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感觉不像是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而是密集的针板,闻言闪电般站起来,表情一言难尽:“竟然有鬼王。”
朱语如今对他观感极好,开口帮忙解释:“任何一个副本都有鬼王存在,受游戏支持。”
否则众鬼争锋,迟早『乱』套!
苏尔明白过来:“所以鬼王就是游戏扶持的傀儡皇帝?”
传得神乎其神,实则不过是镇压小鬼们的一个工具人。
朱语古怪地望着他,与此同时苏尔感觉身侧凉飕飕的,偏过头,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清瘦的身影,是个和尚……更贴切的形容是妖僧。
对方瞳孔中印有桃花瓣的形状,长相惊艳,目中不见慈悲。
现身后他第一时间锁定苏尔的身影,面『色』不善问:“你还有完没完?”
“我们……”喉头一动,苏尔忽略不祥的预感问:“见过?”
推测已经彻底吸收了仇恨值,他开始疯狂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抓紧时间看资料。另一边改变策略,眼中浮现出极端的震撼:“君之容貌,如……”
“如雨后竹笋般清新,如高山积雪般长存,遗世独立,震撼我全家。”妖僧:“这句拖延时间的话,十几分钟前你就说过。”
苏尔睫『毛』一颤,尽量不『露』出看二愣子的表情。
妖僧发现不对,沉『吟』道:“我重复了一遍,变相为你拖延了时间。”
苏尔趁机稍稍向后挪了一步,鬼王现身肯定有时间限制,也不知道现在过去多久。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妖僧笑了:“很害怕?”
清楚看到瞳孔桃花瓣后隐藏的暴虐,苏尔料到接下来恐怕不好熬。条件反『射』『摸』了下道具,发现少了瓶疗伤的,余光瞄见门槛处的血迹,结合方才的行动轨迹,基本确定那摊血迹就是他的。
看来在失去记忆的那几回交锋中,自己混得很惨。
他还在想着怎么拖时间,妖僧无奈叹道:“枉费心机。我若想杀你,几秒钟就够了。”
苏尔眼神一变,遂即意识到想岔了。
鬼给出好处,他冒生命风险去拿,这才是合规的交易。
妖僧漫不经心扫了眼翻阅书籍的其他玩家:“你们想找到三百年前的历史,从而确定最初侵略者的身份?”
苏尔坦然点头,完成任务最重要。
妖僧指着一处地方:“坐下。”
离他脚下不远的地方,放置着蒲团。造型很独特,是由两个蒲团组成,中间仅用一根极细的丝线串联。
记忆没了,直觉还在,苏尔能感觉到身体在本能抗拒着往下坐。深吸一口气,咬牙坐了下去,肩膀瞬间多出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不能起身。
重量每秒钟都在增加,快有些扛不住时,妖僧才开口:“这不是普通的蒲团。”
苏尔咬牙:“直接说要怎么做?”
妖僧的皮囊和血肉突然变得透明,身体有宽袍遮挡看不出太多,『露』出的脑袋就十分吓人,里面每一条经脉的走向都能隐约看清。小脑区域,细看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卵,左侧一根桃花枝绕过致命部位,在外围形成篱笆,限制虫卵进一步扩散。
一时间,苏尔甚至忘记了身上的压力。
“疫苗能消灭寄居在体内的虫卵,不惜一切代价。”
妖僧后一句话念得别有深意。
说白了就是鱼死网破,消灭不了就开启自毁模式。这点苏尔早在几名玩家死去时就已经清楚,不足为奇。但看妖僧的目光有些复杂:“你现在究竟算是虫……还是人?”
“虫。”妖僧坐在蒲团的另一半上:“这副驱壳已经为我所用,我的真实身份曾是这座星球的虫王。”
苏尔抿了下唇,短暂的震撼后迅速提取出关键信息,作为古老的虫王,对方必然知道最初侵略者是谁。正想着如何套话,意外发现蒲团侧面绣着桃花瓣,旁边有一行小字。
他费力歪着脖子去看,下意识念出来:“桃花源记。”
妖僧:“当年这座屋子的主人在外面亲手种植了一棵桃花树,在树干上刻下这几个字。”
可惜当时他受规则所迫,明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存在会限制虫族的发展,依旧没有办法弄死。
屋子面积不大,双方的谈话清楚传入其他人耳中,不由抬头看了眼纪珩。
“谁能想到他最后会是那个下场。”
被同族人强迫接受人脑移植,死生都做不了主。
妖僧说话的时候,看纪珩的眼神是带着讽刺意味的同情。
短短一分钟的交流,苏尔脊梁骨微微弯曲,无形的重量让人喘不过气。
妖僧终于切入正题:“我给这蒲团就起名叫桃花源记,只要给出足够的时间,它能消灭一切虚妄。”
苏尔嘴角有一丝鲜血溢出,体内的骨骼仿佛随时有被压碎的征兆:“为什么我……”
话音未落,腿上凭空出现一道血痕,若非鲜血渗透裤角,他都不会注意到。
佯装看不到他的伤口,妖僧继续介绍:“规则很简单,在蒲团上坚持七分钟,我会亲口公布最初侵略者的身份。”
先前只是有外力施压,这会儿蒲团却是主动发起攻击,关键他坐在上面,根本做不到避闪。
“消灭虚妄……”重复先前妖僧说得话,苏尔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原来如此。”
游戏把他们接引到所谓的现实世界,开始全新的人生,看似美好实则虚假。
身份,家庭,姓名……从某种意义上分析,他本身就是虚假的存在,难怪会遭遇攻击。
苏尔第一时间想到电击器,很快摇头,这蒲团又不是鬼,自己如今坐在上面,真电了说不定遭殃的还是他。这么一会儿思考的功夫,腿上又多出一道口子,若是再往下延长几厘米,脚筋就断了。
“还有两分钟。”妖僧好心鼓励。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苏尔尚在犹豫时,纪珩忽然喝道:“离开!”
身体快过思维,他猛地侧过身在地上打了个滚,离开蒲团。
妖僧一脸惋惜:“明明要成功了,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
苏尔准备用治疗道具,发现仅剩最后一个。
这时妖僧看向其他玩家:“还剩三次尝试机会,可以接着来。”
朱语小心翼翼道:“接着来是指……”
“把余下两分钟的时间坐完,可以是接力的形式。”
听着相当轻松,在场却无人上前,徐洋洋和贾看花瞬间清楚身上伤口的来源,不久前必然已经做过尝试,并且失败了。
朱语:“只要挺过两分钟就行?”
那是不是可以随便放些花草?
妖僧看出她的心思:“坐上蒲团的必须是远方来客,最好三思而后行。”
朱语想抓只鸟雀试试,就怕不被蒲团认可,反而浪费一次机会。
徐洋洋犹豫了一下:“我还有个挺厉害的治疗道具,不如我再去试试?”
纪珩‘啪’的一下合上书,双目一眯:“无用功的消耗,我们中没有人符合条件。”
玩家现有的身份全部是游戏虚构,对于蒲团来说,他们全都是要消灭的虚妄。
妖僧说话自始至终是心平气和的,传入耳却让人十分不舒服。
“抓紧时间,否则又要开启新的循环,那时我又得重头解释。”
众人皆是沉默。
茶花公主杵在阴影中轻笑道:“后悔么?如果当初你们中的某人选择作为钥匙归位,这一关不攻自破。”
一旦纪珩成为中枢计划的钥匙,将重新得到原住民的身份,蒲团自然会把他归类为真实的存在。
“不对。”苏尔突然打断:“纪珩恢复原来的记忆立马能得知最初侵略者的身份,如此一来鬼王这一关设立的意义在哪里?”
说到这里恍然大悟:“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位置!”
茶花公主脸『色』倏地一变。
苏尔心有余悸,主持人果然都是默默挖坑的能手。必死局里纪珩得到的提示是避免惯『性』思维,不仅仅在暗示侵略者为人类,而是贯通整局游戏。
通关任务要求消灭最初入侵者,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探究入侵者的身份,然后寻找击杀。事实上,知道入侵者在哪里或许更加重要。
朱语蹙眉:“就算清楚位置也未必有用。”
同一时间处在那个地方的可能有很多东西……人,虫,鬼等等。
茶花公主恢复平常的面『色』,讥讽地拍拍手:“这个关头,还敢浪费时间玩垃圾的文字游戏,有趣。”
道具能量有限,苏尔脚踝尚未彻底恢复,最擅长的阅读理解又被形容成垃圾,不由起了些火气,对纪珩道:“他侮辱我。”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作为发泄,不料纪珩仿佛真的想到什么目光微动,忽然看向主持人:“你曾经有毁灭这个副本世界骗保的念头。”
“骗保?”徐洋洋失声道:“什么意思?”
纪珩没理他,定定望着茶花公主。
后者大大方方摊手:“觉得有问题,欢迎随时举报。”
“你的本事再厉害,也不可能让整颗星球爆炸,”纪珩缓缓道:“可见这里的灭世是狭义上的范畴,单纯针对某个种族,也就是人类和虫子。”
茶花公主开始不耐烦:“那又如何?”
纪珩:“最初的侵略者不是人类,也不是虫子。”
否则灭世计划成功,人类和虫子都没了,任务自动完成。
茶花公主尽量控制住微表情,强颜欢笑:“我的计划建立在玩家死亡的基础上。”
纪珩摇头:“你心思缜密,敢实施肯定是确保不会违规,毕竟哪怕有一名玩家存活,主持人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叹了口气,沉声道:“是外星探测器,对不对?”
监测亿万公里外的星球是否有生命波动,了解那里的地质气候,只有这些东西明朗了,人类才会开始征伐。而自己竟然聪明反被聪明误,一直纠结于这颗星球曾经属于谁,反而忽视了事物本质。
“……”
茶花公主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玩家和主持人的情绪波动相反。徐洋洋一连说了数声卧槽,转念一想,星球是属于虫子的,人类又是以军队的形势降临。两边都不符合条件,这么一比较,外星探测器的可能『性』最大。
“厉害了,我的哥!”忍不住上前一步,一脸崇拜地望着纪珩。
纪珩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同。
“你该跟苏尔道歉。”他的话只针对主持人:“阅读理解是门高深的学问,不是垃圾。”
高不高深茶花公主不清楚,快被气吐血是真的……后悔好端端的,为什么没事干要去嘲讽苏尔?
这下好了,隔山打牛失败,反而打通了纪珩的任督二脉。茶花公主气急败坏地望向妖僧:“时间是不是到了?该记忆清零!”
妖僧平静道:“还有三分四十秒。”凝眸对所有玩家说:“能坚持完最后两分钟,我就告诉你们侵略者的位置。”
苏尔心情沉重,暗骂够坑的,若是没有意识到这点,拼命坚持完换来侵略者是探测器的消息不过是开始,再之后又要为了知道东西在哪里,和鬼王进行新一轮的游戏。
“分工?”不想再去看鬼王,他转过身,望着其他玩家。
朱语咬了咬牙:“行。”
妖僧微笑道:“温馨提示一下,越到后面越容易死亡。”
话一挑明,自然谁都不愿意分配到最后一个去。从苏尔之前的经历不难看出,蒲团的攻击力会随时间流逝成倍增加。
没人主动挑大梁,只能无奈僵持在这里,众人皱眉沉思一时拿不定主意。
“阴气。”细弱的声音打断苏尔的思绪,再一低头,小泥人不知何时轻手轻脚爬出口袋,强调说:“我要电击器里所有的阴气。”
妖僧余光瞄见突然窜出的东西愣了下……什么玩意儿?
另一边苏尔则是眼前一亮,蒲团判定玩家是虚妄的存在,泥人却不一样,它勉强算是真实的鬼怪,或许不用受到攻击。
眼看这玩意就要爬上蒲团,妖僧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拦路:“你上去做什么?”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小泥人惦记着苏尔那里的阴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替……替父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