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冷的幽室,只余下角落处的火把增加一些微薄的可见度,四面石壁上诡异的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偶有腥臭液体顺着纹理流下,最后滴滴答答淌落到下方辨不出颜色的半人高污水池里。
半身浸在池中的男子无力的低垂着头,长发散乱,看不清面容,四肢均被铁链拴在石壁上。衣衫褴褛,上边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有几处甚至可以见到森森白骨,极端骇人。
而不远处,有一红衣少年姿态优雅的斜倚墙畔,站立池边,含笑注视着伤痕累累的男子。明明是处在同一个空间的两人,却异常不协调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少年好整以暇的在池畔踱步,“如何?水牢的滋味可好?”
良久仍是听不到有人回应,周围只剩绵软的嗓音在幽闭的回荡。他唇畔笑意忽而加深,纡尊降贵的蹲下来,视线与那男子的眼睛部位平视,“我再问你一次,江湖中传闻血牙的那些渊源是否属实?”
耳畔忽而传来刺耳的铁链拖动声,池中男子抬头睨他一眼,随即若无其事的再度垂下头颅,一副不愿理会的模样。
段离宵不怒反笑:“果真是邱墨涵前辈的后人,这般宁死不屈,倒教人佩服。”顿了顿,他闲闲的击掌,身侧瞬间多出两个黑衣小童,弯腰恭敬递上卷轴。
他慢条斯理的接过,继而缓缓摊开画轴,那巧笑倩兮的俏丽女子一点一滴显露出来,栩栩如生的跃然于纸上,体态婀娜,衣饰独特,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邱络绎。”加重语气,段离宵面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神色,“你仔细看好了,这女子可是你的意中人?”
原本波澜不惊的男子闻言猛然抬眼,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画,嘴唇嗫嚅着道:“童彤,童彤……”
“真是痴情呢。”他冷嗤一声,衣袖轻扬,决绝的将画轴丢入池中。那卷画很快便被污水吞噬,沉入池底不复见。
“童彤!”邱络绎赤红着双目,拼命弯下腰想要捞回画,无奈手边的铁链限制了举动,大幅度的动作使得伤口更加恶化,有些结疤的部位再度流出血来。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疯了一般的扯动铁链,哗啦啦的尖锐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让人不自觉皱眉。
“很吵。”段离宵厌恶的别过脸,随手拈来壁上的藤条,手指一弹,那绿色的长条物便似有了生命一般,直直往对方的肩窝射去。
邱络绎闷哼一声,不甘的盯着画轴沉没的位置,再没有气力挪动身躯,藤蔓硬生生刺透了左肩,甚至嵌入了后方的石壁,足以见证施力人不可思议的强劲内力。
“你口中的童彤眼下在我府上。”他恶劣的拉长音,眯着双眸一字一顿:“想不想见她?”
费力的喘着粗气,邱络绎咬牙道:“她已失踪了二十年,又怎会出现在你这里?”声音因为痛楚显得有些支离破碎,夹杂着干涩的音节,有些刺耳。
段离宵也不应声,轻轻挥手唤来一旁的小厮,附耳过去低于几句,后者悄无声息的领命而去,步履轻快,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拭目以待。”他再度靠会石壁上,微微阖着双目,精致脸庞在火光映衬下更觉惑人,隐隐有丝妖冶的味道。
不过片刻,便有脚步声顿起。衣着奇特的短发女子翩然而入,俨然与画上的女子极为相似,只是年纪比起来年长了许多,眼角可见细纹,连头发都夹杂了几根银丝。
邱络绎瞠目结舌的望着身前女子,那眼那眉都是自己所熟悉的,就连脸颊侧的浅浅梨涡都没有半分不同。努力站直身子想要看清她,却因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烈痛楚而颓败的低喘着气,他拼命睁大眼,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段离宵暗自使了个颜色,那女子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这举动使得邱络绎大惊失色,不甘的吼道:“别走!童彤,别走!”
“行了。”他不耐的打断陷入疯狂状态的男子,放软了声音循循善诱:“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吧?只要你把那段渊源包括血牙那未知的秘密统统告诉我,我便让你和你的心上人双宿双飞。”
“她不认得我了么?”邱络绎喃喃低语,双眼里满是痛楚,失魂落魄的垂下眼眸,自嘲的笑:“也对,我现在这般落魄,她又怎么会认出来。”
“她不是不认得你,只是――”段离宵状似无辜的眨眨眼,“只是暂时被我用药控制了,记不起过去的所有事情,包括你在内。”
“你!”邱络绎暴怒,额上青筋绽露。
“答应我开出的条件吧,对你来说已是过分优渥了。”他歪着头,静候佳音。
紧紧皱起眉头,邱络绎面上一片死灰,好半晌才吐出令人震惊的事实:“我之前有过的很多记忆都没了,关于血牙的那一段早已是一片空白。”
段离宵冷笑:“你是在戏弄我么?”
一旁的小厮插话:“属下斗胆,他确实与常人不同,每次属下前来问话的时候他都记不得自己身在何处,即便当日记住,第二天也会全然忘记。”
他顿觉荒谬,长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看来这笔交易完全是蚀本买卖啊……”
邱络绎慌忙开口弥补:“但我仍然知道血牙的铸造过程,我们邱家的铸剑师名满天下,我可以为你打造出比血牙更好的神器,那月华便是由我亲手铸造的。”
他自怀中探出竹箫,玉白手指珍惜的抚过箫身,像是做了个决定,“你可知邱墨涵花了多少时间在血牙上?我也不需你重新铸造,只要你帮我摸清它那些未知的功效就好。”
“好,那我何时能……”
段离宵突然厉声道:“你要记住,决定权在我,不要妄图跟我谈条件。”话音未落,人已步出水牢,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檀月,将他带到密室,配给他必要的工具。”
小厮恭敬弯下腰:“是。”
“李姑娘,早膳送来了。”
李冉冉睡眼朦胧的坐起身,极为不雅的打了个哈欠,拨开床帐习惯性的寻找拖鞋。坐于床榻前,足尖跳跃着在地上搜寻未果后,后知后觉的大脑才意识到某个残酷的事实――这边是没有拖鞋的,无论春夏秋冬,阴晴圆缺,人人都是穿缎面靴。
无奈的叹口气,她忿忿的扒上长靴,这都五月天了,还穿这种鞋子,难道他们都不怕有脚气么?濉贤侠淖叩矫疟撸钔飞716偌由喜园赘≈椎牧吵晒o诺搅说群虻钠腿耍苑绞忠欢叮畹愣瞬晃韧信獭
李冉冉眼疾手快的接住托盘,饥肠辘辘之下,泛着黑眼圈的双眸异常渴望的盯着那几道放在镶金瓷盘里的清粥小菜,她一边遏制不断上涌的唾液,一边柔声道:“交给我吧,我自己拿进去。”
“好的好的。”对方忙不迭的点头,随即撒开腿就跑。
李冉冉空出一手弹掉黏在眼角的可疑物,毫无形象的拖着步子准备回房。正要合上房门之际,外头倏然传来嘲讽声:“看不出李姑娘起的还真早。”
真讨厌的嗓音……她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托盘上飘来的饭香,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放过纪幽芸。孰料对方却得寸进尺的迈进她的房间,还自发的坐到桌边巡视四周。
“啧啧,这儿可真乱,比起猪圈有过之而无不及。”纪大小姐掩着鼻子,美眸里溢出嫌恶。
李冉冉腾地放下托盘,上边的瓷盘因为遭到外力震动了一下,连带着白粥也溅到了桌面上。纪幽芸被吓了一跳,不甘示弱的一拍桌子,“怎么?你看看你这儿,衣物四散,还有莫名的怪味,真让人作呕。”
李冉冉皮笑肉不笑的斜睨她,“其实本来是没有怪味的,因为某头母猪不请自来,我这屋为了配合她才故意布置成这样的。”
“你说谁是母猪呢?!”纪幽芸气的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拿过木勺舀了满满一勺粥,小心的放到唇边吹凉,继而慢悠悠的放入口中,暖粥入胃,填补了她不断嚣叫的肠胃。心情颇好的眨巴着眼,她红唇轻启:“谁刚刚应了就说谁。”
纪幽芸嘴皮子功夫远远落于某人之后,纠结了半天只能回出一句:“幼稚!”
李冉冉埋头大快朵颐,不再理会这没事找事的妞,任对方冷嘲热讽也充耳不闻。不是说不回应才是漠视对方最好的方法么?老娘今天便也装一次深层大度……
纪幽芸口水都快说干了,李冉冉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全身心投入到解决早餐的任务里,完完全全的忽视自己。她气结的夺过对方的勺子,得意洋洋的道:“我看你怎么吃!”
李某人无语望天,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迅速将剩余的小菜倒入白粥碗中,她端起碗凑到唇畔,放开手脚狂喝。
纪幽芸顿觉自己和这般没有形象的人共处一室实在好丢人,“我走了。”她飞快的起身,昂直脊梁,步态矜贵的走出这间所谓的“猪圈”。
“啐。”李某人鼻子里出气,心满意足的抹一把嘴角,她摸摸圆滚滚的肚皮,眯弯了眼长叹:“伙食真好啊,比起昆仑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那就永远的留在这边吧。”有人接过话。
李冉冉诧异盯着面色阴霾的男子,试探着道:“君……离央?”
他利索的闩上门,步步逼近,“不是说喜欢天鸠宫么?让你长眠在这怎么样,不用太感激我。”
她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杀意,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强压下不安的心跳问道:“你又何必要杀人灭口呢?关于你和你夫人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兴趣打探,所以也不会说出去,你大可放心。”
君离央不紧不慢的抽出长剑,“你没听过么?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我真的不会说出去,拜托!我绝对绝对会守口如瓶的,我明天就要回昆仑了,我保证永远不出现在你们夫妇二人眼前。”李冉冉只差没有痛哭流涕的发誓,语气诚恳,盼望能勾起对方的同情心。
“废话少说,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你就认命吧。”明晃晃的剑尖直指对方心窝,他下了狠心,准备将她一剑毙命。
李冉冉绝望的闭上眼,难道自己当真命绝于此?老娘还没像广大穿越女主一般轰轰烈烈的谈一段惊世骇俗的感情就要挂了?老天不公啊……
适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她一命,有人在门外谦和的问道:“冉冉,起床了么?”
李冉冉被人制住顺带点了哑穴,只能眼泪汪汪的看着门外的救命恩人,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齐沐的到来,快点撞门进来吧,快啊!
过了良久都没人应门,敲门声再度响了两声后便停了下来。李某人含恨咬牙,为什么这么有礼貌,为什么不直接闯进来,为什么为什么啊!
灵机一动伸腿绊倒了桌几,摆放在上投用来装饰的花瓶摇摇晃晃,终于如他所愿的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外头的人仿佛听出了不对劲,不放心的再度开口询问:“冉冉?怎么了?”
谢天谢地,还没走远……李某人在心里默默祈祷,无比虔诚的将耶稣上帝佛祖观音全部恭维了一遍。君离央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随即眼疾手快的将李冉冉打晕,扛着昏迷的女子从后窗跃出。
齐沐迟疑了一阵,终是唤来了几个佣人把门撞开。里头一片狼藉,青瓷花瓶摔了个粉碎,桌几凌乱的歪在地上,一旁的红木桌上还有剑气留下的痕迹。
他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愣愣的僵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后仓促的指挥道:“快,快去唤秦掌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