃地回答道,“难道我去跟她们说‘托您的福,我马上就要恢复活动了,要不要和我再联谊一次?’”
“你真要这么说啊?”小南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当然是说着玩儿的了,说着玩儿的。”鸟井摆摆手。
我看着鸟井和小南,心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为什么鸟井还没有发现小南对他的一片心意呢?本来已经很明显了吧,不难看出来的。难道练马地区独有的“恋爱方面的特殊能力”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变成“无能为力”了吗?
“我到现在还会做噩梦呢。”鸟井的脸一绷,“我梦见我在保龄球场,拿我自己的胳膊做赌注和人家赌保龄球来着。然后长谷川和那个牛郎咄咄逼人地对我说:‘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快点,把胳膊交出来,把钱交出来’。”
鸟井这么说着,假惺惺地打了个冷战。不过,这个世界上,越是讨厌、想敬而远之的东西,越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用不了一个小时,我们就会和长谷川同学再度相逢。
我不禁感叹,鸟井君,真是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