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茂德这些年日子虽过得富裕,可因着柳菊花的红杏出墙、儿子远他这个爹亲近韩兴旺一家以及唯一的男孙是个傻子哑巴, 种种事情, 让他的日子添了一抹阴霾, 过的并不是那么如意。
常常溜达到村里, 看到扎堆围在一起说笑的村里人,他都会想这些人是不是在说他们家,说他们家到底造了啥孽, 一连生五个孙女,唯一的孙子还是傻子,每每想到此,哪怕顿顿吃着白面馒头、大米饭,他心里也不能畅快。
儿子被养歪了, 对待仇人都比他这个爹亲。这是谁的错?这是他这个当爹的错, 是他这个当爹的不中用,唯一的儿子都养不亲。
夜深人静时, 他就恨不得狠狠的扇自己几十巴掌,恨自己为什么要色迷心窍娶柳菊花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为妻?以至于造成现在这样唯一的儿子, 也跟他不亲。
可老天爷到底对他不薄, 竟然让儿子知道了韩兴旺柳菊花他们的算计,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 那是十足十遗传到了柳菊花的性子,柳菊花韩兴旺敢如此算计他,他等着看他们承受儿子的怒火便是。
可儿子又说傻孙子本不傻, 可以医好,他只觉得头顶那片阴霾散了,整个人都像重新活过来似的。如果孙子能好,哪怕对于柳菊花曾经的算计,他都可以不计较。
没曾想孙子不仅变好了,会说话了,还跟着儿子读书了,儿子说孙子在读书上有天赋,打算送他到镇上读书。
村里人知道他们打算把孙子送到镇上读书,私下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酸话,觉得孙子原先傻,即便好了,又能聪明到哪里去,便是读书也是白读,浪费银子。
对此,他全不放心上,因为他孙子好了,他们家别的不多,银子还是有些的,将来给孙子娶个能干的孙媳妇,他们家就错不了,至于读书能不能读出名堂,他没那么在意。
可自孙子去了学塾,每每回来都与他说得了夫子的奖赏,他从原先的不甚在意,渐渐的也会想他孙子莫不是文曲星下凡,将来真能考秀才,举人......当大官?
现在孙子考了全县第一名,他怎能不兴奋?他恨不得宣扬的全镇人都知道。
不过,儿子说的也对,孙子才考了县试,不宜太高调,虽是如此,他还是换上儿子在县城给他买的新衣裳,拎着儿子在县城给他买的新烟杆儿,穿上媳妇给他做的新鞋子,晃晃悠悠出门了。
村里人喜欢在哪些地方扎堆说话,他清楚的很,眯着老眼,脸上带着三分笑,悠哉的熟门熟路的走到那人多的地方,往那一站,那说话的人们,顿时都不说话了,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身上那藏青色的崭新缎料袍子。
其中有个和他差不多大年龄的村里人,打趣道:“茂德大哥,今儿个咋舍得穿这么亮堂的衣裳?”
韩茂德看他一眼,拍拍身上衣裳:“也没啥,这不韩泽带书博去县城考试,顺便给我带了几套衣裳回来,说是县里的款式好看,你说这不糟蹋银子吗?不过他买都买了,现在又不干活,可不就穿上了。”
那人干笑几声:“老哥,你是享福了。”
韩茂德唉一声:“享啥福啊,还要供书博读书呢。”
那人听他这么说,又问:“你家书博去县上考试考的咋样啊?”
韩茂德吸了几口旱烟嘴:“也没咋样,就考了个第一名,说是啥县案首。”
“第一名啊?那可不得了。”
“没啥,不过是县里的考试,还早着呢,将来还要去省府考啥院试,考了院试才能成为秀才,省府人才多,难着呢。”
“没事,书博不才九岁吗?”
“是啊,韩兴旺那俩孙子年龄比我家书博还大,这回去县里考试考了一百七八十名,人家都不着急,我着急啥?”
“韩承明那两个孩子可比书博读书读的早,咋还没书博考的好?”
“这我哪能知道?”
“也是......”
韩茂德在村里炫耀足了孙子,顺带的又把韩承明家两个孩子考试的成绩宣扬了出去,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里。
不到半日功夫,村里就全都知道韩泽的儿子韩书博不得了,这回考试竟得了第一名,韩承明两个儿子还没考过人家一个儿子,不过考了一百七八十名。
韩泽听到村里的传言,不用想必定是老爷子做得,颇有些无奈,又不由得心酸,不过他也能理解老爷子的显摆心思,毕竟这么多年家里也没件事情好让他显摆的。
此时,韩承明父子也回到了家里,韩兴旺柳菊花已经知道韩继学韩继文的考试名次,自然也听说了村里人的传言。
柳菊花忍不住嗤道:“小人得志。”
韩兴旺慢慢的道:“也不怨茂德兄,毕竟这么些年他家日子虽富裕,家里确实没出过什么出彩的事情,早几年韩泽那儿子话都说不出来,他心里也不好受,咱们也要理解理解他。”
想到韩泽去了县城给韩茂德买衣裳买烟嘴儿,连块布头都没给她买,她忍不住爆粗口:“理解个屁,他韩茂德要不是娶了我,也是没儿子的命,哪来的孙子?就她王兰花嫁给韩茂德这么多年,还不是只会生丫头片子?”
说来说去,她始终觉得韩茂德亏待了她,哪怕她做了对不起韩茂德的事情,韩茂德也应该看在自己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份上,优待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她跟个仇人似的,哪怕家里有花不完的银子,也不给她一文。
而那王兰花只给他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却给她养大前夫两个儿子,还给她请了侍候的婆子,她能甘心吗?
她不甘心也没法子,韩泽那个黑了心肝的,宁愿去孝顺后娘,也不管她这个亲娘,她能怎么办?
韩承明坐在椅子上,苦恼的抓抓头发,皱着眉头:“爹娘,韩泽他们如何,咱们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眼瞅着四月份了,我特意问了学馆里的先生,府试需要五名村里人以及一名秀才保举,上回县试咱家光保举人的银子就花了十四两银子,这回没有十五两银子,能行吗?”
一回县试就花了他二三十两银子,府试需在府城考,路费食宿费加上保举人的银子,没有四十两银子,哪行呢?
他现在有些后悔同时供两个儿子读书了,读书科举太费银子了,要是只供一个儿子读书,他至少可以少出一半银子。想到此,他眼睛一转,看了看两个儿子,心里有了些想法。
看向两个儿子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你们爷爷奶奶有事情要说。”
韩继学明显察觉到了他爹的脸色变化,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到了门外,他看向韩继文:“你去玩吧,我在这等爹,等会有事跟他说。”
韩继文不疑有他,转身跑了出去,这段日子读书考试,他都快废了,巴不得出去玩儿呢。
韩继学见他跑了出去,悄悄的趴在了门边。
韩承明待到两个儿子都出去了,他自嘲道:“爹,我是发现了,农家想要供两个孩子读书科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咱家是外来户,没多少田地,两个弟弟也没成家,即便以前攒了些银子,也不够两个孩子读书科举考试的。”
韩兴旺也知道这个理,他看向韩承明:“那你想怎么办?”
韩承明叹口气:“两个孩子只能供一个,不是我心狠,实在是有心无力。”
韩兴旺皱眉,显然不同意:“他们此次取得的名次虽不理想,但他们年龄尚小,将来未必不能考中秀才举人,怎能说放弃便放弃?”
韩承明无奈的看着韩兴旺:“我也不想放弃他们任何一人,可家里实在没那么多银子啊。”
韩兴旺皱眉看向柳菊花,问道:“他娘,你看呢?”
柳菊花当然也不愿两个放弃任何一个孙子,她想也不想就道:“当然都得让他们读书。”
韩兴旺一笑,温和的道:“银子的事......”
柳菊花一顿,看向他:“银子的事,我一个老太婆哪里有什么法子?只能靠承明去挣,那是他儿子,他不挣银子谁挣?”
韩承明苦笑道:“娘,就是我长十双手,也挣不了那么多银子。”
韩兴旺哀叹一声:“也是当初把茂德兄和韩泽得罪很了,如不是得罪了他们,至少可以租他们上百亩田地,家里何至于这么穷困。”
说到韩泽,韩承明忽然想到韩泽在县城的院子,他问道:“爹娘,韩泽大伯到底给韩泽多少家产?这么多年他又是买田地,又是买院子,甚至在县城还买了大院子,他哪里来的银子?”
韩兴旺沉声道:“哪有多少家产,不过是两百多亩田地以及几百两银子罢了,这么些年,花花用用还能剩多少?”
柳菊花眼冒精光:“那他买田地买院子的银子哪里来的?”她眼睛猛地瞪大:“难不成他干了啥坏事?”
韩承明眼睛也是一亮,如果他干了坏事,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以此威胁他,让他分他们一些银子?
韩兴旺哼一声:“你们觉得韩泽能干什么坏事,可以得到那么多银子?”
韩承明和柳菊花顿时一焉,“那你觉得他到底哪里来的银子?”
韩兴旺拧眉深思,忽地瞳孔微微睁大,“韩泽这两年都在养花,还专门修了园子养花,如果那花没什么用,他会费那么大力气吗?”
韩承明恍然:“爹,你的意思韩泽的银子有可能都是卖花得来的?”
韩兴旺点头:“不是有可能,而是很确定。以往没想到这里来,现在越想我越觉得韩泽靠养花赚了银子,有几回我看到有人驾着几辆马车过来拉花,想来那就是买韩泽花的贵人。”
柳菊花听到韩泽赚了银子,不觉得高兴,只觉得愤怒憋屈以及不甘,她怒道:“难怪这两年我经常看到王兰花穿新衣裳,感情都是因着韩泽挣了银子啊,好个白眼狼,好个韩泽,挣了银子,不说给我这个亲娘花,却给后娘买衣裳,给不是一个娘生的妹妹置办嫁妆,真是好啊!”
韩兴旺说:“韩泽也确实不该,按理韩泽他大伯的家产属于他们韩家,你这个当娘的已经改嫁,不给你便不给吧,可他自己挣的银子,合该孝顺你一二。”
柳菊花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韩泽。”
韩兴旺拉着她坐下:“你急什么?韩泽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咱们得慢慢合计,你这样冒冒失失的找去了,他会理你吗?”
柳菊花想到那几回找韩泽,他说的那些话,也觉得自己冲动了。
门外韩继学站直身子,悄悄的回了自己屋里。他握紧拳头,爷奶还有爹被银子冲昏了头,他可没有。大伯是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即便那银子是他自己挣的,只要不愿,就没人能从他手上抠出银子来,便是他奶奶,大伯的亲娘也不行。
既然奶奶从大伯那里要不到银子,那么他和继文势必有个一个不能再继续读书,参加科举。
韩继文!
他眯眯眼睛,没想到继文这回考试竟比他考得好,看来这小子的学问并不比他差多少,以他爹的性子,将来谁读书,谁回家种地,只能以考试名次定结论,他捏紧手指,脸色阴沉,如果韩书博是他通往成功路上的大障碍,那么韩继文就是那个小障碍。
既然是障碍,就得一一除掉才是,不然他又怎么能顺顺利利功成名就呢?
韩兴旺几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话都被韩继学听去了,还在商量着怎么‘打动’韩泽,韩承明说道:“不如咱们整一桌子酒菜,请韩泽过来喝一杯,几杯酒下肚,待到韩泽喝的醉醺醺的,到时还不是任我们摆布?”
韩兴旺也道:“即便不任我摆布,大家一起吃饭喝酒,也能拉进关系,你是他娘,几句好话一哄,他便是心肠硬如石头,也会软和一些的。”
柳菊花站起来:“那,那承明去买菜,我去喊韩泽?”
韩承明想到即将到后的银子,兴奋的唉了声,“我去买菜。”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伸出手:“娘,银子?”
柳菊花瞪他一眼,不过还是掏了银子给他。
韩承明接了银子,掂掂它的重量,哼着曲儿走了。
柳菊花快步走到韩家园子,韩泽正在花园里种花浇花,她走过来,笑眯眯的道:“韩泽种花呢?”
韩泽抬头瞅她一眼,嗯了声,继续拎着水壶给花浇水。
柳菊花笑了两声:“种花好,种花好啊......”
韩泽低着头,边浇花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柳菊花连忙道:“这不几个孩子县试考中了,我准备庆祝庆祝,晌午过来吃饭呗?”
韩泽看她一眼:“忙着呢,我就不去了。”
柳菊花一急:“都准备了你的酒菜,哪能不去呢?”
韩泽把水壶放下:“娘,你到底找我什么事?有事说事行吗?你们家的饭,我不敢吃。”
柳菊花神情有些不自然,恼怒道:“让你去吃顿饭,又咋了?推三阻四的?我这当娘的还不能给儿子做一顿饭吃了?”
韩泽似笑非笑:“娘,你给韩承明兄弟做饭吃还有可能,而我打小没吃过你做的一顿饭,也不馋,再说现在有人给我做饭,不缺那一顿饭。”
柳菊花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老脸发青,她确实没给韩泽做过饭吃。
韩泽笑着道:“行了,娘,你也别气了,你有什么事就说事?没必要做些多余的事情。”
柳菊花咬咬牙,恨了又恨,只能大声质问道:“听说你卖花挣了不少银子?”
韩泽也没瞒着:“是挣了些银子,我凭本事挣银子,不偷不抢,有什么不对?”
当然没什么不对。
柳菊花看向他,直言道:“既然你挣了那么多银子,我没银子用了,给我点银子使使。”
韩泽好笑道:“娘,你咋问我要银子?你没银子用了,你该去找韩承明和兴旺叔,你找我做什么?”
柳菊花看向他:“你也是我儿子,韩茂德的银子我不贪,但你自己挣的银子,该给我点吧?”
韩泽嗯了声:“给你银子可以。”
柳菊花高兴的道:“真的?”
韩泽笑着道:“只要你和兴旺叔合离,我养你。”
“你说什么?”柳菊花瞪大眼睛,恨恨的指着他:“你让我合离?你安的什么心?”
韩泽也很无奈:“娘,你现在是兴旺叔的媳妇,是兴旺叔家的人,不是我家的人,哪怕我的银子不是我爹给的,是我自己挣的,也没道理养别人家的人。”
柳菊花眼眶发红,嘶吼道:“可你是我儿子啊!”
韩泽也道:“可你当初不要我了,改嫁了。”
柳菊花胸口堵得不行,早知道韩泽是这个德行,当初还不如一把掐死他呢,怎么这么气人呢。
柳菊花指着他,威胁道:“我不管,你必须给我银子,不然,不然我就不走了。”
韩泽问她:“不走?你是同意合离?”
柳菊花捂住胸口,晃了晃。
韩泽没管她,看向旁边的家丁,说道:“你去韩兴旺家让韩承明过来一趟,把他娘带回去,不然就让他娘和他爹合离,不合离待我家,万一我爹娘误会,怎么办?”
家丁:“......”
韩泽瞪他一眼:“快去。”
家丁忙不迭跑走了。
柳菊花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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