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周天,鹿行吟就住在了顾放为这里。
顾放为心花怒放,当下就要带他去扫荡超市。看鹿行吟抱着单词本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于是过来拉他:“走了走了,有时间打游戏还没时间陪哥哥买东西啊?更何况我这是给你买。”
鹿行吟抬起眼,轻轻问:“给我买什么?”
“我这里的怕你用不习惯,买点你喜欢的沐浴用品,睡衣什么的,零食也可以买点。”顾放为说。
鹿行吟瞅着他。
顾放为被他瞅了一会儿,桃花眼一弯,投降了:“然后哥哥就可以拍一张你在我这的照片,让我多少报销点。”
鹿行吟也不太清楚他的报销办法是什么,不过大概也就是买一罐茉莉茶,报账就变成了五件名牌衣服之类的。带他这个弟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楼下仓库里尽是灰尘,顾放为开门把自行车拖出来,被呛得咳了几声。
鹿行吟乖乖站在他身后,就看他非常自然地把他挡在后面,脊背微弓去搬动车辆,劲瘦的手臂修长漂亮。
纷飞的灰尘被他挡在身前,顾放为拿湿纸巾擦拭了一下自行车,随后拍了拍身上,说:“走了,哥哥带你进城。”
他身上有着鹿行吟见所未见的某种风度,从他记住他手凉的细节,到或许随口一句话帮追求自己的女生解围,哪怕顾放为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也或许是顾放为这个人经受所谓“贵族教育”的痕迹,哪怕他生性飞扬热烈,又或者隐匿在青墨七中这种普通的中学,但他就是能在茫茫人海中被人一眼挑出来。
“进城”是青墨七中学生对于市区戏谑的叫法,毕竟他们身处荒郊野外,用教导主任的话来说就是“他们翻墙谈个恋爱都要先跑十里地,再买个奶茶一喝,找个小店一逛,一晚上就过去了”。
往东是小镇,往西是稍微不那么偏一点的城郊。
冬天风冷,顾放为像个机器猫,先是给他塞了几张湿纸巾,又很神奇地从兜里掏出几个暖宝宝,要给他贴上。
暖宝宝的包装大红色,黄色劣质的字样写着“暖宫专用,女神知音”。
鹿行吟不肯贴,他说:“这是女孩子……的时候,才用的,我不用。”
顾放为笑:“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你用这个了,暖宝宝算什么,军训时我见有人往鞋子里塞——”
鹿行吟赶紧把他手里的包装袋抢过来,又小声说:“你不要说了。”
他低下头,认真撕开暖宝宝贴,贴在手腕上,还多出一个,先是抬头瞅了他一眼,又很小心地拉开衣领,把暖宝宝贴在毛衣底下。少年人白,瘦,比同龄人也高一点,但是毛衣和外套都有点大,松松地显出伶仃的骨架来,把袖口撸上去时,细白瘦弱的手腕上看得见青紫的血管。
雪一样的肌肤。
本来就白,被秋冬里的风一冻,变得更白。
顾放为推着自行车在前面看他,见鹿行吟垂下眼时,漆黑的睫毛长而翘,忽而发觉这个小弟弟长得很精致。
很清隽,秀气的那种精致,眼底汪着水润星光,让人想起小说故事里被用烂的江南意象。是故事里走出来的小人。
鹿行吟还在低头和自己的外套作斗争,又好像面对他一人与一辆自行车,不知道怎么办。
他忽而就笑了:“过来啊。”
他侧身骑跨上车,修长的腿踩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散漫又认真的态度,“我三岁就会骑自行车了,放心。”
鹿行吟坐上他的后座,手没地方放,顾放为后脑勺上长了眼睛是的,说:“还跟个姑娘似的,不抓着我一会儿摔出去不负责啊。”
鹿行吟才伸出手指,扯住他的外套,隔着冬日厚重的衣衫,温热渐渐透过来。
他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又悄悄缩回来,按上自己胸膛。
心跳很快,所幸也隔着衣衫,前边的人感觉不到。
往西边还是城郊,还在修路,顾放为骑自行车估计骑得很费劲,没到一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将外套脱了随手丢进自行车筐里。
鹿行吟问他:“为什么,不去镇上,镇上明明更近。”
顾放为没回答,鹿行吟以为他没听见,只是片刻后,风中传来顾放为轻轻的声音:“小计算器,你走过去镇上的路吗?”
鹿行吟说:“还没有。”
想了想,又谨慎地补充:“你的东西,我后天再寄,后天我跟着有要寄给奶奶的东西。”
“没催你这个啊,弟弟。”顾放为低声笑,“我不喜欢那边的路。”
鹿行吟想了想。
往镇上的的路只有一条,就是那条长而窄的巷子,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顾放为带他去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商场,买了小山似的一大堆东西,除了睡衣等生活必需品之外,顾放为还心血来潮买了一大堆食材,说是“也要给你看看哥哥做饭的技术。”
两人回去时就没有坐车的命了,顾放为推着自行车和买来的东西,鹿行吟跟在旁边走。
回到出租屋,最后证实了顾放为的话完全是瞎掰:这人连淘米都不会,兴许是看鹿行吟来了好玩,就觉得逮到了个弟弟过家家。
屋里开着暖气,顾放为在他昂贵的t恤外系了一条粉色的围裙,有些困扰地看着鹿行吟把他淘好的米再放回去重洗:“不用这么麻烦吧,我小时候过家家塞给思烈思笃吃的东西,也没见吃坏啊。”
鹿行吟:“……”
最后饭是他做的。
很简单的几样菜,清水炒黄瓜,梅子糖醋排骨,西红柿鸡蛋,还有几样菜是酱汁红烧肉之类的速冻食品,顾放为被外包装吸引,买回来热一热。
上了桌,顾放为抱着鹿行吟做的菜狂吃,动都没动那几样速食食品:“小计算器要不你申请走读吧,就住哥哥这里。”
鹿行吟轻轻说:“没有时间给你做饭。”
顾放为坏笑:“平常不行,那寒暑假呢?寒暑假来跟哥哥住吗?”
“要回家,不然不礼貌。”鹿行吟认认真真地说。
“油盐不进,小计算器。”顾放为长叹一声,又要伸手来捏他的脸,鹿行吟对这个动作已经很熟练,躲过了。
两天时间,鹿行吟过了几遍初三到高一的英语单词,眼熟过后试着做了几套测验卷,分数意外地达到了90分,可以及格了。
他渐渐也发现了顾放为的生活轨迹:如果要动手做东西,做建模,顾放为会一声不吭地呆在家里,戴上一个防蓝光眼镜,沉默端肃地做他的事。而如果他做完了东西,需要场地调试的话,他会去科技楼。
而暂时没什么进度和想法,又需要大量阅读文献参考资料的时候,顾放为会回去上课,坐在教室里找些思路。
鹿行吟渐渐从他打电话询问时说的话里捕捉到一个高频词汇,h(hun-chineinteraction人机交互),大概知道这是顾放为的方向。
他看了很多被顾放为拿去垫桌角的旧资料,隐约知道这个领域广而杂,更多的却不得而知。他只是帮他整理了乱糟糟的桌子和旧书,给他放好,随后接着写英语。
他写着最基础的简单词汇,听着顾放为在窗边压低声音,说着流利得有些古怪的英语,窗边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而他注视他的眼神安和凝定。
看一会儿,又低下头,接着写。
*
周一早上,顾放为没起来床。
他前一天熬夜到凌晨五点,鹿行吟裹着被子缩在床上时,还隐约看见顾放为一个人开着台灯,在客厅里写写画画,气息沉静微冷。
凌晨六点,屋里暗沉微青,鹿行吟摸黑起身,忍着寒冷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门。
顾放为仰躺在沙发上,睡颜疲惫,或许是因为冷,他往沙发里挤得很深,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
鹿行吟从屋里抱起被子,轻轻搭在了他身上。
他跟他跑到这里来,本来就已经错过了周天住读生的返校日,好在一般这个晚上老师不会来,也不会发现他。
鹿行吟洗漱过后,看天色还早,于是拿昨晚剩下的食材做了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他不清楚这到底正不正宗,符不符合顾放为在国外养成的胃口,他只是尽力地往自己猜测的方向靠拢。
一个三明治,一杯牛奶,就放在客厅桌上,用便利贴贴上去,写上:“醒了后热了再吃。”
*
鹿行吟一回班上,刚好碰到孟从舟和蔡静过来跟他小声说:“今天全年级的提高班测验卷都收上去了,我们问了别的班人,和易清扬说的一样,每个班交的答案都差不多。”
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学生,通常都从众,即便自知不是提高班的水准,但为了有个努力的样子,也会学着排行前几的学生一样,去要来试卷做一做,跟着把大佬们研究出来的答案抄上去,就好像自己做过了一样。
“全年级交的人很多,而且基本都写出了标准答案,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孟从舟说,“要是我们没有上就算了,也就是试一试,不过你上次年级排名两百之前,应该是稳的。”
蔡静说:“我问了谢老师,她说今天升旗仪式应该会公布入围名单。”
升旗仪式在上午第二节课过后。
鹿行吟没想到顾放为今早上会来上课,他在第一节生物课下了之后回了班上,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不过不是他做的那份。
“早啊小计算器。”顾放为坐在桌边,修长的腿勾住桌子一脚,整个人带着椅子往后倒去,声音里有些疲惫,“哥哥早上没起来,没送成你上学。”
曲娇在旁边听了,大惊失色:“你们昨晚一起睡的???我搞到真的了?呸,不是,小鹿就这么被祸害了??”
顾放为也没解释,他只一边伸懒腰一边说:“你的三明治我没吃成,沙发上翻个身翻到茶几上了,牛奶泼了一被子。”
鹿行吟写着题:“哦。”
顾放为说:“把做好的三明治也泼了,我没吃上,倒是想吃三明治了,就去便利店买了一个。”
鹿行吟:“嗯。”
顾放为眼睛弯起来:“谢了啊。小计算器。”
*
对于新来的班主任,顾放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却表现了他的尊重:他升旗仪式没有翘,跟着大部队去了国旗台前集合。
他好几天没出现,因为高,站在队伍最后,鹿行吟身后的位置。周围不断有人往这边看。
“27班成绩不好,但是真的出帅哥诶。一个鹿行吟一个顾放为……还偏偏都是27班里成绩好的两个。”
“那我还是觉得顾放为好看一点。”
“不是一个类型的好吗!追鹿行吟的这几天也不少呢。”
这些话顾放为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只是在旁边人走过之后,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突然凑近了,微微俯身在他耳边:“有人追你吗,小计算器?”
鹿行吟不动如山,脊背笔挺地站在那里。
顾放为也不在意,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尖,又收回手,转而专心致志地玩鹿行吟的兜帽。
“高二年级以下念到名字的学生留一下,下操后去阶梯教室1号报告厅开会,进行提高班的前期培训和报道。”
教导室主任的声音随着话筒传遍整个学校,“一班,易清扬,黄飞键,徐菁……”
鹿行吟微微仰起脸,注视台上的人,随着号码数字的推后,逐渐集中注意力。
“27班,鹿行吟,蔡静,孟从舟。”教导主任顿了顿,又报了个名字,“顾放为。”
“以上被点到名的学生,下操后去阶梯教室集合,不再重复。”
鹿行吟感觉到,在自己身后扯着自己兜帽的那只手停住了。
与此同时,隔壁好几个班都骚动了起来:“顾放为?他也报了提高班?这是要认真学习参考的节奏吗……”
顾放为的声音冷冷的:“小计算器,谁帮我报的名?”
鹿行吟轻轻说:“是我。”
又迅速地补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