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才攀了许久山路,武力值略低一些的玩家下山时感觉到腿有些酸疼。雨后道路泥泞,鞋子接触地面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很好地掩盖住苏尔同卫骏的交流。
任何时候白狐都未曾放弃一丁点逃脱的可能,中途还试图咬烂舌头自残装死,只是无论她使出什么花招,纪珩一律无视,专心走脚下的路。
“我想要如厕。”说话时鲜血滴落在脖颈的绒『毛』处,印出几朵血梅,瞧着好不可怜。
妖怪缺的是人『性』,不是羞耻心。见纪珩不搭理,白狐竟是直接在半空中『尿』了。
纪珩皱了下眉,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些,苏媚心中一喜,想要一鼓作气挣脱逃跑。
想法很好,可惜纪珩没给她这个机会,很快一只胳膊朝前,把白狐提溜在半空中,同身体保持一定距离。
企图落空,白狐『露』出锋利的牙齿,喉咙里挤出一阵怪音。又试图伸出一只利爪去挠他,奈何被这样提着,身体无法保持协调,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一通毫无章法地『乱』蹬。
目睹这一幕,卫骏开展现场教育:“你瞧!妖就是妖,尽可能避开,不要被它们表现出的任何姿态欺骗。”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苏尔突然就想到电视剧里一本正经的道士,附和着严肃点了点头。
快走到半山腰时,冷不丁开口问前方的纪珩:“你觉得呢?”
纪珩给出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万物平等。”
语毕转过身在苏尔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作补充:“我不信人,也不信妖。”
四舍五入,对待不同的物种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
在山上时,勉强能远远地瞧一眼远处的繁华,等到真正循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才发现这天机城比想象中的更加热闹。
几乎是一进城,便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周围来往的行人皆是穿着宽松的长袍,头发规规矩矩地束着,与之相比,他们像是个异类。
“是妖人么?”
第一声嘀咕传出后,类似的议论就像是烧沸了的开水,越来越强烈。
纪珩从容地走到前方,拎起手中的白狐:“我们是下山历练的修道人,为了抓住作恶狐妖,不惜按照狐妖的喜好打扮,辛苦潜伏了数月。”
说罢眼神一凛,命令白狐开口。
苏媚很想反驳她的审美没有问题,但却选择紧紧闭住嘴。
纪珩手下用力,突然就笑了:“不说话,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苏媚颤颤巍巍道:“奴,奴家……”
刚一开口,香风阵阵,瞬间有几个围观的男人心神一阵激『荡』。
纪珩在伤口处轻轻一按,苏媚疼得惨叫一声,不得已收了魅术。
适才被『迷』『惑』的人清醒过来:“能口吐人言!果然是妖!”
这个世界的人信命又畏惧妖魔,一些有名望的大师甚至地位非常崇高。证实白狐是妖后,那些怀疑的目光变成敬仰。
纪珩淡淡道:“师父说要日行一善,我们会寻一有缘人,帮他看看家中有无妖孽作祟,助他保家宅平安。”
苏尔小声问:“这不就是蹭吃蹭喝?”
卫骏纠正:“是骗吃骗喝。”
“……”
过早的见识到社会险恶,苏尔又增加了奇妙的知识点。
卫骏见怪不怪:“副本里的故事背景各式各样,如果不懂变通,迟早吃亏。”
就像他们现在身着‘奇装异服’,一直端着故作高傲,谁不准就真被当做妖人抓走。
短短一会儿交流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争抢着让纪珩走一趟。纪珩挑中了其中一位华服男子,那华服男子瞧着十分激动,连连抱拳说感谢高人。
逐渐脱离老百姓的包围圈,窥测的目光要少了许多。
请他们去的男子姓王,单名一个巡字,算是天机城的大户,家中有三名美妾。
“狐狸喜好采阳补阴,”王巡虚笑着:“我的小妾也都特别勾人,万一是狐狸变得就麻烦了。”
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引得不少玩家纷纷侧目。
王巡也知道话说得不大体面,连忙转移话题:“这位仁兄是怎么了?”
曹乐道如今被一名身强力壮的玩家背着,十分虚弱。
纪珩:“不幸被白狐所伤。”
旁观曹乐道面黄肌瘦,如同纵欲过度,王巡打了个寒颤,感慨一句:“妖物都是防不胜防。”
王府远离喧嚣的集市,又大又宽敞。
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突然换了个不错的环境,众人心态上多少要舒服一些。王巡特意命人准备了全新的衣裳,沐浴焚香一系列流程走完,玩家也算洗去了一身疲惫。
曹乐道在被安置不久后转醒,勉强能下地行走,不过精神不大好,多数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休养。
王巡做事很周到,请了大夫,还让他们暂且休息一晚,翌日再帮忙看看宅中有无脏东西。不过这个提议很快遭到婉拒,卫骏的批命是‘三日后溺亡’,宋佳月测算中的‘某个夜晚’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有随时落下的危险。
现如今时间就是生命。
众人商议的结果是白天忙正事,日落前装模作样在府中探查一番即可。
午饭时,王府的女眷并未上桌,王巡得知他们不忌口,便让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纪珩诱导着话题往需要的方面跟进,打听起天一卦的消息。
王巡疑『惑』:“你们要见一卦大师?”
纪珩:“我道行不够,想找大师度化这只白狐。”
“度化?”闻言王巡瞪大眼睛:“这种妖物不都是直接让它灰飞烟灭?”
“万物平等,能超度自然最好。”
一副我佛慈悲的面孔险些让苏媚憋屈的伤势更重,平生遇见过的都是文绉绉的书生,哪里知道人类若是厚颜无耻起来,远比妖怪还不要脸。
王巡恭维一句:“慈悲心肠,非我等凡人所能及。”感慨后说起天一卦:“大师住在城东的一处鬼宅。”
纪珩挑眉:“鬼宅?”
王巡点头:“大师定下规矩,凡有所求者要先进宅子找到他;若是进去的人死于非命,证明命数已尽,但如果能活着见到面,就说明你命不该绝,还有救。”
依照过往的经验,这要求听上去就是要把玩家往死里坑的,偏偏你还不得不去。
天机城的治安谈不上完善,几乎每隔一两个月便有无法破解的命案。这世道有妖魔出没,遇到一些死法奇特的除非有大师愿意帮忙,普通人不愿过多牵涉。
好在城里高人多,一般的脏东西在作恶后也不敢逗留,是以还未出现过夸张的连环命案。
饭后众人抓紧时间,朝城东的方向去。这座鬼宅在天机城十分出名,随便问两个路人便能寻到。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站在荒芜的宅院外,门没有关,朱红『色』的大门遍布灰尘,看着颜『色』很脏。
刚踏入门槛反应最大的是白狐,『毛』都要炸起来,采阳补阴的事情苏媚没少做过,但这地方阴气简直重的不正常,代表着里面有更厉害的存在。
妖鬼彼此吞噬壮大自己是常态,苏媚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被活吞的画面。
宅子里的树木长期未经过修剪,张牙舞爪地生长着,影子印在地上,莫名有些骇人。虽然知道可能起不到多大作用,来之前李骊还是从王家带出一卷线,尾端系在门外的大树上,剩下的一头自己缠在手上。
纪珩拿出玉佩,言明是受书生所托来到这里。
然而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李骊恨得咬牙切齿:“那书生骗了我们。”
“未必。”卫骏分析:“玉佩肯定有作用。”
书生死前的话怕是半真半假,玉佩应该能请大师出手,前提是他们要先见到人。
过去好几分钟,连主屋都未走到。
“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卫骏扫了眼周围,停下脚步。
“鬼打墙么?”李骊喃喃念叨一句,下意识扯了下手中的线,不过是轻轻一拉,线突然从半空中甩了过来。
一个黑影呈抛物线的形状自上而下坠落,在瞳仁里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一根骨头,上面缠着数条『色』彩斑斓的长蛇。
花蛇纠缠在一起蠕动,连同骨头一道摔在众人面前,其中一条搭在李骊的脖子上,滑腻腻的触感传来,李骊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叫了一声。
纪珩眼疾手快,抓住蛇的七寸往远处一甩。
大部分蛇从半空中摔下来,一时还未缓过劲,一旦那根骨头上的花蛇四散开,才是麻烦的开始。
纪珩目光一动,拎着白狐:“带路。”
李骊从惊吓中回过神,一拍手道:“对啊!鬼打墙对妖物不一定有用。”
苏媚恨不得他们全死在里面,表面顺从,实在想尽办法绕路。走了大半圈,花蛇还在周围,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纪珩停下脚步,忽然看向苏尔:“计时。”
“嗯?”
纪珩:“数到一百和我说一声,那时如果还在这里打转……”阴沉沉的视线锁定白狐,冷笑背后的深意不言而喻。
苏媚识相暂时收敛住小心思。
苏尔才数到六十,面前的景象终于一换,抬眼望去是条干净的长廊,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正坐在石桌上煮茶。视线随便一扫来人,便摇头说:“救不了。”
纪珩看着他,突然取出书生的玉佩,老者的神情方才有了些变化。
此时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幽香。
一位玩家忍不住说:“这茶好香”
白狐发抖:“那不是茶。”
她擅长制造幻觉,自然也能窥破,那老者煮的分明是尸『液』。苏媚毫不怀疑对方是想把他们一锅端了,包括自己。
眼下老者带来的危机感更强,苏媚毫不犹豫选择把尸『液』的事情告知。众人的面『色』微变,或多或少往后移了一小步。
老者视若无睹,慢悠悠喝了口‘茶’,一脸惬意问:“谁要先来?”
第一个出去的往往等同于送人头。
无人应声,苏尔轻声提议:“不如我们先让这只白狐去探个路?”
苏媚:“……畜生!”
有了这句话,苏尔把她送出去的信念更加坚定。
纪珩却摇头,说了一句勉强叫苏媚心安的话:“不妥。”
白狐在他们手中好过在老者手中,不然容易徒增变数。
老者见他们互相推拒,面上的笑容透『露』出一丝诡异:“不改命会死,改命不过只需付出一点点代价。”
僵耗着不是办法,卫骏准备走上前,横竖留给他的时间也只剩一日,苏尔却在这时主动道:“我来吧。”
说罢走到老者对面坐下。
老者晃动了一下杯子里的尸『液』,枯瘦的手指在桌上来回轻轻敲打着,半晌面『色』不虞:“这是什么烂命?”
苏尔:“能改么?”
老者冷冷道:“人要学会认命。”
他这么说,苏尔反而放下心,就怕对方说能改,后让自己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老者似乎也颇为不满这个结果:“可有其他什么想算的?”
苏尔想了想:“前途。”
老者把杯子推过去:“写个字。”
苏尔忍着恶心蘸了下尸『液』,潦草写下自己的姓氏。
老者瞄了一眼给出结论:“半只脚已踏入阿毗地狱,越往前走,越是劫难。”
苏尔:“如何才能摆脱怪圈?”
话一问出,不少玩家听得也很是紧张,双方的对话似乎影『射』着逃脱游戏的其他办法。
老者这次并未立刻给出答案,每掐指一算,便要饮一口尸『液』,整整一壶尸『液』都被饮尽,才深深看了苏尔一眼,缓缓给出八字告诫:“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一刹那,四下皆静。
针落可闻的沉默中,卫骏最先开口:“他的初心是什么?”
有关苏尔冥婚,发表对游戏尺度的‘高见’,以及意想不到的『操』作瞬间在众人脑海中涌现。
宋佳月迟疑:“『骚』?”
李骊抿了抿唇:“浪?”
白狐忍着伤痛,咬牙切齿笃定道:“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