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看了看鹿行吟,又看了看黑板,跟见了鬼一样。
他倒是知道这个题不难,实际用到的就是几次小代换。
像他们当老师的,大多数题目也都是看一眼就能出答案,不过鹿行吟做得太快了。
他写下这个“2”之后,坐在第一排的孟从舟、蔡静两个成绩好一点的学生,才陆续放下笔。
宋黎说:“写一下过程?”
鹿行吟整理了一下思绪,一边看左边的例题,一边清晰地写下答题思路。
宋黎在旁边看着,基本上确定了:如果鹿行吟没念过高一的话不是说谎,那么这个学生就是通过例题过程,来反推了教材公式,进而再进行解题的!
鹿行吟写完后,宋黎又说:“再给你写一道吧。”
底下学生们骚动起来:“嗨老宋哥你不能反悔啊!”
曲娇也大声喊:“宋老师,顾放为也说答案是2,转学生同学明明做对了!”
“是啊,他做对了啊!”
宋黎重新佛系起来,这次用他的胖手指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我知道,我知道。”
鹿行吟看到他变得认真的神情,有些不知所以。
宋黎对他笑了笑:“没事,你可以留在班上,再出个题你做一下。”
左侧例题中所用到的教学公式其实一共两个:一个是鹿行吟刚刚用到的,sinθ与sθ的平方和为1。
还有另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和差化积公式,在例题第二问,在第一题计算的基础上本身没什么需要拐弯的东西,纯计算送分题。
sinθ+sinφ=2sin[(θ+φ)/2]s[(θ-φ)/2]
而27班大多数学生没做出来也是因为这个公式——不好记,看着都头晕。这些差生中至今还有普通变换都记不住的人,更何况其他人了。
宋黎这次直接写了一个:sin105°+sin15°=
依然是非常简单的题。
鹿行吟这次用的时间更短,宋黎前脚写完,他后脚直接接上了:二分之根号六。
写完后,他才看着例题,倒过来按格式慢慢写过程。
底下一片夸张的惊呼声:“哇!”
“等等……这叫没学过高一内容?”
“你看到没他在照着例题做!人家现学的!”
宋黎到这里基本有数了,题目都是次要的,他惊讶于鹿行吟本人的反应能力和分析能力,尤其是对于他作为27班转学生的身份来说。
是个好苗子!
他拍拍鹿行吟的肩膀:“可以了,我办公室在一楼东边第三间数学组靠里,这几天有事情可以找我。平常在班上有什么事,也可以问问同学们。你高一没念基础不牢,也要赶快补上,进度不等人。”
鹿行吟点了点头。
“座位的话……”宋黎环视班上一圈,皱起眉。
他看向第一排。
这个班里人数比平常班级少,因为有一部分学生家长想了办法把孩子从差班转走。
愿意坐第一排的只有为数不多愿意好好学习的那几个学生,一个孟从舟,是班长,另一个是蔡静,是他的数学课代表。
不过这两个人一早就做了同桌,附近也没什么位置适合再插个人。
倒是后排有空位。
宋黎生怕这帮不学无术的学生把鹿行吟带坏,想了半天后说:“你坐倒数第二排吧,陈圆圆旁边。”
说着又把外边那个男生叫了进来:“你回座位上,这几天带新来的同学习惯新环境,算你将功折罪。”
门外的男生挠着头走进来了,他长得很白净,带个圆框眼镜,看起来憨憨的,一脸惊恐:“啊?”
班里又笑倒一片:“叫你呢!祸水同学!”
鹿行吟想起这个男生是谁了——昨天在校长办公室外起哄的一份子。一个男生,居然叫了这么个名字,有点好玩。
宋黎又说:“新同学来了,大家要互相帮助,共同学习。鹿同学虽然没上过高一,但是我看以后不一定比某些自诩聪明的人差,再吊儿郎当地念书,小心位置坐不稳!”
他往后排看了一眼。
鹿行吟跟着抬起眼,往最后一排、靠后门边上的少年人看去。
晨间,少年闭眼听着歌曲,漆黑的睫毛长而密。走廊外的灯光透过窗流泻下来,照得他半边侧脸边缘发亮,显得眉眼更加锋利。
桃花眼。
他旁边的曲娇又用笔戳:“顾放为,老师说你呢!”
顾放为懒散地说:“一年前老师您也是这么说的,当时拿来举例的就是孟从舟和蔡静。”
班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潜台词——然而一年之后,这两个勤奋努力的好学生成绩依然赶不上他。
有什么用?
鹿行吟注意到,第一排的蔡静脸立刻变得惨白,她旁边的孟从舟看了她一眼,安慰性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顾放为这种学生在老师们这里,天生就是毁誉参半的。
当初他进青墨七中,听说是放弃了ssat全满分的成绩,拒绝了国外知名中学全额奖学金和t大少年班的资格。与此同时他还在本市中考拿了个市状元,有四个竞赛金牌和无数奖项。
小道传言中,顾放为是顾氏科技董事长唯一的亲孙子,自小就是天才,从小到大叮叮当当还搞出过一些专利。
当时,隔壁的鹰才中学放出话来,放出了无数优惠条件,对于顾放为“势在必得”,但顾放为莫名其妙地却选了s市本地如今最差的青墨七中一以及这个中学里最差的班级。
然后飞快地堕落,融入了差生中。
他不听课、不考试,唯一会参与的考试只有开学收心考试和期末考试,因为如果全学期缺考会被勒令退学。打架抽烟翻墙上网倒是迅速精通
高中阶段的知识几乎无法束缚顾放为,别人做一节课的数学难题,他看--眼就知道答案;偶尔老师们遇到难题,还会反过来问他;至于英语顾放为自小生长环境就是双语环境,父母长期在国外管理企业,他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
简言之,所有老师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学生就不是来上学的,他干出什么事,只要不影响其他人,都不用管。
但实际上,只要顾放为这种学生存在,那么他带来的恶劣影响几乎就是一定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顾放为这么优越的条件,而学生这个年龄阶段,往往又无法忽视这种差异,导致差生觉得学习无用,认真的学生也会怀疑自我。
宋黎非常不喜欢顾放为,不过也有一些老师非常偏爱他。
宋黎在心底默念好几遍佛系佛系佛系……随后板着脸说:“那你就在这个地方坐稳了——不许影响新同学!”
鹿行吟在座位上坐下。
顾放为摘下耳机。修长的腿勾在课桌下,椅子往后倾斜靠在墙上,歪头看来人。
鹿行吟是那种看一眼就觉得他乖的好学生,精致秀气,白皙沉静,还带点病弱的样子。
简言之,死读书,不好玩。
眼前的少年坐在他正前方,从顾放为这里,只能看见他乌黑的碎发和雪白的脖颈,以及脖颈间那枚细致编织的护命红绳。
唯一一点与众不同是鹿行吟坐得很直,脊背笔挺。在学生们人均驼背/颈椎病/松松垮垮的现在,很少见。
让人想起语文老师讲过的一个词,《楚妃叹》里边的。惨白的粉尘堆积成字,卡拉拉地在黑板上写出来:渊渟岳峙。
下课铃快响了,宋黎收拾东西准备回办公室。
班上人蓄势待发,摩拳擦掌准备八卦一下新来的转学生——或者散布一下“新来了一个超好看的转学生”这个八卦本身。
顾放为又转起笔来。
他长得太妖孽,桃花眼一眯起来,连学校小卖部五块钱十五根的廉价中性笔都能被他转得这么好看,指节修长漂亮。
“好学生。”
鹿行吟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叫他的名字,回头看过去。
“我一般不管闲事,所以是最后一次提醒。”顾放为转着笔,“选了个烂学校就算了,别来这个烂班。”
鹿行吟清清淡淡地开口:“是我自己的决定。”
“怎么,校长办公室见一面,爱上我了不成?”顾放为抬起眼,眼底漆黑,看进去很深,又浮着漫不经心的薄光,让人无从捉摸。“还真就在这读啊?”
旁边的人大笑着起哄起来:“靠!校花,你自不自恋啊!”“有你这么调戏老实人的吗!”“钙里钙气的拉出去枪毙!”
陈圆圆看向鹿行吟,他眉眼沉静,轻轻抿着嘴,眼睫就那样轻轻垂下去,没有说话。
很奇怪的,那不是受了冒犯的神情,也不是腼腆赧然的神情,鹿行吟的神情像听见了一道题,在稍加思索。
鹿行吟买好了书,收拾好了东西。保温瓶里装着烧得滚烫的药,挂在桌子之间,艾草的气息飘散。
从午休到晚自习,后桌的位置却空着,再也没有人来。
不断有外边的女生敲后门送信送东西,鹿行吟打开课本,就听见身后曲娇回头一边收一边发:“可惜啊,可惜,这么多小姑娘,我刚看到一班班花了……她们怎么就眼神不好看上顾放为这个狗呢。酒心巧克力。”
陈圆圆欢呼着接过飞来的巧克力。
“这什么?哦……鸭翅,奥利奥,海苔饼干我喜欢,我拿着了。剩下的都是手工信,他课桌里塞不下了怎么办?”
陈圆圆塞了一块巧克力给鹿行吟,转过去提议:“塞底下桌肚吧。东西收拾一下腾点空间出来。”
巧克力很高级,包装华丽,咬一口,甘甜的津液就涌动出来,带着清凉酒香。
他们的课桌是两层,有两个桌肚,底下的一层又小又占地方还不便取用,一般学生用来放不怎么用的课本和笔记。
鹿行吟一边写题,一边听见后面曲娇又开始报菜名:“顾放为这他妈的都塞了什么东西啊,我为什么看到了哑铃??嗯????”
哑铃,毛线团,发白的电路板,乱七八糟的金属片,鬼画符一样的草稿纸,橡皮擦,甚至还有“好记星”儿童词典……
他们在这里挖宝似的挖来挖去,最后曲娇和陈圆圆齐声:“啊……”
听声音像是挖出了金子。
陈圆圆把发现的东西拎过来摆在桌边,旁边几个人也被吸引过来看。
还真是金子。
鹿行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块金牌。
陈圆圆慢吞吞地念上面的字样:“第十五届区域青少年化学竞赛金奖。”
“一年前的金牌,他放这里干什么?”曲娇挠头,“这人也有金牌?看不出啊。”
“谁知道,帮他收拾一下,再把情书放进去。难不成还能帮他卖了买烤热狗吃?”陈圆圆像个小老妈子,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挺想这样的……谁叫他是校花呢。”
霍家给鹿行吟准备了全套新的文具,连笔盒都是国外高级供应商来的,白色的,十分精致。
他不习惯桌面上再放笔盒、水杯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他的习惯就是考试习惯,桌上只有和两支笔:一黑一红。
鹿行吟将袖中的纸条掏出来,夹在笔盒内侧的玻璃纸后。
这个地方一般被学生用来放课表或者心灵鸡汤。
而他伸出手指,珍而重之地将玻璃纸后的纸张慢慢压平,鲜红的墨水和校长办公室信笺用纸还透着隐隐木香。
他将笔盒放在了小桌肚里,随后垂下眼,接着写起题目来,笔尖沙沙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顾放为:虽然我说话难听
顾放为:但我是好孩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