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设提督监察院事,下有左右监察院使,八大监察院行走,三千锦衣番役。还有许多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的暗线。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牛贵倒台,左右院使、八大行走都换了人。自然都是新任监察院都督霍决的亲信。
霍决之下,他最亲信的两个人分别担任了左右院使。
相对而言,外臣比较熟悉的是担任监察院左使的念安。念安是个阉人,据说也是从今上身边出来的,还是霍决的契弟。
他是个长相非常俊美的青年,常涂着浅红的口脂,穿着大红的飞鱼服行走在京城,妇人们看得流连,便是男子也常有痴迷的。
但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却知道,别看他相貌俊美,脸上常带着让人一看就放松警惕的亲切笑容,这一位却是抖抖衣衫,能抖下来一斤心眼子的主儿。
与外臣打交道,很多事是他来处理的。譬如收礼送礼。
霍决刚上位的时候,大家还摸不清他的底,送礼送得比较保守——真金白银,玉石珠宝。
因宦官都爱钱,都热衷享受,所以送这些是肯定不会出错的。
但肯定有人先吃螃蟹,有一位就试探地,送了个美人过去。
安左使当场便对美人大加赞许。
大家便心照不宣,后面再有人送美人,果然都收了。
阉人们啊,都觉得拥有女人,自己便好像像个男人似的。
嗤!
监察院都督霍决的府里便进了好几位美人。
再后来安左使暗暗透出些口风来,给人指了方向。
得到了消息,有人不免嫌憎。
也人笑道:“竟和牛贵一个路数。牛贵又没有子孙根,那十个妾,难道是用来疼爱的吗?”
大周的人提起牛贵,便不免常提起他的一妻十妾。但实际上,只有京城的一些人才知道,牛贵的十个妾并不是固定的人。
只不过牛贵有些怪癖,他对整数很执着,所以妾的数量一直是十个。
但人一直是变动的。牛贵的妾,损耗很高。
大家都知道,因此旁人给牛贵送礼,常送美人。
如今换一个霍决,竟也好这口。
想来坐这个位子的人,杀孽太多,便不免戾气过重,这些戾气总得有个去处。
只可惜了那些美人。
但安左使既给指明了方向,便肯定有人愿意迎合。
因霍决是淳宁帝极信重的人,他若给皇帝荐了谁,那人便能入皇帝的眼,反之,他若想阻碍什么事,那事便被压着推进不下去。
想从皇帝那里得到些什么,走霍决的门路最有用。
这一日小安又送了一个女人到霍决的房中。
女人们来来去去,没有能留下的。
但霍决看到这个女人,就觉得她有一些不同。那眸子十分幽幽,又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坚定。
她的身上,让人有熟悉的气息。
“奴名蕉叶。”她容貌只算是中上,跪在脚踏上,仰着脸望着霍决,“请大人记住奴的名字好吗?如果奴死了,希望有人能记得奴是是来过这世上的。”
霍决一只脚踩在床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看她。
她道:“奴是扬州齐家院子的姑娘。我们院子的姑娘身价贵,因为死得快。”
霍决道:“我的床上,没有死过女人。”
蕉叶的眸子亮起来:“大人心善,奴盼大人,也对奴怜惜一二,因奴……也不想死。”
霍决便知道为什么感觉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了。
那种气息就是在污泥里扎根,拼命地向上生长,哪怕只能呼吸到一口空气,也想继续活下去,看一眼阳光的坚持。
就像他一样。
蕉叶的手放到了他的膝盖上,脸也贴了过去。
“大人,行里的规矩,若是买‘活’,会设个暗语。便是奴受不住的时候,说出暗语,提醒大人停手。”她轻声问,“大人想设个什么暗语?”
买“活”便是手下有分寸,不叫姑娘死。
买“死”,付了足够买一条命的钱,便可以尽兴。
扬州瘦马,自来低贱。
只对蕉叶来说,若是能做一匹普通的瘦马,都是幸福的事。普通的瘦马穿金戴金,笑迎客人。
齐家院子却与旁的院子是不一样的,齐家院子是专为特殊癖好的客人养姑娘的。蕉叶的姐妹们,折损得太快了。
“你若受不住了,便对我说,”霍决垂眸许久,抬起眼睛,“……月牙儿。”
“月牙儿。”蕉叶道,“奴记住了。”
一个技巧,便是让客人自己设定暗语。
在这一刻,半数以上的客人会选择一个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词。
所以“月牙儿”是什么意思呢?
他确定自己听到这个词,就会停下来是吗?
蕉叶伸手去解霍决的裤带。霍决抄住了她的手腕,那手跟铁钳一样,钳得她骨头疼。
蕉叶便收回手,拉开衣带,褪下自己的衣服。
她的背上有斑驳的痕迹,都是从前“调教”留下的伤痕。
霍决抚摸那些伤痕,能感觉到手心里纵横斜错的凸起。
他问:“世上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吗?”
蕉叶道:“挺多的。”
霍决问:“都是什么人呢?”
蕉叶笑笑,道:“什么人都有的。有读书人,也有武夫。有又老又丑的,也有俊俏郎君,看着明月似的人儿。有当官的,也有经商的。各样各色的人都有。”
原来世上有这么多像他一样的人。
霍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帐子放下,遮住了兽笼里的一切。
小安坐在外间里喝茶。
房里还有一个丫头。齐家院子的标配,一个姑娘配一个丫头。
丫头的手里提着药箱,一脸木然地坐在那里。
当里面终于唤人的时候,小安对一脸木然的丫头道:“进去吧。”
丫头站起来,嗖地便窜进去了,一阵风似的。
霍决看到进来个陌生的丫头,也看到丫头手里的药箱,问:“你是她的丫头?”
丫头对这种“客人”向来恐惧,不敢抬头对视,只垂着眼点头。
霍决说:“你去看看她。”
丫头便进了床帐。
霍决问:“要给她叫大夫吗?”
丫头声音沉沉闷闷:“不用,我能处理。”
霍决点头,道:“不用挪动她,养好了再走。”
出去了。
小安在外面抖着腿等霍决。
等他出来,小安抬眼一看。
敞着衣襟,脖颈胸前有汗,眉眼间却是舒展开的,有一种放松和餍足。
终于!!
小安这段日子愁死了。
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想快活很容易。宫里与宫女对食的,大多是用后庭,轻轻松松就可以快活了。
偏霍决不肯别人触他后庭。
他偏这样。
这样的也不是没有,在宫里多是高位的太监,强压低位的宫娥。或者更出息,到了宫外,自己豢养。
偏霍决又没有经验。哪方面的都没有。
这条路上没人带着,自己摸索,就磕磕碰碰。
总算找到个合适的了。
果然是得有行家里手才行。
小安腿也不抖了,咧开嘴笑:“这个可以吗?”
霍决坐下,扶着后颈,放松了一下脖颈肩膀。的确感受到了身体和内心双重的轻松。
“她留下。”他说,“给她安排个院子。”
“再有女人送进来,你看着办就行,不用送到我面前了。”
那个人从房间里离开,丫头才松开捂住嘴的手,眼泪哗哗地掉。打开药箱,手脚麻利地给她的姑娘上药。
“哭,嘶……哭什么哭?眼泪嘶……憋回去。”蕉叶抽着气说,“等我,等我死了……嘶!轻点!等我死了再哭……这不,还……还活着呢吗!”
丫头是熟手,很快上好了药,又喂蕉叶喝水。
蕉叶躺着喘了很久的气,说话平顺些了。
“是个好客人。”她是有些高兴的,“手下很有分寸。”
蕉叶自然不知道,霍决手下的分寸,也是经过了莺莺、燕燕、蓉蓉、莹莹……许多霍决都根本记不得名字的女子之后,才终于摸索到的平衡点。
要从这个角度来说,蕉叶的运气真的还算好。
“暗语一喊,就停了。”她说,“管用的。”
新客人的第一次,不管有没有到极限,都要试一下暗语,让客人接受一喊暗语就停下来的规则。
丫头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丫头的名字叫小梳子,蕉叶不是她跟过的第一个姑娘了。只那些姑娘都没了。
便是一开始还有分寸的客人,一天天一日日地,只会越陷越深,会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
就像野兽尝了血,开了笼。
蕉叶没有把霍决的暗语告诉小梳子。
暗语太重要了。
“月牙儿”是什么?
是停车的缰绳,勒马的嚼子。
是他失控时,她的保命符。
当她试着喊出“月牙儿”的时候,他的手像碰到了烙铁被烫到,骤然就松开了。
啊,好想知道“月牙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世人常说的守孝三年,礼法实际要求的是守二十七个月。现在许多人家,更是缩短到二十五个月。
但陆正觉得没必要,都到最后一步了,不差那两个月,到底是要守满二十七个月,才好看。所以陆正是七月里出孝,丁忧制满。
早半年,他便又派了亲信的幕僚入京去走动了。
座师房师都没了,他也是够倒霉,不输给元兴四年那一届的进士,都成了没奶的孩子。
好在还有同年,还有陆氏族人,还有陆氏族人的姻亲……官场上的这些关系网,一层层的,总有路走。
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吧。
他其实想留在江南,去金陵或者泉州这样富庶的地方。但吏部最终给他派去了开封府做同知。
河南啊,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
陆正微有遗憾。
不过往好处想,父丧、母丧都守过了,以后再不需丁忧了。便是老婆死了也没关系,不影响做官,以后的仕途该顺当了。
六月里拿到了委任,已经派了管事去开封府物色宅院。
家里也开始收拾箱笼,只等七月除服,便往开封去。
如今事事都顺了,只子嗣事上不让人开心。
傻儿子犯拧,他当公公的也不能直接去说媳妇。便故意在陆夫人那里当着许多人说,让陆夫人物色物色家里有什么合适的丫头。
虽然陆夫人怼了他一句“你书房里丫头还不够多吗”,颇让人恼怒,但实际上听到的丫鬟仆妇都明白他的意思。
陆正最了解这些丫头们。
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往主人床上爬,从此生下来的孩子,便是主人,胜过嫁给奴仆,孩子从怀上的那一刻起,便被法律视作了主人的财产,叫作“家生子”。
温蕙陆续得到些消息。
双花水榭那里,有几个丫头被陆睿打发了。
他回来什么也没说。
夫妻间有一种默契,既温柔,又压抑。
有一回行完房之后,陆睿想要退出来,温蕙缠住了他。
陆睿便抱着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个人抱了很久。
他还亲吻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将她的泪珠吻干。
她听到了他的叹息。
有时候也会质疑自己,做的对吗?
只谁都想不到打破这平衡的,却是陆夫人。
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办成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