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也是倒霉, 一双耳朵再度被迫倾听二公子的往事。
慕锦讲完了,威胁说:“我说的话,不许泄密。”
二十:“……”
回到客栈, 她一头载在床上,握拳捶被子。
二十以前脾气好,又爱笑。自从跟了二公子,脾气坏,更笑不出来了。
捶了一会儿, 她用被子蒙住脑袋。如果睡一觉,就可以将不该知道的事情抹去,那她的小命就安全多了。
下午, 四人同行。
去了东边的雾楼, 又去了南边的仙城集市。一日走下来,哪儿都是雾蒙蒙的。
二十本想买些小手信给掩日楼的几位姑娘。
来之前, 小六千叮万嘱, 让二十的私银藏好。“东西就不用给我买了。除了金银珠宝,我其他都不喜欢。”
不过, 十一走了以后,二十越发觉得, 终有一天离散西东,相聚时多留些纪念也好。
岭洲集市卖的, 无非字画或首饰,不及马总管每月给侍妾们派发的精致。
杨桃说:“岭洲没有当地盛产。”
这些东西和京城卖的大同小异。二十就不买了。
回了客栈。
寸奔问:“二公子, 回房用膳吗?”
慕锦说:“就去客栈楼。”
四人坐在二楼的栏杆旁, 着实惹眼。
慕锦生得世贵,气质卓然。
寸奔和杨桃男俊女俏,二十也是清秀佳人。
有几名食客正在猜测这桌的身份。
这家客栈鱼龙混杂, 楼下有几个穿相同青袍的门派徒弟,背上一柄长剑,展现浩然之气。
不一会儿,来了一群唱戏班子。当家花旦像是逃出来的,坐下便和后边追的几个人说:“容我喘两口,明日再唱。”
紧接着,又有几个满脸煞气的江湖壮汉,吆喝道:“小二,上两壶白酒。”为首的大胡子男嗓门尤其粗重。
二十见过寸奔瞬间消失的本事,对习武之人十分敬畏,不敢仔细打量。
她在大户人家见的,不是主子,就是奴仆。要说新鲜的人物,就是去匪窝遇上的鲁农等人了。比起名胜风景,客栈的各人各态,更让她觉得好奇。
慕锦见到二十饭也不吃,直向下望。他问:“吃不吃鱼?”
二十点头。
他给她夹了一片鱼肉。正是肥美的鱼肚,鲜甜无骨。慕二公子丝毫不觉主子给奴才夹菜有何不妥。
主子不觉不妥,便是妥当。寸奔和杨桃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耳不旁听。
二十放下筷子,比划:“谢谢二公子。”
慕锦笑了,“学的挺快,以后你的嘴巴别开口了,就这么张牙舞爪,好玩。”
二十收起手,低头吃饭,脸都要埋进碗里了。
慕二公子不高兴了,说:“我给你夹了菜,你是不是得礼尚往来?”
她立即点头,把一只烤得金黄澄亮的大鸡腿给他。
他仍然不高兴,又把鸡腿放到她的碗,“我不爱吃鸡腿。”
她也不知他究竟喜爱什么,只好回了他一片鱼肉。
“勉强可行。”慕锦这么说,便是过关了。
寸奔和杨桃一言不发,低头吃饭。桌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二十又向下望。
门口有一名紫衫男子进来,“小二,要一壶好酒。”声音听着悦耳,眼睛四处乱瞟。
二十想,眼睛这么溜,莫非是贼?
紫衫男子瞟完一楼,瞟二楼。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二十这才仔细看清他的样貌。
长相不差,不过眼神露骨,尤显虚浮之气。脸上堆起的养颜粉,铺得比掩日楼姑娘的还厚,红唇如烈焰。乍看像是唱大戏的,但不如唱大戏的浓艳。
庸脂俗粉大约也是适合用在这男子身上的。
有了油头粉面的男子做比较,二十才明白,二公子和寸奔的朴素,亦是明晃晃动人。
连国色天香的十一都艳羡二公子的美貌。
二十猜不透二公子与自己十指相扣的心思,却觉曾经的噩梦真是自作多情。
二公子在天上,她在地上继续挖洞的泥土里。贵为皇子,他向她这卑微的奴仆投来一眼,就是恩赐了。
“看什么?”慕锦顺着二十的眼光向下。
她摇头,继续吃饭。
刚才她观察楼下客人,眼珠子转得顺溜。慕锦看着舒心,没有打扰她。
爱看就看去,楼下那群男的女的,哪个能比得上他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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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男的眼睛,时不时瞟向楼上。
那一桌比武林门派江湖莽汉更招眼,是紫杉男见过最出众的一行人。
慕锦和寸奔,眉目清隽,杨桃也是美女。二十夹杂其中,稍有逊色。
他将二十仔细打量。她不说话,用手与另外一位俊俏男子比划。
庸俗男兴味地勾了勾艳唇,难道这名女子或聋,或哑?
身段无骨,纤瘦可怜。这般柔弱娇态,若是到了榻上,可以极大地满足男人的征服欲。
只是如此念想,庸俗男窜起一股邪火,左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不停地画圈揉搓。他瞥向杨桃,再看二十。
山珍海味是盘菜,白净豆腐同样可以引人垂涎。今晚先将那名又聋又哑的女子当成目标。
口不能言,岂不是连“救命”也喊不出来。光是想象二十无助地被他压制的样子,庸俗男心痒难耐。
他将酒一饮而尽,独自勾起一抹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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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饭,歇息片刻。
客栈掌柜让人抬了几个大桶过来。
岭洲以仙雾闻名。许多人不明所以,为修仙而来。
客栈掌柜见的客人太多了。有些现下清贫,日后富贵。有些出身显赫,家道中落。总而言之,谁也不得罪,谁都要伺候。富的穷的,贵的贱的,一一招呼。富有富的款待,穷的贱的,睡低廉的柴房也可。
慕锦住的是上等客房,客栈掌柜连沐浴大桶都安排妥当。
客栈人来人往,慕锦终究不放心。于是四人轮流沐浴。
二十是最后一个。
她脱衣,浸入水中,舒服地叹了一声气。
二十沐浴,本该是杨桃在院中守候。
慕二公子吃饱了,闲得没事干,坐在院中的长椅,轻摇玉扇,赏花赏景,赏那不见明月和星辰的夜空。
杨桃识趣,退回了房间。
寸奔在房间没有出来。
岭洲的夜幕不及京城那般清亮,万物朦朦胧胧。
慕锦耳边听到了二十房中轻轻流淌的水声。水珠应是从白皙的香肩而下……
浮想联翩之时,有扫兴的东西一闪而过。他眼色骤变。
房间休息的寸奔倏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杨桃武力不及慕锦和寸奔,没有听到。
慕锦仔细聆听来者动静。那人擅长轻功,速度奇快。自东而来,落在了屋瓦。
慕锦敛起气息,寒眸扫去。
房瓦上,有一夜行的黑衣蒙面男子。他没有察觉树下暗影有人,疾速向前,走的是慕锦这座院落。
此人正是庸俗男。他跟客栈小二打听过,那一桌出众的客人就住此院,今晚,更有女子沐浴。
想象远不如偷窥来得兴奋。庸俗男停驻在二十的房瓦上。伏趴,想去掀瓦。
慕锦杀气四现,唤道:“寸奔。”
寸奔没有应声,蒙上面,跃出房间,飞到了房顶。
庸俗男自认轻功了得,能捕捉到他的动静,可见对方是高手。
逃为上策。庸俗男脚步轻巧,一跃而下,向东飞奔。
寸奔追过去。
庸俗男十分熟悉岭洲地形,窜出客栈,连跳几座高楼,直奔城东。城东雾气更深,幢幢小楼藏在浓雾里。他想借此甩掉寸奔。
然而,寸奔紧追不放。
庸俗男的轻功虽然不错,到底输寸奔一截。即将飞过小巷的时候,被寸奔一脚踢下。庸俗男摔在泥地,发出一声痛呼。喘了喘气,他盯着前方的寸奔。
雾夜下,蒙面的寸奔寒栗而残酷。
庸俗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他也蒙了脸,露出高阔额头和细长浓眉。但眼神是犹疑的。
他又要逃。
寸奔再飞踢。
庸俗男重重地撞在巷墙上,这次的痛呼比刚才更大,喘得也更加厉害。他为逃生,主练轻功,内力不足,挨了两下,已伤及脏腑,喘得险些背气。他求饶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寸奔的脚步微微动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的时间,男子趁机从袖中射发暗器。
寸奔轻松地闪过。
男子大惊失色,深知自己不是对手,唯有跪地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侠,小的知罪,以后再也不敢了。”
寸奔一句话都没有说。
庸俗男喊道:“我什么都没看见,那个聋哑姑娘房上的瓦片,我没来得及掀,你就出现了——”
寸奔如鬼魅,停在庸俗男跟前。
庸俗男只见一道银光如星月。之后,他瞪大了眼。弥留的念头是,他一个行走多年的采花大盗,竟然不知眼前这位姓谁名谁,师承何处。
他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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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奔来回不足半刻钟。
回到慕锦的身边时,他已经收敛杀气,撕下蒙面黑布,“二公子。”
“杀了?”慕锦轻描淡写地问。
“是。”
“回房吧。”
寸奔退了回去。
一无所知的二十,在热水中卸下了满身的疲惫。她伸伸懒腰,再度舒叹。跟着二公子的好处就是,不必风餐露宿。
木桶溅出了水花。
水声拨动慕锦的耳朵。这女人是不是洗得太久了点?笨死了,没有一点警惕性,要不是他在,身子就被其他男子看去了。
许是夜色朦胧,淌起的水声,勾动了慕锦的某些心思。
上回,二十在他房中沐浴,他背过身,懒得去看。现在觉得可惜了,那时就该仔细欣赏的。
心中这么想,慕锦的脚步站在二十的门前,移不走了。他望着客房的一层薄薄窗纸,不自觉地把玩长扇。
寸奔连人都杀了,这女人还没洗完。
淹死了?不对,她水性佳,淹不死。
水太烫,热晕了?极有可能。极大的有可能。
是要仔细看看,免得晕在里面。奴才也是人,人命关天的。
慕锦用扇尖在薄薄的窗纸上钻了一个小洞。房里沐浴的是他的女人,他早看遍了,她的身段又不稀罕,比她美的多的是。
他覆眼在小洞,所见即木桶。
不过,桶中无人。
二十披上了衣服,将帕巾捂住湿发。
房里热气弥漫。她拉开门,准备透透气。抬眼却见,慕二公子贴紧墙边,透过窗纸向里看。
开门声响,他转过头。
两两相望。
双双无言。
好半晌,慕锦说:“哦,原来你没死啊。洗这么久,真担心你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利索地展开长扇,镇定自若地回房去了。
二十的表情山崩地裂,擀面杖也擀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