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年至1000年的几个世纪中,伊斯兰教的出现,是欧亚及世界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穆斯林军人的惊人征服,和大约1000年前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一样,再度统一了整个中东地区。亚历山大帝国崩溃后,罗马人最终强行统治了小亚细亚和叙利亚,使中东以幼发拉底河为界分为东西两部。东部由伊朗和伊拉克构成,是波斯文明的中心;西部包括巴尔干诸国、小亚细亚、叙利亚,埃及和北非,成为拜占廷文明的所在地。7、8世纪,伊斯兰教的征服结束了这种分裂状况,在伊斯兰教的星月旗下,统一了从比利牛斯山脉到信德,从摩洛哥到中亚的所有地区。
比这些军事扩张更为显著的是伊斯兰教文化上的成就。尽管被征服的地区曾是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中心,然而,到11世纪时,它们语言上已阿拉伯化,文化上已伊斯兰教化。阿拉伯语成为从波斯到大西洋广大地区的日常用语,新出现的伊斯兰教文明是前犹太教文明、波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希腊-罗马文明的独创性的综合体。这种语言和文化的转变一直存留到现在,因此,伊拉克人和摩洛哥人与英国人和澳大利亚人一样,在语言和文化上至今仍有着密切的联系。
一、伊斯兰教以前的阿拉伯半岛
穆斯林入侵前的中东由两大帝国统治:拜占廷帝国和萨珊王朝。前者以君士坦丁堡为都,控制着地中海东部地区;后者定都泰西封,统治着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流域和伊朗高原。两帝国长期不和,一个是具有希腊-罗马文化的基督教国家,另一个是具有波斯-美索不达米亚传统的琐罗亚斯德教国家。603至629年,波斯和拜占廷之间爆发了一系列战争,使双方两败俱伤,无力抵抗阿拉伯沙漠聚集的风暴。
这时的阿拉伯半岛,在文明邻邦的眼中,是游牧蛮族的偏僻之壤。然而,6世纪后半叶,由于商路的改变,它已成为经济要地。埃及的混乱和拜占廷-波斯战争,使传统的红海至尼罗河流域和波斯湾至红侮的道路无法通行。商人们因此转向更加艰难,但却较为安全的道路,即从叙利亚经阿拉伯半岛西部到也门,再从也门用船只往返于印度洋之间运输货物。麦加因商路的改变而获利,它地处商路中段、阿拉伯半岛沿岸,是北往叙利亚,南通也门,东到波斯湾,西至红海吉达港和走水路前往非洲的交通枢纽。
除从事农业和实行君主专制的南方外,阿拉伯半岛其他地区都处于游牧和部落状态。酋长,即当选的部落首领,只是具有平等地位的年高德望的人,受统治一切的传统习惯的约束。他们的主要作用是,战时指挥打仗和领导人们保卫圣地。大多数部落信奉多神教,崇拜树,泉水和石头;这些东西被认为是无形的诸神的居住地。他们还信仰更多的属于个人的神;并认为它们从属于一个称为“安拉”的更高级的神。犹太教和基督教曾从北面传入阿拉伯半岛,争取了边界地区所有部落以及半岛其余地区的孤立的部族。同这些宗教信仰相比,阿拉伯半岛的多神崇拜、部落战争和政治分裂,对富有思想的阿拉伯人来说似乎太原始,是一种耻辱。据说,7世纪初,确实出现过几个“先知”,反映出当时正在朝发展本土的神教方向努力。门每个成功的传道士一样,穆罕默德表达了他那个时代的愿望,满足了当时的要求。
二、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中世纪最有影响的历史人物,生于569年,是麦加一位商人的遗腹子。六岁母亲去世,先由祖母,后由伯父抚养长大。有关他青少年时期的情况知道的很少。传说他12岁曾随伯父跟商队去过叙利亚,在这次旅行中,可能获得一些有关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知识。穆罕默德25岁同一位富孀结婚,她为他生了几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儿子都早年夭折了。
穆罕默德40来岁时,经历了一段精神极度紧张的时期。在此过程中,他开始相信上帝选他为先知,选他当亚伯拉罕、摩西和耶稣的继承人。有人要他描述默示经过,他回答说,《古兰经》的全部经文在天国里,每次他所得到的只是一部分,通常由天使加百列传授给他,并让他一字一句地重复。而这时在他身边的其他人,既看不到这位天使,也听不见他讲的话。穆罕默德的痉挛可能是癫痫病发作,尤其因为他说他听到了铜铃般的声音,一种通常在癫痫病发作时才能听到的声音。无论如何,穆罕默德这时认为,他已接受了神的感召,要去证实安拉的唯一性和超然存在,去警告人们“末日审判”终将来临,去告诫他们忠实的报答是上天堂,邪恶的惩罚是下地狱。
穆罕默德的教诲,在他死后不久被记录成书,成为伊斯兰教这一新教的圣典。“伊斯兰”意为“顺服上帝的旨意。”穆罕默德更没有建立教士组织,也没有确定专为拯救灵魂的具体圣事,但却要求信徒们履行一定的仪式,即伊斯兰教“五功。”它们是:(1)念功:信徒一生必须完全理解、绝对接受地背诵“除安拉外,再无神灵;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2)拜功:信徒应每日礼拜五次,分别在晨、晌、晡、昏、宵五个时间内举行:脱掉鞋子,跪在一张地毯上,头叩地,面朝麦加万向祈祷。(3)课功:穆斯林应慷慨施舍,作为献给安拉的贡品和虔诚的行为。(4)斋功:穆斯林必须在赖买丹月,每日自日升前到日落,斋戒禁食。(5)朝功:穆斯林一生如条件允许应朝觐麦加一次。
这些仪式极大地加强了信徒们的社会结合。他们一起祈祷、斋戒,一起为不幸的兄弟们承担责任;他们——富人和穷人,黄种人、白种人、棕种人和黑人——一起到麦加去朝觐。而且,《古兰经》还对信徒生活的各个方面,对风俗和卫生、结婚和离婚,商业和政治、犯罪及惩罚、和平与战争等予以指导。因此,伊斯兰教既是一种宗教信仰,又是一种社会法规和政治体系。它不仅为信徒们提供宗教戒律,而且为个人和公众生活提供了明确的教训。如在基督教世界一样,世俗生活和宗教生活之间,现世和教会之间并无差别。在伊斯亚教中,凡属于凯撒的就是上帝的,而属于上帝的也就是凯撒的。“沙里亚”即圣典,直到近代仍是整个穆斯林世界的国法,至今在各个国家里,很大程度上依然如此。
穆罕默德渐渐说服人们皈依这些教义。首先是他的直系亲属和私人朋友,这些人后来作为“先知的同伴”,享有崇高的威望。随着这一小股皈依者的发展,麦加的富商开始感到惊恐,害怕穆罕默德的教义将削弱过去的宗教信仰和阻止朝拜者对麦加圣物“黑石”的礼拜。由于反对势力的增长,穆罕默德应邀前往麦地那。这是麦加以北约30O英里处的商路上的一座绿洲城市。这里杂居着阿拉伯部落和犹太部落的居民,因此,穆罕默德被当作仲裁者受到欢迎。622年,穆罕默德移居麦地那,阿拉伯人称这一事件为“希吉拉”,伊斯兰教历则以事件发生的这一年为纪元。
由于他的教义主要基于犹太教的教义、传说和经典,穆罕默德希望他能作为麦地那犹太人的先知的继承者受到他们的欢迎,但麦地那犹太人嘲弄了他的要求。于是,穆罕默德转而反对他们,最终将他们驱逐出城,并把他们的财产分给了他的信徒。从此,伊斯兰教具有更加鲜明的阿拉伯民族的色彩,麦加取代耶路撒冷,成为穆斯林必须朝拜的方向。穆罕默德渐渐说服了麦地那的阿拉伯人接受他的宗教信仰,并以他的教义为基础,建立了一个神权政治国家。
旗帜前面写道:“除安拉外,别无神灵”;骑马乐师参加穆斯林最大的节日——大节。这一节日是每年朝拜麦加最后日期的标志。
穆罕默德以麦地那为基地,组织了对麦加商队的袭击。这种袭击是阿拉伯游牧民普为接受的经济活动。如今,他们聚集在“先知”的旗帜下,希望获得战利品,并顺便得到灵魂的拯救。到630年时,穆斯林已十分强大,完全可以占领麦加;在麦加,穆罕默德使收藏在天房克尔白中的黑石成为伊斯兰教的朝拜圣物。于是,他实现和解,以此维护伊斯兰教的基本信条,并使其扎根于传统的阿拉伯习俗之中。到632年穆罕默德去世时,大多数阿拉伯部落——虽不是全部——已承认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并向他进贡。
过去,在他本国,穆罕默德见过一些崇拜偶像的仪式。现在,他给它带来了一个宗教和一部天启的经典,带来了一个具有良好的组织和武装、统治了整个半岛的社会和国家。一个世纪内,他的信徒们从胜利走向胜利,建立了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强大帝国,并传播了他的教义。如今,这一宗教在世界上拥有5亿信徒。如果以对事态发展的影响为标准,那么,穆罕默德无疑是历史上的一位巨人。
三、征服时期
正因为穆斯林社会是穆罕默德天才的结晶,所以他死后,这一社会的各组成部分报可能分裂。部落酋长认为,他们对穆罕默德的服从,已随他的死一起完结。于是,他们停止纳贡,恢复行动自由。这一撤回,伊斯兰教历史上称为“变节”,即叛教,引起了一系列有计划的战争。这些战争制服了“叛教的”部落,迫使他们回归伊斯兰教社会。但是,被征服的部落成员愠怒不满,显然一有机会还会叛离。理想的瓦解办法是,以每个贝都因人所喜爱的战利品为许诺,实施对外袭击,故这些袭击开始时并非宣传教义的宗教战争。穆罕默德并没想到,伊斯兰教会成为世界性信仰,也不认为上帝选派他向阿拉伯人以外的其他人传教。确切地说,让骚乱的贝都因人一心忠于麦地那这一需求,是导致阿拉伯人袭击的原因。
率领这些袭击的首领为哈里发,即代理人,他受选代替先知的世俗地位。哈里发无疑是先知穆罕默德的继承人,但主要还是社会的世俗首领。因此,穆罕默德的岳父艾卜伯克尔当选为哈里发,只意味着他是伊斯兰教的保护者,而不是宗教领袖。正是在艾卜伯克尔的领导下,叛教的部落被迫重新回到信徒行列中,阿拉伯人开始了最早的对外侵略。
634年,欧麦尔继承文卜伯克尔当选为哈里发,在他的领导下,早期的侵略发展成正式的征服战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貌似强大的拜占经帝国和波斯帝国不久便暴露出外强中干的实质。它们不仅被两国间的一系列战争所削弱,而且它们的人民对繁重的捐税和宗教迫害极为不满。此外,当整个整个的部落被有关财富的迷人传说所吸引,从阿拉伯半岛各地向北迁移时,穆斯林军队也就由小股袭击队变成大规模武装部队,任何想让他们返回贫瘠的家园的企图,都将引起新的、很可能是致命的“变节”。结果,穆斯林首领率领贝都因军队进入叙利亚。因此,随之而来的巨大征服表明,它们并非是伊斯兰教的侵略,而是阿拉伯部落的扩张。最初几个世纪中,这些扩张多次向北进入“肥沃新月”地带。当时,这一扩张规模空前,部分是因为两个帝国异常虚弱,部分是因为新的伊斯兰教信仰所促成的团结和力量。
阿拉伯人一旦开始侵略,便充分利用他们沙漠作战的经验。他们不象拜占廷人和波斯人那样骑马作战,而是骑骆驼作战。这样可以随意发动进攻,且一旦需要,又可撤回到沙漠的安全地带。正如后来的维金人,因控制着海洋而能劫掠欧洲沿海一样,这时的阿拉伯人则利用他们的“沙漠之舟”,进攻富庶的帝国。无怪乎阿拉伯人在被征服的省份里都选择沙漠边缘的城市,作为他们的主要根据地。当形势安定的时候,他们就利用现成的城市,如大马士革;在必要时,他们就建立新的城市,如伊拉克的库费和巴士拉,埃及的伏斯泰特,这些军事重镇满足了正在形成的阿拉伯帝国的需要,就象后来的直布罗陀、马尔他和新加坡满足了不列颠海上帝国的需要那样。
636年,阿拉伯人在约旦河支流耶尔穆克河谷,决定性地大败拜占廷人。他们乘迷眼的沙暴发动进攻,几乎全歼希腊、亚美尼亚和叙利亚基督教混合部队。皇帝希拉克略逃进君主坦丁堡,将整个叙利亚丢给了胜利者。哈里发欧麦尔随之转而进攻富裕的邻邦伊拉克。那里的闪米特人已部分地皈依基督教,他们对波斯和琐罗亚斯德教统治者不满,这有助于阿拉伯人的胜利。637年夏,阿拉伯人在卡迪西亚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波斯皇帝仓量撤离位于卡迪西亚附近的首都泰西封,向东逃窜。
耶尔穆克和卡迪西亚的惊人胜利,给穆斯林带来了前所未闻的财富,从而,进一步壮大了大批来自南部沙漠的贝都因人。边境的压力不可抵抗,阿拉伯军队如洪流滚滚向前,他们向西进入埃及,向东进入波斯。两年内(639-641年)他们占领了整个埃及,但在波斯,首次遭到顽强抵抗。尽管帝国统治软弱无能。不得人心,然而,全民族人民为了自由,为了琐罗亚斯德教信仰,已做好准备,决心同始终被视为“沙漠之害”的阿拉伯游牧民作战。随着穆斯林的推进,当地的抵抗力量组织起来,迫使侵略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直到651年,波斯才被征服。而在此之前,即644年,欧麦尔被一个波斯俘虏暗杀了。
欧麦尔的哈里发继承者们,在宗教热情和游牧民贪婪之心的驱使下,继续举起伊斯兰教的旗帜,乘胜对外征战。在北非,阿拉伯军队得到当地柏柏尔皈依者的增援,迅速进入摩洛哥,然后,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西班牙。711年,他们战胜西班牙的最后一个西哥特国王罗德里戈,越过比利牛斯山,进入法国。然而,732年,在法国的图尔,他们却被查理·马特打败。这场战斗通常被认为是西欧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不过,即使穆斯林取胜,他们是否继续向远离家乡的地区挺进,还值得怀疑。穆斯林向东面的扩张也是如此。715年,他们占领了印度西北部的信德省,但直到几个世纪以后,当信奉同一宗教的突厥人从北面入侵印度时,才得以进一步推进。同样,751年,穆斯林在中亚的怛逻斯,战胜了中国人,但也未能再向中国进军。于是,怛逻斯、信德和比利牛斯山,便成为穆斯林在其当时的军事技术水平下所能达到的扩张的最后界限。
这清楚地表明了阿拉伯人围攻一年(717—718年)未能占领君主坦丁堡的特殊意义。由于君士坦丁堡紧挨帝国的中心,如果他们占领了这座城市,势必有可能占领东欧大部分地区。当然,15世纪时的穆斯林土耳其人正好做到了这一点。但如果这一事件约早10加年发生,那么东欧大部分地区将阿拉伯化和伊斯兰教化,并成为今日穆斯林中东的一个组成部分。
尽管有这些失败,事实仍然是:开始于沙漠中的一个宗教,在短短一个世纪内,已发展成为横跨欧亚大陆的强大帝国。到750年,伊斯兰教统治了从比利牛斯山到信德,从摩洛哥到中国边境的广大地区(见图13“1500年以前伊斯兰教的扩张”)。
四、从阿拉伯王国到伊斯兰教帝国
第一阶段的扩张完成之后,阿拉伯人便安顿下来,享受胜利果实。他们实际上是其属国的占领军,大多数居住在军事重镇里,由此控制着周围的乡村。由于哈里发欧麦尔曾有规定,他的追随者不应在被占领的行省里享有封地,因此,他们这时享受政府津贴。支付这些津贴的资金来自伊斯兰教国家没收的土地和征收的捐税,向非穆斯林征收的捐税比向穆斯林征收的高。除此之外,非穆斯林其实并未受到干扰,也没有被迫改变信仰。实际上,皈依伊斯兰教极不受欢迎,因为这意味着降低税收。因此,信奉伊斯兰教,其实是统治绝大多数属国臣民的阿拉伯骑士贵族享有的特权。
不久,日益增长的“麦瓦利”,即非阿拉伯穆斯林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状况。这些新教徒成群结队涌入城市,充当雇员、工匠、店主和商人,为阿拉伯责族的需要服务。作为穆斯林,他们要求与阿拉伯人平等,但未得到承机。“麦瓦利”在伊斯兰教军队中服役,通常只能作为步兵参加战争,因为步兵得到的薪俸和战利品低于阿拉伯骑兵。
随着帝国的扩张,以及财富从属国行省源源不断流入城市,“麦瓦利”的人数和财富也不断增长,但他们仍被拒绝在统治集团之外。于是,他们成为城市中的不安定因素,决心取得与他们的经济实力相等的社会地位。人们开始理由充分地认为,阿拉伯伍麦叶哈里发王朝是征服战争完成后毫无作用的一个寄生集团;伍麦叶王朝曾于661年,从麦地那迁都大马士革。因此,对阿拉伯贵族的抵抗运动,既是民族的,又是社会的反抗运动。
为争夺王位而突然爆发的十年内乱,以750年阿拔斯哈里发王朝的建立宣告结束;阿拔斯王朝建立的意义,远远超过单纯的改朝换代。“麦瓦利”,尤其是波斯人,这时代替了过剩的旧贵族。阿拉伯军人不再是享有薪俸的特权阶层,而被皇家常备军所取代;皇家常备军开始时主要由波斯人组成。从前的军事重镇,如今在“麦瓦利”的控制下,变成了巨大的商业中心。一部分阿拉伯人开始加入市民和农民的行列,另一部分则重新返回到游牧生活。
帝国的结构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尤其是762年,首都从大马士革东迁到巴格达。这实际上意味着,阿拔斯哈里发政权,开始放弃地中海,接受波斯的传统,寻求波斯的支持。哈里发不再是阿拉伯部落的酋长,而是一个神权君主,即“安拉在大地上的影子”。地的权力并不依赖于部落的支持,而是建立在享有薪俸的官僚和常备军的基础上。因此,同前泰西封、波斯波利斯和巴比伦的许多村主政体相类似,哈里发统治已成为东方的君主政体。在这一君主政体所提供的秩序与保护下,一种融合了犹太文化、希腊-罗马文化和波斯-美索不达米亚文化传统的混合文明,在随后几个世纪中逐渐形成。伊斯兰教不再仅仅是上层骑士贵族的法典,而成为一种新的与众不同的文明。
五、伊斯兰教文明
哈里发曼苏尔选定巴格达作为阿拔斯王朝的首都所在地,并预见到这一选择的辉煌远景:
曼苏尔的期望很快得到全面实现。一个世纪内,巴格达的人口约达1O0万。城市中心是一座城堡,直径约两英里,里边有哈里发的宫廷,官员们的宅邻和禁卫军的营房。城堡外围建立了巨大的商业中心,由富绕的两河流域地区提供充裕的产品。主要作物有小麦、大麦、稻米、椰枣和橄榄。阿拔斯王朝通过排干沼泽地和发展灌溉工程,扩大耕地面积,增加了产量。和前统治者相比,他们还降低了税收,减少了强加于农民的劳役。不过,这一改进很快就由于富裕商人和地主的投机,由于许多大庄园引进奴隶劳动而被取消。
各省还提供了丰富的金属资源,如来自兴都库什山脉的白银,来自努比亚和苏丹的黄金,来自伊斯法罕的铜以及来自波斯、中亚和西西里岛的铁。帝国境内的许多地方蕴藏着宝石,波斯湾水域还盛产珍珠。工业也很繁荣,就从事生产的人数和产值而言,纺织业是最为重要的。许多地方生产亚麻布、棉花和丝绸商品,既用于地方消费,又提供出口。地毯制作几乎随处可见,而以塔百里斯坦和亚美尼亚的产品最为出色。751年,许多中国人在怛逻斯战场被俘;从这些俘虏身上学到的造纸术,迅速传遍伊斯兰教世界,900年,传入西班牙。其他工业还有陶器、金属制造、肥皂和香料等。
如此繁荣的经济,遍及辽阔的阿拔斯帝国,激发了地区间空前广泛的贸易。如前章所述,穆斯林商人,或走陆路经过中亚,或从水路同印度、锡兰、东南亚和中国经商。他们还同非洲进行广泛的贸易,由此获得黄金、象牙、乌木和奴隶。在斯堪得那维亚半岛上发现的、大批7至11世纪的穆斯林硬币,证实了穆斯林商人同北方国家的贸易。他们就用这些货币换取了毛皮、蜡、琥珀、蜂蜜和牛。如此广泛的贸易,促进了银行业的高速发展,结果各主要城市都设有分行,在巴格达开的支票,可以在摩洛哥兑现。
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阿拔斯哈里发们便在其奢侈豪华的宫殿里纵情享受。《一千零一夜》描写了最著名的哈里发哈伦·赖世德(786—809),作为放荡而又有文化素养的统治者,他的身边簇拥着一批诗人、乐师、歌手、舞女、学者和才子。室内常见的游戏是象棋、骰子和十五子棋;室外的运动有打猎、鹰猎、放鹰、马球、射箭、击剑、掷标枪和骑马比赛等。哈伦与查理曼处于同一时代,但他们各自的首都,巴格达和艾克斯拉沙佩勒简直无法相比,如同今天的巴格达无法同巴黎相比一样,不过两者的位置需颠倒一下。10世纪初,有位拜占廷使者虽然熟悉君主坦丁堡的繁盛,但在巴格达的所见所闻仍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谈到了这里的23座宫殿,每座宫殿都拥有成千上万张地毯和挂毯;大批仆人身着闪光的制服;妇人们穿着用丝绸和锦缎制成的五颜六色的华丽服装;宽敞的公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家畜和野兽。
阿拔斯王朝不仅以富裕和豪华著称,而且以一段时期内宗教信仰较为自由闻名于世,很明显,这在当时的西方是绝对没有的。伊斯兰教教法在一定程度上可用来说明这一点。这一神圣法律承认,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都是《圣经》的信徒,就象穆斯林是《古兰经》的信徒一样。两者都有一部圣典,即成文的启示书。他们的信仰被认为是真实的,不过还不完整,因为穆罕默德已代替了摩西和耶稣基督。因此,伊斯兰教尽管宽容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允许他们坚持自己的信仰,但却带有某些限制和处罚。
例如,哈里发哈伦命令,所有在穆斯林征服后建立的教堂必须拆毁,所有非穆斯林,即迪米人必须穿规定的服装。哈伦的孙子也颁布法令: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必须把木制的魔鬼像贴在住房墙上;只能骑配备木鞍的骡子。伊斯兰教法官还规定,拒绝接受基督教徒或犹太教徒反对穆斯林的证词。迪米人交纳的税额总比穆斯林重很多。显而易见,他们是二等公民。不过,他们的地位,同西方相类似的异教徒相比要优越一些。他们可以保持原有的信仰,享有正常的财产所有权,属于一定的行会。他们常常受命在国家高等机构中任职,并与在基督教征服西班牙后的犹太教徒和穆斯林的遭遇不同,无须参加圣战,也不会被流放。
阿拔斯王朝还以科学领域的成就享有盛名。诚然,这方面的趋势是保存和发展原有的东西,而不是创造新的东西。最伟大的科学家比鲁尼(973-1048年)曾说过:“我们应限于从事古人所从事的事业,完善可以完善的东西。”然而,帝国的庞大规模,它同欧亚大陆各地区的实际联系,它从几大文明中心获得的极为丰富的遗产,都大大有助于伊斯兰教科学的真实成就。例如,以“智慧之城”自誉的巴格达,就拥有一批翻译,一个图书馆,一座天文台和一所学校。那里的学者们翻译并研究了希腊科学家和哲学家的著作,以及波斯和印度的科学论文。
在天文学方面,穆斯林一般接受了前希腊人的基本原则,理论上没有什么重大突破。但他们未间断地延续了古人的天文观察,从而使文艺复兴时期的天文学家们获得了约900年的记录,为他们的重大发现提供了依据。穆斯林对数学非常感兴趣,因为天文学和商业都需要数学。由于巴比伦和印度的影响,他们在数学上,尤其在推广印度十进位算法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见第九章第五节)。尽管人们误认为它是阿拉伯数字,但如早先发明的字母用于书写一样,这一系统可用于算术。它使数学大众化,使之适用于非专家的日常用途。伊斯兰教最伟大的数学家穆罕默德·伊本·穆萨(780-85O年)是一位波斯人,因出生于里海东部的花刺子模(现基发),故得名花拉子密。他用印度数字编写的一本代数课本,系统地阐述了最早的三角函数表,许多世纪里一直为东西方所使用。他还同其他学者一起,合编了一部地理百科全书。
在地理学方面,如天文学一样,穆斯林理论上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但庞大的帝国疆土,广泛的贸易范围,使他们积累了有关欧亚大陆的系统、可靠的资料。例如,比鲁尼关于印度的名著,不仅描写了这个国家的地理特征,而且描写了印度人的社会制度、宗教信仰和科学成就。可以说,在这一点上,直到18世纪,才有人能与他相媲美。穆斯林还绘制了航海图和地图。在这些图中,如当时的基督教制图者们以耶路撒冷为中心一样,穆斯林自然以麦加为中心。
伊斯兰教医学也以希腊医学为基础,但伊斯兰教地理上的更大扩展,使穆斯林获得了有关新疾病和新药物的知识。他们在古老的药典中增添了龙涎香、樟脑、肉桂、丁香、汞、番泻叶和没药;还采用了新的药剂,如糖浆、药用糖水和玫瑰香水。的确,在意大利船长们在中东各港口装运的货物中,阿拉伯药物居于首位。吸入药物的麻醉法开始在某些外科手术中实行;海吸希和其他药物被用作止痛药。穆斯林首建了药店和药房,创办了中世纪第一所药剂学校:要求行医者通过全国性考试,获得执照,方可营业;他们还开办了设备精良的医院,其中为今日所知的约30所。被欧洲人尊称为“拉齐斯”和“阿维森纳”的穆斯林著名医生穆罕默德·拉齐(844—926年)和艾布·阿里·侯赛因·伊本·西拿(98O—1037年),是从天文学到植物学、化学等方面知识渊博的杰出人物,他们的著作在17世纪以前,一直被用作欧洲医学院的教课书。
十四世纪的手稿:阿维森纳和学者们。
穆斯林在化学上所做的贡献,对科学的全面进步具有更为重大的意义。他们在巴比伦人、埃及人和希腊人的传统和实践的基础上,增添了印度人和中国人的广泛的化学知识;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才能与精力,寻找古代的两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即:能将贱金属变成贵金属的点金石和无限延长寿命的金丹。然而,穆斯林的论文表明,他们最先发展尖端实验技术,处理药物、盐类和贵金属。因此,他们能够发展地方化学工业,生产出苏达、明矾、硫酸铁、硝酸盐以及其他适用于工业,尤其是纺织业的盐剂。
阿拉伯人自认
的最高成就是诗歌。伊斯兰教以前的诗,曾具有公众性和社会性的作用,诗人常以颂扬者或讽刺者的姿态出现。描写战争、崇尚勇敢、歌颂爱情、赞美恩主、咒骂敌人以及颂扬部落或骆驼、马等是诗歌的主题。阿拔斯王朝时期,许多非阿拉伯人、尤其是波斯人的贡献,丰富了阿拉伯诗歌。但是,阿拉伯文学丝毫没有借鉴希腊-罗马文学,这也就是它一直为西方人所陌生、不知的原因。穆斯林科学家渐渐为西方人所熟悉,但穆斯林诗人却无人知晓。不过,直至今日,阿拉伯人仍能在他们的诗歌中,得到许多欢乐与灵感;这些诗歌韵律单调,具有令人陶醉的语言效果和催眠力。
除自身的成就外,穆斯林还在翻译和改编古典著作方面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伍麦叶哈里发不信任任何非阿拉伯人,对他们的文明也不感兴趣。阿拨斯哈里发则不同。他们曾得到基督教徒犹太教徒和波斯琐罗亚斯德教徒的有力支持,同而心胸也更为宽宏。“智慧之城”巴格达拥有一大批翻译家,其中著名的一位侯奈因·伊本、易司哈格(809-573年〕则是基督教徒。他曾出访希腊语国家;收集手稿,同助手一起翻译了许多著作,其中包括希波克拉底、加伦、欧几里得、托勒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另一大翻译中心在穆斯林西班牙的托莱多市。12、13世纪,这里的翻译家有犹太人、西班牙人和欧洲各地的外国学者。这一活动具有深远的意义,因为西欧人对希腊知识已缺乏直接的了解,甚至长期不知道它的存在。因此,穆斯林这一学术成就在西欧准备重新恢复他们的研究之前,起到了保存希腊古典著作的作用。
最后应该强调,两条基本纽带,即阿拉伯语和伊斯兰教,将哈里发统治的各不同民族连在一起。阿拉伯语的传播,比阿拉伯人的征服成绩更为显著。到11世纪时,它已代替古希腊语、拉丁语、科普特语和阿拉术语,在从摩洛哥到波斯的广大地区盛行,并一直持续到今天。这一人们共同使用的语言说明,在这一地区,尽管有苏丹黑人以及占优势的闪米特人,有基督教黎巴嫩人、科普特埃及人以及占优势的穆斯林,但却存在着一种彼此相同的感情。甚至在这片已经永久地被阿拉伯化的辽阔地区之外,阿拉伯语对其他穆斯林语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阿拉伯语汇在这些语言中,如希腊和拉丁语汇在英语中一样被普遍使用;其中有些语言(乌尔都语、马来语、斯瓦希里语和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土耳其语)都是用阿拉伯文字母拼写的。
伊斯兰教也是一条强有力的纽带,一条比基督教更有力得多的纽带,因为它不仅是一种信仰,而且是社会的和政治的体系以及生活的总方法(见本章第二节)。如同语言为阿拉伯世界打下基础一样,宗教信仰也为伊斯兰教文明提供了基础。众所周知,伊斯兰教文明在征服后几个世纪中,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带有基督教、犹太教、琐罗亚斯德教和阿拉伯宗教的成分,带有希腊-罗马、波斯-美索不达亚米的行政、文化和科学各成分的综合体。因此,它不仅仅是古代各种文化的拼凑,而是原有文明的新的综合。它虽然来源不一,但却明显带有阿拉伯伊斯兰教的特征。
六、哈里发统治的衰落
哈伦·赖世德统治时朝,阿拔斯王朝达到鼎盛,随即便衰落下去,其情景使人联想起罗马帝国的崩溃。首先存在着帝国疆域广阔这样一个问题,这在用马和船只作为交通工具的时代里,是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边远省份远离首都达3000英里,因此,不足为奇,西班牙于756年、摩洛哥于788年、突尼斯于800年,首先摆脱了帝国的统治。
同罗马帝国的情况一样,阿拉伯帝国也存在着开支问题;就当时的经济和技术而言,帝国的开支显然过大,无力补偿。巴格达朝廷的极度奢侈和日益庞大的官僚机构的浩大开支,超过了技术的发展,结果,财政危机迫使哈里发委派各省总督为当地税务的包收者。这些总督用他们征来的税收,支付地方军队和官员的薪俸,并向国库交纳指定的款额。这一情况使总督兼包税人不久便和军事将领达成协议,两者一起成为各省的实际统治者。到9世纪中叶,哈里发已失去对军事和行政的控制,并逐渐被土耳其雇用军随意废立。13世纪,穆林斯历史学家邦德里,清楚地描述了由中央集权制帝国向封建自治国家过渡的情况:
毫无例外,帝国的衰弱导致了蛮族的入侵。正如罗马帝国遭到来自莱茵河和多瑙河对岸的侵略一样,哈里发统治这时也遭受了来自北部、南部和东部的进攻。十字军由北入侵占领了西班牙。西西里和叙亚利,而这三个地区穆斯林的不和却便利于这一入侵。在西西里岛;1040年,当地王朝灭亡后爆发了内战,这对诺曼人从意人利南部入侵该岛十分有利。到1091年时,整个西西里岛被征服,混杂的基督教-穆斯林居民沦于诺曼底国王的统治。
迪奥斯科里斯手稿中的一页:咳嗽药的配方和一位正在配制此药的医生。阿拉伯人对医学界的贡献是相当大的;大批药品由意大利船只运往欧洲。
同样,在西班牙,伍麦叶王朝于1031年被推翻,整个国家分裂成许多小国,由各“党派”即代表各民族的宗派统治。这些民族包括阿拉伯人、柏柏尔人、当地前穆斯林伊比利亚人和“斯拉夫人”。斯拉夫人,即欧洲奴隶,主要来自中欧和东欧。他们同突厥人受阿拔斯王朝雇佣一样,被伍麦叶王朝雇来充当雇佣军,并象突厥人那样,最终统治了他们的主人。穆斯林西班牙的分裂,使北部基督教国家能向南扩张。到1085年,他们占领了重要城市托莱多。到13世纪末,穆斯林只剩下半岛最南端的格拉纳达。
西西里岛和西班牙失陷于基督教国家是长期的,但叙利亚的情况则不同。这里,几个穆斯林国家自相残杀的战争,使十字军从1096年起迅速向前推进,抵达叙利亚海岸,进入巴勒斯坦,建立了四个国家:埃泽萨伯国(1078年)、安条克公国(1098年)、耶路撒冷王国(1O99年)和特里波利伯国(1109年)。这些国家都以西方封建方式建成,然而,它们缺乏根基,从未同化穆斯林阿拉伯臣民。它们的存在依靠欧洲零星到达的援兵的支持。而且,这些国家都位于沿海地区,很容易遭受内地组织的抵抗运动的袭击。但只要周围的穆斯林世界处于分裂状态,这些国家就能生存下去。萨拉赫丁,即西方人所称的萨拉丁,结束了这种分裂状态。他统一了穆斯林叙利亚和埃及,包围了十字军公国,于1187年开始反攻。他在1193年逝世以前已收复了耶路撒冷,把西方人从所有地区驱除出去,只剩下一条狭长的沿海地区。随后一个世纪中,这一地区也被占领,穆斯林的再征服宣告完成。
除北面这些十字军的猛攻外,哈里发统治还遭到了来自摩洛哥南部、塞内加尔和尼日尔地区的柏柏尔人,以及上埃及地区的希拉勒和苏莱姆两个阿拉伯贝都因部落的进攻。这些部落席卷利比亚和突尼斯,到处劫掠破坏。正是这一入侵,而不是更早的7世纪阿拉伯人的入侵摧毁了北非文明。14世纪阿拉伯著名的历史学家、北非人伊本·赫勒敦,这样记载了他的祖国所遭到的破坏:
最后,第三股侵略军是来自东方的突厥人和蒙古人。他们的入侵持续了好几个世纪,所侵略的地区实际上包括整个欧亚大陆,从而构成了世界历史上重要的一章。突厥人和蒙古人的侵略范围及其影响,完全可以和阿拉伯伊斯兰教的征服相匹敌。实际上,这两者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许多突厥人和蒙古人皈依了伊斯兰教,随后,又将池们的信仰扩张到遥远的新地区。下章将叙述突厥人和蒙古人的侵略过程及其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