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你知道这些,是母亲的意思。即使是造反, 也是不会累及嫁出去的女儿的, 如果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夫家也难以怪罪。可你现在行事越来越出格, 家中本就是危如累卵, 还要收拾你弄出来的烂摊子……”
祝家毕竟就这么一个嫡女,祝英楼还是希望妹妹脑子能够清醒过来的。
“父亲身上系着祝家庄几千条命, 早已经是不堪重负,听阿兄一句话,去认个错, 把给你的药吃了,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祝英楼又说了这“来使”为何会来, 那药丸的来历,甚至连马文才参与其中都一并告诉了她。
“先把眼下这难关度过了再说。”
他眼中满是疲惫。
“京中来的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是能那么容易假死,我和马文才也不会花那么多心思为你准备那药了。”
“已经来不及了……”
祝英台缓缓地摇着头。
“药已经没了。”
“没了?你就没出过别院,药能去哪儿?”祝英楼怒道, “别任性, 你难道想去北魏给胡人炼什么金子吗?那可是有去无回的路, 别人很可能学会你的本事后就杀人灭口!”
祝英台知道祝家庄水深, 却从没想到祝家庄的水会深成这样。
“阿兄,你别老是叫,你让我想想。”
见祝英楼在咆哮,祝英台伸出手止住了祝英楼继续发火。
“如果那边只是想用我能炼金的本事, 这事不是不能周旋,你让我想想。”
“你还在想什么?你的本事越厉害,那边越不会放手!”祝英楼根本不相信妹妹能想出什么脱身的本事。
“你还是……”
“阿兄!”祝英台突然厉喝。“你都不知道我会什么,怎么能贸然推断我就解不了局?”
祝英楼被妹妹如此冷厉的表情骇住,竟真的噤声了。
祝英台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她咬着自己食指的指尖,像是老驴拉磨一样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脑子里不停地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熬过这一次的难关。
至少,能拖延过去,拖延到她和马文才那边联系上,想出真正完全的法子。
她只是缺乏这个时代的“常识”,并不是蠢笨,如今什么“梁祝”都已经被蝴蝶翅膀扇的难知真假,她的命运也越发难以捉摸,无论是为了自己以后的自由,还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危,她必须得想出破局之道。
祝英楼眼见着妹妹满屋子里乱踱,目光突然在屋中摆着的假金金砖上扫过,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我有办法了,阿兄!”
祝英台三两步窜到祝英楼面前,抓住他的袖角。
“阿兄,你们帮我演场戏!”
***
赵立很愤怒。
他离京之前,主子明明已经去了信,告诉他们要交出祝家之女,由他带回京里,祝伯元应该很清楚他来是做什么的,但这几天祝家人虽然对他客气的很,却只字不提祝家女郎的事情。
不但对这件事顾左右而言他,他们还把自己晾在了客院之中,出去找人,也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影。
问祝家这些柱子似的下人,也一个个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
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闯了一次祝伯元的院子,依旧没看到任何人影,只碰到一个恰巧进来禀事的侍女。
“你们庄主今日还是没空?”
赵立原本就尖细的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更加尖细。
“祝庄主是不是有意拿我当笑话?”
被赵立拦下的侍女害怕地跪了下来,连连摇头。
“贵客切莫生气,这几日别院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庄主和少主很少露面,不是有意敷衍贵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立想起之前接到的消息,冷笑道:“别是说你们家女郎又要死了!不是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从丹阳回来了吗?”
他尖利的嗓音太过难听,那侍女听得身上鸡皮疙瘩直起,又听他在诅咒自家女郎,吓了一跳。
“怎么会,我家女郎好好的在丹房……啊……”
她露出惊恐的表情,连忙捂住嘴。
作为主子身边的心腹,他一向将自己的主子当做天一样看待,对待他吩咐下来的任务也恨不得立刻完成,如今终于听到了有关祝英台的事,立刻给了身后的侍卫一个眼色。
那侍卫也是从京中来的,专门负责保护赵立,见他目光看向那侍女,立刻抽刀上前,将那刀架在她的脸上。
“你既然知道你们家女郎在哪儿,就带我们去找她。”赵立的目光比他的声音还要尖锐,那侍女在他如此可怕的眼神下瑟瑟发抖。
“否则,我就让他将你脸上的肉一片一片削掉,削到你愿意说为止……”
“贵客饶了我吧!”
侍女哭喊道,“要让庄主和少主知道,我也是不能活了。不,是我全家都不能活了啊!”
赵立知道庄园主们的规矩之森严,当下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又应允他会替她说话,不准祝伯元惩罚她们一家云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换来她的带路。
祝家庄的这处别院并不复杂,毕竟只是一处别业,又不是祝家庄,虽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占地面积却是不能和祝家庄比的。
但它有一个好处,就是特别偏僻,又是私人领地,若不是有人引路,很难有人特意到这座山上来。
眼见着侍女将他带的地方越带越偏,渐渐的连人影都看不到了,赵立下意识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突然停住了脚步,示意侍卫们拔刀。
“你莫不是要把我们诓到无人的地方,做些什么吧?”
赵立皱眉道。
那侍女慌得连连摇头,指了指前面:“女郎炼丹炼金老是炸炉,庄主怕她把房子都烧了,所以才把丹房建在偏僻的地方,不是您想的那样。”
听她提起炸炉,赵立突然想起入庄时确实路过一处熏得漆黑的房舍,那时候他还在想为什么屋子能黑成那样,现在算是明白了。
想到祝家庄原本就人手众多,如果有意杀人,就他们这四五个人恐怕也跑不出去,何况祝伯元断不敢这么做,便将信将疑地跟在那侍女身后继续走。
待走了约莫半刻钟,终于看到了几间小房子,那侍女终于露出喜色。
“就是那里,女郎就在那地窖下面……”
这下赵立越发觉得古怪了,等到了那地窖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赵立犹豫着不敢上前。
这么偏远的地方,却连个守卫都没有,谁家贵人会这么疏忽大意?
更别说还是个女郎。
“我们怎么办?回去?”
侍卫们为难地看着那侍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们还要和祝伯元打交道,暂时不宜撕破脸皮,来都来了,先下去看看吧。”
赵立看了眼抖得快要软倒的侍女一眼。
“你,跟着我们一起下去!”
几人下了地窖,一进入地道里就被地下阴冷的气息引得后背一寒。
也不是故意还是无意,地道两侧的火把都昏暗闪烁着,似乎随时会灭掉的样子,这让赵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又往前疾走了几步。
这地窖很小,并不是什么供人逃生的地道之类,他们还没走几步,背后那冰寒的气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有些觉得温暖起来。
不远处,被门掩着的屋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们不敢太靠近门,怕被人发现,只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英台,你要不要歇歇?万一累坏了,点石成金的失败率就更高了。”
赵立一听,这声音正是祝家的少主祝英楼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终于相信那侍女所说的话。
“什么点石成金?”
赵立皱着眉,心中暗想,“褚向那边的人明明说祝英台只是会提炼纯金啊?难道……”
“不碍事的,阿兄。我马上就要离家了,这本事也用不得了,没有别院里的冷泉水,这金子也炼不出来,趁我还没走,能给家里多留一点金子也是好的。”
祝英台疲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还能炼多少?”
祝英楼问。
“每天大概能炼出十几斤吧。”
祝英台也不确定地说,“也不知泉水够不够用。没有冷泉开炉,有时候也会炼废。为了保密,我也不能让人帮忙,炼不出更多了。”
“确实,要不是为了保守秘密,我早就布下重重守卫护住这地窖了。现下连家中守卫都要防着……”
祝英楼叹道。
“京中来使催得急,我和父亲还不知能拖延几日,罢了,你能炼几天就是几天吧。”
十几斤就是百两黄金,赵立从祝英台说能“炼金”时就已经忍耐不住了,等祝英台说出每天都能有十几斤时,他更是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悄悄将那扇门打开了一点,将眼睛凑到门缝上。
赵立往屋中定睛一望,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面前的金子闪瞎了。
和地窖外不同,窖室里的烛火辉煌,十步开来的窖室之内,目光所及之处,都满满的堆着金灿灿的金子。
新炼的金子和那些被存放过的陈金截然不同,闪耀着让人为之疯狂的颜色,在烛火的照射下越发熠熠生辉。
赵立虽然已经没有了一些男人特有的能力,可对于金钱的欲望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看到那些金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
在他身后保护的侍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
有一个想要上前看看究竟,然而赵立刚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立刻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侍卫被赵立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
在那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再上前一步,赵立就会变成能择人而噬的妖怪。
心跳骤快的赵立强忍着自己推开门冲进去的冲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门内的动静。
那些由金子堆成的小山像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藏宝室”,被人毫不珍惜地随便丢着,旁边还放着不少铜铁锡块,被这些金子一衬,越发显得灰扑扑的。
他丝毫不觉得疲倦,也不怕祝伯元发现,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屋子里脸上被火灼坏了容貌的女人随手拿起一块灰扑扑的铅块,不停在几个长几上的容器里冶炼、淬火,再重新浸泡,就像是施展了仙法似的,随着步骤越来越少,那块没有光泽的铅块也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
金子!
点石成金术!!!
到了此时,赵立哪里还记得起什么“手铸金人”,眼神中满是狂热。
这可是真正的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