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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卫天道(完)

第148章 共卫天道(正文完)
孟重光话音甫落, 天道雷鸣再难按捺, 惊天动地而来。
面对天道不容之威,孟重光丝毫不惧, 衣裾摆荡, 翩然侧身避过, 只被削下一片衣袖。
雷势落空,却在空中微妙地转换了方向, 直扑如一而来!
封如故见势不妙, 正要替他拦下,如一却迅速前跨一步, 护在封如故身前, 藏于喜服袖中的“众生相”浮出形影, 木刃朝下,往地面重重落下,尽碎六尺之地!
红衣阑珊,受剑风与雷势所袭, 猎猎倒飞而去。
在他的召唤下, 为庆祝儿侄婚仪、而特意换上一身红衣的“人柱”顷刻间狂啸而出。
身汲地气之灵日久, “人柱”与天雷同属自然之力,七张嘴齐齐张开,鲸吸长天之雷,将天雷之力顺势融入了体内。
在外人眼中,这“人柱”的形貌各有不同,不足为惧。
但也有那好事之徒, 不屑这小小的障眼法,刻意堪破迷障,结果再定睛一看,无一不被这恶鬼的形貌惊得浑身乱颤、口不能言。
转眼间,惊雷被“人柱”尽数吞去,消弭无形。
孟重光低头观视如一,神情冷淡,却收敛了些轻蔑之色。
御鬼收化之法,若运用不当、法力不足,必会遭其反噬。
轻则剑崩,重则人亡。
而如一神情不改,惦记着婚仪上最好不见刀剑的规矩,迅速将“众生相”重化灵光,纳入袖中。
如一将方才情形细思一番。
旋即,他轻声问封如故:“……他是不是想劈我?”
封如故一来有些腰疼,二来知道孟重光用意,便不曾阻拦:“他在试你。”
孟重光果然轻轻一拂袖:“……嘁。”小子还算有一点本事。
至于那个姓封的混账小子……
师兄总说自己脾性同他相像也就罢了,竟然还找了个与那人气质如此相像的人做道侣,简直瞎眼,不提也罢,就是欠打。
话虽如此,方才抬手之间,孟重光还是不自觉挡去了三分雷威。
想到此,孟重光对自己的心软有点来气。
他手提贺礼,冷冰冰地续上了先前话题:“我来送礼。”
在场道门嘴唇翕动一番,想要发出一两句议论,却硬是谁也挑不出理来。
近年来,飞升上界的、与封如故有关之人,算来算去,数孟重光来此送礼最为合适。
此人身为天妖,身份灰色,本不在道中。
他既能作为道侣、代表封如故之师逍遥君来贺,也无法叫人编排,说上界飞升者公然支持魔道,有意秽乱正道。
众人一面恨上界之人来插手此界之事,平白给了封如故撑腰,一面畏惧不敢多言,一面想看上仙临世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一面又心知来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一时间,各自纠结万分。
踏风而立的孟重光懒得理会底下人群的眼神,只自顾自将那拳头大小的礼盒当众拆开。
看那礼盒大小,底下小道门又起了嘲笑之声:“好歹是上界之人了,怎恁得小气?”
孟重光眼角余光微妙地一动,淡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瞄准闲话之人,凝视了片刻,旋即若无其事地抽出了用来装饰的礼盒丝带。
丝绦抖开,千余萤火四散开来,十丈礼单垂天而下。
众道门:“…………”
不及众人下巴掉下来,一道可撼山川的天雷霹雳又随身而至。
孟重光挟着漫天流萤似的礼物,不曾回头看过一眼,灵巧闪身,削去五分威力,足够让底下之人伤而不死。
天雷直劈方才嚼舌根之人,将他劈得当即倒地,口吐白沫。
孟重光视若无睹,礼单一抖,开始顶着漫天惊雷,毫无感情地诵念。
“鸳鸯骨一双,三秋露十二斛,天东之木百株,缑山鹤羽笔一套,桃花木楼一座,太液仙舟一叶……”
每一点萤火,皆是一份礼物。
倒撒珠玑,遗落天表。
芥子容须弥,其间蕴万物。
上界之物,皆吸纳了大气运,若是太过珍贵,会不容于此世,极有可能在天雷劈斩下灰飞烟灭。
然而,拣选之人甚是细心,早早想好了这一点,选择的礼物一来意头甚好,足见心意,二来在上界并不算多么珍贵,气运可容于此世。
可在场众家道门哪里还有心情啧啧称奇,歆羡嫉妒,个个如坐针毡,如浇火油,望着孟重光身后海云滚浪之景,瑟瑟发抖,不知下一道天雷会何时再至。
谁不知道这姓孟的是天下第一的小心眼?
十几年不见,他的修为,谁又敢轻易去挑战?
可要是等他念完这礼单中的内容,在场的道门之人能死绝大半!
虽是见了师娘习惯性腿软,但封如故却知晓师娘此举用意。
尽管拿天雷劈几个人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却也只是“之一”而已。
封如故算着时间,出声打断了孟重光,深深一揖:“多谢师娘赠礼,辛苦师娘了。”
此话一出,在场不敢作声的道门,无不对封如故投去了异常感激的目光。
孟重光身处高处,自然将各人神色尽收眼底。
眼见卖人情的目的达成,他停止了诵念,从礼单间抬起头来,便满不在乎地将展开的礼单哗啦啦重新收拢在掌心:“太长了,懒得念,自己去看吧。”
言罢,他指腕一动。
封如故猛然抬手,将那飞来的、只得巴掌大小的礼单纳入掌中,只觉掌心被震得发麻。
但他仍是握紧了手中礼单,在心中低语:……师父。
宛如神火的流萤随着礼单的交接而绕封如故身周而飞,宛如一个人温暖的拥抱。
封如故不忘再度行礼:“多谢师娘,给我一个面子。”
孟重光摆一摆手,仰头望天。
在下一道天雷劈下来的瞬间,他的身形骤然消失,空余一道来不及收回力的天雷,准确劈在了一人后背。
此人乃是当年“遗世”中分得封如故两块肉之人,且参与了逼上风陵之事,如今正悄悄混迹在送礼人群中,本以为不显眼,孰料天雷竟长了眼似的,直劈而来,把他劈得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尖锐痛嚎,一头长发被雷火焚尽。
天雷:“……”
众道门:“……”
天际阴霾迅速散去,恢复了杳杳的青天模样。
在场之人受了惊吓,一时难言。
桑落久立即着手去安抚客人。
待云销雨霁,如一第一时间回过头,向他伸出了手:“义父,还好吗?”
封如故回握住他的手,仰望清澈如洗的天际:“嗯。”
如一看出他有些心事,但因自己嘴拙,不会哄人,与他并肩走出许久后,才道:“他……好像不很喜欢我。”话音平淡,心中却是惴惴。
封如故看穿了他的心事,安慰他:“放心,他也不喜欢我。”
两人对望一眼,立时找到了同病相怜的同伴,正要倾诉一番,常伯宁便携燕江南,以及一名缥衣玉冠的小弟子,自迎客石上匆匆而来。
常伯宁着实讲究礼节,即使心中有万千疑问,还不忘先行祝仪。
刚直起腰来,他便急急问道:“我见朝歌山处生了异象,奇光笼罩,天雷滚动。怎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何事了?”
封如故转头对如一笑道:“这不就很好?改日,全天下皆知你我乃是天打雷劈的一对绝配。”
常伯宁见封如故还有心情讲笑,心神便又松了一松。
望舒君见到故人,心满意足,也出面替封如故解释了一下方才情形。
听闻是久别的师娘,常伯宁欣喜之余,略有失落:“可惜,我没能见到。”
封如故手握一把喜扇,笑嘻嘻道:“好事好事。他若是再多留一会儿,端容君手下的道门就该被灭掉一半了。”
燕江南与望舒君最是相熟,携手笑着,一同入室,燕江南单手搭揽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着封如故小时候被师娘欺负的种种往事。
望舒君掩口而笑,眉眼舒展。
封如故则跳到常伯宁身前,冲他一伸手:“师兄,我的礼物呢!”
常伯宁浅笑着,眼纱迎秋风摆动。
“其他礼物前几日陆陆续续已经送到。这是师兄单独为你带来的礼物。”
他将一点灵光托出,随手洒去。
山脚下,道门之间刚刚平息的议论声再掀起层层波澜,惊叹声不绝于耳。
封如故转身望去,只见朝歌山临近处的一座山头,万花开遍,葵花向日,遍地流金。
“……一山葵花。”封如故始终将常伯宁视作亲生兄长,如今见他这样把自己的戏言放在心上,一颗孺慕之心发酸发涩,紧紧皱了起来,口上还不忘调笑,“师兄也不怕我磕瓜子磕到上火。”
常伯宁转向如一,软声道:“我管不得他了。交给你了,多管一管他。”
如一:“是。”
常伯宁这一转身,封如故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那名低眉顺眼的乖巧小徒。
他规规矩矩,不四下张望,手轻轻扯着常伯宁的衣带,把自己当做一只小小的挂饰。
封如故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这就是我们家小韩兢吗?”
“是的,我是韩兢。”见封如故唤他,韩兢便抬起眼来,眉眼温柔如旧,“封师叔好。”
封如故恍惚一阵,眼前现出一层幻影。
……一切仿佛还未发生。
高大温和的韩兢正站在常伯宁身后,腼腆浅笑着向他点头:“如故,恭喜。”
封如故张口道:“好,韩……”
但在接触到韩兢清澈如鸿蒙初开的眼神后,封如故及时改口,轻抚着他的发顶,笑道:“韩家小道友。”
韩兢抿着嘴,缥色发带凌风而动,温和得像只好脾气的小鹿,任人揉捏。
封如故站起身来,扫清一切心中迷雾,只觉天地开阔,神清气爽:“师兄,入内吧。再有半个时辰,典礼便要开始了。”
经历过种种嘈杂,正式的婚仪从中午开始。
轻细的乐鸣琴吟声中,一曲箜篌,奏不尽欢欣心事。
封如故与游红尘二人步步莲华,身入软红饰金的礼堂。
四周皆无闲杂人等,祝福纯粹,乃是虔心一片。
礼官一职,由卅四担任。
他很是喜欢这项工作,简单至极的流程,足足排演了七八遍,如今成竹在胸,自是声如洪钟,响彻朝歌山上下,呼喊之声,令阖山寂静:“一拜天地!”
封如故与游红尘面朝青天,撩袍下拜。
从此,天地之中,多了一对横行无忌、兴风作浪的妖僧魔道。
请老天包涵。
当然,不包涵也无所谓。
“二拜高堂!”
二人转过身来,合拜常伯宁。
常伯宁指尖猛攥了片刻,似是心跳牵动了手指,不过,也只是一瞬。
众人皆看到他脸上绽开了至真心不过的笑颜。
唯有小韩兢在低头认真查看师父的手掌。
“佳偶对拜!”
二人双双跪下时,封如故视线扫至四周,发现在场之人,皆为自己的亲友。
他的如一,他的小红尘,从来形单影只,只有自己一人,为友,为兄,为师,为父,为夫。
封如故心中生出无限怜惜,怕他注意到这件小事,徒生伤感,便小声道:“看我。”
如一不解。
他的眼里干干净净,始终只映着一个封如故:“我在看。”
从头至尾,他眼里看着一个人就够了。
“礼成——”
满堂欢喜,直延至深夜,仍是灯火盈天,酒香不散。
身为不世门门主,面对门内众徒,封如故不可轻退,薄酒连盏,来者不拒。
见他饮得实在是多了,如一扶他去门主之座上休息,又转过身去,打算沏上一壶浓茶,替他消酒。
谁想,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封如故便又举起酒壶,将壶中残酒尽付口中。
淡色的酒液琼酿从嘴角淌入怀中。
封如故搔一搔鼻尖小痣,单手支颐,倚座而眠,朦胧酒意中,隐见少年中事。
……似真非真,似实非实。
眼前是一个不知何时的清晨光景,扇薄星流,盘明露滴。
三钗改练了短·枪,随他师父共作枪舞,枪星在白地之上滑出雪白的光焰。
二人一边并肩,一边唇枪舌剑。
燕师妹手持药秤,计算草药用量,她的师父如昼仙君在旁替她记录。
红笺小字,诉尽药香。
常伯宁与韩兢对弈论道,坐倚西楼,任万丈霞光倾洒至棋盘之上。
韩兢为常伯宁递去眼纱,又绕至他身后,轻轻为他在脑后系上一个花结。
此时,一个小小的孩子,挑着小小包袱,路过风陵山脚,满怀好奇,轻声问道:“请问,这里有神仙吗?”
在梦中,封如故大可作主,为所欲为。
他只信手一拉,便将那名孩子拉到了身侧。
然而,那只手在一瞬间,变得温热宽大。
孩子瞬间长成了大人,早变作了俊美的佛袍青年模样。
封如故将他拉到自己身侧坐下,伏在他肩上,半疯半笑地同他耳语:“我想选一个人,和我一起,或是共卫天道,或是祸乱人世……你可愿意吗?”
那低沉冷淡的声音顿了一顿,在自己耳畔许下诺言:“……我愿如此,永生永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