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的院子里配了六个人。
青杏、梅香是在屋子里伺候的。其中青杏是从陆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倒不是家生子,是七八岁上便被采买进府。梅香则是从陆睿院子里调过来的,她娘是老太太跟前的人。
另有两个粗使,宁儿的娘是厨下的,彩云的爹是门房上的。
一个看门的婆子,乔妈妈称呼她“孙家的”,道:“许久没见你那亲家了,她可好?怎地这次没跟老夫人一起过来?”
孙婆子忙道:“劳您老记挂了。我闺女那妯娌给她生了个大孙子,老夫人出门的时候,我那亲家正告了假照顾媳妇月子,才没跟来。”
乔妈妈笑道:“那替我恭喜她。”
最后还有一个小丫头子,看着比落落还小些,名叫蕙儿,爹娘却是陆夫人的陪房。
温蕙问清是草头惠的“蕙”字,道:“和我是一个字呢。”
“那可不行。”乔妈妈道,“少夫人给她改个名吧。”
温蕙很有自知之明:“我不会起名呢,落落的名字都是她自己取的,还是相公给取吧。”
陆睿却问落落:“你的名字是‘烂熳南枝与北枝,残香落落影离离’?”
落落道:“是‘劳劳燕子人千里,落落梨花雨一枝’。”她说完,解释说:“因原先的名字是叫梨花。”
陆睿点点头,对蕙儿说:“你以后便叫燕脂。”
燕脂相貌不及落落精致,但年纪小就自然可爱。她问道:“就是胭脂吗?好,那奴婢以后就是叫燕脂了。”
落落给燕脂解释:“梅花耿耿冰玉姿,杏花淡淡注燕脂。我是梨花,你是杏花。”
燕脂惊奇地说:“咦,那玉姿姐姐就是梅花了?”
温蕙笑问:“玉姿又是谁?”
燕脂正要回答,陆睿先开口道:“是我房里的丫头。”
这话一出,空气中有了些微妙的气氛。乔妈妈、银线、刘富家的都不约而同地看了温蕙一眼。
温蕙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却不明所以,只“噢”了一声。
陆睿神情如常:“等明日回过门之后,叫我院子里的人都来给你磕头。”
温蕙道:“好。”
落落已取了小银锞子递给了燕脂。
温蕙特特给落落指了陆夫人给的钱箱而不是陆睿的那只。一是因为受人好当所有表示,譬如人家赠你钗环,便该戴出来给人看,予你衣裳,便该穿出来给人看。陆夫人给她一箱“散钱”本就是为了让她打赏下人,她便拿来用,以示收下了陆夫人的心意。
另一个却是因为,她觉得虽一样是给钱,但陆睿到底是男人家,憨憨地给的全是银锞子。虽然这种带花样子的小银锞子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那也是银锞子呀。温蕙手里几个从贺夫人那里得来的几个小银锞子,都很宝贝地收着不舍得用呢。陆夫人和乔妈妈就细致多了,除了小银锞子,还准备了这么多的铜钱。
哪知道箱子抱出来,丫头婆子一个一个上前自报身份然后领赏,落落小丫头直接取了银锞子而不是铜钱打赏。
温蕙:“……”
然而不说陆睿和乔妈妈都面色如常,便是领赏的丫头们,虽然带着笑说着谢赏的话,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惊喜神色。
可知这样的打赏在陆家是再正常不过,正如她去贺家,贺夫人也是随意便摸出几个给她:“拿去玩。”
温蕙其实并不是小气的人,她看多了话本子,原是很向往那些“视金钱如粪土”慷慨之风的。只她从前在家里,一个月温夫人才给她三百钱的零花,没碰过这么多银钱而已。
温蕙便不做声,看着落落发赏。不管这是从自己家里带出来的习惯,还是在贺家养成的习惯,落落显然也是习以为常的。
温蕙便调整着心态,等前面几个丫头都领过了赏,她心态已经调整得颇好,不再为打赏几个银锞子而心疼了。
待到燕脂也领了赏,温蕙看她年纪小也可爱,也记得中午她撒开小短腿往厨房跑的勤快,反对落落说:“她小呢,多给她一些。”
落落便又抓了一把铜钱给燕脂。
燕脂双手接了抱着,脸上便比旁人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欢喜:“谢少夫人!”
陆家的人都认完了,温蕙的人便来拜见陆睿。
温蕙告诉陆睿:“刘富原给我爹做亲兵的,他功夫很好。他家的两个小子,也不错。”倒没说刘富家两个小子的功夫是她在家里的时候亲自考过的,底子都扎实,倒真不错。
平舟过来给温蕙的人打赏,也一样是小银锞子。
有陆家的丫头珠玉在前,温家的人便是再没什么见识,也知道不能给温蕙丢脸,都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陆睿问了刘富两个儿子的年纪,点了他家的大小子刘麦:“以后跟在我身边。”
来了就能得差事,还是姑爷身边的,可知这是姑爷给姑娘脸面,对姑娘重视。温蕙的人都很高兴。
都认完了,赏完了,人都退下。乔妈妈开口跟陆睿说:“我与少夫人再讲讲府里的事。”
陆睿便起身:“交给妈妈了。”回去了。
乔妈妈便教温蕙:“青杏是我调教出来的,她若做得不好,少夫人尽罚她便是。燕脂的爹娘是咱们夫人的陪房。她们两个与上房的人都熟,传个话什么的都方便。宁儿娘在厨房,吃食上的事,可以叫她去说。彩云的爹在门房,要有去外面跑腿采买的事,可以找她。”
这都是有用的信息,温蕙都记在心里,谢过了乔妈妈。
乔妈妈又与她说了明日的安排:“原该新人起了便回门的。只明天却得先祭奠,再回门。已经谴了人去与舅爷们打过招呼了。”
温蕙道:“那自然。”眼下什么事都得给国丧让路。
待交待了许多,乔妈妈要回,温蕙起身要送她。乔妈妈只不让:“少夫人要习惯,莫折煞我这老太婆。”
温蕙在家里时,对温夫人身边的黄妈妈虽亲昵却也没这么多讲究,不过因为初来乍到,与乔妈妈是才开始相处。总之,礼多人不怪。
乔妈妈既然这样说,温蕙心里便暗暗决定以后便像对待黄妈妈那般对她。
待乔妈妈走了,温蕙却只看见落落,没见着银线和刘富家的。落落去喊了一声,那两个才从耳房里出来。
温蕙奇怪地问:“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刘富家的笑道:“得了赏,高兴呢,说两句话。”
银线也忙道:“是呀是呀。”
大家都得了赏,温蕙虽然是那个把银子花出去的人,她从陆睿和陆夫人那里得的却比谁都多,很理解这种高兴,又想起陆睿的话,便笑道:“以后多着呢。”
银线笑嘻嘻地,同刘富家的一起跟着进了内室。
青杏、梅香便识趣地出去了。
只剩下“自己人”了,温蕙才彻底地放松了一下,道:“说说吧,都感觉怎么样?可还习惯?”
银线道:“赏钱这么多,有点不习惯。”
温蕙啐她:“出息!”
大家都笑起来。陆家的日子富庶,从这房子里的装潢摆设都能看得出来。既精且雅,没有俗气的镶金嵌银,可偏偏就是能从中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富贵底蕴。
温蕙又把陆睿和陆夫人都给她银钱的事跟刘富家的和银线说了。
银线高兴地说:“落落已经跟我讲了。姑爷和夫人可真好啊!”
“老爷夫人真是好眼光,好福气。要不然都说要抬头嫁女呢。这陆家的规矩、气派,我是再没见过的。”刘富家的盛赞,“姑爷体贴,婆母大气,这谁羡慕得来。”
温蕙脸有点热,又有点小骄傲。
这世道,女子若能嫁得好,自然都是欢喜骄傲的。
温蕙又关心刘富一家:“住处什么的可好?”
“好的,好的。”刘富家的说,“给我们一家子安排了个三间的北房呢,耳房也给我们了,住得宽敞。两边厢房里的人家,也都是老爷夫人跟前的体面人。出了院子后街就有井,方便得很。”
温蕙便放心了,跟她说:“先别急,等以后看看,能不能给你当家的寻个差事。”
“不急。我们的事都不急。”刘富家的道,“姑娘……少夫人自己先站稳才重要。”
温蕙道:“我晓得。”
刘富家的又道:“今天的事,明日记得告诉大爷二爷,让家里人好放心。”
“正是呢!”温蕙道,“让他们告诉我爹娘,爹娘知道夫君母亲都这么好,肯定就放心了。”
说起“家里”,几个人都微微伤感,便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这会儿陆府里许多人都很忙碌,温蕙院子里却闲下来,没什么事。
温蕙原想比照着家里杨氏给温夫人晨昏定省的时间来,没想着稍晚时候青杏却进来与温蕙说:“少夫人去上房的话,最好早一些。老夫人在这里呢,夫人肯定还要去老夫人跟前问安的。”
温蕙猛省,鼻尖微汗:“幸亏你提醒我!”
她的祖母好几年前便去世了。她从前小,在记忆里模模糊糊地,好像温夫人也并没有日日去祖母跟前晨昏定省。她家这规矩,还是大嫂杨氏进门之后才立起来的。
杨氏恭谨纯孝,侍候婆母从不偷奸耍滑。温夫人也宽厚,并不磋磨儿媳。婆媳十分相得。
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想着青杏是上房出来的,温蕙便叫上了青杏一起:“你与那边熟。”
青杏欣然领命,与银线两个一起陪着温蕙出门。才走上台阶要跨出院子,迎面陆睿也正要跨进来。两边的人都站住。
“要去母亲那?”他问。
温蕙点头:“正要去。”
陆睿道:“我陪你一起。”
温蕙:“咦?”她习惯性参照家里,而家里杨氏也并不需要温柏陪同的。
陆睿直接牵了她的手。他如今牵她,再自然不过。不过一天的功夫,温蕙竟然也没了羞涩,还反握着他的手。
一边走,陆睿一边告诉她:“我向书院告了婚假。等我回去,自然不能日日陪你做这些事,但这几天既然在家,便都陪你,有事尽可问我,也省得你抓不着头脑。”
温蕙甜甜一笑:“好。”
又道:“我本来打算再晚点出门的,多亏青杏提醒我,祖母在呢,母亲怕是还要往祖母那里去,我才赶紧出门的。”
陆睿回头看了眼青杏,对温蕙颔首:“上房的人都是乔妈妈亲手调教出来的,不会差。”
温蕙道:“是呢。”
说完,心头却忽然闪过一念。上房的人都是乔妈妈调教的,那陆睿身边的人呢?
只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被陆睿的笑容带跑了。他牵着她在春光里慢慢走,偶尔会看她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慢慢地,本来只是相握的手在袖子的掩护下,便成了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