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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冬日的太阳依然很给面子地从云层中探头,虽然天气依然寒冷,却也算难得的好天气,正适合出行。
一大早,昭萱郡主给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安后,便带着侍卫宫女一起出宫了。
马车是特殊改造的,车厢宽大,铺着层层棉絮和毛毯,人坐在上面,能卸了些震感。而且在马车下方还烧着火盆,驱除了车厢里的寒意。靠里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固定在车壁的小案几,上面镶着一个小炉子,烧着壶热水,还有些放置物品的暗格之类的。
昭萱郡主穿得像毛球一般坐在马车里,星枝星叶陪着她,聂玄坐在车辕外当车夫,随行的还有太上皇派来的六名侍卫,以保护她的安全。
“郡主,喝杯茶。”星枝倒了杯茶给她喝着暖暖身。
昭萱郡主喝了口,是她常喝的药茶,味道涩涩的,涩得她难受,便叫道:“聂玄!”
星枝和星叶一听她这声音,以为郡主又要找茬了,虽然觉得聂玄挺可怜的,不过郡主开心就好,所以两人皆没吭声,而是将车帘掀起了一些,好让韶萱郡主能看清楚外头的聂玄。
“郡主,您叫属下有什么事?”聂玄的声音很平稳,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要吃金记的窝丝糖,去给我买!”昭萱郡主理直气壮地说道。
聂玄的视线透过车窗,看到她手上的药茶,顿时明白了,也没有什么劝阻或者拒绝,便道:“郡主稍等,属下这就去。”
将车子停在了街边,聂玄交待随行的侍卫后,便离开了。
待聂玄离开后,星枝和星叶看了眼正在慢慢喝茶的昭萱郡主,星叶小声地说道:“郡主,这一耽搁,恐怕到常平寺时都要到晚上了。”天气那么冷,到时候在外头借宿,她担心郡主的身子受不住。
“那就找个地方落宿,明日再去寺里。”昭萱郡主直接拍板道。
星叶便不说话了。
星枝眼睛转了一转,笑道:“聂侍卫还真是听郡主的话呢,无论郡主交待了什么,他都能完成。”
昭萱郡主也笑道:“所以他是个傻子!”
两婢女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在心里叹气。就因为聂玄对她们郡主惟命是从,从来没有拒绝过,所以郡主对谁都好,就是爱对着他耍脾气,而他也无任何的怨言,若不是她们知道昭萱郡主的身体情况有多差,昔日的美貌已不在,都要以为聂玄对郡主妥妥的是真爱了。
停了近一个时辰,聂玄方回来。
“怎么那么慢?”
聂玄将用小罐子装着的窝丝糖递给星枝,回答道:“金记的老板冬天不做窝丝糖,这要重新开炉,所以费了些时间。”
昭萱郡主又哼了一声,然后自己凑到了窗前,说道:“接住!”
聂玄下意识地接住了,发现是个暖手炉。
“自己拿着,免得因为太冷拉不住缰绳马车失控惊住了本郡主!我可是很惜命的!”
听着她蛮不讲理的声音,聂玄只觉得好笑,说道:“属下戴了手套,不会冷,郡主还是自己抱着暖身子吧。”
说完,便见她脸色沉了,然后啪的一声直接将车窗关上,摆明着不理他。过了会儿,里面又传来了娇蛮的声音:“还不开车?”
马车徐徐动了起来,车速不急不慢地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往城门而去。
装在小罐里的窝丝糖还有些热气,昭萱郡主捻着一团慢慢地啃着,甜丝丝的味道冲淡了嘴里的药味。
星枝星叶两人笑眯眯地伺候着她,同时又将另一个暖炉让她抱住取暖。怨不得今儿早上出门时,郡主特地吩咐多准备几个暖手炉,原来还有这个原因。所以,郡主依然是那个郡主,只不过喜欢欺负聂侍卫罢了,却从来没有坏心眼。
出了城门后,马车开始颠簸起来。
昭萱郡主打了个哈欠,在丫鬟的劝说声中,躺下开始闭目歇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摇晃太规律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甚至做了个梦。
她梦到小时候的自己,迈着小短腿在萱雨居里到处乱跑,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姐姐怕她跑得太快摔倒,在后面追着她,焦急地叫唤着。
“萱儿、萱儿,别跑那么快,会摔倒的……”
她回头,朝姐姐扮了个鬼脸,边跑边叫道:“不嘛,要娘亲,找娘亲!”
跑着跑着,她一头撞到了来人,抬头看去,却见是穿着华丽宫装的美丽娘亲,双手立即扯住娘亲的衣摆,叫起来:“娘亲,娘亲,萱儿想你~~”
娘亲很高兴,将她抱了起来,笑道:“萱儿是不是又淘气了?瞧你将姐姐吓得脸色都变了,小坏蛋。”
她咯咯地笑着,窝在娘亲怀里,直到姐姐拎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娘,萱儿太能闹腾了,以后你进宫的话,也将她带去吧。若是闹了外祖母,看舅舅会不会收拾她。”姐姐恐吓道。
她才不怕姐姐威胁,又朝姐姐扮了个鬼脸,搂着娘亲的脖子不放。
娘亲却笑道:“萱儿脾气就是这样,你外祖母很喜欢呢,小孩子活泼些才好。下回娘亲带你们姐妹们一起进宫,多在你们舅舅面前露个脸才好。”
姐姐听到这话,似乎不怎么高兴,嚷道:“娘亲怎地说这种话?好像咱们姐妹俩是货品一般要讨好其他人,舅舅是咱们的亲舅舅,不用露脸舅舅也喜欢。”
“你这孩子,怎地说这种话?你舅舅是皇帝,自是与别人不同……”
姐姐不高兴了,身子一扭,直接道:“我去找阿爹,不理你们了!”
姐姐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萱雨居中,她探着头到处张望,不懂姐姐怎么离开了,还疑惑地问:“娘亲,姐姐不喜欢外祖母和舅舅么?”
娘亲失笑,摸着她的脑袋道:“你姐姐以为外祖母和我都偏心,心里闹别扭呢。这孩子,她是长女,以后可是要做……娘亲对她抱了很大希望,自然希望她能好好的,少走些弯路。”见她似懂非懂,娘亲又点了下她的鼻子,满脸疼爱:“娘亲的萱儿,以后娘亲也会为你挑个显赫的夫婿,让你一生风风光光,活得无拘无束。”
她欢快地笑起来,“才不要夫婿,只要娘亲!”
娘亲看她的眼神慈爱极了,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大笑起来,抱着她去找父亲……
………
………………
“郡主、郡主……”
在丫鬟的叫唤声中,她头痛欲裂地醒来,一摸眼角,满是泪痕,甚至沾湿了下面的枕头。
“郡主,您该起来吃些东西了。”星枝担心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用热水绞干的热毛巾,要给她擦脸。
“郡主做梦了么?”星叶也担心地问道。
昭萱郡主仰起脸,任丫鬟为她净脸,沉默了会儿,方道:“嗯,刚才梦到五岁时的事情了,那时候娘亲进了宫,我在萱雨居里到处找她,姐姐担心我摔着,拎着裙子追在我身后,跑得气都喘不过来……”
两个丫鬟同时沉默。其实她们都知道,郡主有多重视安阳长公主和昭华郡主,后来认识了靖国公府的三姑娘后,才多了个玩伴。只是多年过去后,发生了太多痛苦的事情,物是人非。
“郡主,别难过,你还有咱们。”星枝眼中含泪,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星叶也忙点头,心里原本还有些怨恨昭华郡主去了寺庙也不安生,竟然寻了以前伺候太后的嬷嬷来打扰郡主。可是到底郡主念着姐妹情,血缘亲情不是说断就断的,就这么断了,郡主心里反而更苦。
见两个丫鬟的神情,她不免有些失笑,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不过是想起了我娘亲罢了。眼泪都收一收,不然呆会下车,旁人看了又说我欺负你,到时候都知道我是个恶主子了。”
两个丫鬟也笑了起来,伺候她洗漱后,便端了一直放在炉子里热着的汤端过来给她喝。
喝了汤后,昭萱郡主掀着帘子看了看,发现太阳已经不见了,天空一片灰蒙蒙的。这冬日的太阳落得快,还没到傍晚就没入了云层,没了太阳后,整个天地一片昏沉苍凉。
“聂玄,现在到哪里了?”昭萱郡主挨到车窗前问道。
窗外传来了聂玄有些低沉的男声,“还有十里路就到常平寺前的山脚下了。”
昭萱郡主又看了看周围的山脉,说道:“既然如此,在附近寻个地方落宿,明日再去常平寺。”
聂玄应了一声,等马车又行驶了大概一刻钟后,方道:“郡主,前面有个农庄,咱们可以到那儿借宿。”
坐了一天的马车,虽然中途睡了大半时间,但她依然感觉到疲惫,便道:“随便。”
聂玄先让一名侍卫前去打探下农庄的主人身份,只是附近乡镇的乡绅的农庄。恰巧农庄主人不在,只留了个管事在此打理,那管事得知是京城里来的客人路过借宿,又见前来询问的侍卫与寻常侍卫的气概不同,也不敢拒绝怕得罪了人,忙让人去将农庄里的一个院子清出来给贵客居住。
等马车进了农庄,虽然马车外表看着比较平凡,但是随行的侍卫身上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越发的让管事确认了这马车的主人身份不一般,也不敢打探什么。
马车直接开进了院子里,昭萱郡主才在丫鬟们的揣扶中下车。
一阵冷风吹来,昭萱郡主缩了下脑袋,感觉到脑仁一阵晕眩。
聂玄见她眼睛有些红肿,脸色也发青,顿时想起了先前在马车里她和丫鬟的动静,似乎是在睡梦中哭了很久。皱了下眉头,转身便去寻来了这农庄的管事,让他去附近寻个大夫过来。
昭萱郡主身子不好,到了傍晚时分,便有些发热,睡袋晕晕沉沉的,差点急坏了两个丫鬟,心里又后悔为何会答应让她出宫。
幸好农庄的管事也很快请了大夫过来,为昭萱郡主把脉后,脸色一沉,便道:“这位小娘子脉相虚弱,不宜久行,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还让她这般大冷天的出门?恐怕今晚要烧起来,你们到时候多注意一下。”
昭萱郡主晕晕沉沉的,不过看到了两个丫鬟要哭的表情,聂玄站在远处,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便道:“没事,我吃些药就好,你们将准备的药拿过来,我服下几丸就行了……”
那大夫听说她准备了药,脸色稍霁,检查了她的药后,脸上滑过讶色,想来这荀太医为她配的药,非是这些民间大夫可比的。不过见她开始发热,仍是叮嘱了丫鬟一堆注意事宜,方才离去。
这位大夫在这一带中的名声极好,有时候发脾气也是因为病人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所以那管事才会请来。不过显然人家自备了药,白跑了一趟,聂玄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他请了出去。
见这年轻的侍卫这般客气,大夫心里满意,又道:“那位小娘子的身子实在是不好,是体虚之相,可得要好生养着,只要人抱着希望,总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借你吉言。”聂玄似乎有些开心,大方地给大夫递了双倍的诊金。
到了夜里,昭萱郡主果然发起了高热,两个丫鬟轮流着照顾她,聂玄等侍卫不好进房里探望,便留着人在外头侯着,以防里面有什么需要的。直到天微微亮,这烧才退了。
也因为昭萱郡主发烧,所以原本预定第二日便去常平寺之事,也只能推后两天,等昭萱郡主的身体恢复些才去了。
养病的日子十分枯燥,特别是出门在外,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唯一庆幸的是,因为要出门,所以昭萱郡主的药是准备得极为妥当的。
“郡主,聂侍卫去附近的山里打了一只锦鸡,给您熬汤喝。”星枝开心地进来禀报。
昭萱郡主将自己裹成球,坐在炕上发呆,听罢笑道:“这大冬天的,哪里有什么锦鸡?不会是村子里头的农户走失的家禽吧?”
觉得郡主又恶意地揣测聂侍卫了,星枝好生无奈道:“真的是山里头的野鸡,虽然是冬天,猎物少,不过野鸡不会储存过冬的粮食,饿坏了也要出来觅食的。”
昭萱郡主正有些无聊,让星枝下去收拾锦鸡时,叫聂玄进来。
“你怎地想去打野鸡了?山里头现在有什么猎物?”昭萱郡主好奇地问道,她病了好几年,已经很久未到外头去玩过了,打猎这种事情,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聂玄见她难得有精神,也想多说点让她开心,便道:“我刚才进山里看了下,还有獐子、兔子这些动物的痕迹,恰巧有几只锦鸡出来觅食,便随手打下了,听说这山里跑的锦鸡味道比较香,到时候您也多喝碗汤。”
昭萱郡主脸上的笑容稍淡,看着这年轻的侍卫,突然道:“我很奇怪,你为何这般忠心地跟着我?其他侍卫有了选择,都离开了,就你像个傻子一样,还留在慈宁宫当个没什么出息的侍卫。”
聂玄脸上的笑容又有些腼腆,“属下还以为郡主不会问呢。”
“现在问了,你说吧。”昭萱郡主又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
聂玄又看了她一眼,方道:“郡主应该知道,属下原是锦乡伯的庶子,三岁时被过继到族里的一位无子嗣的族叔名下,后来养父母生病去逝,方托关系进宫当了侍卫。”
宫里的侍卫挑选时极为严格,祖宗十八代都要查得清清楚楚,而侍卫的选择人员皆在勋贵及宗室里挑选,聂玄的身份来历自然也是清清楚楚的。只是,宫里的侍卫也是有品级的,而聂玄现在的品级实在是太低了,若是换了其他人,像他这般有资历又立过功的,早就升迁了,偏偏还是慈宁宫里的一个小侍卫,简直是太没出息了。
昭萱挑了下眉头,她还真是没怎么关注过他的来历,反正舅舅赐下的人应该是没问题的,便也没多理会。“原来是这样,我好像记得,小时候,我娘亲带我去过锦乡伯府参加锦乡伯老夫人的寿辰。”
说罢,便见他脸上露出异色,昭萱郡主又挑了下眉头,心说不会那时候她见过他吧?
聂玄笑道:“是啊,那时候正好见到郡主和长公主,郡主当时还将我推到雪地里,自己也摔了一跤呢。”
昭萱郡主顿时囧了,敢情自己小时候还欺负过他,怨不得现在也依然在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