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勋打来电话之前,研人一直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GIFT1的合成成功了吗?使用小白鼠和CHO细胞进行的最终确认是否顺利?警察搜索到哪里了?
因为担心被警察发现,他不敢出门买东西。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的研人,只好舔白糖应急。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大脑停工。
研人忍受着身体上的饥饿和精神上的不安,忍耐到正午,才盼来了正勋的电话。
“成功啦!”正勋大叫,“GIFT1在样品里!”
研人睡意顿消,立即问:“标签编号是多少?”
“G1—7B。”
桌上排列着从“7A”到“7C”三个烧瓶。研人拿起居中的“7B”,不胜感慨地看着手中的烧瓶。GIFT1就在这里面啊。
“研人,你成功了!”尽管正勋是新药开发的一号功臣,却毫不居功地向研人表示祝贺。
“不,这都是托了正勋的福。”研人笑道,“对了,拜托土井做的细胞怎么样了?”
“似乎还要点儿时间。下午四点应该就会送到。”
“好的。”研人开始调整最后的安排。正勋今晚就要去里斯本。“你什么时候从大学出发?”
“飞机十点起飞。七点出发的话,八点就能到成田机场。”
“好,那七点钟在大学医院前碰头。我带‘GIFT1’过来。”
“好。”
挂断电话后,研人再次忙碌起来。将GIFT1和GIFT2转换为盐酸盐,使其溶于水,然后调节浓度,给小白鼠口服。
饲养在四个笼子里的小白鼠中,有二十个是普通个体,其他十九个被人为诱发了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研人决定每十个一批给药,药量遵照制药软件“GIFT”的指示。逐个将小白鼠放在手掌上,用安装于注射器顶端的细长管子直接将药物注入它们的胃中。这种操作他之前练习过很多次,所以很快就做完了。
接下来进行动脉血氧饱和度测定。只需将测量装置夹在小白鼠的耳朵上,就能获得血液中氧饱和度的数据。如果发病的小白鼠在服用药物后,这个数据开始上升,就表明新药起效了。
然而,研人至今都拿不准,药理实验如此简陋是否可行。但如今情势紧迫,他没有时间进行代谢和毒性检测,只能相信“GIFT”的计算结果。
给药三十分钟后就显现了效果。“GIFT”预测得十分准确。没有给药的患病小白鼠,动脉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而服用药物的患病小白鼠,在一段时间过后,该数值开始停止下降了。不过,现在得出结论为时尚早。研人告诉自己务必冷静,在实验笔记本上做好记录,将要送到里斯本的药物转移到容器中,然后每隔三十分钟测量一次小白鼠的动脉血氧饱和度。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两组小白鼠的动脉血氧饱和度数值的差别越来越明显。三小时后,研人开始期待服用新药的小白鼠的数值会上升。四小时后,他的期待应验了。这组小白鼠的肺部功能开始恢复。肺泡重又可以换气,开始向身体中输送氧气。
研人惊愕地看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小白鼠,居然摇摇摆摆地活动四肢,到给水装置中喝水。眼前这一幕仿佛不是真实的。对新药的奇迹功效,研人始终都有点难以置信。变构药的威力竟如此之大,令研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
研人翻看实验笔记,检查测量是否发生了误差,这时突然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
研人吓得差点叫出声。
警察!警察已经发现这间公寓了。
但很快,研人就听到门外有人说:“摩托送货的。”他紧绷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
土井制作的基因改造细胞终于送到了。
到玄关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不是穿着伪装的警察,而是货真价实的送货员。研人接过货物,将门关紧,返回实验室。
送来的是一个小纸板箱,里面有四个塑料烧瓶、少量经过灭菌处理的器具,以及按操作步骤手写的实验指南。土井巨细无遗地说明了受体结合实验的操作方法。
烧瓶中是导入了病源基因的CHO细胞,细胞膜存在着导致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受体“变种GPR769”。这种受体被特殊荧光试剂标示了出来,如果被激活,就会发出蓝光。换言之,如果GIFT1和GIFT2能令受体发出蓝光,就意味着新药开发成功了。
阅读实验指南的研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酶标仪”这种装置,不由得心头发慌,但看到“单是发光的话肉眼也能确认”时,他又放下心来。
进行实验可以说是与时间赛跑。因为不熟悉操作,研人有点手忙脚乱。光是将培养细胞转移到浅底盘就耗费了不少时间。他小心翼翼地操作,花半个多小时完成了准备。
平底的圆形玻璃盘中,散布着基因改造细胞。研人用移液管吸起“GIFT”溶液,轻轻洒在细胞之上。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至少需要十分钟G蛋白耦连受体才会被激活,慢的话可能需要一整天。但如果小白鼠的数据准确,这个实验在三十分钟以内应该就会有结果。
但是,三十分钟过后,一直没出现蓝光,研人开始焦急起来。莫非哪里操作有误?还是说,“GIFT”没有同受体结合?
研人离开桌子,再次对壁橱中小白鼠的动脉血氧饱和度进行测量。服用新药的小白鼠动脉血氧饱和度进一步上升。那为什么细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研人将视线重新投向浅底盘,霎时反应过来——房间是不是太亮了,以至于眼睛捕捉不到细胞发出的微光呢?于是研人关上荧光灯,在漆黑的房间中摸黑前进,再次朝实验台上望去。只见小小的玻璃盘中,闪烁着无数的蓝色光点。一看到这一幕,研人如遭电击,不禁汗毛倒竖。
被激活了!研人默默地注视着浅底盘,“GIFT”与受体陆续结合,接连不断地发出蓝色的光芒。
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特效药成功开发出来了!此时此刻,亲眼目睹“变种GPR769”被激活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自然只给自己一个人展露出掩盖已久的真容。
研人激动得战栗起来,沉浸在不可思议的陶醉感之中。人类大脑似乎对求知欲有一套奖赏系统。他沉浸在飘然欲仙的快感中,脸上浮现出微笑,这笑容不代表开心或雀跃,而是人生从未体验过的滋味。“我没办法停止研究。”父亲说这句话时,脸上也挂着这样的笑容。
研人忽然觉悟——这就是科学。父亲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大成绩,但仍然在日常的研究中,一点点地积累细微的发现,并且乐此不疲。解开自然之谜,能让他的大脑莫可名状地兴奋。
坐在椅子里的研人沉浸在幸福之中,但心中也对科学技术的可怕一面深感戒惧。开发原子弹的科学家们也是这种快感的俘虏吧。他们之所以埋头研发原子弹,并不是为了要残害生命,而是为了实现爱因斯坦的预言,并获得取之不竭的能源。挑战未知所带来的陶醉感,对人类社会是一把双刃剑。
研人站起身,打开房间的电灯,穿上外套,准备外出。他已将“GIFT”平分成两份,装到两个小容器中,分别给贾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用。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研人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聆听门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玄关处的薄板门又响起了敲门声。研人想假装没人在家,但外面的人似乎不打算离去,一个劲儿地敲门。多半是看到电表在转,推测房间中肯定有人吧。
但研人已经不再胆怯,反而不由得怒火中烧。想到新药开发如此来之不易,决不能前功尽弃。他将新药、实验笔记、手机和小型笔记本装进包里,朝门口走去。
“谁?”他问。
一个男人答道:“我是警察,有点儿事想问您。”
“好的,我就来开门。”
站在门口的瘦个儿男人一见到研人,眼神陡然一变。“你是古贺研人吧?”
研人立刻转过身,屏住呼吸,将手中试管里的东西倒在警察的脸上。
“唔……”警察痛苦地呻吟起来,弯下身子,当场呕吐起来。研人防身用的试剂是一种低毒性的化合物,能发出猛烈的恶臭。衣服上只要滴一滴,就会臭得连电车都不能坐。而且这味道洗澡也洗不掉。这个警察明天怕是得请假在家了。
研人从趴在门口狂吐不止的警察身边溜过去,全速跑下公寓的外楼梯。天已经黑了,研人看了下手表,刚好下午六点。
没问题,研人一边打车一边想。从正勋抵达机场到飞机出发,有足足两个小时。现在赶去医院的话,肯定来得及。研人又饿又累,两腿发软,拼尽全力迈着步子。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药送到。
一定要挽救贾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
波音737客机以几乎要坠落的高度持续超低空飞行。
高度计上的数值是330英尺,但在副驾驶席上的耶格看来,飞机就是贴着海面在飞。曙光开始照射在之前漆黑的海面,不时翻起的白色浪头宣告了黎明的到来。
迈尔斯拼死握住操纵杆。由于超低空飞行,整个机舱里回旋着警报声。迈尔斯大喊:“现在到哪儿?”
“迈阿密东南约四百五十公里。”皮尔斯答道,紧盯着小型电脑,传达来自日本的指示,“一分二十五秒后爬升。方向东北偏东。爬升后再指示准确航线。”
“在这里爬升?”
这意味着,飞机将再次被管制雷达捕捉到。
“为什么不在偏东五十公里的地方爬升?故意在防空识别圈内爬升,简直疯了!美国会派F15战斗机攻击我们!”
“一切都在艾玛的掌控之中。总之先爬升吧。耶格,你知道如何自动驾驶吗?”
“嗯,交给我吧。”
仪表盘上方的自动驾驶装置只有小按钮和开关,操作简便。用这个装置就能设定飞机高度和机头方向。
“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都以秒为单位。只要我们不犯错,就不会被击落。”皮尔斯又看着腿上的电脑,继续道,“二十秒后抬升机头。速度提升至430节,以15度仰角上升。然后高度维持在33000英尺。”
“明白。”迈尔斯说。
皮尔斯开始读秒,读到“0”时,迈尔斯拉起了操纵杆。机体从近在咫尺的海面上抬升,朝着蔚蓝的天空飞去。
失联的波音飞机再次出现在雷达上。涅墨西斯计划指挥部里响起了一片惊叫。以搭载的燃料计算,被劫持的飞机应该已经坠落了。
待在行动指挥部里的鲁本斯注视着对面的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发来的CG画面,以及正在召开电视会议的白宫内的情形。CG画面呈现出佛罗里达半岛的轮廓,并用三角形标记出的大西洋上空波音飞机的位置和方向。
“迈阿密东南450公里的空域中突然出现的飞机,真的就是被劫持的中情局的飞机吗?”白宫地下的局势研究室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问空军上将。
“只有这种可能。一分钟以内,我们的战斗机就会起飞迎击。”
“通信网络没问题吧?”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确认道。空军的武装无人侦察机曾有遭敌人控制的先例。
“没问题,紧急起飞的‘猛禽’可不是无人飞机。”
鲁本斯静观事态进展,开始担心起来。听到四架F22飞机组成的编队从佛罗里达州埃格林空军基地起飞,鲁本斯愈发不安起来。波音商务机没有任何可以对抗空对空导弹的设备,肯定会被击落。
突然鲁本斯皱起了眉。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迈阿密东南四百五十公里的空域。
波音飞机出现的地点似乎别有深意。鲁本斯搜索记忆,终于想起来了。不久前发生的贩毒集团骨干事件,就发生在这里。那个哥伦比亚人乘坐私人喷气机试图进入美国时,飞行员陷入昏迷,飞机即将坠毁。但毒贩握紧操纵杆,拉升低空飞行的飞机,竟然神奇地穿过了美国的防空雷达网。这架小型飞机再次出现在雷达屏幕上时,其位置便是迈阿密东南四百五十公里的空域。
鲁本斯渐渐明白了奴斯的想法。这起事件之后,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重新调整了防空体制,制定了包括F22战斗机在内的新防御计划,并且通过军事通信网将计划通告了各相关机构。凭借奴斯与日本的艾玛的网络入侵本领,他们一定窃取了这一机密情报,掌握了美国空军将对侵犯领空的不明飞机采取何种行动。而刚才紧急起飞的F22编队,应该是艾玛引诱出来的。
“遭劫飞机改变了航线。”听到有人如此报告,鲁本斯抬起了头。
CG画面中,北上的三角形突然朝东北偏东方向飞去。鲁本斯再次陷入迷惑。波音飞机正在远离佛罗里达半岛,重返大海之上,朝大航海时代常有帆船遇难的魔鬼海域——马尾藻海前进。这片海域上,唯一可以降落的只有百慕大群岛,但落在那样的小岛之上就无处可逃了。换言之,奴斯等人只有三种结局:要么被战斗机击落,要么被追进死胡同,要么燃料耗尽落入大西洋。
“威胁正在远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说,然后询问美军最高司令官,“这架飞机飞出防空识别圈该怎么办?”
“继续跟踪。”万斯总统答道,从电视会议的画面中对行动指挥部里的人说,“没意见吧。”
“是,总统阁下。”涅墨西斯计划监督官颤抖地答道。对埃尔德里奇来说,现在的状况像一场噩梦。计划完全失控,他的前途也岌岌可危。
鲁本斯观察着会议画面中霍兰德的表情。列席者都逐一在小画面中出现,其中就有中情局局长,虽然看不清细微的表情变化。鲁本斯注意到一个男人从局长背后跑上来递给他一张纸片。
霍兰德戴上老花镜,盯着手中的纸片。他的头部和肩部瞬间僵住。好一阵子,他才轻轻摇头,对万斯总统说:“刚收到的情报,美国遭到了攻击。”
万斯皱眉问:“什么?”
“阿拉斯加州、威斯康星州、密歇根州、缅因州的火电站受到网络攻击,电力供应中断。另外,三十五座核电站的控制系统发生异常,停止运转。”
与局势研究室一样,涅墨西斯计划指挥部中,惊魂未定的特工们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及时恢复,恐怕会有数万到数十万民众冻死。对了……”霍兰德犹豫片刻,补充道,“网络攻击开始的时间,与战斗机紧急起飞相同。”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王牌!鲁本斯想。超人类赌上种族的存续,发动了绝地反击。艾玛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紧急起飞的战斗机发射导弹。
研人乘上出租车,从锦丝町出口下高速,大学医院就在不远处。尽管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但只要立即将药交给正勋,就不会有问题。正勋骑摩托去成田机场,不会被堵在路上。
就在研人给司机指示去医院的路时,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正勋。研人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心中隐隐不安,“喂?”
“研人吗?你在哪儿?”
“已经快到了。大概三分钟。”
“等等。”正勋小声制止道,仿佛担心被旁人听见,“你先别过来。”
“为什么?”
“我在大学医院正门,看到外面的路上停着一辆车,司机似乎在监视门口。”
很可能是警察在蹲点。警察的监视对象,除了研人的老家和实验室,还包括大学医院。研人连忙捂住送话器,告诉司机:“不好意思,请靠边停车。”
“好。”司机说着变换了车道,将车停在路边。
研人挪开送话器上的手:“车有没有开动的迹象?”
“没有。”正勋答道,“怎么办?谨慎起见,我们到别的地方会合吧。”
“你等我一下。”
如果不避开警察的视线进入医院,就无法将药送给小林舞花。研人考虑过让正勋代替自己去送药,但医生会相信一个陌生韩国留学生说的话吗?这时,研人心头忽然涌上一个疑问:小林舞花还活着吗?如果那孩子死了,岂不是白白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不,研人告诉自己。我就是为了那孩子才坚持到现在的,怎么能舍弃希望呢?
“司机先生,请您绕到医院后门去。就在前面的路口右转。”
“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右转,对吧?”说着,司机打起了转弯灯,发动了车。
“正勋,”研人对着手机说,“我从后门进入医院。你帮我留意正门那辆车的动静。”
“明白。”
“不要挂断电话。”
研人从背包中取出耳机,连上手机,这样就能在保持通话的同时将双手解放出来。
出租车在大路上右转,进入通往后门的路。车头灯照亮了大学医院的水泥围墙。研人从后排探出身子,确认没有可疑车辆停在路边。好像没问题,没有警察在附近蹲点。
出租车停在后门前,研人匆匆付钱下车。
“你那边没动静吧?”研人问。
“没。”正勋答道。
研人一面祈祷小林舞花还活着,一面通过后门,对接待处的保安说:“我要给小儿科的吉原医生送东西。”
“你是哪位?”保安问。
“东京文理大学药学院的土井。”研人谎报姓名的瞬间,心脏突然狂跳。接待处的窗户中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那是曾手持搜查令试图闯进研人公寓的门田。他从医院停车场一角的黑色乘用车上跳下,快步朝这边走来。
“请进。”保安说。
进入医院大楼的研人朝电梯跑去,但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如果门田看到楼层显示器,不就知道他在哪一层下电梯了吗?
正勋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喂,研人吗?车上的人下车,进医院了。”
“我这边也来了警察。”研人边说边走进旁边的楼梯间,“好像发现我了。”
“怎么办?”
“你待在原地。我把药送到六楼的重症监护室之后,再想办法出来。”
“好。”
“暂时挂断电话。”
研人关掉手机,跑上楼梯。到达六楼,推开铁质大门,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往重症监护室。警察到这层来需要多少时间?走廊尽头的旋转门上装着窗户,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电梯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暂时不用担心。
研人来到重症监护室前,隔着墙上的窗户往里看。你一定要活着啊,研人一面祈祷一面搜寻小林舞花。只见监护室左侧聚集了一大群人,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还有看样子像那孩子父母的夫妇围在病床边。
母亲频频拭泪,其他人也表情沉痛地低垂着头。研人暗叫不好,挪动位置,从人墙缝中看到病床上的孩子。她戴着氧气罩,正打着点滴。见她胸口微微起伏,研人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小林舞花还活着。躺在那里的仍然是一条生命。
研人快速打量左右,确认警察还没有到这一层。他找到病床边的吉原,举手吸引对方注意。正同医生学长谈话的吉原发现了研人,面露疑惑,朝研人走来。
吉原穿过自动门,来到走廊里,脱下口罩,不快地问:“这时候找我什么事?”
“那孩子什么情况了?”
吉原无力地摇了摇头:“快不行了。已经给她父母解释过了。她坚持不到明天早上。”
这番话反而激起了研人的勇气。还来得及!只要三十分钟,“GIFT”就会发挥威力。
“你来干吗?来看望舞花吗?”
“不,我是来送治疗肺硬症的药的。”
吉原皱眉道:“你说什么?”
研人从包中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好些塑料容器。“口服,一日一次,这是半年所需的药量。请让病人现在就服药。”
但吉原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哪里来的药?”
“这是中药。”研人临时敷衍道,“安全性得到过验证。”
“胡说八道!对肺硬症我做过深入研究。根本就没有什么治疗肺硬症的中药。”
“我用小白鼠确认过。”研人强忍住大叫的冲动,继续说,“这种药的效果立竿见影。现在给那孩子服用的话,肺部功能马上就会开始恢复。用脉搏血氧计测量就会看到效果。”
“但你没做过临床试验吧?医院的伦理委员会不会同意给病人服用这种药的。”
“这时候还伦理个屁!”研人脱口而出。
吉原沉下脸来:“你脑子没进水吧?来历不明的药能随便给病人吃吗?”
“但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孩子肯定会死的!”
这时从走廊深处传来了电梯到达的声音,研人惊惶地转过头。旋转门背后,两个护士走出了电梯。研人重又看着吉原说:“我已经用基因改造鼠确认了肺泡的换气功能。只需三十分钟,动脉血氧饱和度就会开始恢复。求你把药给那孩子吃吧。”
“可如果病理解剖的时候发现异常……”
“不会有病理解剖。那孩子不会死!这药绝对能救她!”
再次传来电梯到达的声音,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出电梯。是门田。公安部的警察东张西望,正寻找着研人。
“该死!”研人咒骂道。没时间了。如果在这里被抓住,就无法将贾斯汀·耶格的药交给正勋了。他背对电梯厅,说:“是见死不救还是放手一搏,吉原学长你自己选择。求你一定要救舞花!”
研人将装着“GIFT”的塑料袋塞给吉原,逃回楼梯间。
“喂,等等!”吉原在背后叫道,但研人没有回头。再磨蹭下去的话,就会被门田逮住。研人夺路而逃,好像背后有妖怪追赶似的。这个样子想不引人注意是很困难的。研人跑到走廊尽头,推开通往楼梯间的铁门。看来只能一口气跑到一楼了,研人想。但他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楼下有人跑上来。沉重的皮鞋敲击着地面,研人的直觉告诉他,来者正是监视正门口的另一个警察。
这下两面受敌,只能往楼上跑。但如果楼梯和电梯都有警察,他就彻底无路可逃了。该怎么逃出医院?
也许逃不掉了,研人不禁绝望起来。他一步两台阶地跑上狭窄的楼梯,忽然听到摩托引擎的轰鸣从医院大楼外传来。抵达七楼的研人打开窗户往地面看去,只见长明灯的灯光中,正勋正骑着摩托往上看。
正勋发现了研人,右手松开油门,比划出手机的模样。研人连忙打开手机,立刻收到来电,耳机中响起了正勋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研人撒谎道。正勋是不会抛弃朋友的。如果他知道研人有难,一定会伸出援手。“我从这儿把‘GIFT’扔给你,你快去成田机场!”
“好!”研人取出装着新药的塑料袋,瞄准正勋投了下去。白色袋子刚好落在了正勋伸出的左手中。
“正勋,快走!”
正勋放下头盔面罩。“贾斯汀·耶格一定有救!”他高呼道,猛然开跑。
研人站在窗边,目送大型摩托冲出医院后门。也许这就是自己同亲友的最后道别吧。
随着摩托引擎声的远去,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研人推开门,溜进七楼的走廊,寻找藏身之所。厕所旁边是杂物间,里面有一个堆放拖把等清洁用具的小柜子,大小似乎容不下一个成人,但对身材矮小的研人而言,似乎没有问题。
研人钻进柜子。堆放着塑料桶、毛巾、扫帚的箱子里有一股呛人的霉味儿。他抱住双膝,蜷缩着身子,除了祈祷幸运之神眷顾之外,已没其他事情可做。
古贺研人仓惶离去后,实习医生吉原正欲将手中的药丢进垃圾箱,但研人说的一句话让他停了下来。
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孩子肯定会死的!
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是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无法治愈的疾病。难道喝了这个小容器里的无色透明液体,这种绝症就能治愈?
想到研人疲惫的模样,吉原觉得他应该没有开玩笑。研究生时代的酒会上,古贺研人总是独自坐在角落里,个性木讷。但就是这样一个内向的人,竟然泪眼婆娑地恳求自己让别人服下这种药。难道他说的只是玩笑?
什么都不做的话,小林舞花肯定会死。二十四小时后如果她还活着,那就是奇迹。给她服下这液体,真会发生奇迹吗?
不如试试吧,吉原对自己说。但这样做就会违背医院的伦理规定。
自动门打开了,主治医生、护士和小林舞花的父亲走出重症监护室。舞花的父亲三十五岁左右,形容憔悴,正在感谢主治医生倾尽全力治疗舞花。
舞花的母亲留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边,呆呆地盯着女儿发紫的脸。吉原看着舞花母亲的眼睛,对人类竟然能流那么多泪深感惊讶。或许,她正在心中默默与女儿诀别吧。
主治医生返回医务室后,吉原对舞花的父亲说:“小林先生,能跟你说句话吗?”
“可以。”舞花的父亲有气无力地答道,来到放着长椅的角落里。
吉原用旁人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你能保密。”
小林皱眉道:“什么事?”
“请先答应我,不要泄露给其他人。”
小林不解地答道:“唔……好吧。”
吉原将手中的塑料袋递给他看:“这里面装的是可能治好肺硬症的中药。”
“什么?”舞花父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期待,他已经尝过太多次希望被无情打碎的滋味了,“有这种药?”
“但是,因为这种药的安全性还没得到确认,医院方面无法给舞花服用。我也不能将药正大光明地交给您。”
“那该怎么办?”小林急迫地问,似乎已经不想再受煎熬了,“有药却不能用,是这么回事吗?”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马上办理出院手续。只要舞花不是这个医院的病人,就不受医院管辖。您一办完出院手续,就可以给舞花服用这个药。在病房中服用也没关系。”
舞花的父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吉原继续说:“请马上行动。药物服用后三十分钟就起效。趁舞花还有呼吸,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