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在山上觉得星星好象很近似的。
“老这么愣着实在无聊,到下面大厅里跳舞去吧!”
市泽庸亮向呆呆地望着窗子的文子招呼着。屋里摆着两张床。
这是在比箱根的强罗高得多的地方新建的一座豪华旅馆。夏天这里顾客盈门,而一到淡季人数就急剧下降。即使这样,现在仍有许多人前来体验豪华旅馆的舒适,旅馆住得相当满。
市泽庸亮在薄棉袍上披了一件短外衣,正在一旁看报。他把报纸放到茶几上站了起来。
他出身华族,虽然现在作这样打扮,但仍不失高贵的气质。他走近站在窗前的文子。
“你在看什么啊?”
“对面的森林。这样看着,漆黑一片,好象灵魂被吸到树里去了似的。”
文子的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了。由于室内灯光反射的关系,不这样,外边就什么也看不见。
“看你的脸好像在考虑什么。”
“是吗?要有的话也是画的事。”
“恐怕不是吧!”市泽庸亮微微一笑,“你考虑画时和考虑别的事时的表情是不一样的。相处时间长了,这种事还是知道的。”
“没有什么特别让我焦虑的事啊。这样和你在一起,我感到非常幸福。只是这种幸福能继续多久,令人担心。”
“好景不长的原因在你吧?”
“你真狡猾!如果有原因的话,那也在您方面。”文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事,用强硬的口吻说道,“因为您是个拈花惹草的老手,在各处花柳界中倍受欢迎。我知道,和您保持关系的艺妓还有两、三个吧。”
“别胡说啦!”市泽庸亮笑着说,“当然也不能说毫无来往。现在至少还有一个人。”
“您作了一番清理哩。”
“那个人从她初当艺妓时起,我就一直照顾她,现在也不好甩掉。不过,我得声明,免得你误解。我对她已毫无兴趣了,为了不让她过分恨我,我向她提供了作买卖的资金。”
“我不久也会陷入这样的命运吧。”
“决不会的……好啦。难得到这样的山上来一趟,何必谈这些呢,怎么样,下面的舞厅还开着吧?几点了?”
“十点了。”
“去跳舞散散心吧!……到这里已经第三天了,确实有些无聊啊。”
文子接受了他的提议。她躲到房间一角,脱下旅馆的睡衣,换上西装套服。当她弯下腰向吊卡上吊长筒袜时,露出了诱人的大腿。
市泽换穿了西装。这是他数次出国养成的习惯,即使到气氛轻松的大厅去,也要穿戴整齐。
他们乘电梯下到二楼。
旅馆里有不少外国人。两人沿着走廊向大厅的娱乐室走去。沿途摆有乒乓球台和台球桌,有几个象是哪个公司邀请来的人,就那么穿着薄棉袍来回走动着。
大厅的深处设有简易酒吧。他们进去时,乐队正在伴奏,但只有两对男女在跳舞。市泽让文子走在前面,到最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们边看着人们跳舞边喝着掺苏打水的威士忌,这样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大厅里客人渐渐多起来。桌上红玻璃筒内,蜡烛在燃烧着。虽然开始时很多桌子空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桌越来越少。乐队的人们也显得活跃起来。大厅里有四、五对舞伴在翩翩起舞。
“在这样的大厅里跳舞,有些不好意思呢。”
市泽庸亮谈起了自己的感想。
“为什么?”
“你瞧,都是年轻人。象我这样的老头子,真有些怯场哩。”
“哎,没关系。象在东京夜总会跳时那样轻松地……”
“哦,喝点酒以后再跳吧。”
市泽接连喝了二、三杯。在此期间,他察觉到一个微妙的现象。坐在旁边的文子不时地偷偷看表。
联想起从刚才开始她的脸上就隐隐约约笼罩着阴云,市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你在看什么?”
文子吓了一跳。
“你总惦念着时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她沉默片刻,颇有犹豫之色,然后说:
“嗯,今晚离开旅馆好吗?”
她说得娇声娇气。
“离开?不是说好今晚再住一夜吗?”
“那倒也是,不过总惦念着家里。”
“惦念什么啊?”
“昨晚和前天晚上,两个晚上没回家了。总觉得有很多事等着办似地,放心不下哩。再说,刚才想起来的,我曾与人约好明天中午以前把稿子送到报社。”
“在这里写不行吗?我睡觉不会影响你的。”
“可是,在这里沉不下心啊。再说,虽然是篇短文章,也需要参考书啊。”
“是吗?”
“对不起。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咱们一起回去好吗?”
“眼看就十点半啦。”
“去东京两个小时就能到吧。现在就乘车到汤本,然后坐小田快车可以早点到。”
“好吧。既然你如此担心,就回去吧!”
市泽爽快地答应了。
“真的?我真高兴!”
说着,她握住了市泽的手。
“喂,你瞧那边!”
他小声对她说,接着用下颏指了指。
在他们前面两张桌子的地方,一个穿薄棉袍的日本男子,正与一个身着旅馆准备的衣服的外国女人坐在一起。两个人一边听着伴奏,一边毫无顾忌地互相撕磨着额头。不一会,那男人把嘴贴到女人那金发披盖的耳朵上,轻轻吻着。
“他们是夫妇吧!”
文子把目光转过去问道。
“看样子很像。虽说是日本人,一旦成了那个女人的丈夫,行动也西方化了。”
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
两个人跳了一圈后回到房间里。
“几点了?”
市泽一边匆忙向旅行皮箱里放东西,一边问道。
“马上就到十一点了。”
“最后一班小田快车是几点?”
“这个……”
市泽庸亮向总服务台挂了电话。
“什么?已经赶不上了?”
他没有挂掉电话,只将听筒挪离耳朵,对正在匆忙收拾行李的文子说:
“说是已经赶不上末班车了。”
“哎哟,真糟糕!那么到小田原去坐新干线怎么样?”
“是啊。”
市泽又就此询问了服务台。
“还是不行。”
他向文子传达了服务台的回话。
“说是现在坐车到小田原也赶不上最后一班‘回声号’了。东海道线上,只有一趟早上四点从小田原发车五点三十分到东京的火车了。”
“遭透了。”
文子满脸为难的神情。
“没有办法了,不管愿意不愿意还得住一宿。”市泽放下听筒,取出了香烟,他看到文子不悦,就说;“看来你无论如何等不及啊。”
说完朗声大笑。
“唉……”
“要是这样的话,留在这里也心神不定。回东京吧!”
“可是,没有火车了。”
“坐汽车。”
“……”
“现在走的话,因为是夜间,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东京。那么,一点多一点儿,你就能到家了。”
“是的。”
文子马上喜形于色。
“真对不起,那就这么办吧!”
“你要干的事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啊。”
“我放心不下嘛。改日再补吧,以后再找时间从容会会。”
“只好如此了。”
市泽又拿起话筒,让服务台给叫车来。
文子的确心神不定,在这里再住一宿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也许这就是预感吧,她总觉得如果再住一个晚上,将会大祸临头。
她的父母从不约束她的行动。不论她在外面住几个晚上,他们从未说三道四过。因为他们经济上全部依赖这个女儿,使文子心神不定的,就是长村平太郎。
她已就这次外宿向平太郎打过招呼。那时她说,京都有一个水墨画界的集会,她要前去参加。她说预定两夜三天,因为原来估计和市泽到箱根这样的地方,两个晚上肯定可以返回。可是,偏偏这次市泽执意要延长一个晚上。尽管她白天曾一度答应过市泽,但想起和平太郎的约定,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近来平太郎的监视好象更加森严,他总是不断窥探她的行动。
她出发之前,平太郎再三叮咛说,在外住两晚后一定要回来。比起先前来,他最近愈发被一种近乎着魔入迷的念头死死纠缠着。
上次他曾让地痞流氓样的人恫吓过她,虽然仅仅是吓唬一下,但不能不看到,他干出这种勾当,已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理性。他认为文子应该今晚返回,肯定会不眠不休地等侯着。如果超出预定时间,那怕一个晚上,势必受到他没完没了的追查。
那将不是一般的追问。看到平太郎那疯子般的目光,就连平时能言善辩的文子也会不寒而栗的。
她今晚执意回去,完全是由于平太郎的缘故。
“必须尽快和这个男人分手!”
此时此刻,她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虽说过去也曾多次考虑过这么办,无奈平太郎始终不答应。因为在文子取得现在的地位之前,他提供过生活费、衣服费以及包括零花钱在内的一切费用。他顽固地以恩人自居,动不动就炫耀这些恩典。
可是,平太郎抓住文子不放,还不仅仅是因为他投入了资本。随着文子社会地位的日益提高,他还为从文子身上发现了自己没有的价值而欣喜若狂。平太郎那因几乎没有教养而产生的自卑感,反过来变为一种强烈的憧憬心,促使他对文子更加穷追不舍。
文子心想,即使到凌晨一点,也要让平太郎看到自己是如约返回了。
总服务台通知车已经到了。
“那么,走吧!”
市泽庸亮站了起来。
他抱住文子的肩膀,长时间地吻着她的嘴唇。
“真是个拿你没办法的淘气鬼!”
他松开文子的脸,边笑边说。
文子最喜欢这时的市泽。正因为她了解长村平太郎那样极端狭隘的男人,对市泽的落落大方、宽宏大度,就更加由衷地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