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君一整副眼镜都被打碎了,一开始他恼羞成怒,迫于面子,也想着要还手,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被顾放为从实验台边揍到门边,站都没站起来,只有发着抖大骂大叫,但是没人听见他具体说了什么。
顾放为懒懒地放了话:“这事都别管,私人恩怨,可别上升到学校和学校之间。鹿行吟是我弟弟,谁欺负他都是我的事。你们学校先挑事,我不连着你们其他人一起收拾,已经算好了。”
全场寂静无声。
等顾放为丢下程敏君后,鹰才中学的学生们才兵荒马乱地去扶人,大叫着:“找老师!他们青墨的欺负人!”
“快,先扶他去医务室!!”
对话都很零星,也没什么人响应。
下课时间已经过了,实验室的人都追了出去。
鹿行吟背着书包往外走,找了半天没找到顾放为,放慢脚步,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响,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一杯温热的奶茶。
顾放为拎着零食袋站在他身后,递过来:“喏,给你买的。”
鹿行吟瞅了瞅他:“为什么要给我买?”
“哥哥道歉,那天脾气不好,也不是要凶你。”顾放为往里找了找,拿出一个鹿行吟最近热爱的茄汁鸡饭团递给他,“快吃吧,耽误这么一会儿都凉了。剩下的带给他们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你拿回宿舍放着,叫他们过来吃也行,丢了也行。”
鹿行吟剥着饭团外边的塑料纸,轻轻说:“可以明天热一热再吃的。你今天过来找我,就是……这个事?”
顾放为瞥他一眼:“什么叫‘就这个事’?小没良心,你有没有良心?给你送吃的,不算耽误你时间吧?”
“可是你打架。”鹿行吟看了看时间,接着小声说,“看你打架的时间,可以写两道题。”
“没时间看我打架,却有时间跟人家打赌比滴定时间哈?”
顾放为被他气多了,渐渐也生不起气来了,只是咬牙切齿的,“是吗?”
鹿行吟装没听见,很乖地继续啃饭团。
实验室灯熄了,阴暗的实验室走廊只有外边的路灯照亮,橘黄的光,有些刺眼。顾放为右手无名指关节处刮破了,大约是在实验台上磕的,暗红的血冒出来,顺着指尖滚落。
擦一下擦干了,没过一会儿又落了下来,淡淡的血腥味飘散。
此时此刻,他那张比任何人都要精致锋利的面容中也添上了几丝不羁,发型也乱了起来。
鹿行吟说:“去医务室买点创可贴吧。”
顾放为:“不去。”
鹿行吟很好脾气地过来,拉拉他的袖子:“哥哥,去嘛。”
顾放为:“……”
他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跟他走了。
他身上没什么伤,一个是指节自己挫到了实验台,被刮下来小半块皮,一个是手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刮青了。
鹿行吟认真地找医务室买创可贴和碘伏。医生看顾放为的伤出血多,伤口深,本来想推销紫药水,被鹿行吟很坚定地拒绝了:“不要,就要碘伏。创可贴不要防水的,就要最普通的那种。”
医生不断抬眼看他们——鹿行吟白白净净,旁边顾放为又像个凶神,这一好一坏的组合实在是有点新奇。
“为什么不买紫药水?那是什么,看着像甲紫。”顾放为说。
他对他们这一代乡镇农村卫生条件下产生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了解,鹿行吟“嗯”了一声,说“是甲紫,我们这边叫龙胆紫,是收敛伤口的。如果感染了,用那个东西,感染会闷着越来越厉害。你的伤口今天碰了灰,不要用那个。防水创可贴也是,太闷,对伤口不好。”
他对这方面的事很有研究。
两个人出了医务室,就在路灯下的花坛边坐下,鹿行吟拧开碘伏给他涂药。
药水点上去后,伤口仿佛被虫蚁啮咬的疼。白团子温软白净的脸颊就在眼前,垂下眼,认真又温柔的样子。
顾放为突然心底一动,轻声问:“……你是生过多少次病,对这些这么有研究。”
“久病成医。没有病很多次,是身体差一直没好。”鹿行吟动作很利索,和他做实验时的风格一样,“我小时候平衡能力不好,经常摔跤,膝盖化脓了用紫药水,后面医生说差一点膝盖就保不住。”
顾放为看他低头给自己贴创可贴,撕开了抻平,等他自己把手指贴上来,想象着一颗缩小版白团子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不由得就想笑。
他伸出手,没递过去,反而抬起来……轻轻摸了摸鹿行吟的头。
鹿行吟怔忡片刻,随后低下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好了,哥哥,我先回宿舍了。”
他弯腰要去拿顾放为送给他的超大零食袋,顾放为跟着伸手提了起来:“我先把你送回楼下。”
“——免得你被鹰才那边的学生堵。”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鹿行吟还没开口,他就抢先打了个补丁。
事实上,看起来更容易被围堵的是顾放为才对,毕竟是他动手打的人。
“明天鹰才的老师肯定会告诉学校的。”鹿行吟看着他,“就算他们不说,程敏君自己眼镜碎了,身上也有伤,他们会找你。”
“顶多留校察看。”顾放为桃花眼一弯,“大不了还是跟着你们打竞赛啊,听说竞赛签约时查看学校档案,学校为了录取率会给撤销的。”
第二天早上,鹿行吟去早自习,发现德育处朱主任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前,目光如同扫射机器人一样挨个扫过每个过来的学生。
“听说了吗?昨天实验室那边有人打架,大晚上的监控没拍下来。”
“谁和谁打?”
“不清楚,没曝出名字,但是好像鹰才的学生也混在里边了,应该是竞赛班的人。”
鹿行吟回到班上,看见顾放为的位置空着。
易清扬他们来得更早,显然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一见他过来就小声说:“鹿行吟,你哥的事鹰才没报上去!那个叫程敏君的,被吓破胆了,又听说顾放为在这里是个校霸,这下彻底什么都不敢说了,他们老师说要找人做主,程敏君只敢指认,一会儿顾神要是来了,你记得叫他藏起来——或者干脆打个电话叫他别来了!”
这边正说着,另一边就传来有人“咔嚓”啃苹果的声音,“我什么时候就成校霸了?”
鹿行吟抬眼一看,顾放为一身黑色校服风衣,脖子上围了条白围巾,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说话间冒白气,看起来冻得慌。
他被冻得不停发抖,顺手把苹果投进一边垃圾桶中,展颜一笑,眉眼间灿烂无双。
易清扬:“……”
黄飞键:“……”
鹿行吟往楼下看了看。
程敏君鼻青脸肿地出现了,被两位老师前后簇拥着从一楼走廊走了过来。
顾放为拿湿巾擦了擦手,很随意地说:“不用躲啊,是我打的人,我也没想赖。”
“可是,”黄飞键指出,“你要是被抓了留校察看,班主任得扣两个月工资,全班评定扣一百分。”
顾放为:“?”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鹿行吟就直接揪住他,把他拽进了教室里,然后塞在门后的缝隙中:“你快点躲起来!我们班的分好不容易才变成正数的!”
当然要归功于他抢了计分本。
朱主任当时没办法,只好本月全部清零计数,27班可喜可贺地迎来了正分。
他的语气很紧张,可是动作相当迅速生猛——顾放为被塞进了门缝里,又听见鹿行吟哐啷啷地推来了桌子,企图把最后一点缝隙都堵死。
“等一下——”顾放为被他塞在狭小的门后动弹不得。“弟弟——”
鹿行吟一脸严肃:“不要说话,蹲下去。”
他努力想让“门后藏了个人”变得不那么明显,推着门往里压了几下,没压动,顾放为又是一声幽怨又惊恐的:“弟弟!”
下边的声音越来越近,黄飞键飞快地跑去看了情况回来:“坏了,他们在挨班搜查!所有学生都清退回教室,空桌记名。”
“放我出来。”顾放为努力跟鹿行吟谈判,思路清晰,“把我桌子搬去司令部。我先往楼下走。”
鹿行吟把桌子挪开了。
顾放为拍了拍胸口:“人都要被压扁了,真狠得下手啊弟弟。”
他摁着桌子翻了出去,顺手又摸了摸他的头,飞快地往楼下奔。
“往哪里跑?二楼走廊那是谁?站住!你给我站住!”
顾放为这里刚下去,朱主任一行人就从另一头赶来,听见了楼道间飞奔的声音,一时间气急败坏,吼得声音满教学楼里回荡:“站住!跑什么跑!谁在跑?”
易清扬和黄飞键见势不妙,跟着分头跑了起来,故意踩出很重的脚步声。
朱主任一时有些迷茫,他扭头问程敏君:“怎么还是几个人一起打你?”
程敏君:“不、不是……”
他看见了靠在门边的鹿行吟,下意识的一个哆嗦:“找不到了,不找了。”
“你放心,这种事,虽然你不是本校学生,我们也会为你主持公道。”
朱主任安抚了一下,随后冷笑一声,让跟从的德育处老师们兵分三路,一起追人。
鹿行吟往外瞅了瞅。
“你干什么的?立刻给我回教室!”有个老师过来训斥道。
鹿行吟举了举挂在胸前的牌子:“我是竞赛班的,去隔壁做反应。”
他走进竞赛司令部。
顾放为的桌子被连推带拖弄来了他们的这个小黑屋,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滚了一地。德育处的人进来看了一眼,见到有许多空桌椅都这样摆着,检查一下就离开了。
顾放为从三楼跑到二楼,又下了一楼再绕回来上楼。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一想竞赛室应该已经开放,赶紧一闪身躲了进去。
直接撞到鹿行吟身上。
电光石火间,两人对视一眼,鹿行吟又用他纤细苍白的手腕,以一种非常虎的力气把他揪起来,企图把他塞进实验台底下。顾放为高,头刚磕到桌角,怎么也塞不进去,又被鹿行吟非常不讲道理地挤了挤:“快进去!不要动。”
顾放为又好气又好笑:“倒是让我能钻进去啊!”
话音刚落,门被“砰”地一声撞开,教导主任拎着手电筒晃了过来:“什么声音?”
鹿行吟刚只来得及拿起一个锥形瓶做样子,顾放为还有大半个脑袋在外面。
顾放为迅速感觉到,鹿行吟手指摁着他的肩膀,慢慢发力,要他从蹲姿改成坐姿,盘腿坐在地上。
又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勾出实验台最下面的抽屉,示意顾放为拿本书出来。
“我们在做实验。顾放为刚才就在这里了,老师你们查过。”鹿行吟不卑不亢地说道。
“是这样吗?”朱主任怀疑地看过来,一边打着手电到处晃,一边往里走,“顾放为平时课都不上,这么早来竞赛班做实验?”
顾放为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扯了扯鹿行吟的裤腿。
鹿行吟:“?”
他低头一看,顾放为从抽屉里拿出的书是:《倚天魔实录:君临天下》。
抽屉里还剩下的几本,是《我许你青丝,你许我白头》、《霸道特种兵之行风录》……全是陈冲上课没收的小说。
鹿行吟:“……”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镇定,抢在朱主任往里走之前,就拦住了他:“打架的不是他。”
“上次您抓的他的女朋友,实际上不是别人,是我。”鹿行吟说,“我约他到这里,想对他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