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无论官阶大小,所有官员极其内眷全都坐在自家的马车里排着队等着被禁卫军一一搜查才能出宫。
禁卫军的消息说是宫里进了刺客,担心刺客混在出宫人员中出宫,所以才要严加盘查。
官员们大多比较镇定,女眷们听到宫里有刺客,都有些惶惶不安。
每一辆马车都要接受检查,有禁卫军拿着名册核查,申报进宫多少人,出宫多少人,人数都要对上,马车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要检查。
与此同时,皇宫内部巡视的禁卫军也在进行彻底的搜查,到处都是灯火通明。
动静如此之大,整个皇宫都惊动了。
排在后头的官员都沉不住气下车去找摄政王打听消息。
摄政王却三缄其口,看着摄政王那张比朝堂上还要冷肃的脸,一群官员也不敢追问,心情十分忐忑的回到马车上去了,只是随口安抚了妻儿几句。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的通过检查离开宫门驶向宫外。
摄政王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后面排队的马车越来越少,排在最后的,是来宫里唱戏的戏班,大概是因为赶着出宫门,所以唱戏的花旦小生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卸掉,禁卫军拿着名册,清点了一下人数,同时检查了拖道具的马车,确认无误之后就放行了。
就在此时。
一名黑衣男子飞奔而来,对着摄政王说了句什么。
摄政王脸色一变,转向宫门冷声道:“把戏班子的人全都给本王拦下来!”
禁卫军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把刚出宫门的戏班子的人全都控制起来,全都抽出了佩刀,明晃晃的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让人胆寒。
戏班子一共二十三人,突然被持刀的禁卫军团团包围,全都吓得懵了,然后就被要求所有人站成一排,只见那位高权重的摄政王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身后分别跟着两名举着火把的黑衣男子和蓝衣男子。
摄政王面无表情的从每个人面前一一走过,最后脚步停在一个花旦前,脸上油墨重彩的花旦垂着眸,看不出本来面目。
摄政王的手从广袖中探出去,手指轻抬起花旦的下巴,花旦被迫仰起头来与摄政王对视,摄政王冷若冰霜的脸倒映在花旦琉璃似的眼瞳里。
摄政王收回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甩下一句:“把“刺客”押到王府,本王要亲自审问!”
***
乔桑被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押到了王府,带进摄政王的书房,摄政王看了化着花旦妆的乔桑一眼,冷冷说道:“让人带她去洗干净再带进来。”
乔桑就又被黑衣男子交给了一个容貌俏丽的丫鬟。
黑衣男子只交代说让她把乔桑洗干净,并未交代乔桑的身份。
最近王府里都在传,说王府很快就要有女主子了,难道就是这位?
王爷可从来没有往府里带过女子,这可是第一位,而且还是尹大人亲自带过来的,可见身份特殊。
黑衣男子一句把乔桑洗干净,也让小丫鬟们做了非常多的联想。
于是乔桑就被几个殷勤的丫鬟伺候着洗干净脸,又泡了个澡,换了套临时买来的干净衣服,还被精心绾了一个发髻,乔桑很想告诉她们自己现在只是个犯人而已,但想了想,还是闭上嘴,一切打理妥当,就被守在门外的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押去了摄政王的书房。
摄政王正等的不耐烦了,想着洗个脸怎么能洗那么久,刚要叫人前去查看,门就被从外面敲响了。
摄政王又坐好,冷冷地说道:“进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
黑衣男子带着乔桑走了进来。
摄政王愣了一下,只是一瞬,眼神又被冰冷覆盖。
摄政王看了黑衣男子一眼,黑衣男子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书房的门在乔桑的身后缓缓合上。
书房里只剩下端坐在书案后面无表情的摄政王和站在门口一脸平静的乔桑。
摄政王薄唇轻启,声音冰冷:“过来。”
乔桑往前走了几步,停住,面色平静的看着摄政王。
没有忐忑不安,也没有惊慌失措,就只有平静。
摄政王起身站起来,缓缓踱步到她面前,凤眸深处酝酿着风暴。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摄政王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看着她:“按宫律,你当杖责而死!”
乔桑抬起眼看他,默不作声。
摄政王盯着她:“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乔桑看着他说:“王爷想让我说什么呢?”
摄政王阴着脸:“帮你逃宫的人是谁?”
乔桑看着他,没有说话。
“现在戏班子里的人已经全都被抓了起来,如果你不供出帮你逃宫的人是谁,那只能撬开他们的嘴了。”摄政王冷笑着看着乔桑,凤眸寒气森森:“本王的确舍不得动你,但本王可以动其他人,只要下到昭狱里,再硬的嘴,也能被撬开。”
乔桑说道:“跟他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要出宫,抓住这个机会混进去的。”
摄政王一双凤眸中满是讥讽:“哦?那你脸上的妆也是你自己画得?看不出来,你还有一门这样的手艺。”
乔桑哑口无言,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不认识那个人,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听了他的话混在戏班子里准备逃出宫?”摄政王的凤眸仿佛能洞悉一切,嘴角微微往上一勾,勾出一个讥讽的笑:“那他一定是祁熠的人吧。这么看来,祁熠也必然还在京都等着你。”摄政王的眼里凝成了霜:“你们可真是主仆情深,竟让他甘愿冒此大险,你呢?是不是想到要与旧主重逢,亦十分欢喜?别担心,本王已经派人去找,很快你就能与你的旧主重逢了。”
乔桑脸色微变:“王爷已经一逼再逼,何必要赶尽杀绝呢?皇上是王爷的侄子,难道安王殿下就不是了么?先皇有错,但稚子何辜?”
“赶尽杀绝?”摄政王冷冷的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杀意:“如果本王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在宫变之日,就该让祁熠死在乱军之中。”
乔桑也忍不住冷笑着说:“我倒真希望王爷那么做,那样我也不至于来这个鬼地方当什么奴才。”
摄政王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乔桑却不再说话了。
摄政王只当她说的是如果祁熠早已经死了,她也就不会被送到紫月宫当奴才。
“从今日起,你不用回宫了,就待在王府吧。”摄政王盯着她,到底没狠心把她丢进昭狱去,只冷冷说道:“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跪着吧。给本王好好反省反省。”
乔桑干脆的跪了下去,背脊挺得直直的。
摄政王盯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只留一盏孤灯与乔桑相伴。
***
京都的某一处,巷子里的马车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
听到脚步声,车里的人已经按耐不住的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美貌绝伦的脸庞,那双凤眸中的光亮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泯灭:“人呢?”
身着黑衣的男子匆匆而来:“殿下,宫门口出了变故,人被摄政王带走了,现在全城戒严,到处都是禁卫军,我们必须得走了。”
祁熠脸色一变:“阿乔被摄政王带走了?”
男子爬上马车:“没错,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只知道整个戏班都被扣下了,乔桑姑娘更是直接被摄政王的人带走,直接带进了王府。”
“殿下?”原本就坐在驾驶位的另一个黑衣男子询问祁熠的意思。
祁熠面沉如水:“走。”
黑衣男子立刻熟练地驾驶马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祁熠坐回车里,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原本在那样的宫廷宴会上,谁会去注意一个小宫女突然不见?就算有人发现了,也不过是通知大总管,大总管也只会在宴会结束以后,再派人去找,那时候,乔桑早已经出了宫和他团聚了。
唯一的变数,就是祁熠并不知道摄政王对乔桑上了心,乔桑不见,摄政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而且反应及时,当机立断,不惜惊动整个皇宫,把宫门严加把控起来,一个个的盘查,就为了找一个小宫女。
二十多天的精密布局。
却因为这个变数而失败了。
而现在乔桑更是落到了摄政王的手里,以摄政王的手段……
祁熠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一张绝美的脸庞此时已没有半丝血色。
***
深夜。
摄政王府。
摄政王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
他掀被起床,走到门口,轻咳一声。
“主子?”蓝衣男子侧过身来,隔着门询问摄政王有什么示意。
“现在几时了?”摄政王淡淡的问。
“回主子,子时了。”蓝衣男子轻声回道。
里头静了一静,半晌,佯装不经意的问道:“她还跪在书房?”
“回主子,乔桑姑娘还跪在书房,未曾起身。”蓝衣男子恭敬回道。
摄政王眉头轻蹙,往日里不是机灵的很,让她跪两个时辰,她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跪到就跑了,今天晚上怎么那么老实,都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天那么凉,地那么冷,她又穿的那么薄,若是病了,还得让宁致远跑一趟,麻烦。
摄政王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堆借口,才开口说道:“去让她起来,别跪了。”顿了一下,加了一句:“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蓝衣男子:“……”
过了一会儿,蓝衣男子去而复返:“主子,乔桑姑娘说没有王爷的命令,她不敢起来。”
摄政王:“……那就让她跪一晚上。”
然而过了不到半刻钟,房门就从里面打开来。
“主子。”蓝衣男子丝毫不意外的把灯笼点起来,然后走在前面带路。
走到书房门口,摄政王的脚步一顿,然后猛地伸手推开门。
莹莹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乔桑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背脊挺直的跪在那里,听到声音也纹丝不动。
摄政王凤眸一扫。
蓝衣男子立刻识趣的侧身到了一边,面朝外。
摄政王迈步走进去。
“起来吧。”
乔桑没动。
“本王让你起来,没听见?”摄政王冷冷的说着,绕到她面前,借着月光看到乔桑的脸,话音顿时戛然而止,整个人都怔住。
乔桑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莹白如玉的脸上布满了泪水,眼睛红通通的还在无声流泪。
摄政王人生中第一次出现手足无措的情况,愣了半晌才蹲下来,有些无措的抬起手去擦乔桑脸上的眼泪,声音也软了下来:“好了,别哭了……你私逃出宫,按宫律,该杖责一百,我就罚你跪了一个时辰,就哭成这样?”
乔桑红着眼圈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眼圈里的泪水打着圈圈,她一眨眼,就滑落下来。
摄政王一颗冷硬的心完全被乔桑的泪水给泡软了,哪里还生的起半点气,在心里叹了口气,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本王错了,本王不该罚你跪,来,先起来。”
站在长廊上的蓝衣男子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打死他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听见主子这么轻言细语做小伏低的哄一个姑娘。
明明错就在她,怎么还反过来主子还哄她了?
这还是他的主子吗?
屋里,乔桑一双盈盈泪眼看着摄政王,哽咽着说:“王爷让奴才跪一晚上。奴才不敢起来。”
摄政王直接把乔桑从地上抱了起来:“以前怎么不见你那么老实?”
乔桑的手自发的圈住他的脖子:“谁让你拿那些无辜的人威胁我的。”
摄政王被她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心脏砰砰跳了几下,随即抱着她往外走:“你不怕死,倒怕别人死?”
乔桑不说话了,乖顺的贴在他的胸口,让他抱着往外走,神色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蓝衣男子见摄政王出来,也不敢抬头看,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摄政王抱着乔桑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她这样乖巧柔顺的被他抱在怀里,既不针锋相对也不拒他于千里,而是乖巧的任他抱着,仿佛依附着他,他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涨满了,有些麻麻酥酥的悸动,一扫之前的阴霾,内心控制不住变得欢欣雀跃起来,嘴角情不自禁的浮起一丝笑意,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贴着他胸口的乔桑,凤眸中不自觉地漾起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动人情愫,只希望这条路远一些,再远一些。
只是他的卧房与书房相距不远,虽然他刻意放缓了步子,还是很快就到了。
屋里已经被点起了灯,摄政王抱着乔桑进去,蓝衣男子立刻体贴的把门关上,站在门口忍不住想,不会王府里真的要有女主子了吧?
摄政王把乔桑放在床上坐下,乔桑揉了揉膝盖。
“疼?”摄政王在她面前蹲下来,不避嫌的用手掌覆住她的膝盖,轻轻揉弄。
乔桑红着眼眶看他:“你是摄政王,当然不知道地板有多硬。”
摄政王抬起头来看她,淡淡道:“谁说我不知道?本王可不像你,跪一个时辰就委屈的掉眼泪。”
他曾经在大雨中跪过整整一夜。
那一晚,差点夺走他的命。
可惜也没有让父皇回心转意,还是用一杯毒酒毒死了他的母后。
乔桑不说话了,看着身份高贵的摄政王蹲在她面前替她揉膝盖,她垂下眸,眼底闪过一道隐光。
他换了条腿,一揉下去,乔桑就小小的抽了口气。
他的动作立刻停下来,抬头看她:“弄疼你了?”
乔桑拧着眉摇了摇头。
摄政王却卷起了她的裤腿,温热的手掌握住她莹润纤细的小腿,一直把裤腿卷到了她的膝盖上,因为从未见过阳光而如雪般白皙的腿上,独独膝盖上出现了一片刺眼的淤青。
摄政王皱眉:“怎么这么严重?”
把裤腿放了下来,他唤道:“青鸟。”
蓝衣男子从外推门进来,然后就看到自家主子正半蹲在坐在床上的少女面前,他被这景象给惊得愣了一下,随即才低下头:“主子。”
摄政王道:“去把雪玉膏拿来。”
“是。”蓝衣男子退了出去,表情还有些茫茫,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主子吗?
蓝衣男子把药膏交给摄政王,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摄政王又把乔桑的裤腿卷起来,然后弄了药膏放在掌心捂热了以后覆上去,揉弄那块淤青,一边给她揉弄膝盖,一边抬起眼看她,轻声问道:“为什么要逃出宫去?祁熠就那么好?让你那么死心塌地的想要跟着他。”
乔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开始她是没有选择。
现在有了选择,她却已经不能选择了。
“不是你自己把我罚到紫月宫去的么。”
这事乔桑还是因为大总管说漏了嘴才知道的,当年把“乔桑”罚去紫月宫的人,就是撞见“乔桑”哭诉着要出宫的摄政王。
摄政王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她说:“如果当时本王就知道有朝一日我会如此喜欢你,那我一定不会让你去任何地方。”
“可惜没有如果,就是因为王爷你,我才会去紫月宫,然后遇到了安王殿下。”乔桑轻声说:“所以王爷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摄政王淡淡一笑,说:“本王从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