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的将领被放出来后, 果真如同约定的那般,很快说动了三千名愿意归入元法僧麾下的奴兵。
这些人大多没有家累, 且是年轻力壮之人,与其投降梁国被流放去做苦役, 不如去做贵族的私兵。
且因为元法僧本来就是魏国宗室,这些人改换了主人根本没有什么心理抵触, 他们无论是从语言还是到生活习惯和元法僧都是一样的。
虽然元法僧是个严酷的人,可他们当兵的时刻都会没命, 在军中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更可怕的将军。
元法僧原本确实想挑走三千彭城士卒带走, 但是经过幕僚参将的劝说,不得不承认与其选择抛家别业被他强迫离开的彭城人,不如选择原本就是军户出身的职业军人, 何况这三千人里还有不少是弓箭手和刀盾兵, 这让他更加满意。
于是萧综和陈庆之原本最担心的问题便这么顺理成章的解决了。
那些战俘成了“自己人”,元法僧自然不会舍不得粮草和药材, 不过几天时间,这支威武之师便重新成型, 元法僧几乎是一天都忍耐不得地离开了彭城,和朱异一起离开了徐州, 前往建康。
元法僧虽然带走了三千魏兵,但是战俘营里大量残兵败将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这些人如果搁在平时, 倒是可以打散再混编到守城人马里去,可惜现在徐州不归魏国,萧综等人也不愿意在城中放下这样的隐患。
眼见着随着彭城落入梁国之手, 无论是魏国还是梁国都在不断地向彭城增兵,一旦等大军开拔集结,一场大战便就在眼前,萧综虽然百般不愿此时再分兵,最终还是接受了成景俊等将领的建议,将这些已经投降的魏兵押往南方,驱赶到钟离以南的地方去垦荒。
此次元鉴率领大军来攻徐州,从周边征调的士卒之中不乏有徐州籍的,有些甚至家小亲戚都在彭城,却要奉命攻打,此时彭城之中的百姓听说这位梁国的皇子殿下没有将魏兵尽数杀了。
直庆幸收归彭城的不是如元法僧那样恶毒之人。
随后不知是谁在城中放出了消息来,说是那日放了几千奴隶的不是梁国的王爷,而是白袍军的参军,姓马名文才,是梁国皇帝身边的近臣,只是因为入城时做了二皇子的替身,才被误会。
也因为他放了几千奴隶,使得元法僧震怒,二皇子不得不将他投入大狱,忍受了百般折磨。
而后又传出传言,说是魏国的俘虏会被留下性命也是这位参军的谏言,他以身家性命作保,担保这些魏兵不会逃逸,而后才换来二皇子的首肯,将这些俘虏押往南方,开垦荒地。
虽然流徙的路上要受罪,可比起被丢在战俘营里等死,至少还有个活命的奔头。
从牢中放出来后的几天马文才并没有闲着,他作为此事的牵线之人,全权代表萧综处理魏兵和元法僧挑人的事情,除此之外,还要负责安抚百姓、押送护送魏国残兵,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处理起来既复杂又容易产生事端,旁人都避之不及,唯有马文才领着白袍军来回奔走。
马文才的能力也确实出众,不但让元法僧在三日之内挑完了部曲离开彭城,也成功安抚了之前一直在爆发边缘的魏国战俘,并将他们编成新的队伍,按照约定的分批送离彭城。
内有萧综带来的王国属官治理地方,外有梁国的大军稳定局势,彭城虽然经历过一场大战,内部却少见的呈现出井然有序、欣欣向荣之势。
虽说此时最惹眼的肯定是马文才无疑,但萧综的治理才能与优秀的大局观也在日以继日的统筹和安排下显现出来,除了性格实在太差,就连马文才也不得不承认,皇帝将几个儿子的能力都培养的很好。
彭城府。
“殿下。”
陈庆之受召前来,向萧综见过礼后便静候在旁。
“陈将军,听说父皇命人单独送了信给你,不知是为何事?”
萧综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
陈庆之没想到萧综会问这个,怔愣后并没有开口,面露为难之色。
“我也知道父皇给陈将军送信必有要事,只是现在彭城军务繁忙,元法僧一走,我又要协调各方,实在是分身乏术,十分担忧会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他看向陈庆之,态度诚恳,“若是父皇对我有什么嘱咐或忧虑,陈将军不妨直说。”
“陛下给臣送的信中并没有对殿下不满或责备的地方。”陈庆之斟酌着自己的字句,解释道:“只是一些关心之语。”
“即是关心的话,为何将军不能跟我直说呢?”
萧综本就是多疑的性子,急忙追问。
“这……”
陈庆之犹豫着看了看四周。
萧综了然,命闲杂人等全部屏退,连他的心腹苗文宠和梁赞都不例外。
待屋中只有他二人时,陈庆之压低了声音说:“陛下并没有责怪殿下,只是担心前线战事吃紧后殿下会有危险,命白袍骑在彭城局势安定后秘密护送殿下回国。”
大军驻扎在此,若主将自己先走的,事情泄露出去必会引起军心动荡,所以这信只能秘密送达,也不能宣诸与众。
陈庆之是亲眼目睹萧综如何有条不紊地治理彭城内外的,也确定他有在这个乱局下坐镇彭城的能力,只可惜陛下实在太关心儿子,什么前线战局徐州安危都放在了后面,只把萧综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陈庆之担心萧综不相信,说罢便取出了随身带着的信函,将他递与萧综,让他自行阅览。
陈庆之算得上萧衍的家臣,一封信自然是写的直截了当,先问彭城局势如何,再问萧综是否受伤,而后便是陈庆之所言局势稳定后护送萧综回国之事。
皇帝也担心儿子不愿相信,所以信后还附了一封向萧综解释的亲笔信,盖了他的印鉴,信中全然对儿子的关心之情,任何人看了那封信都能感受到皇帝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父爱,萧综读完后自然更是泪水涟涟。
“我愧受父皇的深恩。”
萧综手持着皇帝的家信,眼眶通红。
“只是现在局势还未稳定,听说元鉴战败后又去了寿阳调兵,说不得不日就有大军前来,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走。”
“臣又何尝不知此时不是起兵回朝的时候,只是陛下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实在让人动容,让臣也不禁为难,不知是该劝服殿下,还是应该顺从大局……”
陈庆之叹息。
萧综面上痛苦为难,心中却在暗自思忖。
他虽得了彭城,可一进城就诸事繁忙,几乎没有怎么出现与人前,就连之前马文才冒他的名得了人望,之后也都给马文才扬了名。
如今看来,虽然送走了元法僧这座大佛,可他既没有掌握徐州的军政大事,也没有结交徐州一派的武将豪族,连军中上下都将这天大的战功归结于陈庆之和白袍骑的计策谋划,他千里迢迢而来,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如此一想,萧综越发觉得不甘,犹豫了片刻后,与陈庆之商议道:
“陈将军,自之前两军交战之后,我军伤兵颇多,留在此处也是累赘,不如麻烦陈将军率白袍骑、驱赶在魏国军中得到的战马,运送伤兵先回钟离,而后再奉我手令,新调大军一起返回彭城,接我回朝?”
魏军大败之后,彭城得到了许多无主的战马,足有上万匹,而且皆是训练有素的可骑乘之马。
如今彭城并无那么多养马的草料,守城攻城这些马都没有用处,万一彭城有失,这些马就算是白得了。
萧综舍不得这些战马,想要将它们留下充作私产,可以来此事传扬出去不好听,他也没有值得信任的家将可以托付此事,最重要的是,这上万匹马要驱赶回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非得精通马匹、骑术过人不得胜任;
他这几日就在打算着此事,思来想去,唯有假借运送伤兵的名义,让精通马性的白袍骑征用这批战马拉着伤员回去,一旦到了梁国境内,以他豫章王并大都督的身份,这些马便是他囊中之物。
陈庆之并不傻,一听就知道萧综是想在撤离彭城之前为自己牟利,他性子倒没有那么刚正不阿,听完后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陛下命白袍骑看顾殿下安危,若臣此时出城,是否不妥?不如让马文才领着一队骑兵将这些伤兵先行护送回国?”
他也看出萧综和马文才如今的关系颇有些不可言说之处,有心想要隔开马文才和萧综,以免矛盾激化。
谁料萧综一听到陈庆之提起马文才便仿佛被戳中了痛脚,脱口而出:
“不行!”
见陈庆之诧异,萧综眼神闪了闪,解释道:“
马文才颇有治干,我留他还有他用,不能让他现在离开彭城。”
“何况运送伤兵这件事非白袍骑不得胜任,陈将军乃是白袍骑的主将名正言顺,本王信任将军,要将身家性命托付与将军,将军岂可推辞?”
陈庆之领军在外受萧综节制,这位豫章王这么说了,陈庆之也没办法拒绝,只好领了这个差事,命令白袍骑上下一起去调集魏国人留下的战马、统计离开彭城的伤兵人数,忙的焦头烂额。
梁国军中听说萧综要送伤兵回去,原本兴高采烈,再一听居然要用魏国的战马运送伤兵,都明白了这位二皇子打的什么主意,虽然心中大有不屑,可谁让他是皇帝的儿子,皆是敢怒不敢言。
马文才原以为自己要随白袍骑一起回钟离,却没想先接了一封委任令。
萧综以他辩才出众为由,命他出使徐州还未听诏前来、被收归梁国的几座城池,劝说它们归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