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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后,暴雨不断,两月未停,整个庄园都犹如笼罩在水帘之中。地面全是深深浅浅的积水,树叶被冲洗的比平时更显新翠,屋顶的琉璃瓦当也露出了原本鲜艳的黄绿色,给灰暗的天空增添了几分色彩。
夏侯虞穿着件玫瑰红双鹤菱形绮纹窄袖胡服,站在空旷的演武厅弯弓拉弦。
宝相花织金腰带把她的身姿勾勒的纤秾合度,高挑挺拔。
“铮”的一声,离弦的雕翎箭电驰雷闪般直中红心,入靶三分,尾羽乱颤。
旁边捧着描金箭壶的侍女阿好双目如星子般闪烁着钦佩之色,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多了三分的甜美:“长公主,您要不要歇一会?喝口茶?您已经连续射了十五支箭了!”
夏侯虞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弓箭交给旁边服侍的小僮。
另一个侍女阿良忙指使着屋里服侍的仆妇捧了帕子和热茶过来。
夏侯虞擦了手,喝了茶,一抬眼却看见石讷走了进来。
他是她的部曲首领。今年刚满二十岁,身材修长,容颜俊美,举止雅正,如果不是羯族血统让他皮肤白得像上等的奶酪,在光线沉暗的演武厅里仿佛都发着光,令人侧目,任谁看到他都误以为他是哪个世家的子弟,猜不到他是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羯人。
“长公主!”他恭敬地给夏侯虞行礼,道,“建平夫人走了!”
建平夫人是当今太后冯氏的寡嫂,常年陪伴冯太后居住在显阳宫,偶尔还会帮着冯太后应酬宗室高门的贵妇,管理后宫,深得冯太后和天子的信任,因此还被封为了夫人。
今天一大清早的,她突然来求见夏侯虞。
夏侯虞是武宗皇帝的嫡长女,生母文宣皇后又出自清河著姓郑氏,出生即被封为“晋陵公主”,身份尊贵,身世显赫。而冯氏不过是武宗皇帝的庶妃,家中原是卖草鞋的,因夏侯虞的胞弟孝宗皇帝病逝,没有留下子嗣,兄终弟及,儿子被选为当今天子才被尊为太后的。冯氏心胸狭窄却又胆小怕事,爱慕虚荣却又见识浅薄,素来被夏侯虞嫌弃,夏侯虞又怎么会把在冯太后身边做小伏低的建平夫人放在眼里?
她一句“不见”,让建平夫人吃了闭门羹。
建平夫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冒雨跪在了大门口苦苦哀求。
夏侯虞烦她不知进退,索性让她跪在那里淋了两个时辰的雨,这才命石讷出面去把她给弄走。
“辛苦了!”夏侯虞笑着朝石讷颔首,温声说,“快下去歇了吧!雨下得那么大,肩头都淋湿了!”
石讷却欲言又止。
夏侯虞知道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遂遣了身边服侍的,问他:“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石讷斟酌了片刻,这才道:“听那建平夫人说,大司马对天子很是不满,私底下流露出废帝之意。她是奉了天子和冯太后之命来求见长公主的。求长公主看在和天子本是同根同源,休戚是同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请打消大司马的废帝之意……”
大司马萧桓是夏侯虞的驸马,位列三公,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权倾朝野,以至于当今天子皇权旁落,不得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夏侯虞冷笑。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当初怕她干预朝政就想尽办法阻止她回建康城,如今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又摆出一副摇头乞怜的样子,想让她和萧桓谈条件。
建康城里谁不知道他们夫妻失和,分居已久?
前些日子不是还传出萧桓灭了南诏之后,将那位号称南诏第一美人的公主带回了建康,安置在萧母名下的别院,打算休妻另娶吗?
说起来,这个消息还是冯太后特意派人来告诉她的。
冯氏不就是想看她的笑话吗?
夏侯虞对石讷道:“不用管她!就算天子被废,与我何干?”她的至亲肉骨都不在世了,管他谁做皇帝。因而她又道,“不管我做不做他们萧家的宗妇,萧桓也不会为难他自己的结发之妻,他毕竟还是要郡望、名声的。”
石讷弯了眼睛笑。
深蓝色的眸子仿若夏夜的天幕,倒映着满天的繁星。
“长公主放心!”他承诺,“就算您要和大司马和离,我们庄子里的五千部曲也不是摆设。”
夏侯虞莞尔,不由在心里抚额感慨。
当年捡回来小羯奴转眼间已经长成了个有担当的美男子。
可惜她已决定余生都会隐居乡间,远离政务,不问世事。
石讷空有身好武艺,跟着她,只会被埋没。
夏侯虞心生不忍,道:“我送你入伍吧??”
石讷愕然地望着她,眼中渐露惊恐之色。
“不,我不走!”他像不安的孩子似的,伸手想去拉夏侯虞的衣角,手到半路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眼帘也垂了下去,不知道是怕看见夏侯虞的神情还是不想让夏侯虞看到他的眼神,“您别送我走。我就想跟在您身边。大司马他……我不管去谁麾下,战功升迁都要经过他,我不要向他屈膝……我是长公主的人……”
夏侯虞叹气,想像他小时候似的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
可长这么高的个子,还是小孩子心性。
大丈夫要建不世伟业,怎么能因她和萧桓有罅就率性而为呢?
她正想劝他几句,阿好却“蹬蹬蹬”地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地道着:“长,长公主,大司马,大司马来了!”
夏侯虞和石讷讶然地齐齐望向了阿好。
阿好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自夏侯虞找借口搬出到庄园别居,萧桓虽然每逢萧家祭祀、婚丧都会派了自己的胞弟萧醒亲自来接她回本家主持大局,在人面前一副十分敬重她的样子,可私底下他们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夏侯虞蹙了蹙眉。想到刚被送走的建平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似的,只是她一时又想不清楚,只好吩付阿好请萧桓到偏厅奉茶。
她镇定从容的语气让阿好和石讷都镇静下来。
两人齐齐应诺,拥着夏侯虞去换衣梳洗。
谁知道他们出了演武厅迎面却遇到了萧桓。
他穿着件青竹色敷绣纹大袖衫,头戴素色小巾,手持桐油纸伞,眉峰英挺,气度雍容,犹如在自家院子里闲庭信步般朝他们走了过来,看似不紧不慢,可他身后七、八个伟岸的随从却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可见他走得有多快。
“长公主!”他在屋檐下站定,收了伞,谦逊地和夏侯虞打着招呼,深邃幽黑的眼眸却在她的胡服上停留了几息的功夫,最后落在了石讷的身上。
夏侯虞不由在心里嘀咕。
她就知道,萧桓见了她就没有不挑剔她、嫌弃她的时候。
好在是两人已分开生活,不然就是这些细小末节都能把她烦死。
石讷则一改在夏侯虞面前的不满,面带微笑,快步上行,礼数周到而又不失大方地给萧桓行了礼。
这小子,
夏侯虞赞许看了石讷一眼。
萧桓目光微闪,更显深幽,对夏侯虞道:“阿褐如今也快和我一样高了,该行冠礼了吧?总这样躲在家里也不好,我过些日子要去姑孰,让他跟着我一起去吧!”
石讷气得不得了。
阿褐是他为羯奴时的名字,夏侯虞赠他“石讷”这个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呼他“阿褐”了,萧桓分明不怀好意,看低他。
夏侯虞却皱眉轻声惊呼道:“你要北伐?”
石讷闻言也惊讶地望着萧桓。
萧桓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沉默了一会,这才道:“已经定了日子,可能会去一年半载,我来跟你说一声。”
具体的他没有说,夏侯虞也没有问。可刚才没有想明白的事她此时却想明白了。
夏侯虞从小就深受武宗皇帝的宠爱,两、三岁时就被武宗皇帝抱在膝头看奏章,拿着玉玺到处乱盖,长大后又曾在胞弟孝宗皇帝临终前摄过政,她若真的答应冯太后帮天子出面说项,以萧桓今日之势,虽不至于撼动根基,却也很麻烦,甚至有可能会在朝中牵扯推迟北伐之事。
而统一南北却是萧桓平生夙愿。
谁想阻碍他的步伐,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踢开。
冯太后和天子肯定是反对萧桓北伐,萧桓才会在北伐未果时生出废帝之意。
但也许他在实现夙愿的过程中也生出了自立为帝的野心。
所谓的“说一声”,恐怕是想委婉地感谢她没有插手这件事吧!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做戏?
夏侯虞换了件茜红色郁金纹小袖胡衣,请了萧桓去挹翠亭喝茶。
挹翠亭建在庄园后山半腰一处悬崖旁,可以眺望整个庄园,夏有凉风冬有皑雪,是庄园内景致最好的几个地方之一,却需要顺着一条两旁树木遮天蔽日的青石板小路拾阶而上,阳光明媚的时候自然是个好地方,像这样的下雨天却湿滑难行,庄园的仆妇都不会上去。
夏侯虞这哪里是请萧桓喝茶,分明是催他快走!
萧桓却像没有听懂似的欣然应好。
夏侯虞只得陪着萧桓去了挹翠亭。
大雨中的山林水气氤氲,空气清新。
萧桓和夏侯虞相对无言,喝了杯茶就告辞了。
夏侯虞支肘坐在石桌上,看着萧桓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要废帝,她却是长公主。
他们夫妻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话语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等他北伐归来……不管是天子还是南诏的公主,他们之间就会有个了断。
“长公主!”站在她身后的阿良却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呼喊。
夏侯虞回首,看见大片大片的泥石从山顶滑落,如潮水般朝挹翠亭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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