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霍燃定了定神, 有些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说,姐姐她下个月, 会去利国?”
乔渡一愣, 笑意收了些, 眨了两下眼睫,看着霍燃,轻声问:“哥哥, 你不知道吗?”
蠕了蠕唇,霍燃默然。
乔渡举着平安符的小胳膊垂下来,转身看了眼乔温的小床, 轻轻把枕头掀开, 又把平安符搁到了乔温枕头底下。
放好,又认认真真地,轻拍了拍。接着回身,到了霍燃身边。
小朋友仰起脑袋, 伸手勾着霍燃的指节, 拉了拉, 轻声道:“哥哥,还是不要让姐姐一下子就看到了, 你帮我保密吧。等她实在找不到的时候, 我再偷偷告诉她好了。”
霍燃一怔, 又瞬间明了了乔渡的意思。
小朋友知道乔温没有让他知道,用着这种婉转的方式,替他找回了一点退路。
鼻腔涩了涩,霍燃看着他, 唇角浅翘,低声道:“好,我们保密。别让姐姐知道。”
霍燃牵着他回了客厅,乔渡重新窝到沙发里,接着玩他的小黄人,霍燃坐在一侧,有些出神。
所以是,连乔渡都可以接受,可以知道的事情,小姑娘却连知晓,都没准备让他知晓吗?
胸腔里隐隐闷痛的触感又攀附上来,霍燃下意识地,深了深呼吸。却又因为这点动作,先前已经没有牵痛感的肋骨那儿,又被什么勒着似的,牵得呼吸不畅,进退两难。
家里安静了数秒,乔渡小手捏着一小块乐高磨了会儿,又放回了茶几上。
“哥哥。”偏身拽了拽霍燃的衣角,乔渡轻声叫他。
“嗯?”霍燃回神,敛了心思,极力对着乔渡笑了笑。
“哥哥,你不开心了么?”乔渡抬睫看着他道。
霍燃愣了愣,接着轻笑,揉了揉乔渡的脑袋,低声道:“没有,就是在想事情而已。”
乔渡点点脑袋,搜肠刮肚,认真想着能安慰他的话,“姐姐不想让哥哥知道,一定是怕你担心。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
霍燃沉默了两秒,接着问他,“那……嘟嘟和妈妈,不担心吗?”
“担心呀。”乔渡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又实话实说道,“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担心,就不让姐姐做自己想做的事呀。”
见霍燃似怔似愣的神情,乔渡想了想,又说:“哥哥,就像,我喜欢去游乐园玩,但是电视里,也常有游乐园设施坏掉,游客有危险的事情,对吗?要是妈妈因为这个不让嘟嘟去玩了,嘟嘟就会很不开心呀。所以妈妈不但不会阻止嘟嘟去,还会陪着嘟嘟一起玩儿。只是让我一定要扣好安全带,注意安全就好了。”
不同以往,乔渡这会儿对着霍燃,虽然还是说得很多,却说得很慢,像是怕他不能理解一样。
“还有,哥哥,”乔渡仍旧看着他,认真道:“嘟嘟的梦想,是长大了做个警察,而且很早就和妈妈说过啦。妈妈只是找了好多视频和新闻给嘟嘟看,让我知道警察叔叔的工作,不光是看上去那么酷,也很辛苦、很危险。但是,也没有说过不让嘟嘟做呀。”
“警察叔叔,也是从嘟嘟那么小,长大的。等嘟嘟长大了,又会有新的小朋友想做警察叔叔,对吗?”乔渡瞳仁粹亮,望着他,把温沐青教给他的,又掺着这个年龄小朋友童真的理解,慢慢说给霍燃听。
末了,又撑住沙发,挺直了小身板,跪坐到霍燃身边,抬手,学着乔温和霍燃平时揉他脑袋的样子,轻轻揉了揉霍燃的头发,小声道:“所以哥哥,不要难过呀,我们陪你一块儿,等姐姐平安回来。”
这软软暖暖的小掌心,覆着他发心,小心翼翼地揉了揉。霍燃眼眶一热,差点在乔渡面前,就绷不住情绪。
“好,”咽了咽喉间哽意,霍燃极力翘了翘唇角,哑声道,“谢谢嘟嘟啊。”
所以,小朋友都能想通、想明白、想透彻的事情,他却纠结如斯。也难怪,乔温不愿意提前告诉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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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温再回来的时候,温沐青已经把乔渡接了回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霍燃甚至,还缠着乔温说又饿了,让他替自己卧了两个溏心蛋,煮了碗面,吃饱了才回去。
回了对门,洗完澡,霍燃站在阳台上,敛着长睫,安静地抽着烟。
以前的他,连让小姑娘去报社实习,甚至是想和朋友一块儿开个工作室,都能出口讥讽恶语相向。就想把她拘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别去。
又因为她的坚持,选择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冷落她。又找着乌七八糟的事情,来刺激她。
所以,如今乔温不想告诉他,害怕告诉他,不正是他该受着的因果么。
只是,能理智地替自己分析原因,却终究抵抗不了心里莫名生出的失落和刺痛。所以,小姑娘还是,不够信任他的吧。
七月末的晚风,依旧炙热,却又像是裹着些月色的寒意吹来,让他不至于混沌不清。
寂然地抽完一整支烟,霍燃抵着玻璃烟缸,捻灭了那点烟火。
轻吁了一口气,释然似的弯了弯唇角,霍燃无声笑了笑。
无论如何,他怎么都不能,输给嘟嘟那样的小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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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乔温出发前一晚,约了沈夏安倾,一块儿吃了顿火锅。
虽说这些年,去利国的前线记着不少,不过沈夏安倾,终究是觉得这桩工作充斥着危险。只是,就像她们三个各自在不同的领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乔温这点理想,她们当然也全然支持。
有些情绪,像是小心翼翼掩藏得很好,又被晚饭间那一点点酒精,催化得难免发酵。
“来,干杯。”乔温举着啤酒罐子,笑眯眯地看着俩人,“等我回来的那天,还要吃火锅,你们俩轮流请啊,谁也别想赖我一顿。”
安倾举着罐子贴过去和她碰,笑得眼梢微红,“乔乔我跟你说,你这想法绝对是正确的。我每回去国外拍戏,吃完第三顿当地的饭菜,就满脑子都是麻辣味的毛肚鸭肠黄喉肥牛小土豆。”
乔温抬着胳膊笑,极其赞同。
“行!”沈夏状似豪气地一拍桌子,颤颤巍巍把啤酒靠过去,眼神迷离地泛着点水汽,“等你回来,火锅管够!”
三个小姑娘咕嘟咕嘟,仰着脑袋灌下几口,等着两个月后的,第二顿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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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回程的车子停到路边,乔温下车。
“回来啦?”霍燃等在她习惯下车的路口,像是一早就回过了家,洗过澡,又换了身衣服。见她下车,抄兜站着,看着她笑。
乔温一怔,望着他。
霍燃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领口那颗扣子散着,额发被夜风吹得些微凌乱,翘起唇角望着她的样子,仿佛和当年那个恣意的少年重合。
又仿佛,终究成了不一样的人。那点恣意的笑容和眉眼里,裹着漾散开来的温柔和包容。
男人身后的街景,仿佛罩在了大光圈的镜头下,虚化成浅景深的模糊背景。那点背景,影影绰绰地缀着点星光,画面里,只剩下霍燃,有个清晰明朗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那点酒精在起作用,乔温就这么看着他,心跳都比往日快了几拍。
“嗯,回来了。”轻颤着眼睫撇开视线,乔温站到霍燃身边,和他并排往回走。只是脸颊上酒精催化的热意,像是夜风都有些吹不散。
看着小姑娘局促似的抠着包带的小动作,霍燃无声翘了翘唇角,转了话题,“今天吃的火锅?”
“嗯。”乔温点头。白天她就在微信上和霍燃说了,晚上会和沈夏安倾一块儿,出去吃饭。
回答完,乔温那点小姑娘的心思,又有点上头。莫名紧张兮兮地,嗅了嗅鼻尖,低声问霍燃,“有味道呀?”
霍燃轻声笑,故意逗她,“嗯,麻辣麻辣的,挺呛的。”
“?”乔温撇撇嘴,不说话了。
霍燃笑,抬手揉了揉她脑袋,“没有,是看见你晚上发的朋友圈了。”
“哦。”乔温鼓了鼓腮帮子,点了几下脑袋。
接下去这段夜路,俩人都有些沉默。乔温不知道霍燃在想什么,她想的,却是越往家走,离明天,就越近了吧。
莫名情绪涌上来,胸腔里那块柔软,像被啤酒的泡泡,细细密密附着,泛起点涩意。咬牙抿了抿唇,乔温终究什么也没说。
直到上了四楼,霍燃站在她家门口,笑着对她说“晚安”,乔温那点情绪,才有些绷不住。
扬睫看着霍燃,沉默了两秒,又突然靠近,揽着他的腰抱了上去。
熟悉的温热贴上来,霍燃一怔。双手竟然有些无措似的,不知该如何动作。俩人沉默地靠在一起,直到楼道的声控灯熄灭。
黑暗里,霍燃轻轻回抱住她,抚着她脑后长发,轻声道:“一一,等我。”
脑袋埋在他心口,乔温闻言微怔,默了两秒,缓声轻说:“嗯,我等你,霍燃哥。”
敛了下颌,唇轻贴了贴她的发心,霍燃翘起唇角,无声笑了笑。
霍燃说的,是等他一起去战场。乔温以为的,是等他变成一个不一样的霍燃。
其实他们,都没理解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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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行人登上前往利国的国际航班。
乔温和周琼秦政威两个,隔着走廊分别坐好没一会儿,拿出手机,准备给温沐青沈夏几个都说一声,她已经上了飞机。
结果,消息才发出去切了界面,她身边的位置,就来了人。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乔温的脑袋,却被这人莫名其妙摁了摁。
乔温一愣,回神,在呼吸间盈满那点若有似无,熟悉气息的时候,蓦地怔住。
心跳像被人调快了速率,怦然不止。乔温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来人。
机舱广播,响着每回起飞前的安全讲座。机舱最前面,扬着职业微笑的空姐,演示着救生衣的正确用法。
乔温攥了攥指节,望着手机。画面正停留在刚点开的,准备和霍燃通信的界面。
“一一,我知道阻止不了你,其实……我也没想过要阻止。”霍燃低声道。
这段日子以来,那点心被人攥着似的担心,骗不了他自己,只是,他也不会再单纯地因为自己的情绪,阻止乔温做她想做的事情。
“所以,”霍燃在她身侧坐定,垂手牵上她的指节,轻轻捏了捏,眼梢晕了点红意,笑意清浅,眼尾微落,轻声却笃定地对她说,“我来了,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