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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罪 贪婪

“又是你那个油嘴滑舌的同学。”妻子用手捂住听筒,把电话递给我。

我断定是闻廷绪的电话,这家伙说话的那种商人语气总惹得妻子平生无名之火。

我接过电话,那头果然传来具有闻廷绪特色的、中西结合、装模作样的声音:“Hi,桄兄,别来无恙啊?小弟有一事相托,务必要help啊!”

“有什么事情直说,别跟我卖关子!”我和他老同学了,虽然许多年没有见面,但是却时常通电话,用不着跟他客气。

“早听说嫂夫人是赫赫有名的大侦探,小弟现在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啊,Whatadilemma(多么进退两难啊)!所以想请她帮帮忙呢,桄兄,一定要体察我衷啊!”

“别装蒜,别溜须,有话快说!”我为难地看看妻子,她穿着一件浅粉的睡衣,正皱着眉头,举着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大——这个女人,凡是遇到她不中意的事情或人物,她总不惮用伤害和气的办法来破坏气氛。

“唉!一言难尽啊!最近有个鸿门宴在等着我,但又不能不去,所以想请你们这种聪明人跟我一起去,以防万一。放心,没有个人生命危险,我只是担心我的宝贝而已……”

“什么宝贝?”

“Well,你也知道,我是搞antique(古玩)买卖的。我手里头一直有套至宝——一对嘉佑定窑莲花盘,喂喂,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宝物吧?”

“当然,宋仁宗时的东西嘛!你还能蒙我这个历史学家不成?”

“怎敢怎敢?反正宋瓷现在难得得可以,这套东西曾经有人出两百万买,我都refuse(拒绝)了。可是前不久,有个圈里面的大师兼买家给我发了个邀请函,请我去参加一个有名的评宝聚会。如果我的宝贝获得好评,肯定它们的身价又得翻番。但是我查阅了一下聚会名单,发现另几个客人都有点someevildoings(一些劣迹)。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戒备啊!”

“不去不就行了嘛!”我边说边看着妻子,我知道这种事情是肯定请不动她的。

“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我的宝贝如果要在此次聚会上获得goodentation(好评),那么传到圈里面,第二天价格就会飞升,所以,是鸿门宴也得去呀!”

“你是贪心带患啊!她这几天有公安局的一个案子,脱不开身,你看我陪你去怎样?”

电话那边显得有点失望,不过还是说:“这样也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嘛!”

“喂!你什么意思?!”我忿忿地骂道,“大学的时候,我可没少帮你小子忙!少跟我面前装象!这样吧,你先把那天参加聚会的人的情况跟我讲讲,我也好心里有底,做个准备。”

“看你老兄说的!我当然不信任你啦!你大学的那点事儿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由你来我心里毕竟踏实多了,你比我沉稳细心。好吧,我就跟你讲讲这个聚会的由来和这次参加的人员吧:

“这个聚会圈里头叫‘华山论剑’,意思就是古玩界的toppetition(巅峰对决)。受邀参加聚会的人,肯定手中有超凡绝尘的宝物。每次在这次聚会上获得好评的古玩,都会在圈里面得到认同,而且价值飞升。因此这个聚会吸引着所有玩家的眼球,一旦受到邀请,手中的宝贝便可以登堂入室,价值连城。

“聚会的组织者叫谷顺圣,这个名字你可能不熟悉,但对于圈里人来说,真可谓是如雷贯耳。这个人是古玩界鼎鼎大名的掮客,但他的发家历程算是颇有争议,据说他靠不知从哪里骗来的两件青铜器发的家。然后凭借自己的眼光和圆滑世故,一路飞黄腾达,到如今已经成为古玩交易行业的大腕。当然了,据说他立业的过程中也骗了不少人,尤其说他每每凭借自己举办的这个‘华山论剑’的机会,相中自己喜欢的宝贝,然后千方百计弄到手…

“再说说参加的人,第一个就是古玩界有名的‘老坑’,他的真名叫季冬海,但是因为他坑蒙拐骗得太多,人们才送给他这么一个名副其实的绰号。这家伙四五十岁了还不结婚,至今都独身一人,他其实对古玩也不是特感兴趣,他感兴趣的还是钱。他有手段有花招,真是asuperiorcheat(一个一流骗子)。古玩界好多人上过他当,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也有的是,可大家都抓不到他什么实质性的把柄,所以也难奈他何。

“第二个人叫华会昌,这个人照理说没有什么问题。他是行里的老前辈了,知识渊博,经验丰富,平时也庄重稳妥。但是这个老头对古瓷特别迷恋,据说他老婆曾经一不小心打碎了他收藏的一件瓷器,平时温文尔雅的他居然痛打老婆一顿然后离婚。我这次带去的两件宋瓷,只怕也会被他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呢……

“第三个客人,和我一样也是个古玩界的新人,他叫杨铨。虽然他在这行没有那么久远的资历,但他本是某大亨的儿子,所以资金充沛。再加上此人脑袋确实clever,总能用尽手段搞得极品。此人还有一种锲而不舍的本性。我的宝贝他以前就看到过一次,此后一直追着我想要买下,纠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纳闷地问道:“你的那对定窑盘子他看到过?还有谁也看到过呢?”

“其实在圈里头混久了,谁有什么好东西嘛,大家心里都有个数。这几个人都曾看到过我的宝贝,不过我留了一手,只给他们看了一个盘子哈哈。古玩么?孤对和孤品价值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啊!”

我思忖了一下,点点头说:“那你要我去帮你做什么?”

“那群家伙手段高明着呢!我怕我两只眼睛稍微不留神,宝贝就被他们某个人搞走了。两双眼睛总比两只眼睛厉害,对不对?再说桄兄向来比我沉稳细心,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这倒是,你小子有眼光——哎,不对啊,你一开始不是夸你嫂子的么?怎么现在变行市夸我了?……”

闻廷绪把车停在谷家那栋名为“虫二斋”的别墅门前,我抱着那个装着定窑双盘的檀木盒子,走下车来。他按响门铃,一个满面红光、穿着红色团锦唐装的五十多岁的胖子打开门,看到我们拱手道:“廷绪兄果然如约莅临,这真是谷某的荣幸啊!快快有请!不过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言桄,我的一位老同学,家里比较殷实,最近也想做做收藏,听说有这个机会,所以就求我引介一下开开眼界。怎么,谷老,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自是当然!本来就是业界交流,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言先生请。其他各位都到齐了,正等你们呢!”

我紧随着闻廷绪跨进那扇厚重的木门,客厅里面沉香缭绕。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把细润的紫砂壶,茗馨飘散,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听到我们进来都抬头注视,我看到了三双不同神色的眼睛:有的狡黠,有的深邃,有的咄咄逼人。

看来闻廷绪说得不错,这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谷顺圣邀我们几个人走进他古香古色的阔大书房,我看到几个人也是手捧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匣子,依次坐下。

桌子上早摆好了香茶,谷顺生笑着看看我们说:“怎么样,诸位,这次邀请大家来,是听说各位手中都有了不起的瓷器收藏。所以我们这次的鉴宝会就以瓷器为主,大家都不要遮遮掩掩啦,快点把手中的奇珍异宝都亮出来吧,我都等不及大开眼界了哈哈。”

他的一番话立刻激活了一潭死水,杨铨先站在身来,从身后小心翼翼捧出一个细长的檀木匣子说:“那我就先献丑了。”

他轻轻把匣子放倒,然后从里面捧出一个又高又瘦被天鹅绒包裹的东西。揭开绒布后,一件漂亮的青花瓷瓶显露在了我们面前。

“这是永乐末期的青花,用的是郑和下西洋带来的苏浡泥料,而且瓶底有款有识,大家可以看看。”

几个古玩界老饕的目光立刻如同被磁石吸住了一样全部集中到了瓷器上去,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评鉴了一番,华会昌开口说:“确实是永乐的不假,也属于明前期的上等物品了。杨老弟得到这么件宝贝,真是福气啊!”

杨铨得意洋洋地坐在位子上,脸上满是骄矜的气焰。

季冬海忽然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虽说是青花中的上品,但是再厉害也抵不过一片宋瓷啊!”

杨铨被他的嘲讽激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说:“季老要有更厉害的宝贝,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啊!”

谷顺圣赶紧岔开话题,压下杨铨的火气说:“华老是瓷器收藏界的大腕人物,我想此次一定给我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华会昌微微笑了一下,略略点点头说:“上了岁数,这几年眼拙了。不过为了参加这次集会,我还真带来了一件不错的东西,请诸位多加指点。”

他慢慢拿出一个形状很小,但是精致干净的小木盒,轻轻打开,一件青色、上面布满细碎裂纹的圆钵状小器皿露了出来。

“哥窑笔洗!”杨铨失声叫道。

华会昌笑着点点头说:“不错,这起码是北宋的东西。”

谷顺圣和季杨二人拿着放大镜,仔细审看半天,我用肘捅了闻廷绪一下说:“你怎么不上去看看?”

“咱们的宝贝肯定比这个好,我干吗非得去捧别人的场子,isn''titright?”他自信地笑了一下,又说,“况且现在看好咱们的东西是正事,你没发现除了客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么?”

我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年轻人,站在我们身后的地方。

“这是谁?”我小声问闻廷绪道。

“他是谷顺圣的徒弟兼助手,叫潘朗,不过我老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地道。”

我又回头看了那个叫潘朗的人一眼,目光相对之处,他的眼睛显出了一丝慌张,赶紧把头转向了别处。

“不简单啊!”我偷偷对闻廷绪说,“我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对面的几个人好像赏玩够了,不停地啧啧称奇,只有季冬海又是频频摇头。杨铨本来就因为刚才季冬海说了大话而不忿,这次见他不置可否,忍不住话中带刺地说:“季老,难道哥窑的东西也不如你的法眼?!”

“那当然不是,从工艺和质地上看,确实宋瓷不假,不过这东西没款没识,恐怕只是个民用的物件。官用与民用,宫廷和民间的区别,我想杨老弟清楚吧。”

华会昌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分外小心地将自己的藏品收好盖上,放在身后。

谷顺圣哈哈笑道:“看来季老的品味,真不不同凡响啊!我正好最近收了一件宋瓷,正好是高贵用件,正好这是个机会请大家指点一下。”他说完朝我们身后的潘朗拍拍手,潘朗会意地点点头,不一定就捧进一个蒙着绒布的长条形匣子来。我正纳闷为什么他要用绒布包住匣子而不是盒里藏品的时候,谷顺圣已经亲自起身,郑重其事地揭开绒布,原来下面那个长条形的东西不是藏物盒,而是一个绘着兰花图案的瓷枕。

谷顺圣呵呵一笑说:“这是南宋吉州窑的出品,有嘉定年间的款识,做工之细,绘图之精,证明它绝不是一般的民用物件。”

华会昌击掌笑道:“这回前来,可真是开了眼!”几个人又一窝蜂地围在一起,仔细品鉴开来。

我谨慎地注意着又重新站回我们身后的潘朗,这个家伙总站在我们这边,究竟再搞什么鬼呢?

谷顺圣的瓷枕看来非同小可,连闻廷绪也给吸引过来,仔细审赏起来,然后同杨铨一起赞叹不已。这次华会昌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挠头沉思,也不知道是因为是嫉妒这个瓷枕盖过了他的风头还是什么。

季冬海依旧冷笑一声说:“吉州窑的东西,怎么跟‘五大名窑’相提并论,况且只是南宋年间烧制的,只属于末世物品而已。”

这次连一向沉稳的主人谷顺圣都忍不住了,拱手向他说:“这么些东西都不堪季兄一哂,那阁下必定有超世的逸品了?”

杨铨也讥讽道:“是啊,光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嘛!”

季冬海笑了一下,说:“我只是凭这么多年的经验,说出一些区区的见识而已,难道非得逢迎诸位才能开心不成?其实在下此次来,并没有带来如同诸位那样超乎寻常的宝贝,只不过是一件成化年间的青花罢了。”

他边说边拿出一个阔大的匣子来,从容地打开,揭开罩在瓷器上的红布,原来是一个画着缠枝花的大海碗。

杨铨轻蔑地一笑说:“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

华会昌摆手道:“俗话说‘成化无大器’,能有这么大的一只碗,也算是稀罕之物。”

杨铨哈哈大笑:“怪不得圈里人跟季老叫‘老坑’,再稀罕的明瓷能赶得

上宋瓷。不过,我怎么以前没有听说您有这件宝贝啊?怕又是从哪里骗来的吧哈哈……”

季冬海气愤地将匣子盖上,谷顺圣笑了一下,对闻廷绪说:“闻先生久久不动声色,莫非有压轴的宝物?”

杨铨继续大笑道:“闻兄的宝物大家都清楚吧,圈里人谁不知道他有一件嘉佑的定窑盘子,不过想必一个定窑盘子也不至于有哥窑笔洗和谷老的瓷枕厉害吧?”

闻廷绪从我手中拿到那个双层红木匣子来,淡然一笑说:“一个盘子固然比不上两位前辈的藏品,但是一对一模一样的盘子,就另当别论了吧?”

他说完拉开那个双层抽屉式的匣子,轻轻揭开红布,另外的四个人忽地站起身,伸直了脖子看过来。季冬海这次再也没有了嚣张的神色,而是第一时间惊叹道:“闻老弟,你果然留着后手啊!这么精致的东西现在才给我们大家看!绝了!果真是压轴之作!”

华会昌拿起放大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也情不自禁地鼓掌说:“今晚的明星非它莫属!闻老弟,我忝活几十年,从没有看到过这么精妙的一对,真是羡慕死老朽了!”

谷顺圣也长出一口气说:“闻老弟,这个不知道你可愿出手?……”

闻廷绪坚定地摇摇头。

季冬海一步上来,对谷顺生说:“闻老弟,你若是出手,只要报个价,多少钱老哥也给!”

杨铨咬着牙说:“以前只知道你老兄有一个盘子,原来现在才知道是一对,这分明不公平嘛!应该分给我一个才好!”

闻廷绪看他们也看得差不多了,赶紧把盘子收进匣子里说:“哈哈,这么好的东西,我还想仔细玩赏几年,所以不想出手,抱歉了。”

谷顺生爽朗地笑道:“既然此次鉴宝会已经定出了胜负,那么就先请大家在舍下用完便饭再回去吧。最近请了一个不错的厨师,我虽然藏宝比不上大家,但是相信自己厨师的手艺还是能压过诸位自己的手艺的!”

几个人听他逗趣,一阵大笑。

谷顺圣果然没有夸口,桌上的饭菜确实是色香味俱全。可是诱人的饭菜并没有使我放松警惕,我仔细看了一下在我旁边落座的挨着我坐的杨铨和在闻廷绪身旁的季冬海,不禁有种被人虎视眈眈的感觉。

席间觥筹交错,我推托自己要开车送闻廷绪回去,所以拒绝喝酒,他们倒也不怎么为难。倒是闻廷绪大学时候好酒的老毛病又犯了,全桌上数他喝得最欢。

我一边抿着茶,一边留意着放在我和闻廷绪之间的那个宝贝匣子的时候,忽然觉得小腹有点疼痛,忽然想起来开车过来的时候,闻廷绪因为抽烟打开了车窗,肯定是受凉了。

我拽拽闻廷绪衣角,告诉他我去上卫生间,让他照看好自己的东西。

他正喝到兴头上,拍拍胸膛说:“你尽管去吧,有我在呢!”

我急匆匆跑去卫生间,谁知道如厕出来在盥洗室洗手的时候,居然发现闻廷绪醉醺醺地趴在洗手台前。

“喂喂!老闻!”我使劲摇醒他,“你怎么也出来了?定窑的盘子呢?”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大吃一惊说:“哎呀,你走了之后我忽然也想上厕所,没想到居然稀里糊涂地醉在了这里——盘子还在饭厅里面放着呢!”

我们俩急急忙忙跑回饭厅,果然看见屋里的几个人已经擅自把匣子打开,谷杨正举着一个盘子在赏看,华会昌也仔细的用放大镜看着盘底的款识,而季冬海却在一边使劲盯着盘子,一副想据为己有的模样。

我冲过去,一把将盘子从杨铨手中夺过来,重新装回了匣子里面。

谷顺圣赶紧赔笑说:“哈哈,两位老弟不必介意,我们几个实在忍不住再想瞻仰一下小闻的宝物,所以才乱了规矩擅自打开——都怪小杨,净煽动我们打开看看。哈哈,不过放心,你们可以检查一下,绝对是完璧归赵。”

闻廷绪晕晕乎乎地将匣子拉开,把上下两层揭开红布看了一眼,说:“没错,宝贝都在里头。”

我还因为他们几个人擅动东西而气愤异常,再说眼看闻廷绪醉成了这个样子,心想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这几个老狐狸,不如趁着现在还没有出事,早点回去。想到这里,我抱起匣子,搀住闻廷绪说:“对不起各位了,我这个朋友贪杯,不像样子。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得送他回去,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只能提前告辞了。”

三个人也一一起来告别,还说了些叫我不要介意他们方才的失礼之举的话。此时其他几位客人也顺便起身向谷顺圣道别,谷顺圣笑道:“今天诸位带来的藏品,让我大开眼界,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见教指点才是。”说完和站在身边的潘朗一同送我们出去。

我把烂醉如泥的闻廷绪拖到车上,开车送回他家,又把他和那个宝贝匣子一块送进了他家门。闻廷绪看了酒醒了不少,直冲我用中英两种语言不明不白地道谢。我也懒得搭理醉鬼,给他安顿好了,给他带上门,然后开车回家。

一进屋门就看到妻子正在咬着一个硕大的苹果看电视,她听到我回来,头都不回地说:“你这保镖当得可一切顺利?”

“你就不能捡点好听的说!”我精疲力竭地躺在沙发上,顺手抢过她的苹果来咬了一口,她怒发冲冠地瞪我一眼,厉声说:“你反了是不是?不服天朝管了是不是?快给我说说,今天都碰上了哪些有趣的事情?”

她拿起苹果又喂我一口,我知道这只不是假象,是为了引诱我讲故事使的伎俩,这个女人估计只能到地球倒转的时候才能变温柔了。

我把今天的经历仔仔细细地对她说了一遍,她听完后,皱着眉头说:“恐怕你这个故事还不能这样结束呢!”

她的语言果然没错,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接到了闻廷绪歇斯底里的电话:

“言兄!Whataawfulfound!(多么可怕的发现!)我今天仔细看了一下那两个盘子,居然发现它们都只不过是仿品而已,真的肯定被调包了!”

我和妻子正开车往闻家走的路上,林瑛忽然打来电话。

“喂喂,言桄,你最近是不是又惹是生非了?”

“没有啊……”我一头雾水地思索着说。

“得得,你昨天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什么‘鉴宝会’?”

“你怎么知道的?闻廷绪已经报案了?”

“什么闻廷绪?!是昨天的组织者谷顺圣报的案,他发现自己的一个南宋瓷枕被调包了。我们今天上午赶过来,询问中惊讶地发现你也是参与昨天聚会的人物之一,果真是无你不起浪,有你乱三分啊——喂,你什么时候又搞起古玩来了?”

“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可是,怎么谷顺圣的东西也被调包了?”

“‘也被’?难道还有参与者的古玩也失窃了不成?你把电话给沈谕,我跟她说。”

“她开车呢,我们接个人,他也是昨天的另一个参与者,然后一起过你那边去吧,说实在话我们也想报警呢!现在一言难尽,一会儿见面说吧!”

我们一敲开门,就看见面色憔悴,头发被抓挠得成干草堆的闻廷绪站在面前。见到我和妻子他只是呆呆地打声招呼,然后把我们让进屋来,指着扔在茶几上那两个我昨天已经熟悉的瓷盘说:“呶,你们看!”

我仔细看了半天,说:“好像真得看不出什么来,跟昨天的好像一模一样。”

“都是赝品!只是仿得很精妙罢了!原来的真品各在盘底款识的地方有一点釉斑,估计是烧制工艺的问题。而这俩却没有!看来那个人肯定是有备而来,提前准备好了偷梁换柱的家伙了!”

闻廷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着自己头发说:“我太大意了!肯定中了谷顺圣的诡计,他昨晚上劝我喝酒喝得最凶!对了,言兄,咱们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谷顺圣的徒弟潘朗?”

我仔细回想一下,说:“吃饭时候看你没出息乱喝,所以光顾照看盘子,不过好像他不在饭桌上嘛!”

“但是咱俩去卫生间回来呢?我恍惚记得看到过他!”

“这……我当时看到他们私自拿出盘子来看就急了,只想着抢回盘子来收好,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

“肯定是姓谷的和他徒弟合伙设的圈套!Damnthem!(该死的!)”

妻子走上去,拿起盘子看了一会儿,顺手放在几案上,问闻廷绪道:“言桄昨天跟我叙述昨天的事情时,我就觉得有鬼。听说你俩从卫生间回来时,看到杨铨手里拿着一个盘子,正和谷、华两人观赏,那么另一个盘子在哪呢?”

闻廷绪和我想想,对望一眼,不由地齐声说:“在季冬海手上!”

“没错,”我补充说,“当时另一个盘子装在匣子里,被季冬海拿在手上呢!”

妻子又问:“季冬海昨天喝酒了么?他的酒量如何?”

“好像也多少喝了一些,此人的酒量一般,我们这些人经常聚聚,他属于喝二两白酒就糊涂型的。”

“你不知道吧?我们来的时候接到警方的通知,说谷顺圣昨天炫耀的那个南宋瓷枕也不见了。”

“啊?!不会吧?——难道是这老家伙的贼喊捉贼之计?!”闻廷绪惊讶地大声嚷道。

“咱们还是一起去趟谷家吧,警方已经通知昨天聚会的其他人去谷家接受询问呢,现在估计就差你和言桄了。当然喽,我不是在场者,但是昨天言桄把事情经过清清楚楚地给我描述了一遍。你还不知道你这个老同学吧,他对经历的事情的描述,客观真实得就像录音机录像机一样,我有时候破案全靠他啦!”

闻廷绪大笑道:“嫂子你还不知道吧?言兄当年就是咱们大学学生会的书记员呢!只是这家伙怪得很,本来眼看就升成副部长的时候,忽然甩手不干了。”

我也笑道:“你懂什么?我这叫淡泊世务,谁像你对名利趋之若鹜,昨天想造势发财,结果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吧!”

我们三人赶到谷家的时候,林瑛正在勘查现场,听了闻廷绪的叙述后,她皱着眉头说:“这两起事件手法十分相似,极有可能是同一人作案。”

我看了看坐在客厅里面气愤填膺,不断嚷嚷“凭什么怀疑我”的杨铨,小声问林瑛道:“华会昌和季冬海还没有来?”

“华会昌今早据说就同朋友去河北淘古玩去了,我们刚才给他打手机,他说马上赶回来。季冬海比较怪,打他家电话和他的手机都没有人接,我刚刚派了个警员去找他。”

“这老家伙经常坑蒙拐骗,心底有鬼啊!他不接别人电话是常有的事儿,我看他肯定有莫大的嫌疑!”闻廷绪断言道。

谷顺圣这时候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袍,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我和闻廷绪只是礼节性点点头,完全失去了昨天那种假惺惺的热情。

“闻老弟,听说你的盘子也被掉包了?”

闻廷绪半理不睬地哼上一声,看样子他真的认为是谷顺圣设计好圈套来骗他的。

“唉!”谷顺圣恨恨地拍着腿说,“昨晚上拿出来展示的时候,还分明是好好的,怎么说被掉包就被调包了呢!”

“谷先生,你昨天拿出来的瓷枕,是不是本身就是赝品?”妻子问他。

“肯定不会的,调包的赝品做工不是那么精巧。若要拿出来观赏,即使我看不出来,也逃不过华老这种火眼金睛的。”

“他有那么厉害么?我看他眼花的不得了!”我想起华会昌昨天总举着放大镜,眯着眼睛的样子。

“华老虽然上岁数了眼神不好,但是如果让他仔仔细细一瞧,真伪立辨。别忘了昨晚上,华老审玩了我的藏品老半天呢!”

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赶紧说:“可是,昨天大家在称赞这件藏品的时候,华老分明未发一言呢!”

“没错!”杨铨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上来说,“我当时还奇怪呢!这么好的东西,华老为什么不给个评语?”

杨闻二人接过那个假瓷枕,审看了不一会儿就挑出来几个毛病。

“所以嘛!”谷顺圣跺着脚说,“看过之后,我就把它暂时放到了书房里,没带去餐厅——闻老弟,你对我家里熟,你吃饭时借口出去,到底去了哪里?”

闻廷绪气得像豹子一样跳过来,揪住谷顺圣的衣服喊道:“老子的东西还被调包了呢!我还怀疑是你小子搞得鬼,说,你昨晚上为什么那么兴致勃勃地灌我酒!”

“好了!”林瑛将他俩斥开说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这是调查,不是漫无目的地攻讦!谁要是再捣乱,跟我到局里面说话去!”

林瑛毕竟有警官的威仪,我正看着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发呆,忽然觉得胳膊上一阵绞痛,回头看是妻子在背后使劲掐我一把。

趁着刚才冲动的情势渐渐稳定下来,妻子问杨铨道:“杨先生,

听言桄说他和小闻从卫生间回来时,你正捧着一个定窑盘子看,是不是如此?你们几个究竟是谁先提出私自偷看人家东西的?”

杨铨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我当时多喝了几杯,想再瞧瞧闻老兄的宝物,就开玩笑说趁他俩不在,把盘子拿出来看看怎样?结果谷老和华老都笑着说不错,倒是季老坑,忽然乘圣人了,说这是鸡鸣狗盗之事,不让我们看。呸,那老东西装什么圣人,数他坑蒙拐骗得多!我一气之下就抢过匣子来,拿出个盘子。季老坑却跟护宝一样,将盛着另一个盘子的匣子揽在怀里。我们拿出盘子还没有仔细看,就被这位言先生劈手抢过去收起来了。”

林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进餐厅的时候,手里都带着提包或什么东西了没有?”

谷顺圣插话说:“是这样的,我每次组织这种聚会,为了避嫌,每个人除了自己的藏品,其它的盛具一律不允许带来的。”

“可是,你们都是用什么东西装进藏品来的呢?”

“匣子!大大小小的匣子!”我心中一喜,喊道。

“对啊!”杨铨也嚷着说,“我带来装瓷瓶的匣子是细长的,华老装笔洗的是一个小木盒,谷老的瓷枕只是用天鹅绒蒙着拿进来的——除了季老坑,他带来的是一个这么宽,这么大的匣子!”

他用手夸张地比划着喊道,闻廷绪也一拍腿说:“对啊!难怪他就找一个成化青花大碗来,原来不是为了炫耀收藏,而是在意根据这个海碗的形状做出来的大木匣啊!”

“可不是!”谷顺圣也如梦初醒地说,“正好能够将闻老弟的盘子收进匣子里面!所以那天他才一反常态地护着匣子,说不定我们看时,已经被他调包了,他只是怕我们看出赝品的破绽来而已!”

林瑛笑着看着妻子说:“沈大侦探,不好意思,这次让我抢先了。”

妻子没有说话,她正咬着嘴唇思索什么。

“还等什么?赶快去找季冬海!”林瑛对着身边接电话的警员喊道。

“可是,”那个警员挂上电话说,“我刚接到去季家的小张电话,他说季冬海已经死了!”

季冬海的家位于西山脚下一个小镇的边上。他依靠这些年在古玩界经营的成果,在这个风光优美的小镇上买了块地,自己建起了一栋两层小楼,而且圈起了一个大院种花养草,一个人过得好像逍遥自在。

他的尸体是被林瑛早上派出去找他的警员小张发现的。小张风尘仆仆地赶到季家,隔着院门栅栏看到他的车还在,断定他没有出去。可不管怎样按门铃和叫喊,就是没人回答。小张起了疑心,越墙进去。他看到一楼窗帘紧闭,好像有人还在屋里睡觉的样子,但是敲门依旧无人响应。他跑到窗前,隔着没拉好的窗帘缝隙往里张望时,惊讶地发现季冬海正躺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一盏硕大的水晶挂灯已经落到他的身上。

通过现场勘查,证实季冬海确实是被自己家客厅那盏辉煌庞大的水晶挂灯落下来击中头部而死。这盏灯位于沙发的正上方,离地大概有3米的高度,折断的位置在灯组的墙面固定部分之下的铜杆上,铜杆下面就是连接悬挂灯组的不锈钢圆盘,折断成略拗状。林瑛让警员们测试了一下铜杆的强度,发现即便通过一般的小型机械也对折断它无能为力。此外,整栋房子的桌椅板凳都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如果是有人想在这盏灯上做什么手脚的话,如果不蹬踏什么东西,连灯影都碰不到。

“这……怎么看?”林瑛眉头紧锁着问妻子。

妻子看看已经被警员们撬开的门说:“门没有反锁的痕迹,如果凶手能够拿到他家的钥匙,出门去在外面锁好也可以。”

“那倒是,不过那盏灯呢?以现场的情况,根本找不出让它掉下来的方法,除非是灯本身有问题,铜杆有暗小的裂纹之类,久而久之,终于因为承受不住下面的负重而掉落的。”我抓着头发说。

“你以为这是一场事故?”妻子调皮地笑着对我说,然后又转向林瑛,“林大队长,你说呢?”

林瑛沉思了一会儿说:“从尸检的初步情况看,死者临死前喝了不少酒。而谷顺圣等人都说季冬海酒量一般,而且那晚在谷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饭厅的小餐桌上确实有一瓶威士忌,和一个空杯,里面倒是有装过酒的痕迹。此外,死者为什么躺在沙发上,如果喝醉的话为什么不去卧室睡觉,而是正好躺在这个地方,而那盏灯又直愣愣恰恰砸倒他身上?这一切虽然暂时没有解释,但是基本可以确定是有人设的谜局。”

“虽然凶手很聪明,但是他还不如利用别的方法造自杀或者意外事故的假相来的更加逼真呢?看来凶手是中推理小说的毒太深了,非得造什么密室,费力不讨好哈哈。”妻子走到屋子的东南角,从地上捡起一块掉落的石灰片儿,看着墙上留的一个空调孔说,“整个屋子看来新装修过嘛!你看这里,空调还没有安好!”

“从墙面来看,确实是新装修的样子,但是留下这么个孔洞,就不怕晚上进蚊子?”我说。

“肯定外面堵着东西呢。”妻子说。

我抬起头,隔着窗户,看见房外的草坪那头,几辆车刚刚开进来停下。

“闻廷绪和谷顺圣他们也来了?”

“嗯,我让人打电话通知他们了,华会昌也马上赶到这里来,据说他算对这里比较熟的。”林瑛说。

“出去欢迎他们一下怎么样?”妻子眨着眼睛笑道。

我们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她忽然把我拉到一边,轻轻说:“说实在话,我对这件案子,心里真的没底呢……”

“啊,你也有没底的时候?”我惊讶地说。

“嗯,有许多疑点,但是这些疑点像一团乱麻一样绞在一起,总也理不出头绪来。”她咬着嘴唇说,“从你那天晚上跟我叙述你们聚会的情形,我就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居然闹出人命来。”

“那怎么办?”我也有些焦急地说。

“帮我在这个院子里找点东西吧哈哈,这就算帮你老婆的忙了。”

“没问题。”我笑着说,“难得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趁林瑛在向闻、谷等人询问情况时,我按照妻子的指点逐渐在季家的院子搜寻起线索来。季家的院子真是宽敞,对我这种喜欢成天呆在家里的人来说,有这么大的一片私人风景肯定是件高兴的事。

院子的门位于西南角上,整栋楼房位于院子的偏北的位置,房子四周围绕着草坪和花树。西面沿墙一带是一个花园,东面沿墙就是林瑛他们刚才站在那里说话的停车场,现在他们已经进屋去了,上面我们这些人的汽车已经把不大的停车场挤得满满当当。此外,院子的西北角和东北角还各有一间小屋子,估计是杂物房之类的。

我在草坪上走了一遍,果然发现靠窗户的下面的草坪有踩踏过的痕迹。把痕迹的位置都记好后,我又在花园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按照妻子的吩咐,向两个小角屋走去。

角屋的门都虚掩着,没有上锁。其中西北角的屋子里放着一些旧的桌椅板凳之类的,上面尽是灰尘。我在阴冷的屋里搜寻了一遍,带上门出来,直奔东北角的屋子走去。

这间屋子的门关得比较牢固,我好不容易推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些木料和几袋水泥,大概是剩下的装修材料。我仔细看看上面,似乎都尘封已久,没有近期移动过的痕迹。我绕过那堆木料,赫然发现里面躺着一把梯子。我蹲下身去,沾满灰尘上面有许多握举的痕迹,果然不出妻子所料,我忍不住偷偷笑了。

我走出角屋,朝停车场走去。正按照妻子的指示,细细查看着每辆车时,忽然听见喇叭声,回头一看,华会昌正开车进来。

“这个地方都没有停车位了?现在真是哪儿都人多。”华会昌摇下车窗,朝我嚷了一句,然后把车倒到院子里,找个空地停好。

我迎上去说:“华老,您终于来了,他们都在屋子里等您呢!”

“去了趟河北,听说老季出事了?”

“是啊,事情一团一簇的,进去吧,我慢慢跟您说。”

听完林瑛简单的叙述之后,华会昌皱起眉头来。我趁机这个机会把自己在院子里的发现偷偷告诉妻子,看见她马上笑逐颜开。

“华老,我们很想知道,昨天看到谷先生的瓷枕时,为什么您没有发表评论?”妻子问。

“这个嘛,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又不好明说……”

“什么奇怪的东西?”旁边的谷顺圣迫不及待地赶紧追问。

“瓷枕表面上有一些断续的黑色点段,我摸了一下,大概是铅笔的描痕。”

“那就是说?”

“谷老,我相信你也明白了,肯定有人用纸拓描过枕上的图案。由于拓纸都是很薄的,铅笔难免划破纸,画到枕身上。”

“可是我的瓷盘上没有那些铅笔划痕啊?”闻廷绪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但是它们也被掉包了!本来最大嫌疑人,如今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的宝贝到底去哪里了呢?!总得有个交待吧?”

“不要急,我们先看看老季家的藏宝库里有没有再说。”华会昌沉着地说道。

“藏宝库?”我们都异口同声地问。

“嗯,我常来,他家这里有个机关。”华会昌说着走到书房里,打开柜门,摸着某本书往外拉了一下,书柜忽然朝前移动起来。我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停下来,后面果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小屋。

华会昌走到小屋里,按开灯说:“只有几个好朋友知道他家这个地方,你们也进来吧。”

我们鱼贯而入,在柔和的灯光的照射下,这个小小的隐蔽空间里简直就是文物博览室。一个巨大红木柜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檀木架,架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古玩器皿,有瓷器、漆器、青铜器之类,另一个柜子里面则整整齐齐摆放着字画卷轴等。

林瑛拿起古玩柜里的一个空着的檀木架,看看说:“为什么这里面有一个架子空了?”

华会昌和杨铨抱着欣赏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宝库,闻廷绪和谷顺圣却着急地四处搜寻,似乎想尽快找到自己被掉包的宝贝。

妻子正从林瑛手里接过那个空木架端详着,忽听谷顺圣指着书画柜子的一个角落,惊喜地大叫一声。我赶紧跑上去,只见那里摆着一个特大号的木匣子,正是那天季冬海放成化青花海碗的那个。

谷顺圣哆哆嗦嗦地捧出那个匣子来,林瑛早上前接过来,轻轻打开,揭下蒙着的绒布,闻廷绪的那两个定窑瓷盘正安详地躺在碗里,如同睡熟了的孩子。

闻廷绪喜极欲泣,口里肉麻地叫着“Ohmyhoney”,看样子恨不能立刻抱住自己的宝贝猛亲一番才可罢休的样子。妻子却一把将他拦住,然后戴上手套,把盘子轻轻拿出来,迎着灯光检查了一下,递给林瑛说:“让警员检验一下指纹吧,大家都帮个忙,把自己的指纹样本提供一下。”

“可是,那天我们都摸了这两个盘子了啊,肯定有我们的指纹嘛。”华会昌不解地说。

“我的瓷枕呢?!我的瓷枕呢?!”谷顺圣急地直跺脚。

妻子莞尔一笑说:“谷先生,你别急,这本来就是两个案子嘛!哈哈,是不是这样啊,华老?请大家跟我到客厅,边喝茶边听我给你们讲一下吧。”

她耍酷地背着双手朝屋外走去,留下一个瘦小的背影,供我们瞻仰,让我们目瞪口呆。

“华老,你是瓷器鉴定方面的专家,请您看一下这两样赝品有什么不同。”妻子从林瑛那里拿来仿造的瓷枕和瓷盘,摆在桌子上,对华会昌说。

华会昌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放大镜,仔细看了会儿,说:“这两个定窑盘子,无论从釉面和花纹来说,都仿得相当精致。但这个瓷枕,做得比较粗糙,你看看这花纹,一瞧就特别生硬。依我看,这两样东西,从工艺角度来说,应该不是一个地方做出来的。”

“那就对了。”妻子笑着说,“华老给出了科学的判定:可见这两件赝品的来源不同。而且,华老,您说曾在瓷枕上看到有铅笔描摹的痕迹,所以盗换瓷枕的人,应该是一个可以经常进出谷先生家藏宝室的人,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把瓷枕上的花纹拓下来,然后交给伪造者仿制。而且,谷先生,你昨天展示完宝贝之后,根本没有带着去餐室,那么您把它放在哪里去了?”

“暂时放在了书房中啊!”

“后来客人走了之后呢?”

“让小潘放回藏宝柜了啊!”

“那小潘呢?”

谷顺圣猛地一拍腿喊道:“对呀!怎么今天不见这小子了?!上午我发现被调包的事情还让他去打电话报警呢!警察来了之后家里一直乱哄哄的,怎么不见了这小子的踪影了呢?”

妻子笑了一下,说:“很简单,因为他

应该就是搞这次调包计的最大嫌疑人!试问能随时出入你家藏宝室的,非他还有谁?而昨天的评宝会,你的瓷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展示一圈后,直接被收了起来,所以你的这些客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我相信,找到了潘朗,就找到了你的瓷枕的下落。”

林瑛向着屋里的助手摆摆手,那个助手点头会意,赶紧出去安排对潘朗的抓捕行动了。

“关于我先生的同学闻廷绪的北宋定窑双盘丢失的事情,我如今不用说,大家也能明白,这必定是另一种案情,因为盘子已经在季家被搜出来了。可是这件案子偏偏又牵出了另一件案子:那就是,谁杀了调包瓷盘的季冬海?为什么杀他?

“其实从最初的情况看,你们每个人似乎都有偷取瓷盘的动机:第一,你们几个人都曾经见过闻家的瓷盘,有机会照猫画虎弄出赝品来。第二,从每个人来说,谷先生和杨铨想购买,闻廷绪拒绝了,你们难免想凭借别的办法将它据为己有;而华老呢,众所周知,您是一个瓷器狂,所以见到这么稀罕的宝贝,动起心思也似乎理所应当;而死去的季冬海就更不必说了,此人在圈里面名声很差,据说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所以趁机下手,调换瓷盘更是大有可能。现在的结果也说明了,那天搞了诡计的人,正是季冬海本人。

“当然,现在看来,上述的推绎似乎没用了。瓷盘已经在季家发现,而季冬海已经被杀。然后我们还是要问:他被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从尸检和现场来看,季冬海昨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已经听说,他的酒量不大……”

“而且他很少自己喝酒,平时即使劝他他都不怎么喝。”华会昌纳闷地说,“他怎么会喝醉呢?昨晚吃饭的时候,我们大家劝他半天,他也就喝了一小口。”

“因为那时候他为搞调包计,肯定提心吊胆嘛!所以才不喝的,而回到家里,宝物已经到手,所以心情畅快,难免不小酌两杯。”杨铨说。

“关于我先生的同学闻廷绪的北宋定窑双盘丢失的事情,我如今不用说,大家也能明白,这必定是另一种案情,因为盘子已经在季家被搜出来了。可是这件案子偏偏又牵出了另一件案子:那就是,谁杀了调包瓷盘的季冬海?为什么杀他?

“其实从最初的情况看,你们每个人似乎都有偷取瓷盘的动机:第一,你们几个人都曾经见过闻家的瓷盘,有机会照猫画虎弄出赝品来。第二,从每个人来说,谷先生和杨铨想购买,闻廷绪拒绝了,你们难免想凭借别的办法将它据为己有;而华老呢,众所周知,您是一个瓷器狂,所以见到这么稀罕的宝贝,动起心思也似乎理所应当;而死去的季冬海就更不必说了,此人在圈里面名声很差,据说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所以趁机下手,调换瓷盘更是大有可能。现在的结果也说明了,那天搞了诡计的人,正是季冬海本人。

“当然,现在看来,上述的推绎似乎没用了。瓷盘已经在季家发现,而季冬海已经被杀。然后我们还是要问:他被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从尸检和现场来看,季冬海昨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已经听说,他的酒量不大……”

“而且他很少自己喝酒,平时即使劝他他都不怎么喝。”华会昌纳闷地说,“他怎么会喝醉呢?昨晚吃饭的时候,我们大家劝他半天,他也就喝了一小口。”

“因为那时候他为搞调包计,肯定提心吊胆嘛!所以才不喝的,而回到家里,宝物已经到手,所以心情畅快,难免不小酌两杯。”杨铨说。

“是这样么?”妻子笑了,“按说他把宝贝搞到手之后,应该更加提心吊胆才对,偷换之后还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绝不可能将战利品往许多人都知道的藏宝室里一扔,就自己喝个烂醉啊!他之所以喝酒,必定因为事情的后计已经安排妥当,因此,必定有一个和他同谋的人昨晚也来了他家,这样就他把宝贝一交那个同谋,他就彻底安然了。”

我们大家都纷纷点头,华会昌说:“如果是那样,老季倒有可能畅快地喝上几杯的。”

“你是说,老季是被那个昨晚来的同伙杀的?可那个同伙杀他之后,却没有拿走宝物啊!如果这样的话,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是不是仇杀呢?老季这些年坑了不少人呢……”谷顺圣疑惑地问。

“如果是仇人的话,老季不可能和他怡然共饮嘛!”华会昌还是拘泥在喝酒的问题上,“况且,据我所知,我们这些人,都和老季没有过节吧?”

“等等,沈大侦探,”林瑛也疑云满腹地问,“你一口一个季冬海是被杀的,可是目前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尽管我们能这样怀疑,但没有十足把握证明他是被谋杀的啊!对了,刚才鉴定指纹的同事告诉我了,盘子上你们这些人的指纹一应俱全。”

“本来嘛!”谷顺圣说,“昨晚分明我们每个人都摸了那个盘子嘛!”

妻子不慌不忙地喝口水,故意微笑着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完全不顾我们这些听众等得焦急。

“大家随我去趟院子里面吧。”

她带领着我们这一批人浩浩荡荡地走到院子里的东北角屋前,推门进去,指着我下午发现的梯子说:“你们看,这个梯子上有最近被动过的痕迹,灰尘上有明显的擦痕。言桄,你来扛着梯子,咱们去草坪那块儿。”

“好嘞!”看着妻子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来了精神,扛起梯子就往外走去。

妻子指着窗前的草坪说:“你们看,这里也有被踩踏的痕迹——来,把梯子放在这里!好的,你们谁爬上去看看,上头对着的那个尚未利用的空调孔里有什么。”

一个警员爬上去,看了看说:“里面塞着不少报纸,似乎是新的。”

“那就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妻子高兴地说,“凶手先把季冬海灌醉,将他摆在吊灯的下方合理的位置上。然后开门出去,拿出梯子,爬上去弄通空调孔,把一条异一端带有挂钩的绳索塞进屋内。他随即走回屋内,把带有挂钩的绳子抛到灯杆和灯泡之间的铜盘上,然后拉紧。下面的事情很简单,他走到院子里,把绳索另一端拴到汽车上,快速发动汽车,挂钩拉断灯具,落下来砸到下面的季冬海身上。凶手最后的事情,就是将绳索从空调孔里抻出去罢了。这就是我们发现为什么屋里没有移动任何垫脚的东西,却能够拉下那么高高在上和结实异常的灯具的解释。当然还有其它佐证,那就是被拉断灯杆的弯曲方向,还有凶手在抻出绳索时,挂掉的孔口的一小块白灰。”

“他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第一,他想造一个密室,想证明季冬海是意外死亡。第二,他一向有把事情搞复杂的习惯——我下午偷偷让言桄检查了一下你们车后面的牵引挂钩,昨天你们都去了谷家,我今天也去了,那边有段正在修路,所以你们车上因为沾上了灰尘。所以如果凶手是你们其中某个人的话,牵引钩上必然有绳索的痕迹。”

“可以没有那样的痕迹啊!”我挠着头说。

“那是因为凶手完事之后,把钩上的痕迹拭去了。而这几辆车里,只有一个人的车虽然车身满是灰尘,牵引钩却是分外干净。”

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那一排车的后下方,果然看见有个牵引钩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讶万分地集中到那个人的身上。

闻廷绪环顾我们一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嫂子,你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我的牵引钩上没有灰尘,可能有一百个理由,但拿这个说我就是杀人凶手,是不是有点吹毛求疵了呢?”

“当然不只有这一个证据,你如果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那就是真品瓷盘上的指纹!”

“那能说明什么?”杨铨喊道,“我们昨天都摸过了那个盘子,难道你们能鉴别出指纹印上去的事件不成?”

“没错,你们每个人都摸过了那个盘子,但是其中只有一个人摸了一次。”

“那就是我……”我忽然想起来说道。

“没错!言桄一直受闻廷绪之托,照看放瓷盘的木匣,闻廷绪拿出来展示时,他因为不是古玩专家,所以根本就没有动过盘子。除了一次……”

“除了他把盘子从我手里抢过来,放回匣子!”杨铨如梦初醒地说道。

“是啊!他把盘子放回匣子后,就一直抱在怀里没有撒手,直到他和小闻回家!”谷顺圣也拍腿大喊。

“而我一路把匣子送到了你的家里,小闻。”我不无叹息地补充说。

“所以事情很明白了,送回到闻家的盘子,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出现在季冬海家的藏宝室内呢?排除一切可能之后,剩下的唯一看起来完全意外的情况就成了可能,那就是你,闻廷绪,你连夜将这一对盘子,送到了季家!”

闻廷绪愣了一下,随即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嫂子,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可是,这是一个多么不合理的解释啊!我凭什么把自己的宝贝送到季家?我又为什么杀害季冬海呢?你们可以查查我和他之间的来往记录,那可是前日无冤,近日无仇……”

“这个问题嘛,我已经找到了解释,大家跟我来。”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像温驯的绵羊一样,顺服地跟着妻子回到了屋子的藏宝密室里。

我看着闻廷绪,他也看着我。我的心不免有些绞痛,因为我知道,妻子的推理,一般都不会错的。

妻子从季家的藏柜中,取下那个空着的檀木架子,从林瑛手中拿过其中的一个定窑瓷盘,轻轻放在上面。

我们都惊呆了,那个瓷盘安安稳稳地躺在木架上,恰如其分,看上去这个木架就是为它订做的一样。

“这就是原因!”妻子严厉地对闻廷绪说,“你太贪婪了!因为这两个盘子中有一个本来就属于季冬海的!华老,我想问你,一个盘子和一对盘子,价值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呢?”

“当然不是!尤其是这样的上品,两个盘子合一起,价值岂止大于二,翻番都有可能!”

“那就对了,之前你们周知的情况,是闻廷绪有一个定窑瓷盘,而不是两个,对不对?”

“没错!”杨铨说,“那天他拿出一对来,我还纳闷呢!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啊!”

“那么说,想必是季冬海近来也得到了这样一个盘子,他自然就想到了闻老弟也有同样的,难免会去找他炫耀。于是闻老弟就偷偷出主意,将盘子合成一对,进行宣传,这样必然价值翻番,只要有利可图,老季那个人什么都舍得。于是他们就说成是一对盘子,而且还在一个人手中,这样盘子必然能卖出高价喽!难怪那天老季老打压别人的宝贝,却吹捧闻老弟的盘子。我们后来要私自看看时,他又竭力阻挠,原来是怕自己的盘子出事啊!”谷顺圣说完,长吁一口气。

“而你就趁没有人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杀害了季冬海。这样根本不用拿走在季家的盘子,警方搜查出来之后,肯定因为昨天大家的证词,认定那就是你的瓷盘,你这样无论从法律上还是逻辑上都真正成为了两个瓷盘的主人,对不对?”林瑛咄咄逼人地对闻廷绪说,“对不起,闻先生,跟我到警察局走一趟吧!”

闻廷绪忽然瘫倒在地上,用近乎绝望的眼光看着我说:“言兄,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

我依旧闷闷不乐地翻了两页书,就把它抛到了桌上,独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叹气不已。

妻子削好一个苹果,递给我说:“还在为你同学的事情伤心?”

我沉沉地说:“最近忽然想起了许多我们上学的事情,他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人非常要强,别人有的东西自己都想拥有。我还记得当时宿舍里的索靖丢过一次最新款的手机,他总偷偷对我说怀疑是闻廷绪干的,至今他俩关系都不好。现在想想,也许有可能吧!其实小闻这些年也拼搏得很有成绩了,起码比我有出息。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呢!”

妻子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轻拍几下说:“人都有贪心啊!贪心哪有极限呢?”

“‘人心苦不知足,每一发兵,头几为白,既得陇,复望蜀。’”我忽然想起《后汉书》中的名句,沉重地念起来。

夕阳的余晖洒满窗间,给我和妻子画出一对长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