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天晚上, 叶怀遥看了几份魔君的信件, 打坐之后睡下,便做了个梦。
梦中依稀又回到了楚昭国都城刚刚被攻陷, 他带着容妄和叶识微逃命的那段日子里。
身后是追兵,面前不远处是一片蓝色的大海, 无边无际,风平浪静。
叶怀遥便带着叶识微和容妄跳进了海中,三个人拼命地划水, 想要逃离身后追逐。
可是海天茫茫, 难以辨别正确的方向, 三个孩子越来越累,终于, 叶识微沉进了海水之中,被旋涡吞噬。
随着这场变故发生,原本平静的海面一下子愤怒起来,波涛汹涌。
叶怀遥拼命去抓叶识微, 却发现拉住的是一块浮木,他便将浮木推给了容妄,道:“小容,你抓住这个。”
可是,当叶怀遥一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小容已经变为了成年容妄的模样。
他的黑衣黑发被海风吹的扬起,正站在一个浪头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叶怀遥一把推开那块浮木,猛然转身,拼命向着海岸边上游去,同时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自眼角滑落。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在脸上一摸,这才发现真的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流泪了,一股茫然若失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鸟叫,紧接着,是外面值守弟子的行礼声,他的院子里有人进来了。
叶怀遥刚听到是展榆那小子的声音,对方就已经破门而入,闯进了他的房中。
他躺着没动,翻身向里,把脸埋在被子中,将泪水擦去。
展榆熟门熟路地掀开帘子,见他躺着,嘀咕道:“怎么还在睡,懒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前,刚要去推叶怀遥的后背,便见那被子忽然一掀,一个衣衫不整的大美人从里面冒了出来,尖叫道:“非礼啊!”
展榆冷不防先被那声音吓了一个哆嗦,接着便见这女子叫是叫,身体还在往前倾,眼看胸都要蹭到他身上了。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展榆也“啊”了一声,像被火烫了一样,往后蹦去。
青天白日的,明圣房中传来这两声尖叫,顿时把外面轮值的弟子都给吓坏了,生怕这个祖宗再出点什么岔子,连忙匆匆跑了进来。
结果进来一看,见叶怀遥一脸茫然无辜地坐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褥,而展榆面无人色,靠在门口,那表情活像是见鬼了一样。
众弟子:“……?”
叶怀遥笑着说:“吓着你们了吧?没关系,一点小事,不用紧张。来,桌上有茶,喝点压压惊。”
他一抬手,茶水已经斟好。
明圣素来温柔体贴,一些新来的小弟子们头一次轮值,见他如此,眼中冒出了星星。喝过茶水之后,行礼告退。
他们在往外走的时候,还听明圣语重心长地教导掌令使:“师弟啊,咱们修仙的,胆子这么小可不行,一阵风把窗子刮开了都能吓成这样,怪不得小时候听鬼故事会尿床呢……”
喔!喔!
展榆回头瞪了一眼还想偷偷再听的小弟子们,转头冲着叶怀遥咬牙切齿:“师兄!”
叶怀遥无辜道:“嗯?”
展榆气的去扯他被子:“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你往床上藏女人?”
叶怀遥哈哈大笑,将一本书扔给了他,封皮一本正经,翻开之后第一章的回目就是“媚妖姬夜遇俊和尚,盼春风能解清净身”。
插图上画着个活灵活现的风骚女子,正是刚才将展榆吓了个半死那一位——叶怀遥把她从书里变出来了。
展榆道:“你可真是……不成体统!”
叶怀遥道:“这书也不知道谁为了孝敬我给摆在床头上的。再说了,你才没规矩,尊长休憩,也敢乱闯。还扯我被子,万一我没穿裤子呢?”
叶怀遥走的那段日子里,师兄弟心里惦记,有时候在外面见了他喜欢的东西,也要多买上一份,放到他房里,这怕是何湛扬的“孝敬”。
展榆把书往怀里一塞没收了,干脆直接把他的被子一掀,冷笑道:
“也不知道是谁,前天半夜趁我打坐的时候潜入静室,插了我一头鸟毛,自己先有点尊长的样子,再要求你的尊严吧!”
叶怀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俊俏的面容上写满了“无赖”两个字:“不知道,没印象。”
展榆:“……”真是无耻。
叶怀遥裤子倒是穿着,身上只着了中衣,他顺手将叠在椅子上的衣服扔过去,又道:“要不是打不过你,我真想揍你。”
叶怀遥哈哈一笑,他逗着玩是逗着玩,心里也知道要不是真有什么事,展榆不会特意过来打搅他睡觉。
利索地将衣服穿好,他问道:“说罢,谁来了?”
展榆道:“魔族的,给你送了个女人过来。师兄,看不出来啊,去离恨天住了才几天,还惹了身风流债。”
叶怀遥怔了怔,不知道容妄什么意思,第一个反应是他又变成了个女人,上山来看望自己。
他不由觉得有点小兴奋:“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干嘛来的?”
展榆失笑道:“这么高兴干什么?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期待魔君能送个女人给你啊?”
他想了想:“那名魔女叫凰冰,我听魔族来的使者说,这女子是名奸细,刺探情报的时候是被你识破的,所以魔君说,也理应交给你处置。”
他方才已经在前厅见过那名高挑妖娆的魔女了,心知叶怀遥怎么也不可能喜欢这种类型,因而不过随口说笑罢了。
展榆可半点都不相信,在离恨天就住了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自己的师兄能跟那些魔族人发生什么感情纠葛。
叶怀遥穿戴整齐下了床,用湿毛巾擦了把脸,不动声色地将泪痕抹去。
师兄弟两人一块去了前厅,一到了外客面前,明圣就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正道领袖了。
魔族跟玄天楼的关系虽然有所改善,但到底依旧存在着隔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只有两名青年作为使者,押送凰冰上了斜玉山。
他们两个年纪不大,又是给明圣送人来的,也没人刁难,只是死心眼的很,一定要当面见了叶怀遥,才肯把人留下。
叶怀遥冲两人笑着说:“人没送错,远道而来,有劳二位了。”
两人回了礼,左边那名青年说道:“尊上客气,这都是属下分内的职责。”
展榆在旁边笑了笑,心道这两名魔族青年看起来还挺老实的,只是说话有点不谨慎。
他一个魔族人,冲着玄天楼的明圣自称属下,这不是成了叛变了?要是让他们魔君知道了,非得被扒下去一层皮不可。
叶怀遥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笑着打量这人片刻,冲他点点头,又问道:“你们魔君可好?”
答话的依旧是左侧的青年:“有劳明圣惦记,君上很好。”
叶怀遥一笑,说道:“那就好。”
他能出来见客已经是很大的面子,自然不会陪着聊天喝茶,当下展榆派弟子安排这两位魔族的青年下去稍事休息,带他们赏一赏景色,吃过了饭再离开。
叶怀遥则带着凰冰去了自己的书房。
凰冰的脸色惨白而憔悴,与上回见面时那副光彩照人的样子相差甚远。
进了房中,叶怀遥没叫她跪,她自己却已经站不住了,晃了两下,索性身子一歪,跪坐在了书房的地面上,倒是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
叶怀遥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瞧她一眼,说道:“我不记得之前伤过你,怎么几日不见,姑娘便成了这副模样?你们君上罚你了?”
凰冰没劲再跟他耍花腔,问什么答什么,语气虚弱道:“不曾,只是将我关在牢中,我逃跑三次又被捉回,打斗中受了伤。”
叶怀遥倒是少见她这样不屈不挠且运气不好的犯人。
当时凰冰被他抓住的时候也是试图逃跑,结果没有成功。
现在也是,她总共被关起来也不超过十天,竟然就跑了三回,还次次都被捉回来了。
按照容妄的脾气,没打死她也算命硬。
叶怀遥道:“你打算跑回欧阳家去吗?”
凰冰有气没力:“我办事不力,欧阳问又已经倒台,回去之后欧阳显不会放过我。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叶怀遥笑了笑道:“真是个努力的求生者。”
凰冰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这名心思莫测的男子一眼,也不知道叶怀遥这句话的意思是嘲讽还是赞扬。
她目光一转,轻声道:“你能不能不要杀我?”
凰冰怕叶怀遥以为她心思不正,还要使用媚术,说话时低头瞧着地面:“我知道尊上瞧不上我,暖床的恐怕是不需要了。但我还能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易容、刺探、迷惑心神、打听消息,若你愿意放过我,便会发现,我的利用价值很大的……”
她说到这里,心里也觉得十分懊恼。
明明自己实力不弱,能干的事情也很多,结果每次下手,不是碰上明圣就是撞见魔君,直接使任务进入魔鬼级别的难度,简直是倒霉透了。
凰冰道:“您若是不放心,还可以随便拿点毒/药什么的给我服下,只要能让我活着,就是每个月给一次解药也成。”
不管你生前是什么样的,死了可真就一切成空了。
凰冰的求生欲非常强烈,说完之后心中忐忑,拿眼角偷偷觑了叶怀遥一眼。
叶怀遥的性格乍看温和,实际了解的越深越摸不透,凰冰心里没有半点把握能打动他,见对方迟迟未语,心中的希望也逐渐淡了下去。
确实,明圣手下想用什么样的人没有,那里用得着她一个魔女效力了?
忽然,有极轻的破空之声响起,凰冰仓促抬头,便见到叶怀遥广袖扬起,冲着自己的额头虚点一指。
她只觉得劲风扑面,避无可避,心底顿时一凉,想不到兜来转去费尽功夫,还是要死在这里。
然而紧接着,凰冰却觉得眉心一热,一股灵力注入,瞬间浸透经脉,她身上滞塞难愈的伤势顿时减轻大半,但同时丹田之处气流凝滞,转眼间又恢复正常。
“这禁制平时不会发生作用。”叶怀遥淡淡地道,“但若是出手时心怀欺骗、杀念、贪意,你便无法动用魔元了。既然这么怕死,就请姑娘日后善自珍重罢。”
凰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道:“您、您不杀我?”
叶怀遥道:“你的小命自己留着比给我有用,又没犯什么大错,我也不喜无端沾染性命。去罢。”
在凰冰从小的认知当中,没有什么“罪不至死”一说,只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因此一时觉得叶怀遥会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她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还怕对方故意耍弄,有些不敢离开。
凰冰结结巴巴:“但君、君上他……”
叶怀遥道:“你们君上既然说把你交给我处置,那么相信我愿意放了你,他就不会再插手此事……喂,我说的是不是啊,魔君?”
有人语音清冷,又带五分浅笑:“自然。”
凰冰一惊转头,便看见叶怀遥的窗子被人推开,押送她前来的青年之一从外面跳了进来。
然后他身形一转,竟就变做了邶苍魔君的样子。
凰冰吓得都不敢动了,却听叶怀遥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容妄也笑了,说道:“冒昧前来,望你莫怪。”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解释:“那天走的仓促,怕你师兄回来训斥你,总惦记着想来看看。”
叶怀遥冲着凰冰努了下嘴:“所以这样混上来,就是想出的好办法?”
容妄道:“嗯……本来没想到这个主意,但是这女人一跑,倒让我记起了还有她这么个人。顺手一用。”
两人的对话不过平常,但一问一答之间就能够听出关系非常亲密。
特别是容妄这幅温柔含笑的样子,简直比见鬼还难得。
凰冰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十分恐怖的猜测,瞬间将她吓了一身的冷汗出来。
犹自震惊,容妄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森冷地道:“明圣饶了你,还不快走,在这里等着本座反悔吗?”
凰冰被他那眼神看的一个激灵,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走。”
她是打心眼里感激叶怀遥,爬起身来认认真真地给他磕了个头,而后又对容妄深深行了一礼,这才向着外面走去。
有叶怀遥的话在这里,她可以直接从玄天楼正门离开,也不会有人阻拦。
走到门口的时候,凰冰没忍住又悄悄回头一望,只见容妄一只手撑在叶怀遥的书桌上,而另一只手,却似乎伸过去,摸了下他的脸。
凰冰一脚踏空,差点栽倒在地。
老天爷,若君上和明圣确然是她所想的那种关系,那她之前意图勾引明圣,甚至还想坐在他的腿上……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啊!
凰冰头也不回地跑了,速度快的仿佛身后有鬼在追,生怕自己慢了半点,就会被容妄扯回去掐断脖子。
叶怀遥笑着说:“看你把人家给吓的。”
容妄柔柔一笑,一本正经:“我看起来很吓人吗?没有吧。”
这还是他头一回来到玄天楼内部,本来再耐心等待几天,玄天楼的先师祖诞辰礼开始之后,容妄就可以拿着请柬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地进来。
可是偏偏心里面惦记的要命,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馊主意,他便不管不顾地来了。
他故意扮猪吃老虎,这样子才是十足的心眼坏。
叶怀遥伸手去拧容妄的脸,容妄稍稍往后一让,其实完全可以躲开,却依旧叫他捏个正着。
他任由叶怀遥捏起自己脸上的肉揪了两下,这才伸手握住他的手,问道:“最近过的怎么样?你师兄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叶怀遥道:“他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但你别看我师兄这人表面深沉严肃,其实最是心软不过,不用担心。倒是我有位师叔固执了一些,不顾他可管不了我,顶多就是骂我一通呗,无所谓。”
容妄听到叶怀遥说玄天楼竟然还有人会骂他,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叶怀遥警告道:“注意一下,这个是我师叔,不能杀。”
容妄刮了下他的鼻子:“我没想杀他,就是有个主意,不过你肯定不同意,想想算了。”
他拉着叶怀遥的手,说话间总想着更靠近一点,亲亲自己的心上人。
但此时叶怀遥身前是宽大的书桌,身下坐着一张带扶手的太师椅,整个人仿佛被圈进了木头围墙中,容妄凑不过去。
叶怀遥看出了这一点,心中暗笑,假作不知,反倒故意往椅子里面缩了缩,让他够不着。
他饶有兴致地说:“你的注意肯定特别缺德,我有兴趣。小魔头,说来听听。”
叶怀遥唇边的笑意特别轻快,容妄眸底带几许痴迷,定定地望着。
听到“小魔头”这三个字时,他面上假意佯怒,可眼中的笑意却分外宠溺温柔。
“想听我说,也行。”
容妄唇角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然后俯身过去,猛一用力,竟然直接把叶怀遥从书桌后面的座椅上抱了出来。
别的不论,单说魔族的体质就要比人族强上不少,力气也大,上回容妄便是从背后偷袭,将燕沉直接拽着后领子给扔出去的。
这回他一搂一抱,便轻轻松松地将叶怀遥抄在了怀里,满面笑容。
叶怀遥刚才看容妄的模样有趣,本来故意使坏不起身,想看看他怎样抗议,没想到这家伙更缺德,竟搞了把突然袭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甜甜已到账。
遥遥你看汪崽这么开心,快把师弟掀被子看你穿没穿裤子的趣事讲给他听!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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