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贺的脸色已经微微冷了起来。
听到恶心那两个字之后。
他似乎彻底摘掉了自己深情款款的面具。
他抬头看着邱言至, 和贺洲所差无几的黑色眼眸微微眯起,语气略带讥讽:“没想到几年过去, 你竟然会对一堆数据这么在意。”
“他不是一堆数据。”邱言至说, “他是我的爱人。”
“爱人?”
秦贺似乎轻笑了一声,他唇角勾起, 嘲讽道:
“夏远, 你的人生是有多贫瘠, 你活的有多孤单, 你到底是有多可怜,才会疯魔一般,任由自己把情感倾注在一个游戏的虚拟角色身上?”
邱言至脸上没什么表情, 却用左手按住了右手。
——他怕自己忍不住扇到这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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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贺看了眼邱言至, 似乎所有的耐心都要消失殆尽。
他低头看了眼表,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撂下一句。
“既然你这么空虚, 就珍惜时光,和你的NPC好好相处吧, 毕竟也没多少日子了。”
秦贺顿了一下, 笑道:“等那款游戏的数据被清除, 你的NPC估计就会被……”
他顿了一下,轮廓优美的嘴唇中吐出了4个字。
“……彻底抹杀。”
邱言至呼吸声颤了颤,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死死的握在右手上,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
一种即将要失掉贺洲的恐惧, 从脚底生起,将邱言至彻底笼罩起来,可他的心脏却直直往下坠去,似乎要坠到无尽的深渊。
秦贺转头朝屋外走去。
黑色的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击打出清晰的声音。
“等、等等。”邱言至忽然站起身子,有些慌乱地叫住秦贺。
秦贺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邱言至走近了两步,声音有些艰涩:“……你能不能,不要让人去清除数据,那些游戏数据在那里放着,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的。”
听见邱言至示弱的请求,秦贺眉毛扬了一下,说:“怎么会不对我产生任何影响,那款游戏是我曾经投资的产品,如果游戏中NPC跑出来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会出大问题。”
邱言至说:“不会,我们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贺洲是……NPC这件事情,我们会守口如瓶。”
秦贺弯了唇角:“即使你们不被发现,你怎么能确保游戏中其他的NPC不会再出来,那款游戏不清理,始终是个祸端,也许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秦贺往前走了一步,垂头看着邱言至,说:“夏远,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迷恋上了一个NPC,而承担这样的风险。”
邱言至抬头看着秦贺。
他静了好长时间,才轻声开口说:
“秦贺,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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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贺脸庞上闪过一丝几乎是愉悦的神色来。
“夏远,可你刚刚还说我恶心。”
邱言至有些费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对不起。”
秦贺伸出手,指腹有些轻佻地蹭了蹭邱言至泛红的眼尾。
邱言至身子僵了下,想要挥手打开,却又忍下来了。
秦贺终于缓缓开口说:“小远,我依旧喜欢着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无条件地帮助你。”
邱言至抿紧了嘴唇。
秦贺叹出了口气,似乎很无奈地说:“好,我可以不摧毁游戏数据,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邱言至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什么条件?”
秦贺指尖从邱言至的眼角滑到他的嘴唇,语气暧昧:“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有个未了的心愿。小远,和我睡一觉,我就可以考虑不抹杀你那个NPC。”
邱言至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那个蠢蠢欲动想要去打秦贺耳光的手。
秦贺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虽然你已经和那个仿制品睡过了,但我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他长得和我一样,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说你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时候,心里想的到底是他还是我——”
“啪!”
邱言至终于一巴掌扇到了秦贺的脸上。
他眼神冰冷:“滚出去。”
秦贺脸被打偏了,他伸手摸了一把唇角,摸到了一丝血迹。
他神色变得有些阴霾,但抬头的时候,脸上又变成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邱言至,你住的这间房可是我掏钱订的,到底是我该出去还是你该出去?”
邱言至听了,就立刻转过身子,把不算多的东西塞回了行李箱里,不到三分钟,便拉着行李箱出去了。
邱言至动作十分利落,从收拾东西到离开这里,没再给秦贺半点眼神,眼睛更是冷地不带一点温度。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酒店,拉着行李箱走在漆黑一片空荡荡的大街上。
他没看地图,也没看地标,就这样一直向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邱言至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他想去擦,可眼泪却越来越多,直至完全控制不住。
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冷风也刮了过来,冰凉刺骨。
邱言至再也走不动路,他缓缓地蹲到了路边,把脸埋到膝盖里,任由自己哭了起来。
邱言至一时分辨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哭。
到底是因为即将要失去贺洲。
还是因为小时候的玩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垃圾。
小垃圾明明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最出彩的少年。
邱言至虽然从未当面对小垃圾承认过他对自己的重要性。
可在他心里,在他整个灰暗苦涩的少年时期,小垃圾一直是如彩虹一般美好的存在。
邱言至现在依旧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件事都认真细致不落灰尘地存放着他的心底。
那个少年是那么的鲜活而善良。
仿佛周身永远都带着明亮灿烂的阳光。
邱言至几乎是不愿意承认,刚刚在酒店里的那个,言语令人作呕的男人,就是他念念不忘了十年的小垃圾。
邱言至宁愿相信小垃圾已经死了。
刚刚那个男人只不过碰巧与小垃圾有着一样的名字和脸庞罢了。
邱言至忽然发现自己很想贺洲。
特别特别想他。
想看见他的脸,想拥抱他,想亲吻他。
如果不能做到这些,至少,他想听到贺洲的声音。
邱言至站起身子擦了擦眼泪,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想要给贺洲打电话。
可电话刚拨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慌忙挂断。
贺洲那边是凌晨3点。
贺洲在休息。
一想到他现在还不能和贺洲说话。
邱言至又忍不住地想要哭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拿出纸巾擦干净脸上斑驳的泪。
电话就响了起来。
贺洲。
邱言至眨了眨眼睛,用手背擦了擦眼,接通了电话。
贺洲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边响起:“邱言至,怎么了。”
邱言至眼泪明明都已经停下了,可听到贺洲声音的那一刻,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贺、贺洲……”他声音哽咽地喊着贺洲的名字。
贺洲那边发出一声响动,似乎是忽然站了起来,他语气有些紧张:“邱言至,你怎么了?”
邱言至其实想对贺洲说很多事情,那他又想起来贺洲不喜欢他提起秦贺,就抽了抽鼻子,说:“贺、贺洲……我想回去 。”
贺洲问:“你那边怎么有汽车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邱言至:“我、我在马路边。”
贺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和秦贺吵架了吗?”
邱言至说:“……嗯。”
贺洲并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吵架,而是很温柔地说:“你给我发一个定位。”
邱言至擦了擦眼泪,打开微信,给贺洲发了一个位置。
电话那头响起了键盘敲打的声音。
然后贺洲说:“最近的一班飞机是明天早上8点,我会给你买好票,你不用担心,现在听我的话往左转,向前走500米,再右转走300米,有一家正规的酒店,里面还有空房,我正在给你订房间,你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坐最早的一趟飞机回来,好不好?”
邱言至重重地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贺洲看不见,于是他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好。”
贺洲又开口说:“那现在左转。”
邱言至抽了抽鼻子,听话地左转了。
“然后往前走。”
邱言至就这样一路听从着贺洲的指挥,找到了一家酒店。
贺洲果然已经在网上给他订购好了房。
邱言至只在前台提供了一下身份证明,就被人带到了房间。
邱言至躺到床上也没有停止和贺洲通话。
“贺洲,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
邱言至哑着嗓子说完,就觉得耳朵热了起来。
……好幼稚啊。
“好。”贺洲轻声说。
邱言至把床头的灯关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电话那边传来贺洲走动的声音,挑选书籍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过了几分钟,电话内头便传来了贺洲轻柔缓慢的朗读声。
“多米是一只有着灰色羽毛的,不太好看的笼中鸟。他是阳台上这七个鸟笼,十八只鸟中最没志气,最懒惰的一只鸟,当别的鸟都在撞击鸟笼,试图飞向蓝天的时候,多米说他的梦想就是混吃等死,待在笼子里吃着鸟食,能活一天算一天……”
“……主人家来了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女孩,她要放飞这里所有的鸟……她打开每一个笼子,十七只鸟全都飞向了蓝天,只有多米呆在原地不动,善良的小女孩把多米从笼中捧了出来,她把两只小手伸出窗外,然后松开了。”
贺洲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念道。
“……多米的翅膀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坏掉了,但他第一次知道了飞翔的滋味,它有些兴奋地伸着头,感受着划过耳边的风,它从二十四楼直直坠下,眼见就要摔到地上,一只老鹰忽然飞了过来,将多米托举在背上,它们一起冲向了更远的蓝天。”
邱言有些过分柔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来。
“贺洲,你篡改结局。”
贺洲沉默了一下,说:“我没有。”
“那好吧,你没有。”
邱言至没再坚持,但他在黑夜里弯了弯眼睛,“我要听下一个故事。”
邱言至没有告诉贺洲。
他刚刚念的那个童话故事。
是自己初中的时候投稿到杂志上的。
他当时趴在桌子上,在数学老师讲解二次函数的时候,拿着笔写下了故事的结局:
多米终于尝到了飞翔的滋味,他从二十四楼直直坠下,摔成了一滩烂泥。
但故事有没有被篡改,邱言至也不是很在意了。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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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洲又换了一本书。
他翻开书页,用低沉缓慢的声音温柔地向邱言至讲着一个又一个童话故事。
全都是以幸福结尾。
邱言至闭上眼睛,把手机放在耳边,弯着嘴角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