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多想, 凰冰身形拔起, 足尖点上长案, 瞬间踢开窗子逃了出去。
她虽然一时心软,但也明白此事争在分秒, 一旦魔宫中留下的大批守卫被惊动,自己可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于是凰冰的身形如风似雾, 一出了寝殿,立刻幻化隐匿,瞬间融在了紫色的魔气当中, 再难分辨。
——这就是身带魔族血统混进来的好处, 离恨天中无处不在的魔气对她们有天然的保护作用。
凰冰能够听见身后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 无论是叶怀遥还是魔族守卫都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因此她一步都不敢停留, 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离恨天结界的边缘。
这是凰冰为自己准备的最后退路。
她知道此地的瀑布后面有一处出口,平时甚少有人知晓,只要从瀑布后面出去, 直接便通离恨天之外的沧浪江。
沧浪江渡口是从此地前往中原的重要通道,每日人员舟车往来无数,人族魔族混杂,只要成功混进去,那就是滴水入海,再不会被人发现。
凰冰到了渡口迅速混入人群,如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姑娘那般,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前行,不时警惕地注意周围动静。
她本打算自己雇船离开,然而来了之后发现江面上正好泊着一条正在缓缓开动的大船,上面不知道是哪位大小姐出行,有不少侍女往来穿梭。
凰冰立刻意识到如果混到这上面,会更加隐蔽。
趁着周围无人注意,她身形一瞬,刹那间化作流光,向着船头掠身而去。
人尚未到达目的地,凰冰忽然发现,自己看好的落脚点上,忽然多了一人。
那人身穿黄色长衫,衣襟当风,长身玉立,手中还持了把折扇,正对自己微笑颔首。实在是一身风流从容,潇洒到了极处。
可偏偏正是她在这天底下最不想见到的人。
凰冰觉得叶怀遥阴魂不散,无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难以让他中招,简直就像个鬼一样,恐怖极了。
她简直难以想象这人是怎么一路追过来的,船不敢上了,柔软的身躯在半空中诡异的一个转折,又从向着岸边返回去。
她也知道叶怀遥肯定随后就会追上来,因此在折返的同时,倾尽全身的功力,挥袖扫出。
大片黑雾铺天盖地而来,中间暗藏锋芒,邪气逼人。
凰冰想起自己方才自己一时不忍,收起噬心符的举动,简直要自骂一声蠢货。
——那东西如何能伤的了他?就算眼下这样的阵仗,能阻扰叶怀遥一时片刻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果然,眼见黑雾袭来,叶怀遥追击的速度半点没受影响,手中折扇旋转如意,平平一斩,只听“哧”地一声轻响,黑雾瞬间爆开!
大片金光从黑雾当中蹿出,在点点锋芒上骤然暴涨,万千光雨直冲天际,仿佛火雨鎏金,转眼散入云絮之中。
这一刻,站在渡口之前的人们纷纷仰头观看,惊叹之声不绝。
他们猜测是哪家神仙降下祥瑞,甚至有人当场跪地叩首,大声许愿。
而真正制造这一切的叶怀遥和凰冰早已经飘身离去了老远,凰冰一招失败,手中化出剑光,眼看叶怀遥过来抓她,毫不犹豫地向着对方脖颈之处划去。
剑刃未及,已经被叶怀遥两指捏住,向回一别,恰恰架到了她自己的喉咙前。
叶怀遥笑道:“之前追着我不放,现在见了我就跑。凰冰姑娘,你可真够折腾的,我还要你有什么可以汇合的同党,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原来他是拿自己当饵在钓鱼呢!
凰冰颤声道:“死到临头,搁谁谁不跑?”
叶怀遥道:“说的也是,那请吧。”
他指间夹着的短剑一转,在凰冰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利落地用剑柄将她敲晕了。
念了一句锁缚诀,数道金线将这名过于热爱奔跑运动的女子捆的牢牢实实。
这件事办完之后,已经有看见方才光雨的玄天楼弟子赶到,向他躬身行礼。
叶怀遥道:“这姑娘抗到离恨天门口去就成。我另有要事,你们去罢。”
一名弟子问道:“可需要分派些人手保护明圣?”
叶怀遥道:“不必,我自己行动起来要方便一些。”
两名弟子不再多言,抬起凰冰行礼而去。
几乎是紧接着不到片刻,叶怀遥便感到东面传来了一阵宏大的灵息波动。
他抬头向着那边瞥了一眼,方才的清浅笑意早已在脸上消失无踪,身形一转,也飞快地赶去。
叶怀遥这边尚未赶到,万法澄心寺已经在容妄的大肆屠戮之下,变成了一片死寂之地。
正殿早已经坍塌,到处都是堆叠着倒在地上的僧人。
方才还静谧安和的寺庙中逐渐盘旋着升起了一片阴气,找不到出口的寒风在院子里面徘徊,发出宛如哭泣一边的“呜呜”声。
容妄负手在这片死城当中静立片刻,唇边挑起点凉薄的笑意,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果。
唇边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外面依稀传来一些杂乱的声音,容妄也不理会,从怀中取出来一枚绣工精致的小荷包打开,很珍重地从上面取了一束头发出来。
容妄似乎还有点舍不得用,小心翼翼地从中抽出一根,又把剩下的收好。
他随手一拈,发丝已经燃烧起来。不过是一根头发,上面却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
烟雾凝成一道细线,寻找着相似的血脉,指引容妄一直向后堂走去,消失在一处静室门前。
容妄推门而入,便看见一个中年僧人倒在地上,早已没有了呼吸。
这寺中,除了最厉害的几位是他一一动手除去的,剩下的小僧修为低微,不足为虑,容妄没那个耐心烦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因而直接以魔元压制,强行将魂魄抽离。
不过这样大规模的使用法术,到底会对自身有一定损耗,这才是他方才吐血的原因,而非为人所伤。
容妄将僧人的尸体从地上拎起来,揪到面前端详片刻。
只见他俊面修容,相貌生的尚可,身上的僧袍材质柔软光滑,远比普通僧人的要好,看来虽然出家,还是颇受优待的。
但叶氏皇族传了这么多代,这位空净大师的容貌气质上,却也没什么先祖的影子了。
容妄在指尖上割了一道口子,用血在空净额头上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然后将他随手一丢,这具身体就直挺挺立在了容妄的面前。
容妄问道:“叶氏皇族的玉牒呢?”
片刻之后,空净的手臂微微抬起,指向了地面。
容妄往地上瞥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开,落在了他刚才所跪的蒲团之上。
他随手发出一道气劲,将蒲团劈开,里面露出一本装潢精致的册子。
打开之后,上面所写,赫然便是叶氏皇族历代子孙的名姓。到了叶怀遥那一辈,便戛然而止了。
这上面还有每一位皇室子孙所娶正妻的姓名以及家世,容妄快速翻看了一遍,多少让自己心中有个约略的印象。
而后他在“翊王世子叶怀遥”几个字上稍稍摩挲了片刻,从方才进寺杀人、毁掉佛像,件件果决,一直到了此刻,容妄的脸上才难得露出了些许犹豫。
但很快,他的犹豫又尽数变做坚定,手下用力,保存上千年的皇室玉牒,再不复存于世间。
在玉牒被毁去的那个瞬间,空净的身体剧烈一颤,似有反对之意。
但身为失魂的死人,他的身体依旧僵直而麻木,不能对容妄的命令违抗半点。
容妄手一摊,粉末从他指间簌簌落下,洒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他丝毫不以为意,就用这只手拍了拍空净的光头,仿佛要把他的脑袋也一并如这样般捏碎。
“大师。”
容妄慢吞吞地道:“敢问你是何人之后,当初能在京都被屠的境况下保全性命逃出来,容妄佩服啊。”
空净喉中发出嘶哑僵硬的声音:“叶、承。”
容妄道:“哦,原来是定惠将军。”
叶氏皇族的规矩一向是落地封王,而后代代相传,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余子嗣封为郡王,郡王之下又封将军。
这叶承虽然是皇室,但传到他这里,已经并非嫡支了。
容妄道:“这个人本座有印象,当年城破,他带领府上家眷向西边的万法澄心寺奔逃,翊王世子与昌敏郡王则向东前往玄天楼。而后叶承放出风声,透露皇长孙行程,成功引开敌兵,顺利脱逃。”
他微微一笑,道:“我应该没有记错吧?真是聪敏机智,令人佩服。”
他这句“我应该没记错吧”是问句,对空净来说便也是一种指令,他的脸上本来就没有半点血色,此时更是青白交加,仿佛非常不情愿似的,但依旧僵硬地点了点头。
“很好。”容妄道,“舍身救国者,受万杖之苦,出卖同族的人,却能子子孙孙苟且偷生,成为一代高僧。这世道果然公平的很。”
他将手一推,空净的头生生滚落在地,又重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容妄则身形一转,转眼间出现在了寺庙之外的空地上。
此刻,方才还只有一队魔族兵将的万法澄心寺之外,竟一下子多了出不少修士。
只听周围人声鼎沸,有人质问,有人惊呼,还有的正和魔族之人争执,一时间混乱异常。
此刻,胡乱堆在外围空地上的僧人尸体都已经被他们抬到一边,一具具摆放整齐,看起来甚为触目惊心。
还有人想继续深入寻找,却受到了魔族将士的阻挠,双方僵持不下。
这些找尸体的人都是满脸的紧张警惕之色,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显然是怕自己没能将尸体找到,先被大魔头取了性命,成为其中一员。
正在这时,不少人腰侧的灵剑上陡然迸发出耀眼光华,庞大魔息席卷而来,阴风乍起之下,内殿大门轰然敞开。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身黑衣的邶苍魔君,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的身上还沾着浓重的血腥之气,神情孤傲,眉宇间冷意迫人。
守在外面的魔族将士事先得了容妄的吩咐,并没有同修士们硬拼,只是守住了内殿,不让他们进去打搅容妄。
容妄没有露面之前,还有人叫嚣着要除魔卫道,结果他一站在这里,寺前一片反倒安静得吓人,一时再无人发出半点动静。
毫无预兆,毫无缘由,举手之间将一座千年古刹变为死地,这是何等可怕的功力,又是何等狠毒残忍。
片刻之后,才有一个中年修士说道:“邶苍魔君,你先在识宝大会上横加暗算,而后私自关押明圣,今日更是屠灭万法澄心寺,简直丧心病狂!若非欧阳公子恰好路过,及时为我等传递消息,便又让你这个魔头逍遥法外了!”
他手中的剑锋寒光闪闪,冲着容妄举起,冷声道:“今日众门派在此,拼尽全力,也不能再让你继续猖狂下去!”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立刻纷纷响应。
容妄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便向后退了一步。
退开之后反应过来,觉得这做法未免失了方才的气势,脸上有些尴尬,又鼓起勇气迈回去了。
但无论是他的话,还是他的举动,都没能让容妄的脸色产生半点变化。
他像是一个漫不经心地旁观者,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出现在这里,看了一场无聊的戏。有点嫌弃,以致于连点评都显得格外敷衍。
容妄道:“为何说本座在识宝大会上横加暗算,你看见了?”
中年修士一怔,被他问的语塞。
这时,站在一群人最中间的年轻公子开口了。
“当时一片漆黑,如何得见?但除了你邶苍魔君之外,又有何人能在暗中一连伤及数个门派的弟子而没被抓住?”
他衣饰华贵,神采飞扬,言辞间自有一种凛然之气:“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死到临头才来狡辩,不觉得丢人吗?”
容妄瞥他一眼:“本君不与无名之辈争论。”
那年轻人双眉一扬,自爆家门:“我乃欧阳松第三子,欧阳问!”
看来,他就是纪蓝英口中的那位“欧阳公子”了,也是这次行动的牵头人。
容妄淡淡道:“阁下太抬举了。在场者如玄天楼的法圣燕沉,掌令使展榆,五大世家的家主,酩酊阁阁主君知寒,普惠寺住持善见大师,要完成此事均不在话下,为何不去怀疑他们?”
他所点出来的都是当世正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明显就是故意诡辩。
周围一群人简直都要被气乐了,同时又因为他的态度义愤填膺,纷纷叫嚷起来。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少仪君人品端方,怎会如你这魔头一般残忍嗜杀!”
“已有当时侥幸存活下来的伤者指认,身上伤处沾有魔气,即便非你所为,也必然是你的手下!”
“魔族向来不会出席这种盛会,你当时到场我便知道定有阴谋,而后偏偏就出事了。哪有这么巧的?”
欧阳问高喊道:“不要争了,小心中了他拖延时间的计策,大家一起上,将这群魔头拿下!”
容妄冷笑道:“想杀的人,自然总能找到借口出手,既然如此,还废话什么?”
“铮”的一声响,必败已经出鞘!
这把魔剑的嗡鸣之声好像某种讯号,对峙双方同时出手,打成一团。
两边所到的人都不在少数,一时之间,灵息与魔元相互较量,各种兵刃秘技碰撞,由法术引发的各色彩光冲天而起,宛若游龙临空,又很快熄灭。
修士们相对较多,但魔族带出来的全都是精锐,外加体力好耐久战,因此一时打了个不相上下。
修士们原本倒也不急,他们这回铁了心地要围剿邶苍魔君,眼下到场的不过是第一批先遣部队,还有些距离较远的门派尚未收到消息。
譬如玄天楼、陶家、归元山庄等重要大派,就都没有到场,相信只要把容妄拖在这里,熬到援兵赶来,今日功成,绝对不是问题。
只是心里是这样想的,打着打着,他们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周围的阴气似乎越来越盛,周身由起初的略感麻痒,逐渐变成了一种撕扯般的疼痛。
灵力也仿佛被一点点削弱,连出招的手都变得软绵绵的。
有些见识广博的人已经慌张起来,低声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咱们中了魔族的算计?怎会,明明是收到了欧阳世家的通知才来剿魔的,他们总不可能有时间提前准备陷阱吧?”
“难道欧阳世家竟与魔族勾结!”
“可不管怎样,这里明明是佛门圣地,草木清灵,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死丧之气?”
众人议论纷纷,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万法澄心寺是佛门圣地不错,但此时此刻,这里面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容妄给杀干净了,不是死地又是什么?
虽说身为出家修行之人,按理要比普通的修士不容易产生怨恨,死后化为厉鬼的几率也小,但莫忘了还有个邶苍魔君在这里。
如果他真的有心利用死者身上的怨气启动什么恶毒的法术,在场之人又有哪个能逃得过?
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修士们都意识到,要是不快点将这个问题解决,很快他们便会功力尽失,任人宰割了!
不光修士们有所发现,容妄自然更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正要出手,却见周围的一群人都以他为目标,各持兵器围了上来。
如果说刚才只是想抓住他立功,那么现在就是搏命,虽然功力正在不断被削弱,但出手可比之前还要卖力得多。
容妄一时被绊住手脚,最早同叶怀遥一起对于整件事的猜测反倒被证实,一切阴谋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和遥遥的计划该收尾了,下章就可以见面。
遥遥确实和汪崽行事作风不一样,他是不喜欢随便动手杀人的。
他们两人一正一反原本就是两个极端,又因为这种矛盾的性格碰撞产生了爱情,但是可不代表善良温和就会中招呀。
宝贝们不要急,遥遥很无敌。
而且如果遥遥是个特别冷酷心狠的人,他当初根本不会去帮助汪崽,两人之间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昨天我其实想把后面连上的,但是学校要上网课,加了一晚上群,软件还没学会咋用,实在没写动。
t_t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