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勤听出笑声与前两次所闻一般无二,越发醒悟,见郝济表面装不听见,神情颇窘,故意笑说:“二弟对敌应变虽极机智,人却忠厚诚恳,我所深知。以下我全照你意思去做,不必再说了吧?”郝济本极为难,巴不得龚勤暂时不要探问,连答:“这样再好没有。出口那处奇险,想等大哥同往查看,方才虽然相隔只一两丈,我还不曾到过呢。这里决无外人,洞口一带平石甚多,左近还有一个小洞,坐卧方便,住在这里好处甚多,无须顾忌,我们随意行动便了。”
龚勤见他和自己一样,初来的人,只在前面和那人谈了不多时,所说地方均未去过,却是那么熟悉,分明无意之中又走了口,暗中好笑,刚刚应诺,前闻笑声又起,相隔较远,仿佛有什可笑的事,忍耐不住,故意避开当地,去往无人之处笑上一阵,不料空洞传音照样传来,有意发话叫破,请其出见,但恐对方另有用意,万一引使不快,话到口边又复忍住。郝济因已得到那人指教,知道洞中还有耽搁,此时无须走出,不似来时心急,行动也慢了下来。
二人且谈且行。龚勤一路留心,笑声已止,照末一次所闻,也许人都离开,便将前念打消。一同走到入口之处一看,果是形势天然,奇险无比,如非知道地理的人,休想随意出入。同时发现贼党入洞,用套索结成的绳桥凌空横贯在那里,尚未去掉,看意思,不是中人诱敌之什,便是走到洞口见此奇险也必退回,如非用心仔细查探,便那连系两崖、钩挂索桥的所在也必难于发现,冒险深入更谈不到,就这样,来贼还要武功真高才能飞渡,否则也走不进。暗忖:来贼本领不能一样高低,洞中虽有十一个死贼,万一还有几个本领不济的贼党畏难退回,或是久等无音心生惊疑,逃回贼巢报信,岂不讨厌?
正和郝济谈论,忽听卜通两声巨响,似有重物落水之声音,探头往下一看,洞口朝阳斜照中,天已大亮,接连两条人影都是头前脚下,由脚底半崖腰上手舞足扎,断线风筝也似,往下面深潭中坠将下去,跟着又听水底卜通了两声,虽未看清出现之处,末了一条人影头上带有贼党标记和那落时形态,分明又是四具贼尸无疑,所以连声都未出便自下落,细看壁上,怪石惜落,苔薛肥厚,贼尸落处,上半光景黑暗,不是洞口宽大,旁有阳光透进,连影子也看不出,就这样,阳光也只照见两三尺宽一条,贼尸正由有光之处下落,才得发现,料是未进洞的四贼也为异人所杀,不知怎会附身下面半崖腰上,这时方始下坠?二人仔细看了一阵,也未看出那四具贼尸是由何处坠落,只得罢了。
这座山腹崖洞形势奇突,二人来路一面,十之七八均是土层,中间断落坍塌之处甚多,形成无数裂缝,虽有大小一二十处洞穴,极少平整之处,二人便和虫蚁一样通行其中,崎岖险阻,难走已极。快到尽头里许来地,形势大变,先还石土相间,便那深藏地底、凝结多年的土层,也因年代久远结成石质,不细心观察已不大看得出来。到了遇敌之处,已差不多通体皆石,难得见到土堆土壁之类,由此往前,直达出口,非但全是石洞,并有许多奇峰怪石森列其中。出口这一片,地势越发高大,景更奇绝。
二人立处,乃是一座天然石峰,约有十多丈宽。靠里一面均是天然生就的峰峦,并有坡道可以上下,玲珑剔透,和人家园林中的假山一样,高只五六丈,峰头离开洞顶最高之处,上下相隔只有两三尺宽空隙,最宽之处也只六七尺,稍一伸手便可摸到洞顶。向外一面却是其深莫测。直插到底的大片削壁,下面乃是一个宽约五丈、长与峰壁相等的绝壑,隐闻壑底水声鸣咽,看去黑沉沉的,也不知有多深,峰壁上面布满绿油油的苔薛,休说是人,便是条蛇,也难在上停留。中间虽有不少突石凹洞,但都极浅,势又向外倾斜,险滑已极,上下无路,人类决难在上立足,对面洞壁也是削立到底,但是怪石颇多,暗影中看去,还有几处突崖,因那整片洞壁均向前倾,似往峰壁这面压到,形势更险,光景黑暗,火把灯筒至多照见靠近洞口一带,再往下照便看不清楚。山洞出口,宛如一张巨吻嵌在壁上,井还往上斜起,深约丈许,宽达两三丈,高却只有数尺,稍微高一点的身量,便须低头俯身而过。每日只有朝阳初起时片刻之间,阳光由口外斜射入洞,方始得到一点光亮。为了外层洞壁太厚,内里地势又是那么宽大高深,越发显得光景黑暗,景物阴森。
二人初来,不知洞外地势高低,是何光景?照眼前所见,不知地理的人,即使无意之中走将进来,也必当是一座水洞,前面大片峰壁便是尽头,决想不到峰后还有一片奇景和这么多而且深的洞穴与山腹险径,再说中隔好几丈宽的绝壑,就能发现峰顶空隙,也是无法飞渡。这等隐秘的所在,不知怎会被前两起贼党看出,掩将进来?再见贼党用来飞渡绝壑的索桥,乃是三根极长的套索并到一起,一头系在出口里面怪石之上,一头系在立处侧面离开峰顶约有丈许的一个尖石角上,绷得甚紧,尚还留在那里不曾取下,也不知开头系这索桥的人是怎么过来的。
看意思,群贼似由出口走进,先为洞壁所阻,为了事前发现可疑形迹,不肯就退,口处用灯筒火光查看,最后发现峰顶上有空隙,才由一个本领高的贼党用套索将峰壁上石角套住,援索而过,再加两根,两头拉紧,群贼才得相继由索桥上渡过,到了石角之上,再用套索攀援,越峰而过,后那四具贼尸必是把守退路索桥的人,遇见强敌,一齐除去,死尸抛下时,被壁上石块挂住,隔了些时,失去平衡,内一贼尸的首先滑坠,余者也相继坠入绝壑之中,多半为数尚多,还不止这四个死贼,否则四具贼尸做一连串相继下坠,对面壁上如其有人,怎么也能看出一点影迹,怎会声影全无?再如有人上下,或是壁上藏有洞穴,苔痕不会这样完整,多好功夫,也必留下一点痕迹,何况崖势那样前倾,下面又是无底深壑,峰这面有的是干净整齐的洞穴,住在里面一样不怕被人看破,何必住在这么险滑阴晦的洞穴里面,自找麻烦作什?
想到这里,龚勤尚觉四具贼尸坠落得可疑,这类异人都具特性,又只一二人在此,恐被仇敌看破,峰这面石洞虽多,到底可虑,还不十分稳妥,如在对面壁上潜伏,非但出人意料,就是贼党疑心,这等奇险所在也无法下去,是否那位老前辈隐藏对面壁上还拿不定。郝济却因方才那人有事完出洞相见,在此两三日内须照胡老所说仔细探索,能由二人自己发现更好的话,断定对面壁上没有藏人的洞穴,见龚勤照看了一阵,想将残余的一小团火把抛将过去,借着火光飞堕再看一眼,忙即拦住,说:“我知道对面壁上不会有人,此是先死的贼党被石子挂住,刚刚坠落,我们恰巧遇上,并不相干。洞中如此黑暗,我们共只剩了一根火把,如今不能去往洞外寻取松枝山藤,虽有两个灯筒,也不能点多少时候,以后用火之处也许甚多,省一点是一点,这火把虽只剩下尺多长一段,但扎得粗,胡老前辈又涂得有油,如其将它拆散改小,也可多点些时,何苦糟淖?反正成功有望,这位老前辈迟早可以相见,不必在此多用心思。出口形势业已看过,胡老前辈所说斜对洞口那一个洞穴虽未寻到,由峰顶朝出口那面越壑而过,上下相差比较艰难得多,难得贼党代我们备好这样索桥,一滑就可过去,比由所说峰壁上小洞飞渡更加容易,留此无用,还是回到峰下去寻另一处地穴为是,如早寻到,便可另作打算,岂不是好?”
龚勤本因胡老纸条曾说:“快到出口必被绝壑阻住,暂时无须设法过去,靠近峰脚有一小洞,可以透穿出去,但极低窄,前半曲折高低,人须蛇行而入,洞口较宽,因在危壁之上,外面没有立脚之处,但与对面出口斜对,相差不过丈许高下,又是两壁相隔最近之地,对面虽然偏在出口旁边,但有一块突出的怪石,古松一般伸出向外,相隔峰壁最近,如换常人,自然无法由此起落,二人均有一身极好轻功,并还练会大鹏十八式擒拿手,能够提气轻身,就空翻侧,盘旋而下,再稍远一点也能过去。过时人立洞口里面,蓄好势子,向空纵起,纵得越高远越好,到了空中,仗着师传身法,作一弧形,‘飞燕穿林’,朝对面怪石上回翔飞落,再往旁边一纵便达出口。此虽奇险,以二人的功力,并不甚难,到时必须先将此洞寻到,看准起落形势,人却不要过去,另朝峰左一个乱石堆积的小洞中仔细搜索,必有发现,再照各人心意去做,一切均可如愿,不过未了一洞又低又大,许多地方连身子都立不起来,地最隐秘,怪石又多,许多使人不耐,你们必须细心耐性,仔细发掘,才能寻到。”底下便是勉励的话,也未明言底细。这时听郝济一说,忽然动念,想了想,笑答:“二弟之言有理。今日之事看去奇怪,实则内有深意。我本意寻到峰脚小洞,施展轻功,去往对面出口试上一试,并将贼党所留套索取下,以防又有贼党寻来看出破绽。现在一想,这位老前辈既将留守群贼除去,如无用意,怎会将这套索留下?仍以不动为是。有此索桥,往来容易,如非二弟得有高人指教,不令我们此时出口,现在便可过去了。既是这样,索性一切听其自然,先去寻那石洞,看看到底有无发现也好。”
郝济早已经人指点,知道此举为了何事,无奈答应在先,不便明言,暗中早就打好了主意,闻言笑诺,一同往峰左寻去。到后一看,当地乃是左面峰脚的尽头,地面上立着十几块怪石,高约丈许数尺不等,哪有什么石洞?因知胡老决无虚语,郝济更因方才那人隐语指点,福至心灵,明白了一多半,非将洞口寻到才罢,因那许多怪石多与洞壁相连,疑将洞口遮住,意欲搬开查看,连试几处,石根均与地面相连,多大力气也难搬动,再不,便是离壁颇远,决无隐蔽之理,正在失望发急,以为不在当地,欲往别处查看,因火把所剩有限,残余的小半枝业已拆开,分成三小根,急于将洞寻到,每人点了一根,在乱石丛中到处搜索,左壁十几块大小怪石全都试遍,均未见有洞穴。
郝济正说:“火把太少,这枝小的已快点完。”一面转身,想贴着左壁往来路一面寻去,忽听龚勤惊喜之声,说是“在这里了”,忙即赶过一看,人还未到,便见龚勤业已起立,正在笑语指点。立处平地突起一座大石笋,一面连着峰脚,离开左壁约有五六尺的空隙,方才曾经看过,并无所见,这时忽有亮光映在地面之上,似由石笋脚下透出,并非龚勤火把的亮光,再照所指之处仔细一看,那块怪石约有丈许高大,形势奇特,上丰下锐,正对左壁这一面,有一处往里凹进,紧贴石脚地面上现出一条裂缝,约有一尺多宽、两尺来长,因有石角挡住,这一带地势又较崎岖,不知道的人,便走近前也看不出。先又注意洞壁一面,所以不曾发现,这时裂缝中竟有火光外映,方始看出,回忆胡老纸条所开,正是左面峰脚的尽头,断定不差,料知所寻的人多半在内,特意点了灯火接引入内,全都惊喜起来。互使眼色,略一示意,先恭恭敬敬一同发话致意。满拟对方既用灯光接引,必肯相见,连说两次,均无回应。
龚勤觉着没有灯光外映,就是走错地方,还可推说事出无知,这一有了灯光,分明有人隐居在内,如何冒失走进:还待请求赐见时,郝济猛觉身后被人推了一下,转顾无人,回忆前情,忽然醒悟,且喜事前商定,样样都要谨细,不可随便开口,以防生出枝节,发现灯光之后,虽都往好处想,语声却都不高;忙将龚勤止住,低声说道:“此时不宜多言,大哥容我先下如何?”龚勤见他突然改口,连使眼色示意,料有原因,便答:“这位老前辈也许不愿多说,就此同下,当面请教也是一样。”说完,郝济当先,龚勤在后,一同试探着钻将下去。
因那地缝甚窄,往外弯斜,井非直通到底,由上望下,只见亮光反映,看不出下面景物,郝济仗着本领高强,身软如绵,上来便弯着身子钻到石凹里面,把全身缩成一团,然后双脚朝上,把头朝下,顺着石缝往下钻去,钻进四五尺,刚把身子顺直,石缝忽然加大,往下折转,人也到了石缝尽头。探头往下一看,与初下时所料全不相同。当地乃是一座两丈方圆的小洞,除两座六七尺高的小石笋和四五尺方圆的盘石而外,空无所有,正对上面缝口的石笋顶上放着一盏灯,灯芯却有四个,全都点燃,灯碗甚大,又是六七根灯草结成的灯芯,看去刚点不久,灯光甚亮。
龚勤也由上面跟踪纵落,一见有灯无人,先颇奇怪,后才发现,左壁那面还有一个洞穴,高只三尺,深达两丈,与胡老所说相符。先不敢妄动灯光,点了火把,钻进一看,内里果是一个石洞,怪石甚多,高只数尺,许多地方均须俯身而行,看去十分凌乱,除却大小石块狼藉满地和洞顶上面崖石崩落后的残缺痕迹而外,比起外面小洞还要显得荒凉残破,连三数尺平整地面都没有。
二人心理各有不同。龚勤以为郝济业已有人指点,此来必有遇合,只是暂时不曾发现,也许对方还在故意相试。又因那盏灯光点得奇怪,断定洞中藏得有人,有心接引,惟恐失言,虽未开口,心情却极紧张,随时都在留意搜索。郝济一则痛心父仇,急于报仇除害,又因方才遇见那人,喜出望外,自知不久便有遇合,但是朋友情长,惟恐龚勤落空,恨不能使其先有所得才对心思,上来把事看易,故意让龚勤走在前面,及至满洞搜索了一阵,什么也未发现,更无别的出入门户,刚有一点失望。忽见龚勤还是那么起劲,除却生了根的大石,到处翻动,从未停歇,猛想起初到之时所见所闻,这里如无所获,那人也不会用灯接引,同时想到未下以前被人在背后推了一下,想必又是先遇那人知道此行关系重要,见我二人寻不见入口,一面点灯接引,又恐随口发话被旁人听去,彼此不便,暗中拦阻,外洞油灯又大又亮,定是为我而点,否则点那许多灯芯作什?这里地方既大,乱石又多,我们只凭双手翻动,再拿着一枝火把,许多不便,这三枝小火把又快点完,莫如承情到底,将灯取来,我和大哥一同下手,比较容易一些。
心方一动,忽听外面叭的一声,似有石块滚落,出外一看,并无所见,隔了这些时,灯油还是那么丰满,便把手一拱,低声谢了几句,将灯端进内洞,放在一块平石之上,喊住龚勤,取出干粮吃了一些。互一商计,认定洞中乱石虽是昔年洞顶崩落,原有生根的极少,但听胡老前辈口气,此举关系那么重要,师父又叫我们来此寻人,方才忽然发现地底灯光,跟着人便下来,人却不见一个,分明此洞还有大门户,便非那位老前辈平日出入之地,也必与之相通,四壁已仔细查看,均无异状,也许是在乱石下面。这大一片地方,十九查看过来,如非上来凑巧,不是暂时可以寻到,难得有此油灯,正好下手,于是看好洞中形势,一片接着一片翻动过去。
二人先想:地下石多,又恐随意抛掷响声太大,惊动对方,生出别的枝节,好在动作轻快,不怕劳苦,一个抛一个接,等将那片实地空将出来,见无异状,再往别处翻动过去。忙了一两个时辰,只查看了丈许方圆地面。二人年轻气盛,非但不曾心烦,反而更勇,虽觉那位老前辈对于自己既有好意,胡老师执至交,更不必说,何以这等诡秘,使人莫测,忙了一日夜,始终不知为了何事,心甚不解,但都认定内中必有深意,心情始终不懈。尤其郝济更是坚定,不将全洞查遍,看个水落石出,不肯罢休,满拟再有一两天工夫,也未必能将这多石块全部翻动,谁知事情凑巧,翻着翻着,忽然看出有异。
二人原是轮流倒换,翻动搜索,先是龚勤翻了一遍,底下改为郝济去翻,龚勤接放。刚把一堆大小不等的乱石抛交龚勤转放先翻空地之上,郝济因嫌油灯相隔渐远,打算移往近处,身旁偏又乱石狼藉,不易放平,离地又低,许多不便,拿着油灯,想寻地方,见离身两丈来远,立着一幢平顶怪石,高约七八尺,像是半段石笋矗立乱石丛中,但是四外乱石较少,因其方圆约有三四尺。这类石笋断桩,靠近出口一带时有发现,先当生根巨石,谁也不曾留意,地广石多,又在靠近洞口一面,二人也未寻到那里,这时为了石顶平坦,可以放灯,便由乱石丛中持灯赶过,刚刚放好要走,灯光照处,忽然发现那半段石桩,有一半石面上附有许多干枯的苔薛,下面乱石堆上也有散落的枯苔,猛触灵机,暗忖:这些乱石均由洞顶崩落,石色灰白,十九相同,这段石桩如何长有苔薛?石色又是如此温润,像是近水的崖石被人移来此地,是何原故?试用力一推,郝济本来力大,这一推,立时试出石桩并未生根,用力可以摇动,仿佛嵌在石地上面,忙告龚勤。
二人合力,先将四围散碎石块移开,刚空出石旁一圈地面;石下一个两尺方圆的洞穴便自出现,这半段石笋便插在里面,果是封闭洞穴之物,不禁惊喜交集,精神大振。虽觉这等形势,决非那位前辈高人所居之处,如其有人住在下面,不会封闭年久,苔薛枯干不算,四围还有那么坚凝的沙土,下面必定藏有东西和机密之物。再一回忆来时,单鸢不令携带兵器和这类寻常兵器毫无用处、将来自有遇合之言,昨夜来时,胡老也是同样口气,越想越觉这两位师长所说有因。仗着二人都是力大,略一商计,便将灯放开,合力抱紧石桩,试探着摇了几摇,觉着下面一段颇长,再猛力往上一拔,居然应手而起,放在旁边,用灯仔细照着,下面果是一个井形小洞,深只数尺,石笋并未一插到底,同时看出那是人工所开,四面甚是整齐,但是空无所有。
郝济方说:“我们莫要徒劳无功,内里东西业已被人取走了吧?”龚勤正低头朝下,用心查看,不曾回答。郝济瞥见灯光照处,洞底似有一圈黑影,还未开口,隐闻外洞有人微咳了一声,回忆前情,不顾多说,忙即追出,人已不见,石桩上却多了一个木制的烛台,上点半段残烛,旁边放着龚勤对敌时抛去的铁钩。下来以前还曾提到,因觉出口就在前面,想不起那钩的用处,相隔又远,不曾往取,想起洞底黑影,铁钩恰在此时送来,知道又是那人所为,本就醒悟了些,跟着又发现钩柄上绑着一个小包,还有一张纸条不曾打开,心先怦怦跳动,原来先遇那人,果是日夜思念的一个,纸包上面画着一小燕子,因被烛台暗影挡住,先未发现,匆匆打开一看,越发喜出望外,刚喊得一声“大哥”,便听龚勤低声急呼:“二弟快来!洞穴下面多半藏有东西。”
郝济看完包中所附纸条,业知就里,忙即赶进,见龚勤刚刚下面纵起,料已发现藏珍所在,只还无法取出,见面笑说:“大哥先不要忙,看完这张纸条再说。我真高兴,这位女侠姊姊不等与老伯父相见,便说你人甚好,无须隐瞒,东西你也有份,什么话都可对你说了。”龚勤见他拿了铁钩纸条走来,不等说完,先就明白了几分,说完笑答:“我早料定二弟先前所遇是那位女侠,师父叫我们寻访的老前辈,便是他的父亲师长,果然不差。这太好了!”跟着接过小包纸条一看,不禁大喜。
原来郝济初遇贼党以前,因觉暗影中的笑声耳熟,又和前遇少女一见钟情,时刻在念,正在寻思:暗中发笑的莫就是她?跟着便遇贼党扑来。龚勤匆匆应敌,只当群贼疑为郝济暗器所伤,还未看出。郝济因未纵起,瞥见来贼相继倒地,并非自己暗器所伤,龚勤人又纵起,觉着奇怪,心中一动,仗着一身本领,空手应敌可以无虑,非但没有上前应敌,反而往后略退,索性停手留神查看。就这龚勤纵起晃眼之间,群贼又倒了好几个,内有两点寒星径由上面斜飞过去,紧跟着便有二贼舞刀扑来。立时将计就计,往旁一闪,看看暗中相助的人是否出现,果然二贼还未落地便相继翻倒。因已打好主意,不顾来贼死活,反朝侧面仰望,月光到处,果见一条人影在侧面峰腰上一闪,正要追去,彼时虽觉那人身材眼熟,暗影中不曾看清,还拿不准是否所想的人,方想招呼,不知怎的,那条人影已和箭一般沿着峰腰到了前面。龚勤对面赶来,正在查看群贼死活,竟未发现。那人面目虽未看真,身材步法越看越像,再一回忆师父平日所说,断定十九是她,惊喜交集,心里一急,立时跟踪追去。刚刚绕过峰角,瞥见前面火光一亮,果是少女,穿着一身短装,肩插双剑,貌相身材比初见时还要英秀,满面笑容望着自己,把手一招,火光立隐。
郝济平日老成,虽然时刻想念,真见本人,反倒面嫩,本还不好意思追赶,见状越喜,恨不能当时赶上,飞驰追去。到了出口左近峰崖前面,少女忽在暗中发话,说:“我父女师徒三人,对你甚是看重,只为爹爹昔年性情古怪,非但没有深交的几位老前辈不愿与之亲近,便是昔年几位至友,除师父外,也都不以为然。前受仇人暗算,受尽惨酷,几乎送命,虽得逃生,人已疯狂,又受这多年的苦痛,便由于此。令师和胡老前辈引你前来,便想见他一面,并还为了一事。你如先将那事办完再往见他,更好得多。近日左近时有仇敌踪迹,你们照胡老所说,事未办完以前不可出洞。还有胡老所说,于你二人颇有益处,因恐我爹爹固执成见,谨守昔年的话不肯通融,故未明言。来贼已被我父女全数除去,不必多虑。我因爹爹近来病起,人更沉默,有许多话不敢多问,不知他的心意是否与我相同。虽然对你甚好,终恐突然寻来,见我事前泄机,心中不快,所以暂时不能多谈,就要离开。你们只照胡老所说去做,必有好处。还有一件为难,我知你那龚大哥为人极好,和你交厚,理应有福同享,无奈爹爹恩怨分明,疾恶如仇,他那师父智明,曾与仇敌同谋,虽然被人利用,临时悔悟,爹爹心终不免芥蒂。此时所说不能告知,且等师父回来,由她老人家探明爹爹心意再作计较,勉强帮他,无益有害。照着昔年师祖誓约,此事非要来人自己办成不可,便我暗中相助,也难为力。你须格外细心查看,丝毫疏忽不得。如能不等师父回转,早就见我爹爹,那就好了。我也知你忠厚义气,不会说谎,但在误会未解以前,实是无法。见你龚大哥,切不可提我父女一字。”
郝济见她口气坚决,说完连声催问,刚一应诺,人便隐去,跟着龚勤迫来,虽守少女之诫,无奈人太忠厚,还是露了口风,早就想到洞中许有藏珍或是金刚大力丹便在里面,自己不便明言,欲使龚勤先得到手,免被这父女二人见怪。发现地穴时正在盘算,并盼早与少女相见,不料心上人竟会寻来,非但暗中杀贼,用灯光接引,送还铁钩也她所为,并还说起乃父病愈之后性情大变,平日沉默,实是后悔以前刚愎太甚,并无他意,对于智明无心之失,本未放在心上,刚刚师父回来,更说起两小弟兄和他父女同仇敌忾,业已寻来,龚勤人已还俗,拜在单鸢门下等情。少女见父神色甚喜,并还夸赞二人,乘间告以前事。乃父笑说:“洞中藏珍虽因师祖遗命,来人不论多深交情,也须由其自取,不应在旁相助。好在单、岳二位老友心思细密,业已几面想到,只管指点他们来此取宝,始终不曾明言。照你所说,岳半斧所开纸条,这两少年俱都机警胆勇,性情强毅,断无空手之理,乐得使他们自取到手,以应前言,成功再见也是一样。”少女听出乃父意思,好生欢喜,因宝未取以前,不应与二人相见,知道铁钩有用,中途失落,又知郝济为难,方才和龚勤问答时许多支吾,想起好笑,而那藏珍所在封闭甚固,不易取出,急于与郝济相见,特意带了一些解药,偷偷写上一张纸条,连铁钩一齐送往洞内。先恐乃父见怪,还不敢把药放下,到后掩身探看,二人业已寻到藏珍所在,心想,事成八九,稍微指点取法,不过省点气力,不算违背昔年誓约,就这样,仍恐乃父知道见怪,故此不肯相见,将开宝穴的解药放下,略微低咳了一声,便自退去。
二人看完,才知胡老便是大师伯老侠岳半斧,怪不道长辈自居,毫无客套,本领那等高强,好生欢喜。郝济更因少女信后燕子上面写着:“玉燕”两字,父师名字均未写出,又因信上所说,地穴底层乃是纯钢封闭,坚固非常,须用所赠解药围在封口之上,用火点燃,等其熔化,再用铁钩拔起,省力得多,但要半个时辰才能成功。难得龚勤同样被人看重,真个喜事重重,高兴已极,急于想知前在善法寺所遇男女二老侠的来历,两次想要开口,均因平日思念少女被龚勤看破,自己虽无他意,恐其多心,不好意思出口。龚勤早知郝济和对方一见倾心,无形中种下爱根,这时更看出他的心事,不等探询,便先笑道:“二弟,你想知道老少三位英侠的来历么?”郝济含笑点头。
龚勤随道:“方才这位女侠,因和二弟相交在前,样样蒙她关切照顾,就我弟兄有什么疏忽,也还不致见怪。前往庙后那两位老前辈却是动作如电,行踪飘忽。男的一位,以前脾气最是难测,他和智师又有误会,稍一冒失便要贻误全局。最重要是他和小函谷为首凶孽仇深恨重,势不两立。二老本领虽高,一则仇敌人多势盛,又是老奸巨猾,机警绝伦,如知此老尚在人间,疯病已好,不是潜踪远扬,再也寻不到他的下落,便是想尽方法阴谋暗算。在未和仇敌对面以前,他那踪迹必须隐秘。近数年来,只有二位师长看出他的来历,就这样,先也拿他不准,直到他旧病复发以前半月,方知所料不差。事前二位师长还在担心,后来想起这老少三位英侠,如非看准智师昔年无心之失,早已悔过,并与恶贼绝交多年,必要先防一步,怎会来到庙后久居不去?甚而是想借着智师隐蔽,好使仇敌出于意外,以便隐迹,为将来复仇之计都不一定。仇敌任是多么狡猾,也必以为此老性情刚愎,前对智师曾经切齿咒骂。虽然智师发现阴谋,与之绝交,错已铸成。对方受此惨毒,如未疯狂而死,前仇定必难解,为防泄漏踪迹,隐避尚恐不及,如何住在我们附近?此举不是有人泄机,决想不到。后来庙中发现失瓜之事,你送去的礼物也都照收,越知所料不差,二位师长才放了心。为了事关重大,为首凶孽如不除去,将来不知祸害多少生灵!难得昔年首恶又与小函谷贼党合成一起,双方同仇敌忾,再妙没有。彼时虽不知他如何下手,又不便与之相见,只得代他紧守机密,所以一字不提,你连姓名来历都不知道。连我也是在你未来以前,因见智师日常忧疑,探询得知,并不详细,因奉二位师长密令,二弟人虽谨厚,不到时机仍以不提为是,我也不知此来寻的是他,所以不曾明言。
“你初到出口时和人谈话,后来相见,满面喜容,又是那等口气。我早疑心你平日心心念念想见的三位剑侠,已有一人相遇,在未发现藏珍洞穴和送还铁钩、看到纸条以前,仍恐万一疏忽,说错了话,就你问我,也不便说。照此时情势,非但彼此成了一家,便二位老前辈走来,也不至于见怪,连这整座洞府,都在他三位权力所及之下,外贼休想飞进一步。如我料得不差,敌我双方已快短兵相接,便说出来也不妨事,外人也决不会听去。此事说来话长,那惨痛奇险和中间的离合悲欢,简直可做一部小说,暂时决说不完,比你我与贼拼斗的经过紧张十倍。现在共只个把时辰光阴,也无法多谈。二弟虽是名武师之子,像这类隐迹二十年的老辈剑侠,便在以前,也是隐迹风尘,只管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所交往的都是穷苦人民,非但富贵人家从来不与交往,连江湖上的镖客武师、绿林中人,也都心存轻视,如对方为恶行凶,他固不肯宽容,否则他也不肯理睬,所以常人固不会知他来历,便是义父也未必深知底细,否则义父并非不知你在庙后那段遇合,多少总可听说一点,二弟不会全无所知了。”
郝济见他说了一大套,尚未落在本题,与平日说话不同,同时又似目注外洞,侧耳倾听,语声颇高,外表从容,神情似颇紧张。忽然醒悟,料是有心试探,还不敢一脱口便说出来,接口笑道:“我从小便听爹爹说起,昔年江湖上那些异人和一些老辈剑侠,像师父和岳师伯以及昔年苏门诸位剑侠的来历便曾说过,另外还提到几位,都是二三十年以前的有名人物。新近病好的这位老前辈,仿佛与爹爹那年说过的一位剑侠相似。因爹爹说时再三嘱咐,说是此老曾受凶人暗算,身受惨痛,后来虽有逃出的消息,从此便无下落。爹爹本听一位至友密告,想起寒心,觉着这样剑术高强的好人尚被凶人惨害,他那仇敌反得善终,可见天道无知,并不可信。又是不平又是寒心,决计归隐,一半也由于此。我当时听过拉倒,后来年底回家,因听师父口气,这位老前辈的仇人乃是诈死,本人又由九死一生中逃将出来,便曾疑心这位便是前数年爹爹所说的那位姓聂的老剑侠。刚一开口,师父便即变色止住,并还说了我一顿,大意小孩子家不知底细,不可随意猜测,以防万一走口,引出祸事。
“因我曾听师父口气,好似尉迟天生便是那诈死的凶贼,并还说那凶贼诈死才十多年,阴谋害人虽然远在十七八年前,但未诈死以前,江湖上还不时有人传说,而那尉迟天生至多是个本领高强、坐地分赃的大盗恶霸,自来潜伏祁连山中,就有往来,都在西北沙漠草地之间,中土的人从未见过,以前也无一人传说,怎会是他?一面叫我专照师父所说行事,连对你也不要多问,用功要紧。由此我便不再探询,此时回忆前情,实在可疑。尉迟老贼是否是那异派凶孽虽拿不定,他那平日举动和与小函谷贼党勾结的情形实在可疑,尤其那高本领的人,非但中土的人不知他的名姓,连靠近祁连山的府县村镇也无什人晓得,人都说他是个从小隐居祁连山的大山主,又像拥有大群牛马的部落酋长,既是向来不与中土相遇,为何小函谷为首诸贼能够将他寻到,并还一拍即合,当时勾结一起?恶道石凌霄的踪迹那么隐秘,怎又是他多年老友?
“照我二人此时功力,虽还不到火候,并不算差。今春来的八个恶贼,爹娘只凭一双空手尚能与之拼斗,我弟兄只有一人在场,就不全胜,也不至于受伤送命。大鹏十八式擒拿手,内家真力尤为厉害,本来讲究空手应敌,带上兵器不过方便一点,并非没有兵器便难免于伤亡。师父先说奇珍难得,一面却又加紧传授剑术。走时,我们觉着此去深入贼巢,兵刃暗器自不能少,师父始而不令携带兵器,后因智师劝说,虽未阻止,但有带也无用之言,一面却令拿他书信,先寻化名胡老的岳师伯,再经指点,寻一前辈高人求取丹药,并说此丹服后精力越强,真气也越凝练,再能得到一口好剑,所习剑术便可应用。果然在此发现藏珍,下面是否藏有兵器还是丹药,回忆前情均有深意。我真疑心这位老人家,便是那年爹爹所说的聂老前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