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未明, 孟晖就被自己的系统从床上揪了起来。他看着黑黢黢的窗外, 浑浑噩噩的打了个呵欠:“几点了?”
“凌晨三点。”光球同情的看着宿主,小声答道。
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的孟晖:“………………………………”
和尚的早课跟大臣上朝的时间差不多, 都是寅时开始,孟晖现在还算是起得比较晚了。
想当年,他将两个任务目标推举为皇帝后就立刻功成身退, 或是归隐田园遁或是中箭身亡遁, 其中未尝没有不愿意每日早早爬起来上朝的原因。
没想到之前两个世界自己成功逃脱,如今却应验在了这个世界上,当真算得上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先前到底是多么想不开, 竟然走了继续当和尚忽悠人这一条路呢?”穿上僧袍, 孟晖苦大仇深, “当时,我竟然没想到当和尚还要凌晨爬起来做早课!”
光球努力憋笑, 以免打击到自己的宿主。
将自己打理好,孟晖推开房门, 迎面便看到守在房门口的小太监。
小太监不知等了多久,双眼熬得都有些通红。看到孟晖出来,他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提起放在脚边的灯笼:“大师, 您起来了?奴才这就引您去佛堂。”
孟晖看了他一眼, 似是微有歉疚:“小僧已然识路,以后便不必麻烦施主,自行前往佛堂即可。”
“多谢大师体恤。”小太监神色感动, 笑意盈盈,“不过为大师引路可是奴才的福气,这可是奴才争取了好久才争取来的呢!”见孟晖态度和善,小太监对他虽有敬意却并不畏惧,甚至还试探着开了个玩笑。
见孟晖面露笑意,小太监的表情愈发轻松自在,语气也微微提高:“更何况,太子爷上朝前还专门派人过来,让奴才们将含章殿通往佛堂的道路通通点上灯火,还要有人引路,以免天色昏暗、视野不佳,让大师在路上磕了碰了。”
听小太监如此说着,孟晖下意识抬头,果然看到一条由灯火勾勒的道路,蜿蜒宛若长龙。
这一路的灯火,孟晖昨天去做晚课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应当是太子派人连夜弄的。虽然这对于太子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能够想到这一点并立刻安排下去,也足够代表太子对于孟晖的看重与体贴。
——只可惜,孟晖本人却并不怎么喜欢这种贴心的照料,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摸黑起床做早课,也不愿被如此郑重其事、兴师动众的对待。
这样一来,他到底该如何偷懒赖床呢?qaq真是头秃……哦,对,他的确已经秃了。
如此心里腹诽着,孟晖内心含泪、脸上带笑,对于太子的关照郑重感谢一番,随后强打精神,开始自己的早课。
这个朝代的早朝卯时开始,但寅时左右,众大臣便已经在午门等候。而作为被皇帝看重的储君,太子大部分时候也需要以臣子的身份参加早朝,自然也要与大臣们一般早早起床。
东宫众侍从早已习惯太子寅时动身的作息,大多都会更早起床准备,此时太子离开东宫,侍从们也没什么事情要做,纷纷再次聚集到佛堂周围,聆听大师的早课。
为了稳住自己的高僧人设,孟晖不得不再次将精神力融入念诵的经文之中,慰藉“信众”们的心灵。
做完早课、用完早膳,孟晖返回含章殿,开始为下午的佛宴做准备,而太子也被交付了与礼部一同准备佛宴的任务,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
申时左右,太监总管德安奉皇命前来东宫,引孟晖前往佛宴所在的玉阳宫。
玉阳宫内,诸人均已落座。皇帝的御座两旁,一侧是以皇贵妃为首的皇女妃嫔,另一侧则是以太子为首的诸位皇子,而再往下,便是京中诸多勋贵大臣。
除此以外,还有五位身着袈裟的僧侣,当先一名老者须眉皆白、慈眉善目,气质也是温润和蔼,望着孟晖的眼神微微含笑,似是十分欣赏,通身气度一看便知是得道高僧。至于他身后的四名僧人,看穿着打扮比之老者稍逊一筹,看向孟晖的目光虽带着几分审视,却也不带恶意。
大概评估了一下自己这一次的“对手”,孟晖原本稍稍提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
见孟晖到来,原本坐在蒲团上的老者主动起身,皇帝也自御座走下,笑着迎了过来。
随着这两人动作,殿内其余诸人纷纷起身,这阵仗倒是让孟晖心里稍稍打鼓,下意识看向负责此次佛宴的太子殿下。
发现孟晖的目光,太子朝他勾了勾唇角,微一颔首,而孟晖也随之明白这的确是太子的安排。
虽然让安国寺的高僧与皇天贵胄们等待自己,着实有违礼数,但太子这样做,却是在刻意抬高孟晖的位置,凸显他的超然身份。
倘若昨晚没有与太子单独相处、切真实意的体会了一番太子对于自己的亲切友好,孟晖此时恐怕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对方,让对方弄出这么一出捧杀的下马威来。
不过,如果不是下马威,而是太子真心实意为自己造势的话……孟晖当真不知对方为何会对自己充满信心,相信自己会借助这座高台更进一步,而非脚下不稳、跌个狼狈不堪。
心中犹疑不定,孟晖很快移开视线,看向快步朝自己走来的皇帝。皇帝笑着扶住孟晖的手臂,将他带到五位僧人面前,率先介绍为首的老者:“这位是安国寺的普慧方丈,平时鲜少离开寺院。此番听闻天降佛光、秋荷盛开之奇景,这才欣然应邀赴宴。”说罢,他又向孟晖介绍了其余四名僧人,尽皆为安国寺诸院的掌院高僧。
孟晖与五位僧人见礼,随后于蒲团中落座。
面前的五位高僧浸淫佛法几十年,绝非之前半吊子的皇帝那么好忽悠,孟晖自然不敢轻忽。作为一个假僧人,他从未与人正儿八经的论过禅,丝毫不敢将主动权让给对方,打定主意要先发制人,将整个佛宴拉入自己的节奏。
于是,在皇帝宣布佛宴开始的时候,孟晖双手合十、率先开口:“小僧自小与师父居于深山寺庙,既无师叔师伯也无师兄弟,待到师父圆寂,便一人独居、参悟佛法,此前还从未有机会与人论禅。”说罢,他仗着自己年纪轻轻,露出一丝羞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闪闪发光,充满了欢喜与期待,“倘若小僧有说得不对之处,还请诸位大师不吝赐教。”
年长之人对于乖巧温顺的晚辈大多都有着一种关爱保护的心理,五位安国寺僧人原本在看到孟晖第一眼之时便觉得这名年轻僧人剔透灵秀、观感颇好,此刻听他放低姿态、诚心讨教,面上的神色更为柔和。
见几位大师面色和缓,孟晖再接再厉:“小僧不知该如何论禅,不如先将自身多年研读经书的感悟述说一番,请诸位大师指点?”
为首的普慧方丈欣然颔首:“小友请讲。”
得到普慧方丈的首肯,孟晖觉得这把终于稳了,整个人也踏实下来。
让孟晖讲禅,他是肯定不会讲的,忽悠忽悠外行人还好,却不敢在真正的得道高僧面前班门弄斧。为了应付这一场佛宴,孟晖专门从光球那里调取了自己在修.真.世.界进行任务时的记录,将自己参加的几场佛修法会重新参详了一番。
佛修之间的讨论被他匆匆略过——毕竟这些讨论太过深奥,他自己都听得半懂不懂,自然不敢贸然使用,但还有几段针对普通民众的布道,却恰好契合孟晖此时的需要。
佛修为了自身的修炼,经常会在凡尘俗世中行走,行善积德、宣扬佛法。面向民众的布道,并非像是佛修之间的讨论那般蕴藏深邃艰涩的禅理,反而由浅入深、行远自迩,表面看似浅显易懂、哪怕大字不识之人都能轻松明了,但细细品味却意境悠远、智慧通达、发人深省。
这种布道,正好可以用在此次佛宴之上,浅显的言辞能让那些门外汉的达官显贵们听懂理解、心悦诚服,其中蕴含着的诸位佛修在佛法之上的大智慧,也同样能够满足高僧们的对于佛法的追求。
孟晖选择了一篇自己最为欣赏、也给予了自己不少感悟的布道,反复观摩品味许久,以确认自己能够理解其中绝大部分内容、甚至能够有所延伸。然后,他便以此次布道为蓝本,结合自己卓越的演技,将这场修.真.位面的佛门法会重新展现在了这个世界之中。
孟晖的声音舒缓温和,轻柔悦耳,哪怕那些对于禅理不感兴趣之人听闻,也会感觉心情舒畅。在自己的声音中,孟晖依旧夹杂了精神力,让人不自觉的专注于自己的言辞、跟随自己的步调,静心思考、仔细品味。
在孟晖刚开始布道时,整个玉阳宫还有些细碎的低语之声,但逐渐的,这些声音很快消失无踪,整个大殿静谧一片,只余下孟晖平缓的嗓音。
孟晖低眉垂首,神色安然平和,微垂的双眸并未关注周围听道之人,只是安静注视着自己手中轻轻捻动的佛珠。
不过,靠在他肩膀上的光球却将殿内众人的表现原原本本的传递到他的耳中,让他能够随时了解众人的反应,以此来调节自己布道的节奏。
随着殿内诸人听得越来越痴迷、神色越来越关注,孟晖感觉时机已到,朝光球暗示了一下。
光球光芒一闪,下一瞬,孟晖周围便浮起无数闪烁的光团。光团的光芒并不强烈,只是柔和温暖的金光,它们绕在孟晖的周围飘飘扬扬,宛若点点萤火,将那张秀美出尘的面孔映照的越发悠远朦胧。
众人只觉自己与年轻僧人明明身处同一座宫殿之内,却又宛若咫尺天涯。
孟晖听到殿内传来数声抽气,但很快却又戛然而止。整个宫殿显得越发寂静,似乎连呼吸都悄然屏住。
对于众人的反应,孟晖恍若未闻、岿而不动,仿佛已经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不为外物所扰。
这一讲,便讲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若非孟晖先前吃了不少灵果、体内蕴藏些许滋养身体的灵气,否则大约很难坚持下来。
将整篇布道讲完,孟晖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合眸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而光球也没有出言打扰,因为跟着宿主混过修.真.界的它发现,在用心思考、将整篇布道的佛禅转述一遍之后,他的宿主竟然也沉浸其中,有所感悟。
——真是有点担心啊,下次再去修.真.位.面,自家宿主不会从又帅气又拉风、一言不合就是干的剑修,转职去修慈悲为怀、戒杀戒嗔的佛道吧?望着自己的宿主,光球的内心十分沉痛。
大殿内沉寂无声,哪怕孟晖的布道停止,也没有一个人乱动一下、乱发一声,所有人依然沉浸在这场平实易懂、却内蕴深邃的禅理之中,难以自拔。就连来自安国寺的五位大师也同样合眸深思,面露动容之色。
良久,孟晖这才从顿悟中回神,只觉得自己因为上一个世界的“意外”而有些烦躁跳脱的情绪全然平稳下来,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也被理顺、归位。
同时,随着孟晖睁开眼睛,一直在他周身萦绕的光晕瞬间没入了他的身体,只在表层留下一层浅淡金光,又转瞬即逝。
当殿内众人终于从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脱离,纷纷将目光投向大殿正中央、端坐于蒲团之上的人影时,他们恍然发现那尊被佛光缭绕的转世佛陀已然重新变回了俊秀脱俗的年轻僧人,仿佛方才的奇景只是他们的一场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不美不媚不温柔 和 这么久 两位小天使扔的地雷,还有 ashley 亲爱哒扔的手榴弹=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