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庆之拿出蜡丸之前,崔廉的身上有一种人让人痛苦和压抑的东西, 这种东西使得他像是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老鹰, 艰难的屈服于牢笼之中。
更甚者,这种“落魄”, 让原本对他有着好奇和仰慕的少年们, 心中都隐隐有些失望,在他们的想象中, 他们和这位阳平太守的“初遇”,不该是这么低落和沉闷的。
但在他捡起蜡丸的一瞬间,不, 应该说从他听到“陈庆之”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这位已经两鬓花白的文士, 眼睛的精光突然暴涨,看向陈庆之的眼神里也有了许多考量和探究的东西。
就是这一下气质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即使再怎么落魄,这位曾隐忍数年, 以一己之力对抗过天灾人祸的太守, 绝不是什么能被轻易打倒的人物。
囚车旁站着不少押解官, 谁也不能担保里面没有几个崔廉的仇家, 人多口杂之下,崔廉也不能立刻和陈庆之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将那枚蜡丸放入了怀里,动作快到旁边几个押解官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陈庆之的余光从崔廉的身上、脸上扫过, 心有戚戚然地对着囚车里的人说着:“这……崔公进城的消息怕是瞒不住,等一下恐怕要委屈崔公了。”
“我已经习惯了,是崔某无能,累及家人。”
囚车里的人第一次开口,脸上扯出的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哭,声音也有些沙哑。
正因为如此,更让人感到同情。
“还请崔公暂且忍耐。”
陈庆之给了几个少年一个眼神,在押解官奇怪的表情中,离开了崔廉的囚车之旁。
那边齐都尉也办好了入城该有的交接手续,城门大开,城门官将原本等候入城的百姓驱赶到两边,先让这支押解囚犯进城。
就在囚车们准备进城之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唳叫声,其余几人都没有注意,唯有马文才身子一震,猛然一下抬起头来。
只见几辆囚车的上方,有一只成年的雄鹰以矫健的姿态在天空中盘旋,大概是因为底下人多的缘故,这只鹰飞的极高,简直可以用“惊空遏云”来形容。
这时候正是猎物肥壮之时,也因为如此,野外鹰隼之类的猛禽也时不时能看到,就连祝英台这样见的少的一开始见到还会惊讶,到后来也都习以为然了,毕竟不是她那个什么都要在动物园看的年代,就算野外见到了狼,都不算稀奇。
那鹰在上空不停的盘旋着,见囚车进了城,便震了几下翅膀,朝着和城门相反的方向飞走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偶然。
“马文才,你不走?”
见马文才还在原地眺望什么,已经跟着人群走出几步的祝英台回身招呼。
“嗯,来了……”
马文才收回目光,从身边的囚车旁疾步走过。
他耳目聪敏,是以从第二辆囚车旁过去时,将囚车里女眷和孩童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阿娘,你看,又是那些老鹰,那些老鹰又跟上来了呢!”
四五岁的女童对着老鹰离开的方向小声喊着。
“别胡说,现在就是鹞子多的时候。”
那女眷把孩子往怀里又拥了拥。
“你就睡觉就好了,乖乖睡觉啊……”
这下,马文才眼中原本不怎么确定的神色又确定了几分,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三两步追上了祝英台和梁山伯。
“梁山伯,崔太守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回城的气氛有些压抑,祝英台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想要借个话题转移下稍显沉闷的心情。
“那是……”
梁山伯闻言顿了顿,刚想回答。
“把头低下!”
从后面追上的马文才突然看到前面有什么袭来,伸出手拉开梁山伯,又把祝英台的头往下一按,那东西啪地飞过了他们几人的身侧,落到了后面押解官的马下。
祝英台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见地上是几团炸开的干粪,喉头不由得一阵作呕,噔噔地往后退了几步。
“怎……怎么……”
“你这狗官,不得好死!”
一声凄厉的女人叫声之后,更多的干粪被丢了过来。
这一路进城都很安静,没什么动乱,所以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走了一半,就快到郡府衙门的时候,却还是在大街上出了事。
越来越多的干粪和石块被投掷了过来,押解官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有的迅速找旁边能遮掩身体的地方躲避,有的直接蹲到了囚车下面,为首的齐都尉皱着眉头,大声怒斥:
“官府押解,无故不得冲撞,还不速速退下!”
可惜就他一人,人单力薄,那匹马也受了惊,不停掀动它的蹄子,齐都尉担心惊马,只能翻身下了马,顶着一群人的怒目唾骂,艰难地命令驾车的车夫驱赶牛车继续往前走。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崔太守?”
祝英台和陈庆之在护卫们的保护下退到一处墙下,眼睁睁看着四处涌出不少衣衫褴褛的灾民,提起手边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往囚车掷去,只觉得所有的人都像是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露出这样疯狂的表情?
看着一个个表情狰狞的面孔,祝英台被这股狂热的恨意所摄,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有疑问的不光是他,不少围观的百姓虽没有参与这种攻击,不过对着囚车里的人也很是好奇,也有胆子大的拉着灾民问为什么这么做的。
就在祝英台提出疑问的下一刻,便有一个满脸冻疮的灾民在歇斯底里地大吼:“你问我们为什么伤人?你怎么不问问这是谁!”
他的表情像是随时会活啃了崔廉一家。
“这个狗官早就里通外国,知道浮山堰要垮,可是他不提醒下游的人早些逃命,只顾着保全自己一郡的人!阳平郡是没事了,可我们呢?阳平郡的人不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我全家老小都被水冲走了,我在水里泡了一夜才得救,家破人亡啊!家破人亡!如果他早些示警,怎么会有这些事!”
“啊,你说他早知道浮山堰要垮?怎,怎么会呢,不是说是被暴涨的水冲垮的吗?”
旁边听到的百姓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一窝蜂涌了上来打探。
“说说,再说说!”
“呸!”
那灾民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北面回来的人都传遍了,这狗官通敌的人证物证俱全,所以才被压到京城里去定罪!说浮山堰是天灾,这六七月的洪汛期都过去了,那时候水那么大没事,这九月天才下几场雨,就能把浮山堰淹垮了?”
“什么,浮山堰溃堤还跟这狗官有关系?”
几个年轻人听得怒从胸中起。
“亏我还以为阳平郡是个好地方,所以才没被淹了,原来是这样!弟兄们,我们也砸,砸死这狗官!”
在沸沸扬扬的传言中,越来越多的人“义愤填膺”了起来。
浮山堰溃堤影响了整个下游几十万百姓,受灾者不知凡几,就算命在的,许多人家被水一淹颗粒无存,连怎么过冬都不知道,盱眙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元气,到处都破败不堪,受灾的人总要有个宣泄口,此时还管的上什么士庶有别,捡起石子硬物就掷向囚车。
这一支队伍很快就动弹不得,即便有衙门的差吏提着哨棒驱赶,聚集来的人群却越来越多,那齐都尉原本还以为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稍微驱赶一番就离开了,却没想到四面八方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头立刻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满脸焦急地吩咐手下去衙门再多借些人。
石头和各种投掷物被砸向囚车,也好在拉车的是几头沉稳的老牛,若是马,此刻大概已经奔驰在这条通往衙门的大街上,但即便是如此,那几头牛也开始不安地喷着鼻子。
囚车的格栅很密,大块的石头之类砸不进去,只有一些尖锐细小的石子能够透过格栅被掷入车内,即便如此,这么多东西砸在囚车上,发出的声势也足以让一个胆小的人吓晕在当场。
“都蜷起来!秋儿,你抱好你娘亲!”
囚车里的崔廉大声向后面的亲人们呼喝着,自己的后背却暴露在众人之前,被各种硬物砸的不住地发颤。
许多石块并不能准确的被掷入车内,可却有好几块磨得圆润的石丸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以各种刁钻的角度钻入囚车栅栏的缝隙之中,袭向崔廉的背后、脑后,疼得他闷哼一声,捂着后脑瘫坐在了囚车里。
刹那间,不需要任何人解释,祝英台就明白了崔廉身上、脸上那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阳平郡的百姓也许会因为他救了他们而爱戴他,可对其他地方的人来说,“知情不报”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这让祝英台鼻子酸酸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在周围的集市中搜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些帮助到囚车里人的办法。
“看样子,这似乎有人在背后怂恿。”
梁山伯站在陈庆之身侧,见人越来越多,也意识到了不对。
“崔廉入城并没有大张旗鼓,这些灾民耳目也太灵光了点。”
“你是说,有人故意找了这么多人来,煽动灾民?”
祝英台看着已经有灾民靠近那几辆囚车了,指着囚车叫了起来:“那些人要干什么?”
“不好,要出事!”
陈庆之一声惊呼,连忙叫自己的侍卫去囚车边帮忙。
等侍卫们一走,靠着集市墙后的几人便显得形单影只,尤其在这种混乱的局面里,梁山伯几乎是一直攥着祝英台的衣袖,就怕她不小心被人挤走或是被人顺手牵羊走身上的东西。
陈庆之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可面对这明显被煽动起来的气氛却是一筹莫展,眼睛扫过周围后身子一震。
“文才呢?文才在哪里?”
“刚刚没跟过来吗?”
祝英台也吃了一惊,环顾四周。
“马兄刚刚跟过来了,不过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和我打了个招呼便朝那个方向去了……”
梁山伯指着稍远处的一块高地。
“这么乱,他去那儿干嘛?”
祝英台眼睛从囚车上扫过,突然一声尖叫。
“啊!小心!他们有兵器!”
陈庆之派出去的几个侍卫都是老练之人,一刻都没耽误,即便是如此,等他们赶到囚车旁边时,那几个靠近囚车的“灾民”都已经从怀中、背后抽出了兵刃,恶狠狠地向着囚车里捅去。
齐都尉一直护着崔廉的囚车,他之前便有不祥的预感,见有人露了武器,自然知道来者不善,一把佩刀舞得水泼不入,径直和袭击崔廉囚车的贼人斗得难舍难分。
囚车里的崔廉被之前莫名袭来的石弹打的头破血流,捂着脑后的伤口,勉强裹着身上的毯子做“防御”,蜷缩在囚车里的一角。
他手脚都被镣铐锁在车上,既躲避不了别人的攻击,也做不了什么闪避动作,只能闭着眼睛,将性命完全交给了上天。
场面早已经失控了,里面的人见出人命挤不出去,外面的人想挤进去看热闹又挤不进来,到处都是喊叫声一片。
很快的,陈庆之派出去的侍卫也赶到了,乔装打扮成灾民袭击囚车的刺客人并不多,几个侍卫一个去援助齐都尉,其他的就近向第二辆关押着两个少年的囚车支援,唯有关押着女眷和幼童的那辆车距离最远,一时鞭长莫及。
大概是觉得杀几个妇孺要不了什么功夫,靠近第三辆囚车的只有一个刺客,只见他提着一把几尺长的尖刀,在车中妇孺躲避不及的动作中,狠狠地向囚车刺去!
眼见着车里的妇孺就要血溅当场,旁边不少百姓也被这番变故惊得尖叫连连,车里几个孩子甚至近到已经看得见那刺客带着嗜血笑容的面孔……
突地,一枚石丸激射而来,带着惊人的力道一下子打在刺客的手腕上,那人提着刀,正是新力未生旧力刚泄之时,这一下让他手腕一吃痛,那刀没有握住,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刺客自然是大吃了一惊,立刻弯腰去捡刀,很快的,又有石丸接二连三地被发射了出来,相继击中他的腰部、后脑等地。
这种石丸虽不比铁蒺藜这样的暗器杀伤力大,可势大力沉,能发射这石丸的器械自然也有巨大的力道,被砸中了脑袋也不是玩笑的,那刺客又不是傻子,当即蹲下身子,就地一滚,避开了石弹的攻击。
这时见势不好的押解官们也看出了情况不对,加上百姓们一乱投掷东西的人也少了,各个从躲避处跑了出来,挥舞着武器去救囚车。
可危机并没有解除,崔廉车边的齐都尉和侍卫面对四五个人的攻击越来越捉襟见肘,第二辆囚车的两个少年里有一个被刺中了手臂,兄弟两个搀扶在一起已经丧失了斗志,而陈庆之的带来的人也不够,只能和刺客缠斗着。
两厢比较之下,倒是第三辆囚车旁押解官人多,又只斗的是一个失去了武器的刺客,最是占据上风。
这一番变故又惊又险,看的不远处的陈庆之几人口舌发干,陈庆之手无缚鸡之力,梁山伯要护着祝英台和先生不敢去相助,只恨不得自己有傅歧和马文才的好身手才好。
“为什么衙门里的人迟迟不来?我之前看到齐都尉派人去求援了!”
梁山伯紧紧拉着身边祝英台的手臂,焦急地询问:“这么久,就是爬也该爬到了!”
他们的身边是无数兴奋着的灾民和百姓,大部分人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还有人高喊着“替天行道”、“杀了这狗官”云云,不但没有要退的意思,反倒有许多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往里面挤。
如果再这样围下去,就算长街那一头支援的人手到了,一时也靠近不了囚车旁救人。
“不行,不能让他们在往里面挤了,要把他们驱散开!”
祝英台实在忍受不了光看不做,抬头看了一个方向,就要往那边走。
“祝英台,你做什么?”
梁山伯大骇,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往回扯。
“梁山伯,你要信我,护我去那边!”
祝英台指着集市上一个卖炭的摊子,摊主已经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就剩一堆木炭在那,被踩的散碎一地,眼见着不能卖了。
“我要炭,还要别的东西,但站在这里得不到!”
祝英台语速极快地反抓住梁山伯的手,“我能把他们驱赶开,可是我需要帮手!”
梁山伯原想这劝服她,这般混乱的局面,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而自己又不像马文才,能护着他在人群里毫发无伤……
可他一抬眼,见到祝英台眼中的坚持,便知道祝英台不是和他在商量,而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去做,就算他不同意,她也会去的。
“我没有马文才和傅歧那样的身手,难道连一介女流的勇气都没有吗?”
梁山伯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松开了祝英台肩膀上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
***
祝英台这边焦急如火,马文才那头也不见得轻松多少。
乱态一起时,马文才就发现到了不对,原本是想要护着没什么自保之力的先生和梁祝两人先避开的,可才刚刚走出去几步,眼尖的他就发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居然在附近酒肆的二楼上。
那个应该在徐家医馆里晨起练武的傅歧,竟在离得极近的二楼靠窗处来回走动,像是在找着什么。
起先马文才没想太多,可等傅歧站定在一处,从怀里掏出什么的时候,马文才脸上便变了神色,只能跟梁山伯匆匆打个招呼,就朝着酒肆奔去。
那时场面还没有太过混乱,他很快就奔到了酒肆,知道二楼大堂都被一个公子哥包下来后更是焦急,等他冲上楼梯,就看到傅歧举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弹弓,向着楼下射着什么。
“傅歧,你在做什么!”
马文才怒不可遏,上前阻止。
傅歧一手弹弓本事也是家传,他家孩子和寻常人家不同,还小的时候什么玩具都不给,都是些木刀木枪弹弓等物,所以一个个弹弓都练得奇准。年纪还小不能开弓射箭时,为了训练他们的臂力,都是以拉弹弓练力气,寓教于乐。
所以无论是傅异还是傅歧,不但能玩弹弓,还能自己做弹弓、弹丸,傅歧这一副弹弓一看劲道便奇大,根本不是孩童玩的玩具。
更别说从腰间囊袋里取出的那些石丸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暗器。
傅歧见马文才上来了,不慌不忙地又发射了几枚石丸,待见中了目标,攥着弹弓雀跃地一扬:
“太好了!打中头了!”
马文才已经到了他近前,倚窗一望大惊失色。
“你瞄的是崔廉?”
“马文才,你别管我,他里通外敌,知道浮山堰会出事却不顾,所以我兄长和那么多堰上的军民才会死……”
傅歧恨声道:“我用弹弓而不用弓箭,已经算是饶了他!”
“怎么没示警,那些蜡丸不是示警吗?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去淮水沿岸大喊大叫浮山堰要垮吗?”
马文才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没有人会相信的,朝廷只会把他当成疯子,而朝廷会把他当成妖言惑众的奸细抓起来。他已经做到他能做到最好的了!”
“那他就是个懦夫!那么多条人命啊!”
傅歧捏着弹弓,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他也是满腹经纶之人,不知道什么叫‘舍生而取义’吗?”
“够了,傅歧!”
马文才只觉得傅歧一字一句像是打在自己的心上,这使他的面色苍白极了。
“你先别说那么多,跟我离开。这地方太扎眼了!”
“我不走!”
傅歧举起弹弓,摸出一枚石丸,还想再射。
“我要让他也尝尝身陷绝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不要胡闹了!”
马文才抬手去夺傅歧的弹弓,两人都是练家子,傅歧抬手阻挡,谁也奈何不了谁,就这样来去了几招,马文才已经彻底怒了。
“你没看到下面乱成这样吗?这明显是有心之人在煽动民心,要做些什么!”
马文才一拳捣了过去。
“你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这么多人看见你上了楼,我都能看到你在酒肆射石丸!你现在跟我走,出了事还牵扯不到你身上,要是真出了事,你准备怎么应对?”
“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一群乱民丢丢石头罢了。”
傅歧嗤笑一声。
“还丢不准!”
那么多人,都不如他几枚石丸准头足。
“傅歧!谁也没义务肩扛那么多人的性命的!如果人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以后谁还敢再做这种取舍……”
马文才语气疲惫地拉住傅歧的胳膊。
“无论他有没有通敌,他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该承受这些。”
“马文才,你别说得好像你很懂崔廉似的,你懂什么,这种只要自己名声而忘却大义的人……”
“我就是懂!”
马文才情绪崩溃一般大吼一声,手中的动作也猛地变疾。
“谁想浮山堰溃堤?若能阻止,谁不愿意拿命去换!”
“马,马文才……”
傅歧被马文才哽咽的声音惊到,竟一时忘了抵抗,任由马文才拽过了他的胳膊。
他看着马文才突然红了的眼眶,愣愣道:“你,你怎么哭了……”
马文才硬生生把鼻中的酸涩忍下去,抬起头面容肃然地对他说:“傅歧,你兄长有可能被寿阳城里的魏人抓走了,你就不好奇我和先生怎么就能给你保证能得到消息吗?我们是梁国人,怎么就能从魏国得到消息?”
傅歧却没想到马文才话锋突然转到这件事上,表情越发迷茫:“什么魏国梁国……”
但很快地,他突然一凛,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说……”
“如果通敌就是十恶不赦之罪,你以后是不是也要这样对我?”马文才紧紧盯着那具弹弓,眼神又从石丸上扫过。
“用你的武器对付我,因为我没有顾全‘大义’?”
“你,你怎么……”
傅歧一下子变得像是只会学舌的鹦鹉,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一路上,我们经历的还不够多吗?在没有知道原因之前,不要随便给一个人定罪,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马文才见傅歧彻底安静了下来,一拉他的胳膊,就把他从窗旁往里拉。
“你别那么急,别做了‘帮凶’。”
傅歧任由他拉着踉跄了几步,马文才余光从窗外扫过,蓦地一怔,瞳孔骤然一缩。
“不好,果然是有人要故意行凶!”
傅歧顺着马文才的视线往外一看,见楼下囚车旁突然冒出来不少手持凶器的“灾民”,不但袭击崔廉的囚车,还袭击了后面的几辆,明显是要屠人满门,顿时愕然。
他心中对崔廉依旧有怨,见马文才已经在二楼窗前寻找可以直接跳下去的落脚之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已经准备把弹弓插回腰上,听马文才的劝告不再伤人了。
但很快,傅歧的表情一僵,突然又抬起手,石丸一闪便出现在牛筋弓弦上,一枚石丸激射而去。
“傅歧,你又在做什么!”
马文才一回头,见傅歧又开始射弹弓了,吓了一跳。
“那人居然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下手!”
傅歧嘴里解释着,手中却捏了一把石丸,不断地发射出去。
“我平生最恨伤害孩童之人!”
马文才伸头一看,这才知道傅歧在做什么,露出欣慰的表情。
“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大丈夫行事之道。傅歧,你阻了那人之后便下楼往左,去家‘小二鞋铺’前找先生他们,外面太乱,我担心先生和梁山伯祝英台他们有事。”
他一边说,一边把宽大的衣袖打个结扎起来,又用腰带别住下摆。
“你去做什么?”
傅歧手中弹弓不停,好奇地问他。
“我去帮齐都尉他们!”
马文才话音刚落,已经一跃出了酒肆窗外,纵身抱着旁边立着“酒”字的旗幡,几下起落,安全地落到了地上。
他连和傅歧示意的时间都没有,顺手抄起酒肆前一根支窗子的木棍,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崔廉的囚车奔去。
傅歧用石丸逼退了袭击妇孺的刺客,也立刻将弹弓往腰后一插,三两步下了楼,在吓得已经在关店门的掌柜彻底合上木板前挤了出去。
只是傅歧按照马文才指示的方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梁山伯祝英台几人,反倒看到一群拼命往里挤着看热闹的,忍不住大感头疼。
“你们这些人,只顾着看热闹,还要命不要!”
那边马文才已经跟齐都尉汇合,挥舞着可笑的木棍和几个刺客拼到了一起,拳怕少壮,他又是新加入的,这一来立刻让齐都尉和侍卫们的压力轻了不少,甚至还有余力用身体护着囚车左右。
但援手还是迟迟不来,衙役们只有哨棒,将挤上前的百姓一次又一次驱赶,渐渐左支右拙,已经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那几个刺客都极为刁钻,见没那么容容易得手,果断放弃了袭击第二、第三辆囚车,都在向着车子里的崔廉发起猛攻,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得了手。
“此地的兵马都是瞎子聋子断手断脚的不成!”
齐都尉杀了一个刺客,手臂已经沉得快举不起刀了,啐出一口不小心咬伤了舌头的血沫,狠狠骂道。
(请支持正版订购全文,首发(晋)//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