镫里藏身说起来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技巧, 这种让人凭空消失的马术,原本为了躲避战场上的流矢而被人研究出来的。
它的难点不在于马, 而在于人。在马上悬空贴于马侧,除了要求臂力过人以外, 还对腰力有一定的要求,否则要么是抓不住缰绳落于马下, 要么是无法贴近马身而被马颠簸带来的震动甩出马身。
正因为这些要求,“臂力过人、腰力持久”成了能做镫里藏身的特点, 而这两点带来的“好处”, 便是在北魏,也让无数女儿家遐想连篇。
能做出“镫里藏身”的男儿,无一不是在床笫之事上能够讨人欢心的儿郎。
北地的女郎, 有很多在挑选夫婿时, 就是看对方是否能做出“镫里藏身”,北地的男儿也知道这一点能给自己“加分”, 年少时和人赛马,便是不需要做出“镫里藏身”的, 也要露上一手,给自己心仪的女子看看。
莫说兰陵公主想歪了, 就连刘陀罗也想歪了。
他们知道马文才肯定不知道这北方的风俗,那花夭好生生地教他“镫里藏身”做什么?
肯定是想考验考验这小白脸的体力啊!
正是被这猜测惊到, 刘陀罗的马才跑出了一段距离,等再回到正道上的时候,已经落后了马文才两个马身。
“好!”
“好个屁啊!我压的马文才输!”
“我, 我好像压的也是马文才输?”
因为那一手“镫里藏身”的喝彩声突然静了一静,众人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记起他们来是干什么的。
一时间,买了马文才输的人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一方面,他们自然是希望本国人能赢,在骑术上让魏国人心服口服;可另一方面,既然下了注赌马文才输,总不能和钱过不去不是?
场上诸人就怀着这样纠结的心理,看着马文才离终点越来越近。
刘陀罗既然能提出以赛马定胜负,在赛马上经验自然是丰富无比,虽然暂时落后却丝毫不惧,方向一转,金龙便再次疾驰了起来。
过了一片木桩地,很长一段距离都是平地,考验的便是马的速度,刘陀罗的马再三加速,可大黑总还是快上一头。
刘陀罗一咬牙,将手中的马鞭尾梢朝后一送,马鞭尾部的尖刺便戳入了马臀,金龙吃痛,发狂一般奔跑了起来。
金龙一发狂,原本相差不远的距离便渐渐拉近了,大黑是个烈脾气,被金龙追了这么久早已经十分不耐,金龙往它身边靠近,它竟用头去撞!
“象龙,安静!”
马文才见它整个身子都要偏斜,惊得连连唿哨,希望停住它的动作。
然而大黑眼里只有这个咬死了它不放的白马,连脚步都放慢了,像是只斗鸡一般冲撞着金龙。
刘陀罗等的正是这个机会,他一拉马缰绳,金龙也如大黑之前那般人力而起,挑起前蹄便去蹬身旁的大黑。
马文才连忙避开,从马蹄下斜奔了出去,这一下虽然落了空,却让金龙又超前了。
两人你追我赶,使出了全身解数,到最后还是并驾齐驱,谁也超不过谁。
如果刘陀罗手上有把长/枪,倒是可以考虑将马文才挑落马下;如果马文才手中有把长槊,自是也能如此。
可惜两人手中只有马鞭,两匹马也都达到了最好的状态,想要再提速已是不能。
眼见着两人就要不分胜负一起冲过终点,突变陡生!
就在右路即将靠近终点的草丛里,猛地发出一声竹子爆开般的响声。
随着两马一起踩入那片草丛,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爆豆般爆发了出来,刘陀罗分明能感觉到两匹马都踩到了什么东西,但低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可马却已经受惊了。
准确的说,是只有刘陀罗的金龙受惊了。
大黑踩着一片噼里啪啦的草丛,像是毫无所觉般继续向前疾奔,没一会儿就没有了一人一马的身影,但金龙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但生生停住了脚步,还拼命地跑离了那片草丛。
草丛后就是终点的位置,刘陀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坐骑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就像是那片草丛中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妖怪。
无论他怎么呵责,怎么安抚,金龙都充耳不闻,完全不听骑手的号令。
待他终于止住了金龙的脚步时,马文才已经一骑当先冲过了终点,站在孙秀之身边由他调整马儿的状态了。
之前草丛里发出的爆豆声虽然不小,可校场范围极大,又有那么多人围观,是以除了马文才和刘陀罗,根本没人听得到那片声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们看来,便是明明要一起冲过终点的刘陀罗突然惊了马,像是发了疯一般往回头的路走,硬生生将胜利让给了马文才。
场上嘘声一片,更多的则是输了钱的愤怒。
马文才赢的太多漂亮,他们没办法将怒气发泄到马文才身上,只好对着刘陀罗喝着倒彩。
“什么魏国骑兵天下无敌,连个文官儿都赢不了!”
“这都赢不了,回家跟马过日子去吧!”
刘陀罗脸色铁青地下了马,不住的安抚着金龙的情绪。它先是被自己用鞭尾的倒刺刺伤了马臀,又在草丛里受了惊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
等安抚完了金龙,马文才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向他拱了拱手。
“承让,承让。”
刘陀罗脸上又青又白,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那草丛里是什么?”
那声音实在太过独特,既像是豆子爆开,又像是竹子被丢到了火里,偏偏声音那么大,却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至少刘陀罗检查金龙的四蹄时,没有在它身上发现任何伤口,只有马掌上有些发白的粉末。
可粉末会发出响声?
他无法理解。
“是一种戏法。”
马文才避轻就重,“刘将军骑术精湛,在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得不做出些安排,实在是惭愧……”
他口中说着“惭愧”,眼睛却已经看向了金龙,在确认金龙没有因为摔炮声而受到伤害后,他也松了口气。
刘陀罗一看就知道马文才在想什么,虽然万般不甘,但这么多人在眼前看着,也只能愿赌服输。
“是我技不如人,马侍郎的骑术不弱于我,配得上这匹大宛名马。”
配得上倒其次,重点是花将军将马给这马文才,还真不一定是因为没人可以托付……
要是两个年轻人两情相悦,花夭将家传的宝马做了定情信物,他怎么好意思把这样的马要回去?
刘陀罗越想越呕,总觉得自己无意间差点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等将金龙输出去后,更是情绪低落无比。
金龙不是他养的最好的战马,却有着世间最少见的淡金色毛发,拉出去永远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这一番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自讨了个没趣,怎能不气?
“末将学艺不精,给公主丢人了。”
等回到看席前,刘陀罗向兰陵公主请罪。
“还请公主殿下赎罪。”
“将军请起身,是我没摸清楚情况,竟不知马文才竟和花将军已经私定终身……”
兰陵看着校场中志得意满的马文才,想着花夭连回国都不忘向他表明心迹,心中已经凉了半截。
“连累将军少了匹宝马,待我回国,必寻一匹上好的宝马补偿将军。”
魏国人输了比赛,又失了匹宝马,顿时觉得脸上大失光彩,在一片倒彩中黯然离场。
马文才牵着金龙,将它赠与了陈庆之,后者原不愿手下这么珍贵的宝马,但马文才说的不错,他有一匹大宛马已经十分招人妒忌,要再得了匹河西名马,怕是又要横生枝节。
养马需要条件,除了白袍骑和京中的高门大族,要想养好这匹马着实不易,加上这马确实漂亮又温驯,最适合刚刚学骑马的陈庆之,他再三推辞后推辞不掉,便只能腆着脸欣然承受。
因为这场赛马,马文才一战成名,京中将他的骑术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俨然梁国又出了位文武双全的英才。
***
牛首山大营。
“马文才,你赛一场马,顶我几辈子俸禄了!”
傅歧当日并没有去看比赛,而是在各处盘口里收钱,这城中这么多赌赛马的盘口,有一半是他开的。
他本就是纨绔出身,对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父亲又是建康令,开了盘口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马文才出的钱坐庄,这一下是赢得盆满钵满。
没开的那一半盘口,因为压了马文才赢,也只有赚钱,没有赔钱的。
傅歧那日带着家丁和裴家的游侠儿去收钱,因为带的人多,也没人敢赖账,一家家收下来,傅歧都快乐疯了。
马文才也没想到这么多人不看好他,怪只能怪他是个文官出身,武艺又不显,加上魏国人原本就精于骑射,倒让他占了好大的便宜。
“傅歧,你坐庄的那些盘口点一点下注的都是哪些人,若是朝中同僚或是不好惹的人物,就把赌注小心送回去,这钱太扎手,不能沾上太多。”
马文才想了想,“你和我是莫逆之交,不能你去还,让陈霸先去。”
陈霸先头脑灵活、又有器量,入了裴家门下后一直很受重用,像这样开设盘口的事情,也有他一份。
既然他赚了钱,就要一起承担风险。
傅歧听说到手的钱还要吐出来一点,不禁有些肉疼。不过这一次赚的实在是太多了,想一想又乐呵起来。
赚钱的不仅仅是马文才和傅歧,马文才身边的朋友都靠这场赌局赚了一笔,就连白袍骑那天都靠卖“门票”得了不少收入,恨不得每个月都来一次赛马,赚点小钱。
此举倒给了祝英台一个灵感。
“马文才,我看京中对赛马好像兴趣不小,白袍骑反正也是要练马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在牛首山大营设个‘赌马场’?”
“赌马场?”
马文才疑惑不解。
“要和谁接着赛马?”
作者有话要说:
花夭:我不在江湖,但江湖都是我的传说……
马文才:(傲娇)腰力过人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