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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104章 尾声03

林水程将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封皮里小心翼翼地压着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刚生出来的婴儿,丑巴巴的一团挤在保温箱里,照片右下角用黑色原子笔写了潦草的几个字:“2311秋,林水程。”

这一串字迹和日记本上的字迹是相符的,照片再翻过来,后面又有另一个字体潦草写着编号:第704号样本。

继续往下翻,还有更多潦草歪扭的片段。他也从中找到了这本日记主人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王怀悦。

这三个字曾被写入他的档案中,但是他自己甚至不知情,也毫无印象。联盟公安给出的评价,短短几个字已经概括:涉毒人员,去向不详。

而他从小到大在街坊邻里听到的说法,是她抛弃了两个孩子,跟别人一起走了。

他记事晚,亦对此毫无印象。

如今这一切骤然展开在他眼前,林水程甚至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这是如此遥远而陌生的词汇。

——她是他的妈妈。

林水程垂下眼,指尖有些颤抖。

他逐字逐句读着那些潦草的片段——穿插在大片的诗词中,细如蚊蚋的痛苦而扭曲的字体。

【为什么这种药没有效果,他们说我马上可以恢复了,可为什么这种药没有效果,手术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今天晚上又梦到你了,你穿着警服,站在院子里,问我为什么不回来,对不起,对不起。天知道我多想回到你们身边,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好的,等等我。】

【曾经不止一次想让那群人去死,但是有什么办法;我在逐渐失常,我快不认识自己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我做错了什么吗?】

无数的、支离破碎的呓语和发泄,他仿佛能同时感知到女人带着神经质的笔画写下这些字的崩溃和失落。

日记分成两个部分,中间有一大片空白,日期最初停留在林水程出生的那一年,两年后,笔迹重新出现,开始纪录。

只是这一次的记录中,已经没有了癫狂的崩乱,而只剩下无限的绝望与死寂,理智却森然。

【我回到这里来了。手术后遗症已经开始了,我好像又犯了一个大错,我不该把等等带到这世上来,还给他一身的病——我到底要怎么做,老天才肯放过我?】

【这两年时间是偷来的,水程,等等,我的孩子,你们一定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老公:如果你没有遇到我就好了,是我毁了你的一切。】

林水程把这些内容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

片刻后,他关上了笔记本,逐个拉开书桌的抽屉看了看。有两个抽屉是空的,塞着大量的废纸;只有最底下一层还有一个文件夹。

林水程将文件夹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的资料,右侧贴着一张彩色照片——不是一般档案里喜欢用的证件照,而是一张生活照。

照片中,美丽的女人侧坐在公园长椅上,望着一个地方,眼底带着盈盈笑意。她眼尾有一粒红色的泪痣,样貌和他有七成像。

【姓名:王怀悦。】

【生活资料及入会理由:冬桐市大学人民教师,与冬桐市公安警员林望结婚。因林望办案遭受犯人家属打击报复,回家路上被绑架并注射烈性毒品,同时匿名举报林家人吸毒。王怀悦本人检测呈阳性,被送强制戒毒,戒毒三月后复吸,遭学校开除教职工资格;林望同时受波及停职半年,升迁希望渺茫,家中老同时生病,情况非常窘迫。王怀悦本人自杀未遂,独自离家。】

【入会愿景:已同意基因改造手术,目标为改造大脑中枢反馈机制,阻止阿片类物质引起的兴奋与成瘾性,从而达成彻底戒毒目的。】

【手术情况与药物观察记载:基因手术第一次失败,患者对碳酸锂等缓释性神经药物极度不敏感,恢复效果不成功。与此同时,患者发现怀孕迹象,手术进程暂时中止。】

【患者成功诞下一子,同时进行第二次基因手术,此次手术成功。】

【另:患者儿子体质特殊,有望成为新一代实验对象。】

每一页的页脚标志都为:RANDOM。

……

林水程翻动着这些纸张,手指僵硬得有些麻木。

直到他桌上的电脑突然亮起,他的注意力才重新集中起来。

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林水程坐在桌边,看着这台电脑自行启动,页面跳转后直接进入了一个数据建模页面,复杂的算法公式在林水程眼前展开。

这些数据,坐标系,参照物,去噪点方法,并行算法……甚至于那一条一条的织成蝴蝶罗网的线条,全联盟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个模型。

这是事件预测模型,蝴蝶效应模型。

但是这个算法比他做出的那个要更加精致、复杂、准确。

林水程看着参照系不断变化,电脑上的起点建立为他如今的情况——随后,系统飞快地往前逆推,林水程看见了自己的坐标移动,如同电影镜头回放,让他看到了他晕过去那段时间的活动轨迹——最后停在旧七处的电梯前,那时候他正告诉身边的警卫员:“送我去金·李先生那里,有关B4的一些实验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林水程自己做的算法最多能准确预测五个小时内的具体事件坐标,其余的就会变成纯粹的相关性运算。

而他眼前的这个模型,按照目前已经展现出来的运算力,至少可以预测接近七十二小时的准确事件!

这一刹那,林水程脑海中忽而浮现出他听闻到的,陈浪死前的那句话——

“他是那个人最完美的作品,只有他是看尽往后一切命运的希望。”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只走到我们已经走过的路上的一半……那个人对他很失望。”

林水程下意识地动了动鼠标,想要控制眼前的这个系统,但是无济于事;事件模型飞快地退去了,页面转黑,一个黑色的问答框占满了整个屏幕。

那上面浮现出一行字来。

【林水程,想要走出这道门,想知道你是谁的话,你需要回答出五个问题。每个问题只有一次回答机会。】

与此同时,房中响起了冰冷的机械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林水程一惊,回头寻找时,才发现头顶还有个扩音器。

【如果答错了任意一道问题,你将一辈子被关在这里,永远没有出去的机会。】

这个声音响在他头顶,不是经过变声处理的,而是实打实的电子音。

林水程沙哑着声音问:“什么?”

【声纹验证通过,答题开启。】

【问题1,请回答,联盟现有科技下,事件系统研究,或者蝴蝶效应系统研究的最大障碍。】

林水程站起身,把文件夹和日记本都放回原处,他低声问道:“你是谁?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们的问题?”

“重复,问题一,联盟现有科技下,事件系统研究,或者蝴蝶效应研究的最大障碍。”机械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波动。这是完全公式化办事的态度,丝毫不理会他的反应。

他如今是笼中之鸟,来路未知,去处不明。除了他自己被绑架的这件事,林水程唯一还能想到的是——如果自己就在旧七处,光天化日之下被绑走,那么旧七处还安全吗?

其他人呢?

林等安全吗?傅落银安全吗?

外面……是否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林水程沉默了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答道:“无法完全模拟混沌体系,量子计算机不完备。”

“啪”的一声,林水程面前的大门打开了。

系统声音说:【回答正确。】

【问题2:对神来说,最重要的化学元素是什么?】

林水程没有立即回答这个声音的问题。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过去——房门外,又是一个庞大的、看不到尽头的空间,门窗锁死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机械的味道,门的左右两边都是透明的实验室,隔着三重检验门,林水程看到了一台接一台的量子计算机。

他抬脚往前走去。

这一刹那,林水程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没有被绑来这个不知名的地方,而是来到了什么科技展馆中。

除去旁侧两列的量子计算机,这个空间仿佛被布置成了当代计算工具发展史的展会,从里到外,展示着“结绳记事”的绳结,再是算筹、算盘、机械计算机,每一个展品底下都有着详细的资料介绍。

林水程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看见了电动制表机,紧随其后的是旧时代的电子管数字积分计算机,随后是晶体管、集成电路数字机……越往前走,计算工具就越先进,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之后,介绍牌腾挪出了一大片地方,给墙体背后的巨型量子计算机。

第一代,第二代……直到第五代,每一代的量子计算机都被收纳到此处,并且每种都不止一台。

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连七处那种核心科学中心,也只有两台量子计算机,而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却有整整上十台!

RANDOM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系统提示音响起:【重复,问题2:对神来说,最重要的化学元素是什么?请注意,你只有一次回答机会。】

林水程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的脚步微微放缓了。

化学元素有许多种,对方问的是“神”而不是“你”,证明他们有心考验他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

——但他应该知道吗?他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他此前的二十多年里,除了陈浪给出的那仅有的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要到哪里去寻找答案?

林水程的脚步停下了,他调动着所有的精力思考着这个问题——这看起来与挑衅和戏耍他无异的问题。

他强迫自己努力去思考,去搜刮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他心底隐约浮现出了一个答案——但是他无法解释那个答案的来源,也不敢保证它的正确性。

他只有一次答题机会。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时候,就在这个时候,电子音又说话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重复。

【这个题有难度,那么就为你跳过吧,可以推后到后面来回答。第三个问题:请回答,世界上最复杂精密的算法系统存在于哪里?如果你回答出这个问题,你眼前的这道门会继续为你打开。】

林水程怔了一下。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空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林水程发现前面灯光暗淡的地方的确有一扇出入的门。

他抬脚往那边走去,然而走着走着,林水程的脚步再度放缓。

走到这里,他周围的陈列物品已经变了——量子计算机之后,展柜是无数个空瓶子。

这样的陈列方式,仿佛是这些东西的主人在表态:到这里之后,空着的瓶子代表着如今最高的计算工具之后,已经是一片空白。

然而林水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想法的错误——空瓶子之后,他开始看到大片大片盛着溶液和不明物体的瓶瓶罐罐,空气中刺鼻的气味让人有隐隐作呕之感。

那是消毒水混合福尔马林,还有其他化学试剂的味道。

林水程微微凑近了一些,随后他看到了瓶子里的内容——灰白色的标本,大脑的标本,看体积大小与结构,是——人脑!

灰白的大脑被切成块,沟壑错杂纠缠如同死去的蠕虫。

林水程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的第一时间,立刻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人体标本,但是这个场景中突然看见这样的东西,他也无法解释那种突然翻涌上来的厌恶——与微茫的崩溃。

他看见了大脑标本底下写着的人名和编号,记载着大脑主人的岁数和性别,上至六旬挠人,下至婴孩,那柔软稚嫩的人体组织被泡在灰败的溶液里,那些沟壑里仿佛藏着死亡本身,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尽头的一罐标本之下,写着的名字是:王怀悦,31岁。

林水程干呕得更加厉害了,生理性的泪水涌上来,连带着肺部都仿佛被压缩了一样,让他无法呼吸、浑身刺痛,那种渗入皮骨的痛,仿佛被雷贯入全身,击碎他眼前的整个世界。

胃部的痉挛迅速地波及全身,林水程蹲了下来,浑身冷汗。

【请回答,世界上最复杂精密的算法存在哪里?】

系统的回音响在空旷的室内,林水程耳边嗡嗡作响。

【你的状态不好,你不想回答,不过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你看见了,这次就算你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大脑。】

【从意识到长期记忆,大脑拥有独一无二的运算力和交互处理方式。对于人脑活动的解释,根据奥姆卡剃刀原则——简单的解释就是最好的,一般可以用神经元的交互来解释这一切。但也有人用量子力学来解释神经科学中的许多问题。随着科技发展,有关智脑与人脑的争议从未停止过。】

【而我们也无意停止这种争论,我们只是做了局部的尝试,看看在我们的人工干预下,量子方法是否可以被人脑这种独特的逻辑处理方式使用——在一个足够优秀的人脑基础上,进行一些量子层面的改变,加入原子核自旋的原子种类与水基盐溶液,建立使自旋效应稳定的量子微管外壳。】

【简言之,就是在大脑中搭建量子计算的通道,这是真正意义上人与工具的结合。】

林水程剧烈喘息着,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第四个问题,为什么你的基因检测报告结果中显示,无改造迹象?】

林水程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基因检测是分子级别的,你们能把名画复刻到原子层,我的改造……是在原子,甚至量子层,对吗?”

【回答正确。这个改造所有的材料都基于你本身的大脑环境,我们只是提供了形成量子纠缠的元素而已。已知:磷、锂等元素都能在人体中形成稳定的自旋结构,满足量子计算的基本条件,现在我们回到第二个问题,请回答,对于神来说,最重要的化学元素是什么?】

这声音近乎循循善诱,对他拥有足够的耐心和引导力。

林水程嘴唇动了动,那张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锂。”

旧七处给的报告如在眼前:

【唯一异常:体内锂元素稍高,测为抗抑郁药物成分结果。】

——他为什么会没有想到?

碳酸锂是戒毒者常用的治疗药物,同时也是抑郁症、躁郁症患者常用的精神药物。

那个答案曾经就在他眼前,被清楚明白地写入了旧七处报告中,但他忽略了它。

【在戒毒时,你的母亲对锂元素表现了非常强的适应性,或者说抗性,普通人的极限剂量往上增加二十七倍,才能够让她收获一些细微的疗效。】

【但是很可惜,我们一直没能寻找到你母亲身上这种稀有的——锂元素耐受的基因链条,如果我们能找到,大范围进行基因种植,我的作品应该会更多,而不是只有你一个。】

【你遗传了你母亲锂耐受性,我们决定对你进行修改。在你三岁前,我们对你的大脑进行了连续的量子搭桥。当然,这活动会对你本身的记忆产生一定的影响。】

【最初我们是很高兴的,因为手术成功了,但是后来,我们又慢慢地失望了起来——你五岁之前的表现实在是平庸至极,并且没有任何开始思考的迹象。考虑到这个情况,我们对你进行了一些人工干预,让蝴蝶效应促使你往前走。】

【但是,你仍然令我太失望了,林水程。】

【我对你的期望是天才,你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做出了算法,确实很天才——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这不是我期待的。】那声音里终于显示出了一点情绪,仿佛无奈,【我们投入了这么多成本的神,诞生了二十多年后,给我们送来了一套五年前就被我们淘汰的蝴蝶算法。】

林水程咬紧牙关,混乱的情绪淹没了他,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们,杀害我的家人和爱人,只是为了一个算法。”

【林望不肯交出你,我们只好采取一点强硬的手段;楚时寒同样,他年轻、善良、有冲劲,却没有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我们也采取了一点措施。

【这些事件中,也有促使你抑郁的想法,这也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毕竟你如果服用碳酸锂的话,可以继续方便粉饰太平,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跟着蹚B4和量子安全墙的浑水,明白吗?】

【你的母亲是个天真的女人,她以为我们同意把你送出组织,就代表一切安全了。而你同样,你天真得以为事情过去了,可以和你的心上人双宿双飞,逃避你应该面对的一切——你生来就是RANDOM的人,注定也要回到RANDDM的怀抱中。】

【第五个问题,林水程。】

林水程慢慢抬起头,这一次,系统的声音不是来自头顶的扩音器,而是来自这一扇门的对面。

“请回答:站在你面前,和你一墙之隔的我,是谁?”那声音温润儒雅,只是透着微微的病态和憔悴,这声音林水程前几天刚刚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