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躺在救护车里。
警笛不断在耳旁鸣响。从车子不停的颠簸中,文子知道它正飞速奔驰在马路上。从车子两旁向后飞掠而去的夜景,已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文子感到从脸到脖子一带烧灼般的疼痛。车子无情的颠簸,使疼痛愈加剧烈。在车内护士作了应急处理后,她的两眼蒙上了厚厚的纱布。
父亲站在旁边。护理人员正把着文子手腕诊脉。
一一脸被破坏得丑陋不堪。皮肤烧坏了血淋淋的。即使愈合了,也要结下伤疤。她的脑海里,不出地浮现出过去看过的原子弹受害者满脸瘢痕疙瘩的形象。
弄得不好,还有失明的危险。眼球里象迸进火星似地灼疼。从此就要与水墨画诀别了。新闻界对自己将不屑一顾。对一个什么也画不出来的丑女人,谁肯垂青?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成为新闻界宠儿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美貌。
当然,在别人面前她绝不承认这一点。她甚至蔑视和嘲笑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她越是起劲否认,越说明她深深懂得这一点。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对手泷村可寿子的脸庞。她脸上是一副若无其事、冷酷淡漠的神情。假如她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声地嘲笺自己一番。因为今后将是可寿子一人的天下了。
她仿佛听到了报纸、周刊、月刊以及一切宣传工具的嘲笑。
平太郎那犹豫徘徊的身影依然留在她的记忆里。
当硫酸撒在脸上,她疼得躺倒时,第一个上来照顾她的就是平太郎。他异常狼狈,用颤抖的声音亲切地问道,你不要紧吧?你不要紧吧?愤怒的父亲上来把他推开。
当她被抬到救护车上时,平太郎在房前来回走着。开始好象决定登上汽车,但最后还是回避了。
“你这个人真狠毒啊!”父亲说道,“我要控告你!孩子被摧残成这样,我绝不能保持沉默!相貌是女人的命根子,破坏女人的相貌和杀人罪一样严重!”
原陆军中将颤抖着白胡须,绝望地喊着。
“不能告!”
文子制止了父亲。她的双眼被纱布蒙住,眼前一片黑暗。
“千万不要向警察报告。”
这不是因为她同情平太郎,也不是忘不了他昔日的恩情。
一旦报告了警察,消息就会迅速传开。这实在太可怕了。现在还可以想办法不传出去。当救护车开来时,母亲对来人说,“她准备打扫厕所,拿着硫酸瓶滑倒在走廊上。这时候瓶盖脱落,硫酸洒到了脸上。”
母亲还算机灵。不错,就要一直坚持母亲的说法。
不能让平太郎跟去。这件事必须自始至终说成是事故,是自己不慎引起的。疼痛加剧起来,简直象烧红的火钳直接放在脸上一样,眼里象有一团火在燃烧。
汽车停下来,好象到医院了。耳旁人声鼎沸。
尽管已是深夜,但好象事先已打电话联系过,立刻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文子被放到担架上。她仍是蒙着两眼,弯着腿躺着。
她感到身体在倾斜,好象正走在楼梯上。她被抬进二楼的病房。
她感觉到医生用手解开紧急处理时裹的绷带。皮肤在冷空气刺激下更加疼痛,偶尔被医生的指尖碰到,宛如针扎一般,纱布取了下来。明亮的光线照到脸上也象投下一团火似的。
“怎么搞的?”
这是一个年轻医生的声音,旁边的父亲回答说:
“脚下一滑摔倒了,拿在手里的瓶子瓶塞脱落……”
他说的和母亲说的一样。
病床四周围了很多人,好象全是护士。她们动一下,文子就觉得有风吹到脸上。面部的感觉变得极端神经质。
文子耳边传来女人窃笑的声音。准是父亲的回答把她逗笑的,液体流在半边脸和脖干上的事实,证明刚才父亲的回答是说谎。文子感到一阵难忍的曲辱。
“大夫,眼不要紧吧?”
父亲轻声地问道。
医生用两个手指翻起眼皮。
“好疼啊!”
文子脱口喊出。泪水使她看不清医生的脸。
“啊,可能不要紧吧。”
医生作了个一般性的保证。
“马上洗眼。”
医生立即下达了命令,护上们趿着拖鞋走动起来。
“脸上会留下伤痕吗?”
医生没有马上回答,仔细看着烧伤的皮肤。
“大概不碍事的……现在手术很发达嘛。”
“手术?”
到底非作手术不可了。一种绝望的情绪把文子带进了黑暗的深渊。
平太郎太可恨了。让这个毫无教养的男人使自己陷于这般境地,太岂有此理了。前些日子,平太郎曾派人用硫酸瓶威胁过,但那时总以为他不至于下此毒手。这次他又埋伏起来等自己深夜返家,大概是时间过晚把他气昏了头。
她又想,刚刚分手的市泽庸亮对这次事故还一无所知,这也太不公平了。自己这般受苦,而他却回到家中高枕无忧。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他也有一半责任。他不赶到这里来也令人可憎。
“完全治好要多长时间?”
父亲讯问医生。
“这个么,需要一个月左右吧。”
“脸还能象过去那么漂亮吗?”
“这个嘛,我想能恢复到一定程度。”
医生怕病人听见,有所顾虑地回答着。文子咀嚼着“一定程度”这一说法的含义。在病人面前尚且这样说,可想而知伤得相当厉害。
“总之,我们立即进行紧急处理。正式治疗明天再进行。”
父亲向医生表示了恳切拜托之意。文子把父亲喊过来。
“我住院期间,别叫任何人来。”她在父亲耳边说,“住院的名字给我改一下。”
父亲点头称是。
“此外,我想找一个人。能让我明天见见市泽庸亮先生吗?”
她想现在自己能依靠的只有市泽庸亮一个人了。关于长村平太郎,她向父亲叮嘱道,“绝不要为这事控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