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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国际墓苑 第一节

“畜生,我丈夫他究竟怎么了?……他的去向难道还不清楚吗?”

两个人在“荷兰楼”里坐定之后,森文代用追问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问道。

“那么,夫人您……?”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哟!……”森文代愤怒地摇着脑袋,“不过……我的身体不好,又不能生孩子,所以,只是一心想拴住他的心……”

森文代从她那干涩的口中,喃喃地吐露着心声。她盯着杉原溪子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漫无目的地看着半空,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慢慢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看上去森文代心力交瘁。

刚才,久保川雅夫突然推开“白岭”小饮食店的门,出现在了饮食店内,被杉原溪子和森文代认了出来,他翻身又逃出去之后,溪子一下子陷入了追还是不追的犹豫之中。但是,她又一想,看他的那个样子,恐怕不是自己一个女人,所能够追得上的。

而且,这儿还有森文代呢!……并且,杉原溪子也想起来,刚才在电话中,立花洋介要她多多留神森文代的话来。

于是,杉原溪子慢慢地,走到了森文代的桌子旁边。此时的森文代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杉原溪子。是不是在久保川发现了溪子的同时,文代也发现了溪子?

“噢,对不起哟!……”此时的杉原溪子,努力使自己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可是,森文代突然一下子扭曲了面容,哇啦哇啦地哭泣了起来。但是这个地方,不是痛哭的地方,因此,似乎她只是希望这“哭”,能够引起溪子的注意,带她离开这里。

于是,杉原溪子想到了前往“荷兰楼”。立花洋介说:只要步行五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到“荷兰楼”了。九州电视台在这儿组成了拍摄班子后,也许还有空闲的房间吧。

至于那家“荷兰楼”旅馆的具体地点,杉原溪子向“白岭”小饮食店的女服务员打听了一下。顺着来寺町的坡道,再向回少走几步,拐进一条小石板胡同就到了。虽然名字是外国的,但是,这里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日本式两层建筑。在大门口的墙上,画着一幅外国人的光屁股肖像。

站在二楼的房檐下,可以一览海港的整个街景。城镇的中心部分,灯火最为明亮。

森文代默默不语地跟着杉原溪子,但是一走进房间,她立刻就瘫软在了桌子旁边。她那干枯、僬悴的脸,让人感到:她顿时显老了许多。这是杉原溪子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料想过的、被认为是一个幸福家庭中的夫人的面容。

杉原溪子坐在了森文代的旁边。

“——您说要拴住您丈夫的心,这是什么意思?”

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的森文代,有意无意地用手几次向耳朵后面,撩了撩蓬乱的头发,然后,她就低沉地哇啦哇啦说了起来。

“……我因为车祸住院以后不久,就觉出我丈夫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了。我一开始还单纯地以为,那是因为休克以后,住院产生的神经过敏……反正只要他来医院看我,我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心里。”森文代安静地娓娓道来,“到了五月底,我被允许可以在外面过夜,偶尔回一趟家里,就感到家中有些异常。以前我丈夫的书桌上,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可是,那天我回去之后,看见那里乱七八糟的,一张便笺上,还写了几行爱情的诗句……而且,那天夜里,我还接了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听到是我接的,对方又马上挂上了。”

“是一个女人打来的……”杉原溪子渐渐地觉得,森文代说话的底气越来越不足了。

“是谁呢?”杉原溪子侧着脑袋,轻轻地问道。

“当时我什么线索也没有。因为,对方一听是我的声音,马上就挂断了。”森文代叹息着说,“但是,到了后来,我问了我丈夫才明白了。”

“你问科长了?”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嗯!……”森文代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要压抑住心中涌出的潮水一样,森文代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丈夫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变化。难道是哪个女人,夺走了他的心?……”森文代面色苍白,一脸懊恼的苦相,“后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就陷入了苦恼之中……”

森文代叹息一声,仰起头来,朝后捋了捋头发,张大两眼望向窗户外面。

“大概是六月中旬的时候吧,我又一次被同意,在家过夜的时候,突然地,我就向我丈夫问起了这件事。”

“那么,你丈夫是怎么反应的……?”杉原溪子好奇地盯着文代问道。

“可是,大大地出我的意料之外,我丈夫居然十分详细地,对我讲了这些事情。他说他其实早就想对我讲,和我商量一下。”

什么,他要和文代商量?——难道那个威胁者从一开始,打算接近的是阿森吗?……这个念头迅速地,在杉原溪子的脑子里闪过。

森文代依旧紧紧地咬着嘴唇,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怎么商量的?”杉原溪子好奇地问。

“那是我从来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如果我不问就好了。”森文代叹息着,悲伤地闭上了两只眼睛,把脑袋垂得很低,“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相信我丈夫一个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

森文代的声音,渐渐地变成了呻吟,然后,她扭动着身子,趴在桌子上哇啦哇啦哭泣起来。

杉原溪子忍耐着、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恢复了平静的森文代,又呜啦呜啦地讲了起来——下面就是森文代从丈夫森洁那里,听来的事情。

森洁的事情,自然与杉原溪子身边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紧密的关联性。实际上,那是和她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发生的。

4月19日,围绕着节目制作的话题,富冈和溪子发生了不太激烈的争论(从而导致溪子赌气出走,在电视台不远的石油公司大楼拐角处,与真璧秀敏相遇)——在那之后,森洁又制作了二十多分钟的节目。

工作完成以后,森洁打算去看望文代。走出了电视台,他朝附近的停车场走去。

正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在石油公司大楼拐角处的、像是在等人样子的堀越早苗。因为那个时候,阿森根本不认识堀越早苗,因此,他也就没有特别往心里去。然而,当他把车开出来,又来到刚才的地方时,看到早苗像有什么急事似地,在原地踱来踱去。

真正使森洁再回忆起,这个情景的原因,是大约在半个月后,他在当地报纸的报道中,看到了堀越早苗异常死亡的消息。他看到了照片,才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并联想起半个月之前,她曾经站在大楼那里时候的情景。

森洁虽然感到漠然,但是,又产生了一种怀疑的念头。更使他对早苗事情给予关心的,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由于得到了福冈市家庭汽车工会和社会团体的赞助,成立了“照料交通孤儿和母亲会”,森洁就是其中的成员之一。在今年决定的,一场旨在唤起国民关注的慈善演出的时候,堀越早苗母子竟然也被,列入了出席者的名单,但是,她们并没有来。由于工作上的关系,阿森便记起了堀越早苗的名字。

于是,森洁便以个人的身份,开始了对四年前发生的“早苗事故”的跟踪调查,同时,他也对那个女人的过去,进行了一番调查。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之一,就是有一次,森洁在问那个女人在街头,怎么和堀越早苗谈话的时候,那个女人顿时表情特别奇特。在森洁的坚持追问之下,她才说,她过去认识早苗。但是,阿森觉得她的表情很不自然。

“你所说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杉原溪子压抑住心头的激动问道。森文代抬起头,看了杉原溪子一眼。

“他说是渊上纪久子。”文代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啊,竟然是那个女律师渊上……”杉原溪子十分震惊,她呆呆地看着森文代。

自从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件以来,通过调查,杉原溪子一直认为:这件事情,只与森洁和文代两口子有关,怎么又突然杀出一个别的女人来?

“那么……渊上纪久子的过去又怎么样呢?……”杉原溪子好奇地回忆起来。

渊上纪久子在大阪的大学毕业、并且,她在结束了司法实习以后,回到老家熊本结了婚。但是,一年之后她又离了婚,并随后搬到长崎,在一家小的法律事务所里工作。

在那里,渊上纪久子认识了那个名叫浜口光彦的、还没有稳定的职业、而且比她年少的男性。一度他们还有过同居的形迹。那段时间不能确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197X年1月,浜口住进了南阿苏的精神病医院,3月份出院,回到了佐贺县波户岬的老家。但是,后来就在附近的海面上,发现了他的尸体。据后来的调查,他在长崎是贩卖毒品——大麻的团伙成员之一。

在浜口光彦死亡之后,渊上纪久子辞去了那家法律事务所的工作,一年之后,就职于现在的福冈樱井法律事务所……就是这些。

“另一方面,堀越早苗太太的事故,就是197X年1月,在南阿苏的县道上发生的。肇事汽车逃跑了,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目前做为年轻有为的女辩护律师、具有令人羡慕地位的渊上纪久子,其过去的情人——浜口光彦,曾经于197X年1月,住进过南阿苏的医院;而另一方的堀越早苗,也在同年的1月,在那一带的县道上被车撞伤。转眼四年过后,堀越早苗竟然从悬崖上落水而死,并且,在此事发生的半个多月之前,堀越早苗正好和渊上纪久子在街头偶遇,因为什么事情,两人曾经十分“激烈”地进行了交谈……

掌握了这些资料的阿森,决心当面和渊上纪久子谈一谈,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似乎那时候他在头脑里,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纪久子本人就是那个肇事逃逸的凶手,四年以后,堀越早苗终于找到了她,为了不受到威胁,纪久子便杀死了早苗灭口。

“但是,事实多少有些差距。渊上律师在我丈夫的追问之下,终于坦白了事实……”森文代低声说。

渊上纪久子在送浜口光彦,去小宫山精神病医院后的回家途中,来到了车祸事故的现场,但是,她当时没有救护伤员,而是离开了现场,因为她担心警方通过她,而找到浜口光彦。

但是,堀越早苗那时候,偏偏清醒了过来,并且还记住了渊上纪久子。

历经四年之后的今年三月份,堀越早苗通过登有纪久子照片的杂志,知道了她的身份。从那个时候开始,堀越早苗便开始了对纪久子的威胁。

“渊上律师当时也没有办法,两、三次答应了对方的无理要求。但是,那个女人好像并没有满足的样子,提出如果不再支付她一大笔巨额赔款,她就要以其为真正的肇事逃逸犯,向法院起诉她。由于当时,堀越早苗记住了渊上律师的那辆汽车的车牌号码,因此,事情马上就会被弄清楚。于是渊上律师决定告诉她真正的凶手的车牌号码。”

“根据车牌号码,就可以抓住凶手?”杉原溪子低声问。

“是的,反正渊上律师是这样说的……”

“那么,那个凶手叫做什么?”

杉原溪子期望听到是“真璧秀敏”这个名字,但却稍有不同。

“他叫‘真僻’,是福冈的一个实业家。”

“什么……真僻?……科长是这样讲的?”

“嗯。名字我只听他说过一次,但是,因为这个名字很少见,因此我记得很清楚……”

看到杉原溪子那吃惊的样子,森文代也奇怪地盯着溪子。

“那么,就是这个名叫真僻的人,杀死了堀越早苗太太?”杉原溪子激动地问。

“是的。大概渊上律师和这个人,进行了秘密的商量,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们两个人见面之后不久,早苗太太就死了。按照渊上律师的话说,大概是真僻事先侦察好了,早苗太太的行动规律,这才下手杀死了她。当时她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颤抖呢。”

“怎么会是这样……?”杉原溪子嘟囔着。

渊上纪久子向阿森坦白了这一切,而阿森又将这些,对文代讲了,但是,“真僻”是不是一个人杀死的堀越早苗,渊上纪久子就不知道了。只是这个名字与真璧秀敏十分相似。

关于阿森对真璧秀敏的了解,就知道这些吗?早苗奇异死亡之后,阿森曾经委托过兴信所,对渊上纪久子的过去,进行了周密的调查,并在暗中对她进行秘密监视。

真璧秀敏被杀掉的五天之前,即5月30日夜里,真璧秀敏曾经在“秋吉”饮食店里,与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秘密会面之后,就有人打来电话,询问这件事情。从现在森文代所讲的事情来看,那个关键的女人,就是渊上纪久子,而打电话的人,有可能就是阿森。

这么说来,阿森就是知道堀越早苗与渊上纪久子的事情的、另外一个男人。

但是,能得出准确的答案吗?与此同时,纪久子也向阿森坦白了,她与真璧秀敏的暧昧关系吗?

那么,阿森告诉文代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明明白白的了吗?

接着,从文代的口中,又说出了令杉原溪子感到意外的事情。

“我丈夫在对我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之后,又说目前为止,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

“解决?……”杉原溪子张大了眼睛,看着森文代。

“是呀。我丈夫说——撞了堀越夫妇以后,逃离现场并杀死了早苗,这都是那个叫真僻的人一人所为。可是,真僻也是遭了老天报应,在早苗死后的一个月时,也因心脏病发作,突然死了……”

“心脏病?……”杉原溪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是,后来她渐渐明白了,森洁的真实意图。

从表面上看,真璧秀敏是死于杉原溪子所住的,那幢公寓附近的沼泽池里。如果相信森文代现在说的这番话,那么,凶手十有八九,就是渊上纪久子。

但是,阿森是不会不这样考虑的。于是,他对文代说“真僻死于心脏病”,难道是他真的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阿森对妻子没有掩饰渊上纪久子的存在。为了不使森文代产生更多的怀疑,他最小限度地,讲述了渊上纪久子的事情,尤其是她干出来的“恶事”。这也是他的“丢车保帅”的策略吧。在他的内心深处,又是怎样想得呢?

“我的丈夫一口咬定,对于真僻先生的死,渊上律师没有特别的法律上的责任。”森文代像是压抑着心中,打算要涌出来的潮水一样,这么对杉原溪子说道。

“已经解决了”,以及他对妻子讲的理论……

四年之前,渊上纪久子碰巧来到了,南阿苏的肇事逃逸现场,而她却从容地离去了。但是,这并不构成法律上的责任。如果被追究的话,那也是道义上的责任。

另一方面,事故的立接责任人——真僻秀敏和堀越早苗都死掉了……

然而到了今天,即使渊上纪久子被警方传唤过去,对事故的责任进行答辩,再追究真僻秀敏的法律责任,也是不可能的了。而如果不追究这个法律责任,肇事者的亲属对死者的亲属之间,也就没有赔偿等的问题了……

“赔偿金……?”杉原溪子吃了一惊,她激动地喊着,“赔偿金?……畜生,是为了赔偿金哟!……妈了个巴子的!……”

“对,我丈夫所说的‘解决’,就是指的这个意思。根据他的说法,在交通事故当中,无论出现多么恶劣的场景或者事件,最根本的就是:它是一件不可预测的事故,发生了就不可挽回。”森文代一脸安逸地说道,“重要的是,尽可能地减少包括当事者在内的,所有人的损失。现在,肇事逃逸凶手已经查明,然而,谁也不是获利的人吧?比起这个来,对被害者的亲属再进行实际的赔偿,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吗……?”

“啊!……”杉原溪子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已经记起来了,自己确实从森洁的口中,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他说,他认为在事故发生后,人类的理性和善意是至关重要的。

“而且,我丈夫还和渊上律师,还达成了一个协议呢!……”文代激动地说道。

“什么……?”杉原溪子惊讶地两眼瞪得溜圆,静止觑着森文代。

“渊上律师答应,以后每个月,支付给早苗的老母亲和孩子一定的生活费。听说我丈夫还做为证人,亲手将生活费,交给了早苗的亲属,但是,他并不说出渊上律师的名字。之所以采用这种形式,对渊上律师来说,也是对她当年,因为见死不救、造成的后果的,一种道义上的责任的偿还吧。即使对死去的堀越早苗,这不也是最好的一种结果吗?……无论如何,达成这样的协议,就算是事件最圆满的解决了吧。后来我丈夫还说,你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过一样,把它忘了吧……”

森文代说完这些,就闭上了嘴巴,疲惫地轻声叹了一口气。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沉睡。杉原溪子一时也无话可说,默默地盯着文代。

森洁的理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却忘记了一个重大事实:事故车祸并非“不可预测”,还有杀人的动机夹在当中。那么,渊上纪久子极有可能,就是杀害真璧秀敏的凶手,而且,在早苗被害的过程中,她是否参与了,还是真璧秀敏一个人所为,这都很难说。

杉原溪子一度就曾经确信,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的见面,是第三者的一个阴谋。——不,阿森忽视了一个重大的事实,他编造了一套谎话,来掩护渊上纪久子,蒙骗了妻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但是,杉原溪子不能够这样单刀直入地去询问森文代,于是,她又问起了别的事情。

“那么……如果说全部解决了,用浜口的名字,把科长叫到长崎的,又是什么人呢?”

刚刚放下心来的森文代,听到这番话之后又是一怔。她瞪大了眼睛,似乎要逃避这个问题,带来的恐惧似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什么也没有解决!……不,即使对我丈夫来说,看上去是解决了,无论如何我也忘不了。只是……因为我丈夫肯定爱上了渊上律师。”

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呢?溪子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以前通过制作电视节目,森洁和渊上纪久子之间,是有机会接触到的,因而会变得亲近起来。不过,看上去,他并不是文代所担心的那种人,在溪子看来,阿森是个具有传统家庭观念、深明大义的男人,因此,如果说,他会与渊上纪久子因为工作关系,而产生恋情是过于敏感了。不过,也许纪久子表面看来,像是个“冷美人”,其实是个具有凡人不知的、可以融化任何性格坚毅的男性的女人呢!

“我丈夫被那个女人,夺走了心之后,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面对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和悲剧的结果,他会忘乎所以的。我最了解他了,可以说,我对他的禀性了如指掌。渊上律师可不是我丈夫说的,那么简单的一个女人。对于威胁到她的幸福和地位的人,她不是会果断地采取那么凶残的手段吗?!”

在森文代那因激动而瞪大的双眼中,飘浮着一种阴冷的神情。

“就说杀死堀越早苗吧,也许的确是那个名叫真僻的家伙干下的,但是,肯定渊上律师也是主谋之一。说真僻因心脏病发作而死了,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可是,也许这也是那个女人的目的呢?”

杉原溪子内心里对森文代的这种坦率,感到十分惊讶。阿森对于妻子,虽然隐瞒了纪久子的事情,但是,文代却出于本能,是不是已经洞察出了事情的真相呢?

“我越来越害怕那个,名叫渊上纪久子的女人了。无论如何,她可以俘虏一个年逾40岁的、又极有人缘的男人,随心所欲地操纵他。而且,我感到了一种危险。啊……就是现在,他们说达成了合同,而我仿佛看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手,已经拉在了一起,但是,万一发生什么变故,她会翻脸不认人,把我丈夫当成敌人除掉的……”

“这个嘛……”杉原溪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无言相对。

“不,即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万一这两个人达成了,第三者不知道的什么誓约,这个女人占据了我丈夫的心,那么,我也是不能容忍的。”森文代异常严肃地申明着,“对,我只是希望我丈夫,能够猛醒过来,从那个女人的所谓‘爱情’当中拔出脚来,我……我只能依靠我的丈夫,活在这个世界上……”

文代的话音渐渐地弱了下去,大颗大颗的泪珠儿,顺着她那苍白干枯的睑颊,滴在了桌子上。

“可是,你具体打算怎么办?”杉原溪子有意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文代掏出手帕,轻轻地擦了一下眼泪。

“我丈夫这会儿,正是鬼迷心窍的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搭,如果我说渊上律师的坏话,给她出难题,给她难堪,说不定,我丈夫会更恨我呢……”森文道一脸无可奈何,流着眼泪嗫嚅着,“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够直接对他讲明这些事情。是不是有办法,让他自然而然地,意识到那个女人,是个妖精呢?……可是,让我苦恼的就是,找不到一个适当的时机,而我又担心夜长梦多,有一天,我丈夫真的离我而去。——后来我见到来医院,看望我的久保川雅夫先生,就把这件事对他讲了。”

久保川雅夫比森文代大了两岁,今年32岁,听说他是文代父方的堂兄弟。他少年时代就住在佐世保,与文代从小就比较厮熟。后来雅夫在长崎成了家,森文代也在长崎的一家观光公司,秘书科里找到了工作,因此,两个人的关系很密切。然而,不幸的是,在文代所在公司的,一名董事的撮合下,她认识了阿森,并最终和森洁结了婚。

结婚以后,文代便搬到了福冈。从那之后,久保川雅夫偶尔去福冈一下,但是,他从来不去森洁的家里去看望文代。在日常生活中,尤其对办公桌有洁癖症的阿森,只要听到文代说“雅夫”这两个字,就皱起了眉头;而久保川雅夫对森洁,也是敬而远之。

那天在医院的餐厅里,文代把从丈夫那儿听说来的事情,对久保川雅夫讲了。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森文代希望森洁能够了解到,纪久子那个女人的本性,那就必须证明,她是一个一旦认为,你如果是她的敌人或者是她的绊脚石之后,便会毫不留情地铲除你的、冷酷无情的女人。而且,抓住这样的证据之后,还要穷追猛打,让阿森彻底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之后才能够住手,不仅如此,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以后,还要把她送上法庭。

于是,久保川雅夫便从六月中旬开始,以长崎的浜口光彦的名字,威胁纪久子(当然,在此之前,他已经彻底了解了浜口光彦的全部情况,基本上不会露出破绽)。

具体的做法是这样的:久保川雅夫从长崎那里,给在福冈工作的纪久子打电话,仅仅暗示他知道她和浜口光彦的过去,以及默认凶手肇事逃离的事情,而且,他还提了一下堀越早苗死的蹊跷等等,但是却不提任何条件。

一开始的时候,渊上纪久子对这种电话,还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常常一挂了之。后来久保川雅夫又打了几次之后,她才开始明白,不可以无视这个电话。尤其是当雅夫说出,她日常生活中十分详细的事情时,更令纪久子惊恐不已。

6月20日后,在第四次的电话中,纪久子开始询问,对方有什么要求。久保川雅夫便趁势提出了,向她要一笔过分数额的金钱,纪久子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提出要见一次面。雅夫同意了,纪久子便选择了6月26日傍晚时分。由于雅夫提出地点“最好是避开人多的地方,以免以后留下证据……”,于是,渊上纪久子便提出了,在稻佐山的国际墓苑见面。准确地讲,是国际墓苑上方,与日本人墓地相对的右侧区域内,具体时间是6月26日下午六点半钟。

久保川雅夫和森文代察觉了,渊上纪久子这个意见的危险性,同时,这也正是两个人等待的机会。

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便是把森洁诱骗到这个地方来,于是,他们就给阿森的出差目的地,寄了一封快信。他们决定将寄信人的名字,注明为“浜口光彦”。

“实际上,那封信是久保川雅夫先生写的。”文代夫人低头嗫嚅着说道,“因为,如果是我的笔迹,会被阿森看出来的。因此,写信的人必须是男人的字体。”

杉原溪子推测,他们之所以写信而不是打电话,也许是害怕阿森会听出久保川雅夫的声音。

“信的内容是什么?”杉原溪子问道。

“在信中,我们自称是浜口的亲属……知道了与你,也就是与阿森,有很密切关系的一个女人,对你隐瞒的事情,而且具有犯罪的事实。”文代夫人感慨无奈地低声耳语着,“简单地说,她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如果你能够在6月26日下午6点半,到达长崎的稻佐山国际墓苑上方右侧的日本人墓地,就可以亲眼看到,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但是,一旦被那个女人察觉的话,这个计划就会失败。所以,你要尽早到达那个地方,把自己隐藏在墓碑后面。”

“于是,科长便急急忙忙飞往了长崎。”

“我想是的……”话说到这里,文代夫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安的阴云。

“6月26号,本来是我预定出院的日子;因为我丈夫说好,那天从东京赶回来,帮助我办理出院手续,但是,他那天却改变了返回的计划,去了长崎。而他也和我失去了联系。我想他的心里,一定十分紧张吧。而且,从那之后,他竟然杳无音信……去了长崎之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说到这儿,文代用两只手的手指,紧紧地按压在嘴唇之上,但是,仍然流露出了呜咽的声音。

“从6月26号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在这段时间里,科长一直没有来过电话什么的?”杉原溪子又问了一句。

文代夫人摇了摇头。杉原溪子低声问:“那么,久保川雅夫先生,应当知道的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杉原溪子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文代夫人所说的话,是真实情况的话,6月26日下午6点半,久保川雅夫和渊上纪久子,会在国际墓苑上方的日本人墓地见面的,而他们在同一时刻,也把森洁骗到了同一地点,也就是这三个人,为了各自的秘密目的,集合到了同一地点。在那之后,只有阿森没有回来……

“那么,久保川先生后来是怎么讲的?”杉原溪子急切地问道。

“6月26号以后,我这儿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文代皱着眉头,用暗淡的目光,看着杉原溪子。

“什么?……”杉原溪子惊呼了起来。

“我在家里给他的电视台,打去过电话,而且,我一天都没有离开家。我还给他公寓发过电报,可惜也没有收到回音。”

从文代夫人的角度来看,她想尽快知道那天在国际墓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于同一天下午出的医院,然后,就一直呆在家里,等着久保川雅夫的消息。但是,任何音讯她都没有收到。

到了夜里,文代只好给久保川雅夫的工作单位——长崎文化新闻社打了电话,但是他也不在。半年之前,久保川已经和妻子分居了,一个人住在一家公寓里,但是,那儿没有电话,于是,她向那家公寓发了个电报,但也没有任何回音。

从第二天开始,文代夫人每天都给久保川雅夫供职的新闻社打电话,但被告之,他这几天都不在。于是,她留下口信:一旦回来之后,给自己回电话。但那也始终不见他打来电话。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又给久保川雅夫住的公寓,发了一封电报,但是,仍然没有回音。

“——我渐渐地察觉到,他在有意地躲避我。我丈夫的下落依然不明……于是,我便想了一个办法。”

三个人同去了国际墓苑,然而,一个人下落不明,另外两个人从此断绝了消息,难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用纪久子的名字传呼他,也许他会有反应的吧?

“于是,那天夜里,您就用渊上女士的名字,把他叫了出来?”

“是的。我给他的新闻社里打电话,并留下了口信儿,说是一个叫渊上纪久子的女人,要和他商量采访的事情,要他在今天晚上5点半到6点,来一趟‘白岭’小饮食店。因为在这个时间里,他完全可以腾出时间。我之所以选择那家店子,是因为他必须进来之后,才能知道是不是我在等他。而他一旦发现是我而逃走,就可以明白,我丈夫为什么下落不明了㈣……结果,他果然逃走了。”

森文代的表情,马上显得虚弱无力起来。她虚无飘渺地看着空洞的上访,但是,从她的侧脸上看,她的面容渐渐地变得扭曲,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都怪我太大意了。如果我丈夫有个好歹,这还不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吗?……”森文代又趴在桌子上,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杉原溪子无言地看着森文代,那剧烈抽动的双肩和上半身。文代的话,使她感到十分意外,但是,她的心中,竟然没有想要责备她的念头。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局外人”的冷漠感觉,同时,她拼命地压抑着不断涌现出来的凄惨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