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在医院住了四天, 除了赵琪知道,公司其他人,只以为他去了外地出差。
白天, 霍燃就插着针管在床上翻文件,晚上,沈辞几个就轮流来看着他一会儿。用江源的话来说, 就是“这傻逼现在脑子可能不太正常,得盯着点”。
就这四天, 还是沈辞每天从沈夏那儿问出点乔温的消息给他带来,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医院待了四天。
这天晚上终于出院, 赵琪来接他,霍燃下车到了琉璃西巷, 倒是生出点近乡情怯的心情来。
霍燃想,她会不会已经搬走了?不会的不会的, 沈夏说了,乔温这两天,和安倾她们三个, 又吃又喝, 疯了两天, 开心得很。
那她会不会, 知道自己今天出院了,就不回来了?霍燃又想。
这么一想, 霍燃顿时又有些着急。他已经有四天离她那么远了, 就算是隔着两道门的距离, 也是好的啊。
只是下一秒,他又立刻冷静了下来。伴着压制不住的失落,涌进心里。
小姑娘应该是, 压根就没关心过他到底去了哪里,又出了什么事吧。不然按着沈辞几个这几天对他的关注程度,乔温但凡问过一点沈夏关于他的消息,他也早该知道了。
站在楼下,想完这些无意义的有的没的,冬日夜风一刮,霍燃终于清醒了一点。敛着长睫,轻嗅了下鼻尖,霍燃拉开楼下的防盗门,上楼。
再一次瞧见猫眼里那一点点亮光,霍燃的心,才终于平静了些。像是终于看见了一丝暖意,虽然靠不近,可能见到,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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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温本以为,自己说了那样无疑是当着霍燃的面扇他耳光似的话,这位把面子尊严看得如此重要的大少爷,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头几天,她也的确没再见到过霍燃。每天早上出门,听不见对门的动静,每晚回来,下意识地看过去,也看不见对门猫眼里有任何光亮。
像是有了种终于解脱,终于能把这人,把过去那么些年的事情从心里抽离出去的感觉。虽然不可否认,这种感觉空得人难免心慌,可又的确让她松了口气。
只是这天早上,她才开门,就看见对面的房门也跟着打开。像是守着听她的动静,一早准备好了似的。
乔温下意识心乱了一瞬,又很快便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刻意忽视了他脸上白得掩不住的憔悴病态,乔温利落地关了房门,往楼下走。
霍燃没有叫住她,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俩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再分开。
乔温走到小路转角的口子,才忍不住停了下来,指尖攥了攥斜跨包的带子,阖着眼睫,轻呼了一口气。
她得承认,她所以为的被抽离的那点情绪,原来,只是再一次被她压进了某个角落里。再一次看见这人的时候,那些怨过委屈过恨过,甚至是......喜欢过的情绪,还是会叫嚣着想要冒出来。
只是那又如何。反正,这些她都不想要了啊。
只要他不打扰自己的生活,他为什么又出现在那栋老楼里,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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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几乎每天都回来,霍燃掐着点的话,总是能看见她一两面。
虽然那天过后,他在乔温眼里,还不如这栋楼里陌生的住户。至少,她见到别人要上楼的时候,总还会抵着楼下的防盗门,安安静静地等一会儿。而遇上他,就像是遇上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影子。
对乔温这种不哭不闹,既不躲着他,也不把他当回事的态度,霍燃不知道该说是有一点点安心,还是该觉得有种找不到着陆点的无力感。
这大半个月对他来说,每天早晨和下班的时间,既期待,又让他有些害怕。期待着可以见上一面,又害怕着连这种“偶遇”,都让她感到厌烦。终究哪天,就连这点每天的念想,他都等不到了。
时间很快临近公历年末,公司的事情也多了起来。霍燃以为,这种日子至少还能持续一段时间,却在月末这天,加完班回到琉璃西巷的时候,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姐姐,”顾西延笑了笑,笑容干净好看,低声道,“如果......如果你今天已经有了男朋友,我是不会再来说这样的话的。但是你没有啊。那我喜欢你,你可以不接受,我也能试着继续喜欢,而不是强压着这点喜欢不能说是不是?”
乔温看着眼前大冬天来她楼下,连个口罩都没戴,就压了一顶带绒球的毛线帽的顾西延,有些怔。
她以为先前的那番拒绝,对他这样被粉丝千娇百宠长大的男孩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难堪,俩人以后除了工作,不会再有私下的交集。却没想到,顾西延还会来找她。并且固执地,要和她当面说清楚。
“就像你说的,”顾西延又笑了笑,眼里却像是掺了一丝落寞,“我可能,只是不了解你,所以凭着自己的想象喜欢。那你能不能让我像个朋友一样,和你多接触交往,给我个机会说服自己,我可能,也没那么喜欢你。说不定,我就能安心放弃了呢?”
乔温看着他眼里那点落寞,怔了怔。又听着他这番话,有意无意地,提出了一点信息,套在了自己身上。再想拒绝的话,到了唇边,似乎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顾西延比她小两岁,20出头的青年,也还是少年的样貌。乔温像是在他身上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可又觉得,他比自己勇敢多了。至少,被拒绝过,也能再无畏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而不像她,曾经对着那人说过一回“我喜欢你”,得到的是嗤之以鼻的不屑和无视后,就再也没敢说过第二遍。
眼睫微眯了一瞬,顾西延见她脸上的松动,重新翘起唇角,柔声低问:“可以吗,姐姐?”
乔温闻言,一时间倒是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既不忍心打破眼前大男孩儿的这点憧憬,又实在没更多的精力,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
还在乔温犹豫措词时,顾西延却突然脱了脑袋上的绒线帽子,笑着往她脑袋上一压,接着边退边说:“姐姐别急着回答我,先回去吧,外面冷,我先走了。”
乔温扶着脑袋愣了愣,看着顾西延不由分说地跑开了。呆了几秒,却在转身时,看见霍燃站在楼下防盗门边上。
楼下灯光昏暗,冬夜无月无星,乔温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能看出他僵直的身形。
解了脑袋上还带着点暖意的绒线帽子拿在手里,收了视线,乔温经过他身边,拉开防盗门。
霍燃此刻心跳得又闷又快,看着她再一次无视自己上去,忍不住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一一。”
只是,也不知道这一声叫得太轻,还是正好撞到了那一阵铁门开阖的声音里,乔温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理他。
霍燃提线木偶似的,跟着乔温一块儿上了楼。心里那点不安、恐慌、嫉妒、涩痛,一遍遍地强压下去,又泄洪般地涌了出来。
指节紧紧攥着,霍燃此刻,好想找个宣泄点,狠狠把拳头砸在楼道里露出水泥底子的墙上。
胸腔起伏了两瞬,这点躁戾,终究被他勉强压了下去。他不能像个疯子似的,不能像个偏执的病人似的,更不能像江源说的,跟着傻逼似的,在小姑娘面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他不能再让她生出一点点厌恶和害怕了。他受不住的。
“一一,”霍燃尝试着,颤着音开口叫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繁杂纷乱扰人理智的情绪,强迫自己扯了扯唇角,笑着似的轻声问她,“你......不喜欢他的吧?”
乔温拿钥匙开门的手,微顿了一瞬,又很好地掩饰住,并没有乱了节奏,继续像是,这个楼道里压根没有霍燃这人存在似的,开了门,走了进去。
只是阖了房门,抵着门背站在客厅里,乔温心里的那点无措,像是又有些没出息地冒了出来。
从前的霍燃遇上这种事情,怎么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反应吧?
阖了阖眼睫,乔温不想再去想了。找了个袋子,把顾西延的帽子装了进去。下回再见的话,还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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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乔温家门口,看着猫眼里的那点光亮,霍燃直到觉得衣服里又灌进了寒意,才回过神来。
霍燃想,他不能再生病了。他也绝不能装可怜,让她觉得憋屈。他更不想又去医院,离她那么远。所以,所以他还是回去吧。
转身开门,进了屋子,霍燃平静地脱了外套,挂在门厅的钩子上,又俯身,替自己拿居家鞋。只是伸手的时候,看见鞋架子上那双女式的居家鞋,霍燃的情绪,又有些压不住了。
那是双毛绒绒的白色兔子耳朵居家鞋,是他烫伤之后,乔温照顾他,俩人关系缓和的那段时间,某天和她从工作室回来的路上,霍燃陪她一块儿,在沿街的一家饰品店里买的。
如果换了以前,霍燃怎么也不会陪她去那样的地方。小姑娘也不会拉着他一块儿去,因为知道,他不屑去。那天他牵着她回家,乔温看见那家门口摆着的小拖鞋,自然而然地牵着他走了过去,戳戳兔子耳朵,问他好不好看。
那会儿,她该是存了接受他信任他,慢慢试着和他重新开始的心思了吧。
侧颊紧了紧,霍燃逃避似的偏了视线,拿了自己那双,换好鞋,走到冰箱边上。撑着门把手,缓了半晌,霍燃拉开冰箱门,取了点挂面,又拿了两颗鸡蛋。
好多他先前不会的东西,好像也不是很难学的。比如做饭,比如,像乔温给他煮过的生日面。
拿着东西进了厨房,利落地点火,起锅,烧水。这半个月来,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面条放进去,满屋子只剩下锅里轻声嘶鸣似的水沸声。这点烟火气,消不了一屋子的冷清。
关了灶台和燃气阀门,霍燃端着面去了客厅,放上餐桌,坐下。
定定地盯着面碗里的雾气,这一刻霍燃忽然意识到,如今他和乔温的距离,不是他一个人说想追赶,就能靠近的。
乔温会遇到更多的人,对她来说,或许......或许是比他都好的人,拉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乔温替他系在心上的那根丝线,寸寸嵌进肉里。那丝线早就连着血肉一块儿长了,他解不下来,也不想解。可他也,真的受不了。
面碗里的蒸汽氤氲,热气浮进他眼眶里,和眼里的热意混在一起,越积越多,终究承不住,滴落进了碗里。
霍燃敛了长睫,垂着脑袋,一口一口,用压不住颤意的筷子尖挑着面条,塞进嘴里。又强压着喉间那点哽意和胃里的翻腾,强迫自己把面条咽进食管。
没事的,她也没有答应顾西延啊。霍燃想。
可是......她也没有拒绝啊。
碗里那点只薄了浅浅一层的食物,终于是再也塞不进去了。霍燃指节僵硬地搁下筷子,手肘支上桌面,脱力似的用指节撑住额头,无声轻颤着肩。
一一,我真的......真的有在改,也有在学了。你看、你看我这碗面和你煮的多像。你......你得给我点时间的啊。
你和我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你总得,总得让我对这世上的诺言,全心全意地,信上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辣鸡作者最近这段时间熬夜熬狠了,这两天白天都觉得不太得劲,这章短小一点,我调整下作息,明天接着粗长。要是觉得狗子火葬场的火还算旺,你们哪天觉得虐够了心疼了,告诉我一声。不过告诉我可能也没用,我翻了下大纲,狗子虐心虐身的旅途,可能也许大概,得熬到正文完结了吧。(燃燃后妈眯着眼睛抖着腿吹了口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