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移在旁闻言,眼皮子颤了颤,女医……还到南药房当值?
大允的女医少,以顾磐磐的成长环境和悟性,加以磨炼,做女医当然可以。其实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但是到南药房当值……
顾磐磐确认之后,心情复杂,这……可算是个大饼子砸下来。
顾磐磐对南药房是向往的。燕承哥哥说过,南药房存有诸如《内经》《温病论》《丝弦脉诀》等珍贵医书,还有一些病方和药具,外面可看不到。
可是,她去南药房当值,太皇太后知道了,会不悦的。自上回天降骤雨她在乾极殿换了身衣裳,太皇太后有意在她面前展露过,对皇上的提防与不喜。
顾磐磐想了想,还是想委婉地拒绝皇上。
但是,顾磐磐唇瓣刚动了动,婉拒的话尚未出口,隋祉玉却似能读心一般,知道她要说什么,眼睫低垂,微笑着恫吓道:“顾磐磐,你要抗旨?”
“……没有,我是要谢谢陛下恩典!”顾磐磐眼珠一转,改口道。看来只能等太皇太后再缓和些,让太皇太后定夺。
皇帝吩咐将太皇太后的病况随时禀报,先回宫了。
顾磐磐是第二日,才向转好的太皇太后禀报,皇帝将她调入南药房的旨意。
太皇太后闻言,不知是否因这突发的胸痹,让她的考虑有所变化,太皇太后目光幽深看了看顾磐磐,注意看她面上神情,倒是没驳了皇帝的意思,反而是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年近六旬的太皇太后,与这如日初升的当朝天子比相比,终究是显透出衰败之相。
可当年隋祉玉的父亲才是太子,先帝却能作为韩王上位,太皇太后自也是个有成算的。
太皇太后只慢慢说:“磐磐到了御前,要处处仔细着……”
顾磐磐第一次去南药房当值,是在三日后。
南药房掌事太监周笑敏,见顾磐磐是由罗移带来,便亲自带着顾磐磐去熟悉整座药房。
他边走边道:“陛下龙体清健,长年连风寒也难有一回,现在还不到补治的时候,乃以颐养为主。”
顾磐磐点点头,她知道,在南药房值班,可比在西药房值班清闲多了,操的心也少。
周笑敏又道:“给陛下调理龙体,亦是太医院的要责。顾女医去请平安脉时,要根据天时节令,皇上自身的阴阳气血,及时进言。”
顾磐磐自是一概应下,周笑敏带着顾磐磐一一介绍:“这间是医案、进药及用药账册等档案房。这一间是医药器具房,有诸如铜人、蒸药器等具……”
接着走进一间极其宽阔的房间,只见里面陈列着数座黑漆描金的大柜。周笑敏依次介绍:“这边十个整柜皆是生药,这几个柜里是丹丸等成药,以及药酒之类。”
能进南药房的药材,无论品相、产地和储存之器,都是最上乘。
只见有两个内监与三个药侍正在核对和登记新进药品。
顾磐磐对药材格外感兴趣,索性走过去看,周笑敏就道:“这些都是岭南新进贡的道地药材,正在清点登记。”
“需要我帮忙吗?”顾磐磐看了看,有巴戟天、何首乌、益智仁、肉桂、化橘红、砂仁、鸡血藤、山豆根、海马等。
顾磐磐家也是做药材的,她一看,就知道这些药真是万里挑一的品质。就连储药之法,也是精细非常。
“顾女医不必做这些。”周笑敏道。
也是巧,岭南的道地药材中,像巴戟天、何首乌、益智仁、肉桂、海马都有补元阳,强肾气之用。
顾磐磐想着,她虽然没给皇上把过脉,但从望诊来说,看看皇上那头发肌肤,那眼睛的神采,声音的低醇,那是阳气富足,肾精充盈呢!
还用这些药材,怕是会叫皇帝上火,这血气猛过头了,反而对身子不好。
她便问:“这些……皇上倒不大用得着吧?”
周笑敏道:“嗯,都是备着,极少量入些粥膳。南药房的药,许多皆被陛下恩赐给各位大人。”
顾磐磐又点点头。
因早上号脉是最好的,熟悉了南药房,顾磐磐就要去请平安脉。
今天是顾磐磐第一次请脉,是由一名老太医带着先学习,让她熟悉规程,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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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极殿里已经在召见群臣,昨天一整日没见着皇帝,今日也是轮番入殿,因此,乾极殿外的广场,站着许多大臣。
容定濯这时从殿里走出,绯衣玉带,腰悬金丝鱼袋,步伐不急不缓,依旧是岳峙渊临的气势。
众臣见他出来了,都是避让的。大家都知道,如今天子强势,又是个沉得住气的,盐铁司的案子做得滴水不漏、无可翻案,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可容相爷少年得志,而今也才年过而立,意气风发,大权独揽惯了,今次被皇帝摆一道,也是轻敌之故。谁也不敢去触他的楣头。
这一场龙争虎斗,很多官员就算私底下站了位,但表面还是中立。
容定濯离开的时候,走到外面,看到一道少女身影,却是停下来,他皱了皱眉,问:“顾姑娘……你在这儿是?”他心中已有猜测。
顾磐磐没想到容定濯会和自己打招呼,笑着答:“回相爷,我如今是南药房的女医,是跟着倪太医,来为陛下请平安脉。”倪忠赶紧朝容定濯行礼。
容定濯闻言,心下怒焰缭绕,他冰冷扫一眼乾极殿殿门的方向,隋祉玉那只小狼崽子。那狼崽子把顾磐磐调到南药房,存的什么心思,不得不防。
容定濯不敢确认顾磐磐一定是自己的女儿,这么一迟疑,竟叫皇帝先下手。他难得有些后悔。
按理说,皇帝不会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容定濯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以隋祉玉的心性,这就被顾磐磐给迷住,想来还是冲着他来的。
要约束皇帝不要动顾磐磐,如今唯有给顾磐磐安排一桩婚约。
容定濯已控制顾迢龄,要给顾磐磐安一桩婚事,很容易。但要找个合适的人订婚,却是不易。
容定濯突然想起那天顾磐磐受审,特地赶去京兆府衙的邢燕承。
不,邢燕承也不是个老实的,心思深得很。
而且邢燕承出身太高,他只怕后面不会接受退婚,真将计就计要了顾磐磐。他并不想便宜邢燕承那小子。
可婚约对象出身太低,皇帝不可能受到约束,要想对顾磐磐做什么,也还是做了。
他得好好想想,尽快给顾磐磐安排一个合适的婚约人选。
顾磐磐当然不知道容定濯心里想什么,她又道:“相爷,那我告退了。”
容定濯颔首,等顾磐磐走远,他才看向少女柔弱动人的背影,面无表情转了转玉扳指。
若是那女人,敢给别的男人生下孩子,他约莫会想杀了那两人,或是慢慢折磨,叫其生不如死。
他希望,顾磐磐是他的女儿……能放到心尖上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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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倪太医带着顾磐磐进了殿。
隋祉玉看到顾磐磐,目光一扫而过,没有多作停留。
他伸出手,让倪太医请了脉,答了两个太医的问题。因外面排队的大臣还很多,倪忠很快就带顾磐磐退下。
倪太医带着顾磐磐,接着去察看皇帝的膳食、茶饮册录,还找了内侍,询问陛下夜里是否召幸妃嫔。
顾磐磐在旁微微张大眼,险些给自己口水噎着了,别的倒是没什么,她还得关心陛下那方面的能力行是不行?
顾磐磐擦了擦汗。不过,这其实也是对的,“房劳”亦是人患病的原因之一,太医负责龙体调养,自然要防止天子出现房事伤。就是想到皇上,到底让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到了傍晚的时候,别的太医都去后面的膳厅用膳,就她一个人还坐在前头的值房,就见一名内侍急急跑进来,问:“太医呢?”
一名药侍就介绍顾磐磐:“这位是顾女医。”
那内侍便问:“顾女医可懂被猫抓,或是犬咬后的护理?”
顾磐磐点头:“我会。”
“那好,快随我来。”那内侍忙道。
“谁被咬了?皇上?”顾磐磐立即收捡几样医具,准备出发。
听说皇上养的东西可真不少啊,有鹿,有鹰,有细犬,还有猫。
那内侍瞪她一眼,道:“当然不是圣上,是南翊郡王。郡王被猫抓了!”
原来,是邢燕夺邢大将军回京,皇上今晚在水榭赐宴,还召见了南翊郡王、几位年少就有交情的世家公子,如今的邦国栋梁,一同作陪。
七、八个年轻人在一起用晚宴。
抓人的是皇帝的爱猫。
皇上喜欢雪白干净的东西,宠物多是白色,这只猫也不例外,是一只格外漂亮的雪白长毛猫儿,这只猫平时不抓人,今日也不知怎的,兴许是不喜南翊郡王去摸它,竟把南翊郡王的手背给抓伤了。
顾磐磐被那内侍带着跑得急,到水榭时,白嫩的脸颊透着桃花似的嫣粉,呼吸略急促。
她停在门口行礼,随即道:“皇上,我是来给郡王处理抓伤。”
席间数人的目光,先先后后向她投来,不少人都微微一怔。这位女医,也生得太招人了点。
在这里侍奉酒水和弹奏的宫娥,个个都是标致的,但这个女医的柔桡妩媚之姿,仍叫人觉得生平仅见。
隋祉玉看看她,倒是没想到,内侍叫来的是顾磐磐。
这个声音……邢燕夺一下就想起来,是那天跟着邢燕承的少女,戴着面具学箭那个。也抬眼瞥向顾磐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