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今年方十五,刚及笄。她没有举行笄礼的机会,因她是个犯妇罪女,被罚没到内廷,又被赐到了齐王府。
未来命运不可知,惴惴不安中,她见到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的唇色很深,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等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发现他原来是涂了深色的唇脂。
叶氏以前听说过贵人身边有一些男人会涂唇脂,似女人一般。只代王没这嗜好,他身边没有,叶氏没见过。
今日终于见了,也打破了她对男人涂唇脂的想象。她一直以为,那些涂唇脂的男人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应该是妖里妖气,不男不女的。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深于旁人的唇色只让人觉得有一丝丝冷,不太敢靠近他。但,他比叶氏见过的许多男人都更男人。
甚至于他身边的另一个涂着浅红唇脂的年轻男子,叶氏也不会用“不男不女”来形容他。要叶氏形容,她只会用“雌雄莫辨”这样隐隐带着某种褒义的词。
叶氏第一次知道,原来好看的人,即便是男人,妆点起来,也依然好看。
但叶氏被二人的容貌摄住片刻,便清醒过来。
他们穿着王府内侍的服色呢!竟是阉人!
叶氏便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父亲很早前就说过,阉人身体残疾,便看起来再好看再无害的,你都不知道他心里住着个什么厉鬼。
英俊的阉人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她。
叶氏吓得指尖发抖。她是……要落入阉人的手中了吗?
恐惧中,忽听阉人问:“叶氏?你父亲是代王府的教授?你读过书?”
叶氏颤声道:“是。”
“你长得像一个我认识的人,所以,我想送你一份富贵。”阉人问,“你有没有胆子接?”
叶氏不敢答。
阉人道:“我想把你送到一个贵人身边,他曾有一爱宠,和你生得十分十地像,把你送到他身边,你富贵可期。”
这里都已经是一个亲王府了,还有什么是比亲王更贵的贵人?再说,世间又哪有天上掉下来的富贵?
叶氏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颤声问:“那妾……奴婢需要为、为大人做什么?”
霍决眼中露出赞赏。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她是个读过书的女孩子,眉间有书卷气,所以霍决看到她,便说她尤胜陈氏。陈氏虽媚,却不过是个商家女,气质上便先输了一截。
他放开她的下巴,告诉她:“我要送你去太子的身边。”
太子才新立不久,之前只是秦王,而齐王则传说是新帝最宠爱的儿子。
叶氏感到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令人心生畏惧的事件中,吓得嘴唇都抖——她昔日也是家中千金,也能呼奴使婢,之所以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不就是因为代王意欲夺嫡么。
她的父亲只不过是代王府的教授,负责教导王府诸人的功课而已,哪有参与过什么大事。只代王一败,波及了多少人家。
霍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住了她的唇:“别怕,我不是送你去做奸细的。你去了,只管挣自己的富贵就可以。你不认识我,也没来过此地。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只要你,能得宠爱,能得富贵就可以。如何,你可愿意?”
如果说不愿意会怎么样呢?
夺嫡这种事情,都是人命堆起来的。山西死了多少人呐,父亲兄长弟弟都身首异处,母亲和她被分离,听说配去了山东,要发给那些军户生孩子。
她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了,已经听到了“太子”两个字了,若说不愿意的话,会死吧?
叶氏把眼泪含住了,努力不流下来,道:“多谢大人。”
霍决点点头,道:“从此以后,你是一个爱笑,爱穿红裙,爱在眉间点梅花的女子。”
“你不能清高,不能孤傲,不能端庄,不能正派,那是太子妃才做的事,不是你该做的。”
“你必须放下身段。你要娇柔妩媚,会撒娇卖痴讨好男人。”
叶氏道:“可这些,我都不会……”
霍决道:“没关系,我找人教你。”
叶氏住进了一个单独的院子,来了一个美貌的妇人教导她如何作女人。
那妇人有些年纪了,却从头到脚都有一股子能勾住男人的媚态。叶氏觉得她一定不是个正经的女人。
她果然不是,她是个老鸨。
霍决给了她十日的时间,叶氏跟着她,学会很多,也学得很快。
最后一日,那老鸨说:“我明天就不来了,你好自为之。”
叶氏又流下眼泪。
老鸨说:“哎呀呀,早跟你说了,眼泪要收好,流给我看有什么用。流给喜欢看你哭,心疼你哭的人看才有用。”
老鸨说:“你呀,记得不要端着。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谁,只有人出了钱让我来教你,我便知道你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越放得下,越能过得好。我和你,也就这几日的缘分了,你保重吧。”
老鸨走了,叶氏怔了许久,擦干了眼泪。
从今天起,抛弃过往的一切,良家身,圣贤书,三从四德。
从今天起,做一个以色侍人的女子。
赵烺问:“要怎么送过去呢?”
霍决说:“先送到景郡王那里去。”
景郡王在元兴帝的儿子中也是个特别的存在。因元兴帝这么多儿子,其他人都是亲王,只他一个被封了郡王。
若元兴帝不登基称帝,只是襄王,还待在湖广,将来他的庶出儿子也一样是封郡王的。
等于是,爹升级了,兄弟们都跟着一起升级了,只有他一个人原地踏步,没升级。
这也不怪元兴帝,儿子这么多,总有喜欢的,不喜欢的。
景郡王排行十一,现在是十一皇子,以前在王府里是十一公子。他娘只是个通房丫头,连妾都没提成,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却十分命大,别的有娘的兄弟姐妹有夭折的,他却好好地活下来了。
襄王将他给了一个夭了孩子的妾抚养。只那妾心里面只悲伤自己的孩子,对这个别人的孩子实在喜欢不起来,对他颇不怎么样。
这位十一公子便养成了暴戾的性子,曾经亲手打死过两个小监。而元兴帝一直自诩为仁厚,便对这个戾气颇重的儿子十分不喜欢。等做了皇帝,旁的儿子都封了秦王,到老十一的时候,元兴帝哼了一声,说:“他也只配个郡王。”
其实十一皇子跟着从湖广来到京城,很长了些见识,年纪也比从前长了。再加上开府之后,有了自己的长史、门客,也有人劝导他了,已经开始后悔从前,有改过的想法。
只他的父皇儿子太多了,根本不稀罕多他一个。且对他的不良印象根深蒂固
他就成了诸皇子中,最落魄、最不如意的一个。
门客给他出主意:“既已经不得幸于陛下,不如试试太子?”毕竟元兴帝年纪大了,将来,景郡王还是要看他大哥的脸色过日子了。
景郡王觉得有道理。
太子新立,正该是送礼祝贺的时候。只他派出府中很多人,也没能采买到什么特别让人眼前一亮,能从兄弟们中脱颖而出,让太子大哥高看他一眼的礼物。
愁死了。
直到这天,忽然一个内侍十分高兴地来请功,拍着胸脯说买到了绝对让太子喜欢的礼物。
景郡王将信将疑,叫他将礼物拿出来。内侍却唤了来了一个女子。
虽然的确美貌,但景郡王的眉头皱了起来:“太子那里又不是没有美人,这个如何就让太子喜欢?”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那内侍道,“王爷不妨问问兴硕公公,这女子像谁?”
兴硕是景郡王的贴身心腹,他闻言困惑道:“我瞅着她就觉得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来。”
等到那内侍说“兴硕哥哥看看她像不像昔年太子身边那个陈氏”的时候,兴硕恍然大悟,以拳击掌:“像!我就说像谁!原来是陈氏!”
其实王府中女子这么多,哪能都记得住,何况还是别人院中的女人。
只陈氏当年与世子妃争锋,十分地嚣张。旁的妾室都老实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唯恐和王府里别的公子们冲撞了,说不清。偏她着红裙,像个正室似的常在王府花园里游逛。便有些人见过她。
景郡王对自家花园毫无兴趣,很少逛,倒真没怎么见过这位庶嫂。就算见过,那女子早就没了,贱命一条,便是曾经再受宠,也被人遗忘了。
景郡王将信将疑:“真的像?”又问:“你怎还记得陈氏?”
那内侍将腰弓得快垂到地上:“小人以前在王府只是负责洒扫园子的杂役。陈氏爱逛园子,我们常见她。”
襄王升级成元兴帝,把整个襄王府的人都迁过来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人哪怕从前是个洒扫杂役,到了京城就都成了湖广嫡系,都原地升级了。
如今昔日的杂役,在景郡王府也是个小管事了。
而像他这样杂役出身的湖广嫡系,几乎堪称均匀地分布在每一个皇子的府中。
于是当年的马夫永平,便在每一个皇子府中,都有眼睛,都能伸手够得到。
景郡王问:“当真像?”
内侍对天赌咒:“十成十地像!”
又问哪里得来的,内侍声称:“她是山西犯妇,不知道赐到了哪家,大妇见她美貌,直接将她卖掉了。才叫我寻着了。”
问叶氏自己,叶氏道:“大家两个四个的,一拨一拨地送走了,我下车走的角门进府,也没看见牌匾。当家夫人见了我便将我关了两天,又偷偷发卖了,竟都不知道是哪家。”
连御赐的美人都敢私自卖掉,这大妇可真够大胆的。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运气好啊!
景郡王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好,就送她了!”
这也不能怪景郡王轻信于人。因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个落魄皇子,在别人的眼中竟还有可用的价值,借他的手将叶氏送到太子身边。
景郡王送给太子的贺礼是一个美人。
太子如今万众瞩目,志得意满,什么礼没见过?这也不是他收到的第一个美人了。他混不在意,只挥挥手对内侍说:“送去后院。”
只内侍却犹豫了。
太子莫名:“怎么了?”
内侍道:“小人不敢擅作主张,还是殿下亲自看看吧。”
太子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唤进来瞧瞧。”
进来的女子体态婀娜,一身红裙,眉间还点着梅花。如当年一样含娇带媚,却又多一分清纯,一分书卷灵气。
仿佛当年的女子升级了一样。
太子手中的茶盏掉落在了地毯上。
“娇娇?”太子失神地问,“是你吗娇娇?”
大情种流下了两行情泪:“我做梦都梦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