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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庚子事变,以朝廷和十一个国家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和约》宣告结束,八国联军撤出了北京城,庄虎臣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在联军占领期间,北京城内,地安门以东、东安门以北,房屋被焚毁十分之七八,前门以北、东四以南,几乎全部被毁,遭到破坏的其余各处不计其数,然而琉璃厂竟然平安地度过了这场劫难,没有遭到抢劫,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这事儿实在是有些蹊跷,它成了庄虎臣和很多人心中的一个谜团。

那天上午,一位儒雅的年轻人慕名来荣宝斋买端砚,寒暄过后,庄虎臣得知他是新近到《京早报》供职的记者,叫赵翰博。那时,京城刚有报纸出现,还是稀罕之物,庄虎臣心里琢磨,记者?那可是消息灵通人士,往后打听个事儿什么的用得着,别怠慢了,于是就热情款待,吩咐宋栓到后院把埋起来的那几方名砚取出来,供赵先生挑选。

赵翰博听罢很是诧异:“庄掌柜,您的好东西都藏起来啦?”

“不是怕洋兵抢铺子嘛,”庄虎臣给赵翰博沏上茶,“嘿,赵先生,也邪了门了,按说洋人都知道琉璃厂,可洋兵怎么就没到这儿来抢呢?”

“这个嘛……”赵翰博沉吟了片刻,表情神秘,“跟赛金花有关。”

“您说的是在陕西巷开窑子的那个赛金花?她能有这本事儿?”庄虎臣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不过他基本上不信。

“您可问到点儿上了,不瞒您说,报上登的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庄虎臣立刻就来了兴致:“那您给说说?”

“行啊!”赵翰博是个口若悬河的人,就此打开了话匣子,“赛金花可是有些来历的,当年洪状元在苏州的烟花巷里遇见她,立马被迷倒,不惜花重金给她赎身。后来洪状元做了朝廷的钦差大臣,就带上赛金花去周游列国。其实,赛金花长得算不上特别漂亮,但是聪明过人,在德国,特别受到腓特烈皇后的喜爱,时不时地就召见她,赛金花的周围还围着一群青年贵族军官,其中就有后来成为八国联军总司令的瓦德西。”

“呦,那后来赛金花怎么又开上窑子了?”庄虎臣一脸的惊奇。

“命不好啊,享不了这个福,洪状元做完了钦差大臣回到北京,没多少日子就一命呜呼了,洪状元死后,赛金花自然是被大太太赶出了家门,她衣食无着,只好重操旧业。”

庄虎臣给赵翰博倒上茶,赵翰博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八国联军打进北京,赛金花和老相好瓦德西重逢,赛金花说,老瓦,别抢了,给北京的老少爷们儿留条活路吧!瓦德西说,行啊,看你面子了,两人说着话儿就上了老佛爷的龙床……可那一晚上也没睡踏实,半夜里厨房着火,眼瞧着大火往这边蹿过来,赛金花和瓦德西赶紧起身,衣裳都顾不上穿,只好光着腚在紫禁城里逃命……”

“还好,深更半夜的,又是在宫里,没什么人瞧见。”庄虎臣为他们庆幸,他转念一想,“我说,照您的说法儿,琉璃厂的铺子没遭抢,都是赛金花的功劳啦?”

庄虎臣把赵翰博当贵客招待,沏的是上好的铁观音,赵翰博被铁观音的香气迷住了,心思全在茶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庄掌柜的,我虽说是报社的记者,可不瞒您说,有关赛金花的这段儿也是道听途说的,登在报上给大伙儿解个闷儿,您可千万别当真。”

“啊?闹了半天都不是真的?”庄虎臣吃惊不小,赵翰博看着他不禁哑然失笑:“您以为报上登的就是真的?”

“不是真的,登它干吗呀?”庄虎臣是个诚信之人,这点超出了他的想象。赵翰博放下茶碗:“那我可告诉您,只要不是您自己亲眼看见的,就别实打实地全信。”

“噢。”庄虎臣明白了,“那合着,您这差使是蒙人的?”

“混饭吃,混饭吃呗。”赵翰博敷衍着。

宋栓抱过来几方砚台放在桌子上,“庄掌柜的,咱们看砚台。”赵翰博拿起一方带有冰纹冻的名品端砚把玩起来,只见砚石上的洁白处略泛出青色细丝花纹,纹中有晕,似线非线,似水非水,意蕴无穷。

庄虎臣凑过去:“我这砚台可都是真的,您那差事能蒙事,蒙完了还有饭吃,我可蒙不了,蒙了就得砸饭碗。”

赵翰博抬起头来,坦然地笑了:“这叫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人活一世,各行其道。”

赵翰博选中了这方,付了银票,心满意足地走了。

张幼林在北洋师范的英文教习查理先生是位狂热的足球爱好者,课余时间组织了一支球队,张幼林报名参加了,在一次训练的时候由于运动量过大,旧伤复发,他只好从北洋师范休学一年,回家养伤。

在家闲着没事,张幼林钻研起了《武经总要》。这是北宋仁宗时期中国第一部由官方主持编修的兵书,详尽记述和介绍了北宋时期军队使用的各种冷兵器、火器、战船等器械,并附有兵器和营阵方面的大量图像,张幼林已经看到了第十三卷《器图》,他正比画着揣摩书里一种叫“铁链夹棒”的兵器的用法,张李氏抱着一摞书推门进来,见儿子正在用功,脸上绽开了笑容。她把书放到了床上:“我从你舅舅那儿借来的,儿子,慢慢看着,虽说私塾不读了,可这些书不能不看,咱家的铺子净跟文人墨客打交道,铺子早晚都是你的,学问到什么时候都不嫌多……”

张幼林瞟了一眼,最上面的是手抄本的《八琼室金石补正》,他的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妈,您又来了,烦不烦啊?这些破书,我才不看呢。”

“不看这些看什么呀?”

“看我想看的。”

张李氏凑过去,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你想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正经的。”

“我就爱看乱七八糟的,人活着不就是找乐儿吗?干吗弄那么累呀……”

母子俩戗戗起来,张山林手里拿着蛐蛐罐迈进了门槛:“大侄儿,说得好!”

“叔,又改玩蛐蛐儿啦?”张幼林把手里的《武经总要》放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张山林径直坐到了床沿上:“变着花样儿玩呗,幼林啊,不是我说你,你小子怎么玩什么都没常性?花这么多银子买鸟儿,玩了没几年,得,没兴趣了,连鸟儿带笼子,连个愣儿都没打就送人了,你可真大方啊,好家伙,谁是真正的爷啊?张家二少爷张幼林才是真正的爷。”

“叔,真不好意思,把您比下去了,在我之前,您可是京城远近闻名的爷。”

张山林一挑眉毛:“嘿!你当我夸你呢?你那叫冤大头,知道吗?我可跟你把话说在前头,你那些蛐蛐儿、金钟儿、蝈蝈儿什么的,要是哪天不想要了,你可不能给别人,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听见没有?”

“没问题,不过,咱亲叔侄明算账,我顶多是八折跟您结账……”

“嘿!你小子跟我还算钱,反了你啦?都是跟庄虎臣学的,一点儿没学出好来,居然跟你叔算起账来了。”

张李氏叹息着:“唉,养儿随叔、养女随姑,瞧瞧你这当叔叔的,也就知道幼林的将来啦。”

张山林转过身来:“嫂子,幼林要是真能像我还不错呢,可着北京城玩鸟儿的人里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有个张爷?”

张李氏不想再听这没正经的叔侄俩的闲扯,站起身往外走,张山林追了出去:“嫂子别走,我这儿有正事儿……”

张李氏在门外站住,张山林告诉她何家二小姐从乡下回来了。

“是吗,得找一天登门谢谢人家。”张李氏一直惦记着要还人家搭救儿子的这个情。

“这事儿就交给我吧,您一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不方便。”

张李氏点点头:“也好,那就抓紧办了。”

徐管家一阵风儿似的来到了荣宝斋的大门口,却没进去,站在那儿派头儿十足地喊上了:“庄掌柜的,庄掌柜的!”

张喜儿正在低头算账,听到喊声,他放下账簿赶紧迎出来:“呦,徐管家,您请进。”

徐管家一看迎出来的是个伙计,脸立刻就拉下来了:“庄虎臣,他人呢?”

张喜儿赔着笑脸:“刚出去。”

徐管家很是不满:“出去了?那这铺子他是管还是不管呢?”

张喜儿心想,您这不是不讲理吗?又没事先约好,掌柜的凭什么得候着您?不过,他可不敢发作,依旧是满脸堆笑着:“您先进来坐会儿,掌柜的一会儿就回来。”

徐管家走进铺子坐下,张喜儿沏上茶双手奉上:“您请。”

徐管家端起茶碗,用碗盖撇了撇沫子,喝了一口,紧跟着吐出一个茶梗,皱起了眉头:“这茶不行啊。”

“对不住,不知道今儿您来,要不然就提前给您预备好茶了。”张喜儿说得谦卑,其实他是故意的,他打心眼儿里讨厌这种人。

徐管家不满地把茶碗放下。

张喜儿试探着问:“您找掌柜的……有事儿?”

徐管家拉长了音调,居高临下地瞟着张喜儿:“我们家贝子爷要来琉璃厂逛逛,贝子爷点了名儿,要来瞧瞧你们荣宝斋。”

“那敢情好,贝子爷什么时候来啊?”

“明儿个上午,让庄掌柜的准备准备。”

张喜儿点点头:“成,您就放心吧。”

第二天清早,贝子爷坐着轿子前呼后拥地就过来了,离着还老远,徐管家就急急忙忙地小跑着到了荣宝斋的门口,高声喊着:“庄掌柜的,贝子爷这就到了啊!”

庄虎臣整了整大褂儿,快步迎出去。

两人扶着贝子爷下了轿子,庄虎臣刚要迎上去,只见贝子爷一阵儿地连咳带喘,后边捧着痰盂的侍者赶紧跑过去给贝子爷接了一口痰,另一个侍者递上一杯清水,贝子爷漱了漱口,这才直起身子。

庄虎臣点头儿哈腰的:“贝子爷,您慢着点儿。”

贝子爷打量了一下庄虎臣:“你是干什么的呀?”

“我是这铺子的掌柜的。”

“噢,掌柜的。”贝子爷微微点了点头。

“听说您要来,早就在这儿候着您了。”

“我这是来闲逛,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耽误了做买卖。”贝子爷倒是挺客气。

庄虎臣更加恭敬:“哪儿能够啊,您大驾光临是我们的福分,您请!”

这当口,秋月和伊万也在琉璃厂。由于联军入城,使馆的事务陡然增多,伊万离任的申请被拖延了一段时间,刚获批准,不久就可以启程了,他们要选些带走的物品。伊万在清秘阁的门口停下:“咱们进去看看?”

秋月犹豫了一下:“我想到荣宝斋选些文房用品。”

伊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那我就不陪你了,你选好了到这里来找我。”

两人分手,秋月进了荣宝斋。

贝子爷正在铺子里走马观花地看着,猛然见到秋月款款走进,眼睛不觉一亮,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去:“秋月小姐,少见啊!”

秋月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给贝子爷道万福:“贝子爷,您吉祥。”

“免礼了,有人说,杨宪基被贬了官以后,你跟了洋人了,是真的吗?今儿个我得问问清楚。”贝子爷说话倒是不绕弯子,可秋月的脸上挂不住了,她冷冷地回敬道:“贝子爷,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好像没碍着别人吧?”

“这倒也是,这是你自个儿的事儿,想跟谁可不就跟谁嘛。”

秋月抽身来到柜台边:“伙计,给我选这种诗笺,还有装裱好的素白中堂、条屏,常用的文房用品,赶紧包好了,我等着走呢。”

庄虎臣走过去:“秋月小姐,比平时的量多吗?”

“庄掌柜,我要和伊万先生去俄国了,得多带一些。”

贝子爷也跟过来,搭讪着:“秋月小姐,好不容易碰上了,干吗急着走呀,你点个地方,晌午我做东。”

“谢贝子爷了,下次吧。”秋月干脆地拒绝了,贝子爷并不在意,又往秋月身边凑了凑:“你都要跟洋人去外国了,还上哪儿找下次啊,就今儿个,成不成?”

秋月扭过脸去,贝子爷转到她面前继续纠缠:“去翠喜楼怎么样?”

伊万从清秘阁出来,看到了荣宝斋里的这一幕,紧走两步进来,秋月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走到伊万的身边,伊万搂住了她,彬彬有礼地打招呼:“贝子爷,您也来逛琉璃厂了?”

“哟,伊万先生,你可捡着大便宜啦!”贝子爷酸溜溜地说。

伊万没听明白:“我捡着什么大便宜啦?”

贝子爷跷起拇指:“秋月小姐可是举世无双啊!怎么着,要带着美人儿回俄国了?”

伊万的脸上不禁洋溢出幸福的笑容:“不好意思,用你们的话说,叫衣锦还乡吧。”

宋栓递上包好的文房用品,秋月付过银子,望着伊万:“咱们走吧。”伊万点点头,又转过身:“贝子爷,我们告辞了。”

贝子爷惋惜地看着秋月:“不多待会儿啦?”伊万凑到贝子爷的耳边,神秘地说道:“贝子爷,我惧内!”

贝子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洋人还真有点儿意思!到了俄国,你可得好好地待秋月小姐,她要是在你们那洋地方待不惯,可得原样儿把她送回来。”

“什么叫原样儿送回来呀?”

贝子爷踱着方步:“大清国到俄国,那么远的道儿,秋月小姐身子骨儿娇嫩,可别磕着、碰着的啊,秋月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贝子爷站住,“我可不饶你!”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伊万皱起了眉头,“您怎么对秋月小姐这么上心啊?”

“秋月小姐是我们大清国的一朵花儿啊,这大清国是谁的?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这您就明白了吧?咱自个儿家花园里的花儿……”贝子爷看着秋月,“我不上心,谁上心啊?”

庄虎臣笑道:“要这么说,倒也是这个理儿。”

“好了,贝子爷、庄掌柜的,我们走了。”伊万向二位作揖,“咱们后会有期。”

伊万搂着秋月亲热地离开了,贝子爷无限惋惜:“唉,糟践了!”

“什么糟践了?”庄虎臣奉上茶来。

“这么漂亮的女人落到了洋人手里,还不是糟践了?我要是早知道杨宪基被贬,能让那洋人抢了先儿吗?”

“我听说,秋月小姐在秦淮河的时候,伊万先生就惦记上了,不过,那个时候,秋月小姐没看上他。”庄虎臣给贝子爷宽着心。

“得啦,眼不见心不烦,咱不说她了。”贝子爷来到刚才秋月买诗笺的地方问宋栓:“伙计,刚才秋月小姐买的是哪种诗笺啊?”

宋栓从框台里拿出来:“贝子爷,是这种。”贝子爷接过,称赞起来:“嘿!高雅,秋月小姐好品位。”

庄虎臣吩咐宋栓:“给贝子爷包几沓儿。”贝子爷的眼睛没有离开诗笺,摆摆手:“不必客气,庄掌柜的,这诗笺精巧华美、别具一格,您是在哪儿印的呀?”

“我们有荣宝斋帖套作,自个儿印的。”

“自个儿印的?能不能也给我印点儿?我出画稿。”

“您……”庄虎臣有些犹豫,“是打算用还是案头清供?”

“两种都要。”

庄虎臣面露难色:“贝子爷,如果不是成批的印可就贵了,您瞧瞧,正经的饾版拱花,工艺复杂着呢。”贝子爷满不在乎:“不就是多花点儿银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罢,庄虎臣转念一想,不觉心生欢喜:“只要您不在乎银子,荣宝斋就能给您印出全北京最好的诗笺!”贝子爷在皇亲国戚中的号召力庄虎臣还是略知一二的,要是这条路子走通了,帖套作将来就又有了生财之道。

“庄掌柜的,您没蒙我吧?”贝子爷对庄虎臣的话半信半疑。

“您可以先差人打听打听荣宝斋的帖套作,然后再做决定。”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儿,往后我可就长期在你这儿印诗笺啦。”贝子爷是个爽快人。

“行啊!”庄虎臣满口答应。

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秋月显得心神不定,客厅的地上放着几只大箱子,她抱着一摞衣服从里屋出来,放进一只装了一半书的箱子里。伊万正在从书架上搬书,见状过来帮忙把衣服放进了另一只箱子里。秋月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伊万,伊万把她搂进怀里:“亲爱的,圣彼得堡是个美丽的城市,你一定会喜欢的。”

秋月的眼泪夺眶而出,伊万掏出手帕,边为她擦眼泪边说:“我们还可以到欧洲去旅行。”

“我们去了圣彼得堡,还能再回来吗?”

“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回来。”伊万看看座钟,“我们该去张家告别了。”伊万对张家的感情是复杂的,但为了秋月,他也就不计较了。

在张家的客厅里,张李氏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再嘱咐秋月:“往后有空儿就回来,这儿就是你娘家。”秋月含着眼泪频频点头道谢。张李氏又叮嘱伊万:“秋月到了俄国,人生地不熟的,你得多护着她,可别让她受委屈了。”

伊万满口答应:“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她完璧归赵。”

“什么叫完璧归赵呀?伊万先生,您这个成语用得不对。”张幼林的伤腿平放在椅子上,不满地看着伊万。

秋月叹了口气:“唉,他呀,驴唇不对马嘴的地方多了,幼林,姐姐求你件事儿,在方便的时候,拜托你去趟芳林苑,找找杨大人的坟,代我尽份儿心意。”

“好吧,我答应你。妈,伊万先生,我想和秋月姐单独谈谈,你们不介意吧?”

“没问题,我到外边等一会儿,你们谈吧。”伊万转身出去了,张李氏欲言又止,也走出了房间。

张幼林凝视着秋月,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滴落在胸前。

“幼林,你别说了,姐姐知道你要说什么……”

张幼林哽咽着:“姐,能不走吗?”秋月缓缓地摇摇头:“恐怕不能……对不起,幼林……”

“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秋月沉默了片刻答道:“你是个男子汉,理应比我坚强,别想那么多,先把伤养好。”

张幼林心急如焚:“秋月姐,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难道我在你眼里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弟弟?”

“不,幼林,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是……在我们的一生中,因缘往往是一瞬间就铸成了,错过的永远不会回来,铸成的也再难改变,幼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信命,我要改变命运,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关键在我们自己,我……”

秋月打断了他:“别说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我再问你,你必须回答我,”张幼林看着秋月的眼睛,“你……爱伊万吗?”

秋月环顾左右而言他:“幼林,我看过一本书,叫《石头记》,那书上有一句话,让我永远忘不了: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张幼林浑身一震:“姐,你还忘不了杨大人?可他已经不在了。”

良久,秋月凄婉地说道:“我的心也跟他一起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罢了。圣彼得堡很遥远,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实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秋月吟起了柳永《雨霖铃》中的几句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秋月深情地看着他:“幼林,我们姐弟俩在此别过,你多保重!”说罢含泪而去。

张幼林呆呆地望着秋月的背影,眼泪泉水般地涌流出来……

黑暗之中,一行七人快马向京城方向驶来,为首的是霍震西,他心急如焚地用鞭子抽马:“快!快呀!这马怎么跑得这么慢?”

霍震西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也在拼命催马:“霍爷,您别着急,项文川走的是官道,咱们走的是小路,我算计,照咱们这么追,差不多能在他到京城之前赶上他。”

年轻人叫马宝山,浓眉大眼,身材高大魁梧,是霍震西的手下。

“此事十万火急,一定要截住项文川,干掉他,要是他向朝廷告了密,我们举事的计划就全完了,多少人头就要落地呀……”

马宝山安慰着:“霍爷,您放心!姓项的他跑不了,有我们几个就够了,您不必亲自追赶。”

“不行,事关重大,我也一定要亲眼看见他死了才放心,就算是姓项的已经进了九门提督的大门,咱们也要杀进去干掉他。”

几匹快马所到之处,卷起漫天黄尘,马儿顷刻间消失在远方……

黑三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拎着酒葫芦,哼着小曲儿从小路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突然,远处传来急骤的马蹄声,黑三儿一惊,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向小路上张望。

只见一个回族打扮的中年人骑马狂奔,他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此人正是项文川,霍震西和几个随从手持马刀在后面策马狂追,距离越来越近了,马宝山晃动着绳索,将索套猛地甩出,索套准确地套住项文川,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霍震西下了马,一步一步逼近项文川,他一把抓住项文川的脖领子,将短刀顶在他的胸口:“项文川,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你这个败类!”

项文川满脸冷汗,一个劲地讨饶:“霍爷饶命,霍爷饶命……”

霍震西目露凶光:“姓项的,上次你以怨报德,诬陷我下了大牢,我可以不计较,那毕竟是你我的私人恩怨,可这回,就不是你我之间的事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要向官府告密?”

“霍爷,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您,可这回……我劝过首领,就凭咱们这些人和手里的家伙,跟朝廷作对是死路一条啊,我们没有一点儿成功的希望,可是……没人听我劝啊。”

“姓项的,在你死之前,我把话和你说清楚。照理说,人各有志,我们不该勉强你参与这件事,我知道,想造朝廷的反,没点儿胆量是不行的,你若想不干,完全可以向首领讲清楚,弟兄们绝不会为难你,可你竟然想去告密,用弟兄们的性命去换赏钱,这我就不能饶你了。”

马宝山也说道:“姓项的,你知道官府里有我们的人,怕走漏消息,所以特地到京城来告密,想多敛点儿赏钱,是不是?”

项文川哭了:“霍爷,弟兄们,你们饶我一次,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小子,没下回了……”说着,霍震西一刀捅进了项文川的心窝,项文川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藏在树后的黑三儿吓得一激灵,赶紧闪身躲进了树林。

霍震西听到响动,警惕地朝黑三儿藏身处看了一眼:“弟兄们,此地不可久留,撤!”霍震西和手下的人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黑三儿从树林里出来,酒也醒了,他擦着脖子上的冷汗,自言自语:“我的天,原来霍震西没死!不行,我得赶紧告诉左爷一声……”黑三儿加快了脚步。

张山林办事儿拖拖拉拉,自个儿张罗着要到何家道谢,可一拖半个月就过去了,他还没动窝呢,何佳碧倒先上门了。

那天下午,张山林和张幼林约好了去买蛐蛐,可张幼林的腿不给劲,还没走到胡同口伤口就开始往外渗血,只好又折回来。对玩的事儿张山林是向来不含糊,这不,明摆着蛐蛐是买不成了,他起急冒火,看着张幼林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他是又心疼又生气:“得嘞,咱张家到底出了个大英雄,洋人一进城,连老佛爷和皇上都撒丫子了,就咱们家张大少爷抄着杆枪迎上去,打没打着洋人不好说,反正张大少爷的腿是伤了,也不知道是自个儿打的还是洋人打的。”

张李氏听不下去了,白了张山林一眼:“他叔,你就别挤对幼林了,有你这么当叔的吗?”

张山林不认账:“我挤对他了吗?我那是夸他呢,咱们幼林可不像他那没出息的叔,人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张幼林反唇相讥:“这没办法,我们家长辈就是英雄,好嘛,好几个洋兵拿枪追着打,我叔在前面拎着鸟笼子腾挪闪展,枪子儿嗖嗖的,愣是挨不着我叔的身,到家一看,您猜怎么着?笼子里那两只蓝靛颏儿还没睡醒呢。”

“你还别损我,你可着京城打听打听,当时那阵势谁敢拎着鸟笼子上街?也就是你叔我有这个胆儿跟洋兵逗闷子,换个人早尿裤子了。”在张山林看来,这是件一辈子都值得夸耀的事儿,人活一世,这种惊险的场面又能赶上几回呢?他很快就把刚才的不快忘了,掀开蛐蛐罐的盖儿看了看,凑到床边:“幼林啊,你瞧咱这‘蟹壳青’,多凶啊,根本用不着鼠须探子,只要一打开盖儿,它老人家就开牙了,爱谁是谁,上去就是一口,上次差点儿把我手指头给咬了。”

“这么凶?我瞧瞧,”张幼林也伸过脑袋,“哎哟,还真开牙了,叔,这‘蟹壳青’的产地在哪儿呀?”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在昌平十三陵,当年咸丰皇帝还派太监去十三陵一带收购‘蟹壳青’呢,后来就成了规矩,历任的昌平县令都把‘蟹壳青’当作贡品送到宫里……”

张山林正说到兴头上,用人带着何佳碧和环儿走到房门口:“太太,何二小姐来了。”

张李氏愣了一下神,赶紧迎出去:“何二小姐,听说你从乡下回来了,正要到府上道谢呢,倒劳你先登门了,快进屋坐吧。”

何佳碧进来,彬彬有礼地给长辈鞠躬:“张叔,伯母,我路过这里,顺便看看张少爷。”她又向张幼林点头致意,张幼林也点头还礼:“何小姐请坐。”

何佳碧看到张幼林身前的蛐蛐罐,便笑道:“张少爷还有养蛐蛐儿的雅兴?”

“嗨,瞎玩呗。”张幼林没心思和她多说,又和张山林聊起来:“我说叔啊,上次您拿来的那只‘白头青背’,产地是哪儿呀?”

“扬州,那可是有名的‘浙虫儿’,也是上好的贡品。”

张幼林拿过蛐蛐罐低头看着:“叔,这只‘蟹壳青’让给我吧?”

“你想得美,我这只‘蟹壳青’是花了五两银子淘换来的,你想要,就便宜点儿给你,七两银子怎么样?”

张幼林抬起头:“怎么着,您还要赚点儿?”

“那当然了,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张山林毫不含糊,“你要不是我侄子,我至少卖十两,不信你就瞧着,买主儿要不打出活人脑子来,我给你当侄子。”

何佳碧听着好笑,刚要笑出声,又怕有失体统,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张李氏摇摇头:“你听听这爷俩儿,越说越不像话,当叔的没点儿长辈的样儿,当侄子的更是没大没小。”

何佳碧站起身来,将环儿手里的纸包递给张李氏:“伯母,这是我请一位老大夫配的药,熬出来给少爷外敷上,听说很有效,您试试吧。”张李氏接过药包:“谢谢你了!”

“那我就告辞了。”

张李氏把何佳碧送到了大门外,何佳碧笑吟吟地上了马车:“伯母您请回吧,我改日再来拜访。”

“一定来啊!”

那天何佳碧送回张幼林的时候,张李氏吓坏了,忙着照顾儿子,没在意这姑娘,今儿个一细看,她长得眉清目秀,知书达理,张李氏不觉喜欢上了她,马车都没影了,张李氏还站在台阶上眺望,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姑娘给幼林做媳妇倒是不错……

何佳碧坐进马车里就问:“环儿,听说咱家那个养马的老王是个逮蛐蛐儿的高手?”

“好像是,他不光是自己养,还卖呢,上次我看见他在什刹海那儿摆摊儿,摊儿上摆着一溜儿蛐蛐罐儿。”

“你回去告诉他,我要买他几只蛐蛐儿,只要是极品,价钱贵点儿没关系。”

环儿睁大了眼睛:“小姐,你也想养蛐蛐儿?”

何佳碧摇摇头:“我可没这个兴趣,不是张少爷喜欢吗?他喜欢我就给他买。”

环儿噘起了嘴:“你可真宠着他,他喜欢什么你就给他什么,要是他喜欢大象,你也给他买?”

“那当然,只要他喜欢,我就是宠他。”何佳碧毫不回避,环儿笑了:“小姐,你可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何佳碧厉声说道:“闭嘴!”

庄虎臣正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里对账,宋栓领进来一个应聘做雕刻师傅的中年男人:“这是我们庄掌柜的。”

中年男人操着安徽口音:“庄掌柜的,这里很不好找啊。”

庄虎臣站起身:“请坐,听口音,您是徽州人?贵姓?”中年男人坐下:“免贵姓黄,在下徽州歙县虬村黄氏家族的后裔。”

庄虎臣一听,面露喜色:“那黄先生是名门之后了?”

黄先生欠欠身,脸上显出骄傲的神情:“沾点祖上的余荫。”

“黄氏家族,了不起,那可是徽派雕刻的领军人物啊,从明朝正统年间到现在,四百多年里人才辈出……”庄虎臣扳着手指头数,“黄应祖雕刻的《环翠堂园景图》、黄应光的《徐文长评北西厢记》,还有黄光宇的《万壑清音》,这都是雕刻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之作,荣宝斋有黄氏家族的后人加盟,是我们的荣幸。”庄虎臣亲自给黄先生倒上了茶。

哪知,这位黄先生的牛吹大发了,他是不是黄氏家族的后裔单说,就他那两下子,顶多也就算得上中等,正赶上帖套作手艺最好的王师傅给父亲奔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答应贝子爷的诗笺才刻了几张,又不能给耽误,庄虎臣求才心切,凭着对黄氏家族的信任,没顾上摸摸他的底儿,就把余下的贝子爷的活儿交给了他,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庄虎臣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贝子府,徐管家领着他进了书房。贝子爷正在聚精会神地临摹一幅画,抬头看了一眼庄虎臣:“你稍等会儿,我把这两笔画完了。”

徐管家请庄虎臣坐下,庄虎臣摆摆手,凑到贝子爷身边,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哟,南唐董源的《山水图》,难得,难得。”

贝子爷笑了笑:“这是乾隆爷的藏画,我从宫里借出来的。”

庄虎臣仔细看着:“您临摹得很有功力,要是把纸做旧,基本上可以乱真了。”

“雕虫小技而已,我爱新觉罗本是马背上的家族,弯弓骑射才是看家的本事,游戏翰墨不过是一种消遣,让你见笑了。”

“消遣尚且如此,要是您专心致志,恐怕又要出现一位大画家了。”庄虎臣说的并不全是恭维。

“你过奖了。”贝子爷把毛笔放在笔架上,拿起画挂在墙上,后退了几步,眼睛并没有离开画,“先皇康熙之子允禧、乾隆之子永瑢和现在惇王府的载瀛贝勒,那是在绘画上真正有造诣的。”贝子爷把画取下,又补了两笔,“庄掌柜的,你不是来跟我谈画的吧?”

庄虎臣拿出一沓印好的诗笺:“贝子爷,请您过目。”

贝子爷接过来翻了几页,扔案子上了。

“您……觉得怎么样?”庄虎臣明知故问,贝子爷指着诗笺:“线条僵硬、死板,毫无生气可言,和我的原作差远了,庄掌柜的,这就是你说的荣宝斋印出的全北京最好的诗笺吗?”

“贝子爷,您再往后看看。”庄虎臣从案子上又拿起诗笺,翻到了王师傅刻的那几张双手奉上,道出了原委。

“这个嘛……还差不多。”贝子爷点着头,庄虎臣赶紧接上话:“我今儿来是想跟您商量,您要是不急着要,就容我些日子,等王师傅回来给您重新做,您看行不行?”

“行啊。”贝子爷把诗笺还给了庄虎臣,他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精美的图册递给庄虎臣,庄虎臣接过一看,又是一惊:“《十竹斋笺谱》?”

这《十竹斋笺谱》是明末胡正言所做,胡正言曾官至武英殿中书舍人,擅长篆刻、绘画、制墨等多种工艺,明亡后他弃官隐居,在南京的鸡笼山侧筑楼,窗前植竹十余竿,名其斋为“十竹斋”。据说,胡正言“屏居一楼,足不履地者三十年”,潜心编辑刻印成《十竹斋书画谱》和《十竹斋笺谱》,世人称为“十竹斋双绝”,代表了明末饾版拱花技术的最高成就,直到现在二百多年过去了,还无人能出其右。

《十竹斋笺谱》庄虎臣是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相见,他如获至宝,忘情地翻看着,只见里面汇古今之名迹,集艺苑之大成,化旧翻新,穷工极变,拳石小景、乡野藩篱、楼阁古刹足显构图之精妙,造像商鼎周彝、编简耒耜尽呈先哲皇皇之业绩,图九象龙钟、古陶汉玉直追中国文化之渊源;其着笔有法,色彩纷呈,幅幅画面气韵生动,神采跃然纸上……“精彩,太精彩了!”庄虎臣赞不绝口,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眼中竟然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贝子爷是个性情中人,见到庄虎臣这副样子,知道遇见了知音,拉着庄虎臣在身边坐下:“《十竹斋笺谱》之所以成为‘饾版拱花’印制的精品杰作,与胡正言手下刻工的雕版技艺是分不开的,虽说印的是诗笺,但方寸之间传达出来的笔墨气韵不可小看,你那荣宝斋帖套作得朝着这个路子去。”

庄虎臣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贝子爷,您真是行家!”他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我……能借回去好好瞧瞧吗?”

“没问题!”

《十竹斋笺谱》历经二百多年,少有传世,是件稀罕的宝贝,庄虎臣没想到贝子爷答应得如此痛快,不住地连声道谢。就这样,一来二去,庄虎臣和贝子爷成了朋友,贝子爷还同意,荣宝斋可以无偿使用他的画稿。

霍震西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在张家大门口拉住马缰绳,左右张望,见无人尾随,这才下马,快步走上台阶敲门。

张幼林还在熟睡中,用人领着霍震西进来,轻轻推了推他:“少爷,醒醒,看看谁来了。”张幼林翻了个身,拉上被子盖住了头:“我还没睡够呢,待会儿再说。”

“小子,你够舒坦的,大叔我两宿都没睡了,起来!”霍震西一把掀开了被子,张幼林一激灵,翻身坐起来,他揉着眼睛,惊喜万分:“霍大叔,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小子这些日子净做梦了吧?来,先让我看看你的腿。”霍震西在床边坐下,张幼林伸出腿来:“本来早好了,就是前两天我练功的时候没留神,又伤着了。”

霍震西仔细看了看:“问题不大,别着急,彻底养好了再练,你的腿功还能恢复。孩子,我都听说了,你这白面书生居然敢拿枪和洋人干?你小子有种,是条汉子!”

张幼林注意到霍震西的袍子,睁大了眼睛:“大叔,您身上有血!”

霍震西看了看:“别怕,这是坏人的血,你大叔从来不杀好人。”霍震西站起身:“幼林,大叔还有事儿,就不多待了,你好好养着,抽空我再来看你。”

“我送送您。”张幼林要下地,被霍震西拦住:“别动了。”

“您一定来啊!”张幼林恋恋不舍地目送着霍震西离去。

霍震西从张家出来,翻身上马,迎面马宝山正骑马飞奔而来,他在霍震西面前停住:“大哥,项文川的事了啦,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霍震西神色严峻:“我记着呢,忘不了。”

马宝山凑近他,悄声说道:“我已经和弟兄们交代了,只等您一句话,现在请您下令!”

霍震西沉吟了片刻,毅然下令:“干吧!通知我们的人,全力追杀康小八,为马文龙报仇!”

“您放心!康小八就是躲进耗子洞,我也得把他揪出来宰了。”马宝山眼睛里露出杀气。

霍震西加重了语气:“记住!康小八是个重案在身的人,朝廷也到处在画影图形捉拿他,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在捕快们抓到他之前干掉他。”

“是!”

二人旋即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