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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砸锅

1

蔷薇萝丝餐厅直到下午五点前都暂停营业,等到那时,萝丝打算供应些清淡的晚餐,主要都是些没用完的剩菜。敲门声传来时,她正在柜台里弄着马铃薯色拉,一面盯着电视看。敲门的是杰姬·威廷顿、厄尼·卡弗特与茱莉亚·沙姆韦。

萝丝穿过空无一人的餐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门打开。那条柯基犬贺拉斯迅速从茱莉亚的脚后跟处走了出来,耳朵高高竖起,一副友善开心的模样。萝丝让他们进门,在确认一下打烊的牌子还好好地挂在原处后,重新把门锁上。

“谢谢。”杰姬说。

“别这么说,”萝丝回答,“反正我也想去找你。”

“我们是为了那个过来的,”杰姬说,指向电视。“我去找厄尼,一起过来的路上遇见了茱莉亚。她那时正坐在她家对面,看着残骸发呆。”

“我不是在发呆,”茱莉亚说,“贺拉斯和我在想该怎么做才能在镇民大会结束后出一份专题特刊。分量不多——或许只有两页——不过依旧还是份报纸。我是在专心想这件事。”

萝丝转头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中,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正在做现场报道,在她下方,有排文字写着由ABC电视台提供的本日稍早画面。爆炸声响忽地传来,天空迸出一个火球。记者吓了一跳,尖叫出声,立即转过身去。那时,原本对着她的摄影机迅速把镜头移开,拍摄坠落中的爱尔兰航空客机残骸。

“除了不断回放飞机撞上穹顶的画面以外,就没什么别的好看了。”萝丝说,“要是你们之前还没看过,就留下来看吧。杰姬,今天快中午的时候,我见过芭比一面——我带了点三明治给他,他们让我到地下室的牢房去了,但马文·瑟尔斯一直跟在我旁边。”

“你还真幸运。”杰姬说。

“他怎么样了?”茱莉亚问,“没事吧?”

“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我想应该没事。他说……或许我该私下告诉你就好,杰姬。”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在厄尼与茱莉亚面前说。”

萝丝考虑了一下,但只有一下而已。要是连厄尼·卡弗特与茱莉亚·沙姆韦都无法信任,那就没人可信了。“他说我应该找你谈谈,好像我们吵过架似的。他要我跟你和好,还要我告诉你,说我不会有问题。”

杰姬转向厄尼与茱莉亚,像是萝丝问了她问题,正等着她回答一样。“既然芭比说你可以,那就可以。”杰姬说。厄尼重重点了点头。“亲爱的,我们今晚有个小会要开。地点是刚果教堂的牧师宿舍。这件事可能得保密——”

“不是可能,是一定得保密。”茱莉亚说,“以现在镇上的情况来看,最好还是完全保密比较保险。”

“如果这事和我想的一样,我加入。”萝丝压低声音,“不过别找安森。他戴了那个讨厌的臂章。”

这时,最新新闻的标志出现在电视屏幕上,CNN还伴随着电子键盘演奏的新闻网联播音乐。现在每个与穹顶有关的新闻,全都会配上这段烦人的音乐。萝丝原本以为现场记者会是安德森·库柏或她心爱的小沃尔夫——他们现在都在城堡岩那里——结果却是CNN新闻网的五角大楼特派员芭芭拉·斯塔尔。她在扎驻于哈洛镇的陆军基地里,背景是一堆帐篷与拖车屋。

“自从上周六,大家称为穹顶的巨大神秘物体出现后,五角大楼便任命詹姆斯·欧·寇克斯上校作为前线指挥官,而这回,则是这场危机开始以来,他第二度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他们在不久前才通知了记者,并表示这次将宣布的事项,肯定能激励成千上万名有亲人被困在切斯特磨坊镇里的美国国民。我们被告知——”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信息,“我们先把镜头转到寇克斯上校那里。”

他们四人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看着画面切换到大帐篷中。那里大约有四十名坐在折叠椅上的记者,而站在后头的记者更多,全都在不断地交头接耳。帐篷一端架有一座临时舞台,舞台上放着一个两侧印有美国国旗的讲台,讲台上则装有许多麦克风。讲台后方有面白色银幕。

“能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准备好这些东西,还真是够专业的。”厄尼说。

“喔,我想这早就在计划中了。”杰姬说,回忆起她与寇克斯的对话。我们会以我们能做到的最好方式,让伦尼过得没那么舒服,他是这么说的。

帐篷左侧的布幕拉开,一名体态结实的灰发男子,迅速朝临时搭建的舞台迈步走去。舞台旁没有两阶式阶梯或木箱之类的东西,但对身形较矮的他来说,却丝毫不成问题。他轻松地单脚跃上舞台,步伐的节奏甚至没变过。他身穿平整的卡其色战地制服,若是他曾受勋,那还真看不出勋章究竟挂在哪里。他的衬衫上没有任何东西,只写着:詹姆斯·寇克斯上校,就连手上也没有讲稿。记者立刻安静下来,寇克斯对他们浅浅一笑。

“这家伙应该有很多举办新闻发布会的经验,”茱莉亚说,“他看起来很厉害。”

“嘘,茱莉亚。”萝丝说。

“各位先生女士,感谢你们到来。”寇克斯说,“我会尽量简短,接着让各位发问。切斯特磨坊镇的情况,也就是现在大家称之为‘穹顶事件’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化:整个城镇继续处于隔绝状态,我们仍不知原因为何,也不知是什么引发了这件事,同时,我们尝试破坏屏障的行动也尚未成功。当然,只要我们一有答案,便会马上通知各位。美国最优秀的科学家——也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全都加入了调查行动。现在,我们正在考虑部分方案的可行性。但请各位先别急着问我这个部分,因为我们这次还无法向各位提供答案。”

记者们不满地窃窃私语,寇克斯则让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在他下方,CNN的标题变成这次依旧没有答案。等到交谈的声音静下来后,寇克斯才继续往下说。

“正如各位所知,我们将穹顶周围设立为禁区,范围最早是方圆一英里,星期天增加到两英里,星期二则又增加到四英里。这其中有许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穹顶对体内有心脏起搏器等植入物的人而言,具有相当的危险性。第二个原因,则是我们担心制造出穹顶的能源可能会有其他不良影响,而当时我们也无法确定实际状况为何。”

“上校,你指的是辐射吗?”有人大喊。

寇克斯冷冷地瞪了那人一眼,像是在考虑是否要严厉训斥那名记者(萝丝很庆幸地发现那人不是小沃尔夫,而是福克斯新闻网一个头发半秃的啰嗦鬼),接着才又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们相信,至少在短时间内,那里并没有其余不良影响。所以,我们选定了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也就是后天——作为穹顶的探访日。”

这话引起一阵激烈询问。寇克斯等到记者们安静下来后,才从讲台下方的架子上拿起一个遥控器,按下上头的按钮。白色银幕上出现了一张高分辨率的相片(茱莉亚觉得,这比用Google地球软件下载的相片要清晰许多),相片内容是磨坊镇的航拍图,同时也包括了南边的莫顿镇与城堡岩的部分。寇克斯放下遥控器,拿起一支激光笔。

屏幕底部的标题现在变成星期五将是穹顶探房日。茱莉亚笑了。寇克斯上校遇到了CNN电视台打字员开小差的情况。

“我们可以处理与容纳的探访者人数为一千两百人,”寇克斯直截了当地说,“就这次而言,我们会限定近亲参与……同时也衷心希望,并在此祈祷不需要再有下一次的探访日。集合地点在这里,也就是城堡岩露天市场,以及这里,牛津平原赛车场。”他指着那两个地方的位置,“我们会安排二十四辆巴士,两个地点各十二辆。巴士由周围的六个校区提供,他们为了协助这项措施,当日停课一天,所以我们也在这里向他们致以最深的谢意。第二十五辆巴士是记者专车,会停在莫顿镇的夏纳钓具行接各位上车。”他又冷冷地补充,“由于夏纳钓具行也是当地酒类的代理经销商,所以我想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地点在哪儿。这里并容许各位派遣一辆转播车跟随巴士前往,我重复一次,总数是一辆。请各位自行安排联合报道等事宜。同时,各位先生女士,前往穹顶报道的资格,将以抽签方式决定。”

这话引起了一阵抱怨,但反弹程度不算十分激烈。

“记者专车有四十八个座位,而这里明显有数百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记者——”

“是几千个!”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大喊,引发一阵哄堂大笑。

“呃,我真庆幸还有人能笑得出来。”厄尼·卡弗特气得牙痒痒地说。

寇克斯挤出一丝微笑:“请容我修正一下,格里高利先生。座位会依各新闻组织予以分配——例如电视新闻网、路透社、塔斯社、美联社等等——而各组织可以自行挑选前往的代表。”

“我只能说,真希望CNN会派小沃尔夫来。”萝丝这么说。

记者们兴奋地交谈起来。

“我可以继续吗?”寇克斯问,“那些在发短信的人,麻烦你们先停下来。”

“喔,”杰姬说,“我最爱这种强悍的人了。”

“你们真的想让你的同胞记得你来这里不是在报道的吗?如果是矿坑崩塌、地震过后,有人被困在倒塌的建筑物下,你们也会这样吗?”

所有人全安静下来,现场充满一种四年级的课堂教室中、老师大发雷霆后的气氛。他真的很强悍,茱莉亚想,有那么一刻真的希望寇克斯也在穹顶之下,负责管理一切。不过当然,想象总比现实美好。

“各位先生女士,你们的工作有两项功用:第一点,是帮我们把这个信息传播出去;第二点,确保探访日这项计划能执行顺畅。”

CNN的标题变成:星期五,记者将予以探访者协助。

“我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处理从全国各地蜂拥至缅因州西部的亲属。受困在穹顶之下民众的亲属们,已有接近一万名集中在附近区域。附近的旅馆、汽车旅馆与露营区均已人满为患。我们要对位于其他地区的亲属表示:‘如果你原本就不在附近,那么请勿前来。’因为你无法拿到探访通行证,而且更会在检查站就被先行拦下。检查站位于这里、这里、这里和这里。”他指着刘易斯顿、奥本镇、北温德汉与新罕布什尔州的康威市。

“在区域内的亲属,目前已经可以前往露天市场与赛车场找负责人员进行登记。若是你打算现在马上动身,那么千万别这么做。这不是费林百货的白色折扣季,抢先当第一个,并无法保证你能获得资格。探访资格会以抽签决定,必须先行登记,才能获得抽签资格。申请探访资格,需要携带两张附有相片的证件。我们会尽力让在磨坊镇有两名或两名以上亲属的人有优先权,但同时,我们也无法对此完全保证。在此也警告大众:星期五那天,若是有人出现在任何一个公布的巴士接驳站,身上没有通行证,或是携带仿冒通行证——换句话说,也就是干扰作业的人——将会被依法处置。千万不要测试我们。

“我们会在星期五上午八点开放上车。如果一切顺利,你与你的亲人至少会有四小时的相处时间,甚至比这还长。若是受到干扰,那么每位探访者待在穹顶的时间也会因此减少。巴士会于下午五点驶离穹顶。”

“探访者会前往哪个位置?”一名女人大喊。

“我正要说到这点,安德莉娅。”寇克斯拿起控制器,放大119号公路的画面。杰姬对那地方熟得很;她就是在那附近一头撞上该死的穹顶,因而伤了鼻子。她可以看见丹斯摩的农舍、几栋外屋与挤奶厂的屋顶。

“在穹顶的莫顿镇一侧有个跳蚤市场。”寇克斯用遥控器把地图拖过去,“巴士会在那里让探访者下车,以步行方式前往穹顶。那里内外两侧都有足够的空间聚集人群。同时,该地的所有飞机残骸也已被清除完毕。”

“探访者会被允许直接触碰穹顶吗?”记者问。

寇克斯再度看着摄影机,直接对电视前的观众说话。萝丝可以想象得出,那些观众——他们可能在酒吧及汽车旅馆的电视前,或是在车上听收音机——此刻一定都能感受到那股希望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这两种感觉都强烈得很。

“探访者与穹顶之间的距离是两码,”寇克斯说,“我们认为这是安全距离,但同样也无法对此做出任何保证。这与游乐园设施那类已通过安全性测试的情况不同。体内有电子植入物的人必须远离穹顶。你们要自我把关;我们无法检查每个人的胸部有没有植入心脏起搏器的手术疤痕。同时,探访者也必须把所有电子设备留在巴士上头,包括iPod、手机与智能型手机,以及其余电子设备。记者的麦克风与摄影机也必须保持一定距离。我们将近距离接触的空间保留给探访者,在他们与心爱的亲人之间,不允许有任何人接近采访。各位,只要你们愿意帮忙,那么这项计划就能顺利执行。如果以《星际迷航》的台词风格来说,那么就是:请大家帮我们一起搞定。”他放下遥控器,“现在我会回答几个问题,但问题的数量相当有限。布里泽先生。”

萝丝的脸亮了起来。她举起咖啡杯,朝电视屏幕致意:“小沃尔夫,你看起来真棒!只要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躺在我床上吃饼干。”

“寇克斯上校,你们打算让镇公所的官员加入,另行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吗?据我们了解,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詹姆斯·伦尼,是磨坊镇实质上的管理者。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届时可能会邀请伦尼先生,或是镇上的另一位官员出席。只要一切能依照计划行事,相信很快就会实现。”

记者们因这席话赞赏地鼓起掌来。除非他们能挖到知名政治家与高级妓女上床的新闻,否则没有东西比得上他们对新闻发布会的喜好。

寇克斯说:“在理想状态下,我们会在公路那里举行那场新闻发布会。不管镇上的发言人是哪位,都会在他们那一侧出现,而各位先生女士则位于我们这一侧。”

又是一阵热烈掌声。他们也喜欢视觉上的可能性。

寇克斯指着一名记者:“霍尔特先生。”

NBC电视台的莱斯特·霍尔特站起来问:“伦尼先生出席新闻发布会的几率有多高?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有报道指出,据缅因州总检察长表示,他的部分财务有来源上的问题,同时正受到某些刑事调查。”

“我耳闻过这些报道的内容,”寇克斯说,“我不打算对此发表评论,但伦尼先生或许会想表达意见。”他停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些。“我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寇克斯上校,我是CBS的丽塔·布莱福。想请问你们任命的临时管理者戴尔·芭芭拉,是否真因谋杀案而被逮捕入狱?切斯特磨坊镇警方是否真的认为他是名连环杀手?”

记者们全都静了下来,专注地看着台上。就连坐在蔷薇萝丝餐厅柜台前的四个人也一样。

“是真的。”寇克斯说。记者们开始低声讨论起来。“但我们无法证实他们的指控或调查行动,是否有可供依循的任何证据。无庸置疑的是,我们目前拥有的信息就与各位先生女士一样,全通过电话及网络上的讨论而来。戴尔·芭芭拉是受勋军人,过去从未有被逮捕的记录。我认识他许多年了,也愿意为他对总统做出担保。就目前所知,我还没有任何理由需要表示自己在这部分犯了错。”

“上校,我是PBS的雷·苏拉雷兹。你认为他们对芭芭拉中尉——现在是芭芭拉上校——的指控是否出自政治动机?詹姆斯·伦尼有没有可能刻意让他入狱,以便夺走总统任命给他的指挥权?”

这才是这场盛大表演的下半场主题,茱莉亚顿时领悟,寇克斯是在利用媒体发声,把我们塑造成专制政权的受害者。她对此钦佩不已。

“苏拉雷兹先生,如果你星期五有机会亲自询问伦尼委员,记得一定要问他这个问题。”寇克斯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平静,“各位先生女士,提问时间就此结束。”

他像进场时迅速迈步离开,就在记者甚至还来不及喊出更多问题前,他就已经走了。

“我的妈呀。”厄尼喃喃地说。

“没错。”杰姬说。

萝丝关掉电视,看起来精神奕奕,活力充沛。

“我们要约什么时候开会讨论?我可不会为了寇克斯上校的发言感到苦恼,不过,这肯定会让芭比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2

一直要到满脸通红的曼纽·欧塔葛下楼告诉他以后,芭比才总算知道寇克斯那场新闻发布会的事。欧塔葛原本受雇于奥登·丹斯摩,如今却身穿蓝色工作衫,胸前挂着看起来像是自制的警徽。除此之外,他还挂了两条腰带,第二条松到髋部的腰带上头挂了把点四五手枪,一副枪侠模样。芭比认识的他,是个性格温和的家伙,有着稀疏的头发与随时处于晒伤中的皮肤,老喜欢在晚餐时段点早餐吃——煎饼、培根与太阳蛋——聊着与牛有关的话题。他最喜欢的品种是横带格罗威牛,但却始终没能说服丹斯摩先生买下。虽然他有个南美洲的姓氏,但却是标准的北方人,同时还有北方佬的幽默感。芭比一直挺喜欢他的。

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曼纽,一个幽默感丧失殆尽的陌生人。他带来了最新消息,其中的大部分,还是通过朝铁栏大喊的方式说出口的,其中伴随了大量的口水。他表情中的怒气,几乎就像是散发的辐射线一样。

“他们完全没提到那个可怜女孩的手里有你军籍牌的事,他妈的一个字也没提!那个穿着防水裤的混蛋还想陷害老詹·伦尼。自从事情发生以来,他一直靠自己让这个小镇团结一心!靠他自己!克苦克难!”

“放轻松点,曼纽。”芭比说。

“叫我欧塔葛警官,你这个王八蛋!”

“好,欧塔葛警官。”芭比坐在床板上,心想欧塔葛现在很有可能从枪套里掏出那把老旧的点四五斯科菲尔德手枪,对着他开枪。

“我在这里,而伦尼在外头,完全不用你替他操心。我敢说,一切都不会有事。”

“闭嘴!”曼纽尖叫道,“我们全都在里面!全都在他妈的穹顶之下!奥登除了喝酒已经什么事也不做了,还活着的那个孩子也吃不下东西,而丹斯摩太太则为了罗瑞一直哭个不停。杰克·伊凡斯轰烂了自己的脑袋,你知道吗?那些军人会说出那些恶心话,是因为他们除了毁谤之外,根本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事可做。那全是谎话与捏造出来的故事,好让你可以煽动那场超市暴动,还有烧掉我们的报社!你一定觉得这么做,沙姆韦小姐就没办法公开你的真面目了!”

芭比始终保持沉默。他相信只要说出任何一句辩护之词,就会让对方下定开枪的决心。

“这就是他们对付所有讨厌的政治家的方式,”曼纽说,“他们不想让一个基督徒领导我们,反而要一个连环杀手与强奸犯——还是奸杀——来领导我们?这真是太下流了。”

曼纽掏枪举起,伸进铁栏内指着他。在芭比眼中,枪眼看起来就跟隧道入口一样巨大。

“要是穹顶消失之前,你就已经离开这间牢房的话,”曼纽继续说,“那我一定马上亲手解决掉你。我会是要排队杀你的第一个人。以现在的磨坊镇来看,我敢说这条队伍一定长得很。”

芭比依旧不发一语,认为死亡随时都会降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感觉就像萝丝·敦切尔的烤三明治回涌至他的喉咙,就这么噎着了他。

“我们试着要生存下去,而他们所做的事,则是在抹黑让这个小镇远离混乱的人。”他突然把那把大手枪收回枪套,“去你妈的,你根本不值得。”

他转身朝楼梯大步走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芭比往后靠在墙上,吁出了一口气,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伸手抹去汗水时,手还在不断地发抖。

3

罗密欧·波比的货车刚转进麦克莱奇家的车道,哭个不停的克莱尔便马上冲出家门。

“妈!”小乔大喊,甚至在罗密欧还没完全停下来前,便已冲出车外。其他人随后下车。“妈,出了什么事?”

“没事,”克莱尔抽泣着说,一把抓住他拥入怀中。“我们会有探访日!就在星期五!小乔,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见到你爸爸了!”

小乔发出一声欢呼,抱着她转了一圈。班尼抱着诺莉……生锈克注意到,这个厚脸皮的小鬼还趁机偷亲了她一下。

“罗密欧,载我去医院。”生锈克说。他们在车道上倒车时,生锈克还朝克莱尔与孩子们挥手道别。他很庆幸能在不用与麦克莱奇太太交谈的情况下离开这里,母亲的直觉可强大得很。“你可以帮我一个忙,试着说英文,而不要用那种你常用的漫画式狗屁法国腔吗?”

“有些人就是没文化素养,”罗密欧说,“所以老是嫉妒那些办得到的人。”

“嗯,不过你老妈也是穿雨鞋的乡下人啊。”

“这倒是真的,不过她只有雨天时才穿。”

生锈克的手机再度插话,这回是短信。他翻开手机上盖,阅读短信内容:晚上九点半在刚果教堂牧师宿舍碰面,不见不散。杰姬·威廷顿。

“罗密欧,”他说,把手机盖上。“假设我能从伦尼父子手中幸存的话,你要不要考虑今晚和我一起去开个会?”

4

吉妮与他在医院大厅碰了头。“今天是凯瑟琳·罗素医院的伦尼日,”她这么说,看起来似乎没因这件事感到不开心。“瑟斯顿·马歇尔一直在照顾他们两个。生锈克,这男人根本就是上帝的礼物。他明显不喜欢小詹——他和弗兰克在切斯特塘那里揍了他一顿——不过还是完全拿出了专业态度。这家伙在大学英语系教书实在有点浪费——他应该从事这行的。”她把声音放低,“他比我还行,也远胜过抽筋敦。”

“他现在在哪儿?”

“回住的地方了,探望他的年轻女友与他们照顾的孩子。他似乎真的很关心那两个孩子。”

“喔,我的天啊,吉妮坠入爱河了。”生锈克笑着说。

“少无聊了。”她瞪了他一眼。

“伦尼父子在哪两间病房?”

“小詹在七号病房,老的在十九号。老的那个是跟席柏杜那家伙一起进来的,不过他肯定又派席柏杜去跑腿了,因为他去看小詹时,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她露出嘲讽的微笑,“他没待很久,大多数时间都在忙着打手机。虽然那孩子又恢复了理性,但从头到尾都坐着不动。亨利·莫里森带他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老詹的心律不齐呢?现在情况怎样?”

“瑟斯顿让他的状况稳定下来了。”

只是暂时而已,生锈克心情还不算坏地想着,等到烦宁的药效一过,他那颗烂心脏又会开始重新跳起舞来了。

“先去看那孩子。”吉妮说。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她依旧压低了声音,“我不喜欢他,从来没喜欢过。只是现在我为他感到遗憾。我觉得他来日不多了。”

“瑟斯顿向伦尼说过小詹的状况吗?”

“说过,毕竟问题可能严重得很。不过,他显然认为没有那些他在打的电话重要。可能有人告诉他星期五探访日的事了吧。伦尼因为这件事气得不轻。”

生锈克想起黑岭上的那个方块。那个薄薄的东西,不过只是个面积小于五十英寸的长方体,但他却没办法将之抬起,甚至连稍微移动一下也办不到。同时,他还想起了他于瞬间瞥见的那几个大笑着的皮革头。

“有些人就是不欢迎访客。”他说。

5

“你觉得如何,小詹?”

“没事。好多了。”他的声音无精打采,穿着一件病袍,坐在窗边。阳光无情地照在他憔悴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操劳过度的四十岁男子。

“告诉我你昏倒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去学校,结果先去了安琪家。我想叫她跟弗兰克和好,他实在不怎么会讲话。”

生锈克在考虑要不要问小詹是否知道弗兰克和安琪已经死了的事,接着决定算了——问了又怎样?于是他问:“你要去学校?那穹顶怎么办?”

“喔,对。”同样无精打采、无动于衷的声音。

“我都忘了。”

“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一?”

“你妈妈的名字是?”

小詹想了一下。“杰森·吉昂比。”他最后这么回答,接着尖声大笑,只是就连笑声也无精打采,脸上的憔悴神情始终没变过。

“穹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星期六。”

“是多久前的事?”

小詹皱着眉头。

“一个星期?”他最后这么说,接着又说,“两个星期?肯定有一段时间了。”

他总算把头转向生锈克,双眼闪烁着光芒,眼神里融合了瑟斯顿·马歇尔帮他注射的镇静剂药效。

“是芭—比派你来问我这些问题的吗?他杀了他们,你知道的。”他点点头,“我们发现了他的军几爬。”停了一会儿,“军籍牌。”

“芭比没派我来做任何事情,”生锈克说,“他还在监狱里。”

“很快他就会下地狱了,”小詹干巴巴地说,语气平铺直叙。“我们会审理他,判他死刑。我爸是这么说的。缅因州没有死刑,但他说现在是战时。鸡蛋色拉的卡路里太高了。”

“这倒是真的。”生锈克说。他带着听诊器、臂式血压计与检目镜,此刻则把血压计臂环套在小詹的手上。“小詹,你可以说出最近三任总统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布什、普什和塔什。”他疯狂地大笑起来,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小詹的血压是147/120,让生锈克做好了状况恶化的心理准备。“你还记得在我之前,是谁进来医治你的吗?”

“嗯。就是我跟弗兰克在切斯特塘发现两个孩子前碰到的那个老家伙。我希望那两个孩子没事。他们很可爱。”

“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艾登和艾丽斯·艾普顿。我们一起去夜店,那个红发女孩在桌子底下帮我打手枪,觉得先处理过,这样等一下她才爽得到。”停了一下,“成交。”

“嗯哼。”生锈克用检目镜检查。小詹的右眼没事,但左眼的视神经盘却鼓了起来,也就是视乳头水肿。在后期的脑瘤中,这是种常见症状,总会伴随着肿胀。

“看见任何绿色的东西吗?硬汉?”

“没。”生锈克放下检目镜,把食指举至小詹面前,“我要你先用手指碰我的手指,接着去碰自己的鼻子。”

小詹照做了。生锈克开始缓缓前后移动手指:“再来。”

第一次,小詹成功碰到了移动中的手指,接着碰了鼻子一下。只是接下来那次,他的手指却打在自己的脸颊上,而非碰。第三次,他则连手指也没碰到,最后摸着自己的右眉。“哇喔。还要再来吗?我可以一整天这样做个不停。”

生锈克把椅子往后推,站了起来:“我去叫吉妮·汤林森帮你开处方签。”

“给我处方签以后,我就能回捏了吗?我是说回家。”

“小詹,你得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夜,需要持续观察。”

“但我没事了,不是吗?我之前头也痛过一次——我是指真的痛得看不清东西那种——不过现在没事了。我没事了,对不对?”

“我现在什么都无法确定,”生锈克说,“得先跟瑟斯顿·马歇尔谈谈,查一些数据才行。”

“老兄,那家伙又不是医生。他是个英文老师。”

“或许吧。不过就我所知,他对待你的方式,比你跟弗兰克对待他的方式好多了。”

小詹打发似的挥了一下手:“我们只是闹着玩。再说,我们也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不是吗?”

“这点我就不跟你争了。至于现在,小詹,尽量放轻松点。不如看一下电视如何?”

小詹想了一会儿,接着问:“晚餐吃什么?”

6

在这种情况下,生锈克唯一能想到减轻肿胀的方式,就只有直接在小詹·伦尼的大脑注射甘露醇。他拿着病历走出门外,看见上头附了张纸条,笔迹是他没见过的,还不断画圈加以标记:

亲爱的艾佛瑞特医生:

你觉得对这名患者使用甘露醇如何?我没有直接处理,不知道该用多少剂量才对。

瑟斯顿

生锈克把剂量写了上去。吉妮说得没错:瑟斯顿·马歇尔行得很。

7

老詹的房门开着,病房里却是空的。生锈克听见有男人的声音传来,位置是在已故的哈斯克医生最爱打盹的地方。生锈克朝休息室走去,忘了要先拿老詹的病历。这个疏忽将会让他后悔莫及。

老詹穿着整齐地坐在窗边,手机靠在耳旁,完全无视一旁墙上的禁用手机标志。生锈克认为,可以命令老詹挂断电话,一定会让自己感到无比开心。要用这种方式作为帮他检查身体与讨论事情的开始,或许不太算是深谋远虑的表现,但生锈克偏偏就是想这么做。他才开始往前走,接着又停下脚步,整个人冷了下来。

他脑中浮现一个清晰的记忆:他睡不着,起床想吃块琳达做的蔓越莓橙汁面包,听见奥黛莉在女儿们的房间发出小声哀鸣。他下楼去查看姐妹俩,坐在贾奈尔床边,位置就在她的守护天使孟汉娜的海报下方。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突然想起这件事?为什么不是跟老詹在他书房里谈话那次就想起来?

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谋杀案的事,一心只想着丙烷的问题。也因为贾奈尔说那些话的时候并非癫痫发作,而只是快速动眼期的梦话而已。

他有一颗黄金做的棒球,爸爸。那是颗坏棒球。

就算昨晚在葬仪社时,这段记忆也并未浮现。这是唯一一次,就发生在已有些太迟的时候。

不过想一想这代表了什么:或许,黑岭上那东西不只会散发环状辐射,还会散发出别的东西。就先把那东西称为“引发预知能力”吧,毕竟这事根本没有名称可以形容。但不管怎么称呼,这状况都的确存在。要是贾奈尔说中了镀金棒球的事,每个孩子提及的那些疑似万圣节大灾难的预言也有可能成真。不过那真的是确切日期吗?会不会有可能提前?

生锈克倾向于后者。对于生活在小城镇里的孩子而言,总会对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无比期待,所以万圣节等于早就到了。

“我不管你要干吗,斯图亚特。”老詹说。

三毫克的烦宁似乎没让他说话变得客气点,口气就跟平常一样暴躁无比。“你跟福纳德给我过去,带着罗杰一起……啊?什么?”他听了一会儿,“这应该不用我说。你到底有没有看他妈的电视?要是他顶撞你的话,你就——”

他抬起头,看见生锈克就在门口。由于发现有人偷听,老詹脸上瞬间闪过一个惊恐的表情,接着思考起可能被听见了多少对话内容。

“斯图亚特,这里有别人在。我再打给你,等我打给你的时候,你最好给我一个我想听见的答案。”

他没说再见便挂掉电话,把手机朝生锈克递去,朝生锈克露齿微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太不守规矩了,不过镇上的公事可等不得。”他叹了口气,“想当个大家信赖的人可不容易,尤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更难。”

“一定很难。”生锈克同意道。

“上帝保佑我。你想听听我的生活哲学吗,兄弟?”

不想。“当然。”

“当上帝关起一扇门,他也同时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你真这么认为?”

“我知道事情真的就是这样。有一件事我一直谨记在心。当你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祈祷,上帝只会充耳不闻。但当你为了你需要的东西祈祷,上帝则会全心倾听。”

“嗯哼。”生锈克走进休息室。墙壁上的电视转到了CNN新闻台,声音却调至了静音。屏幕里,播报员后方有张静止不动的詹姆斯·伦尼委员相片。相片是黑白的,看起来很不讨喜,里头老詹伸出一支手指,上唇微微扬起,看起来不像微笑,而是凶狠非常的冷笑。下方的标题写着:穹顶镇是毒品天堂?画面切换到老詹·伦尼二手车行的广告,这系列烦人的广告,最后总会以其中一名销售员(老詹·伦尼从不曾亲自上场)用尖叫的方式说出台词收尾:“你有车开,全因跟老詹做了交易!”

老詹朝电视比了一下,露出苦笑:“你看芭芭拉外面那些朋友是怎么对付我的?嗯,还真是不意外啊。基督来救赎人类时,人类让他背着十字架,上了髑髅山,就这么让他死在鲜血与尘土中。”

生锈克在心中想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证明烦宁是种奇怪的镇定剂了。他不确定酒里头是否存在真理,但烦宁里肯定不少。只要你给病人烦宁——尤其是通过静脉注射——通常就能听见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真心话。

生锈克拉过一把椅子,准备好听诊器:“把你的衬衫拉起来。”老詹放下手机好拉起衬衫,这时生锈克把手机拿走,放进胸前的口袋。“我就先拿走了,可以吗?我会放在大厅柜台那里。那里是可以讲手机的区域。这样或许不太方便,但也不错了。”

他认为老詹会提出抗议,或许还会动怒,但他却没表示什么,只是就这么露出他那像是弥勒佛的肥肚子,还有那对又大又软的胸部。生锈克往前倾身,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情况比他预期中好。他原本预期会听见每分钟心跳一百一十下的速率,外加中度心室早期收缩的状况,并因此感到窃喜;然而,老詹的心脏却是稳定的每分钟九十下,完全没有漏拍的情况。

“感觉好多了。”老詹说,“那一定是压力引起的。我一直处于可怕的压力中。我得在这里休息一两个小时——你注意到这窗口可以看见整个镇中心吗,老兄?——还要再去探望小詹一次。之后,我会视自己的状况决定——”

“这不只是压力造成的。你超重了,而且非常明显。”

老詹露出上排牙齿,给了他一个虚伪的笑容:“老兄,我一直不断地处理生意与整个小镇的运作事宜——附带一提,还全都做得很好。所以,也没剩多少时间可以分给跑步机和楼梯机这类健身器材。”

“你已经患有PAT两年了,伦尼。那是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的意思。”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去查过医学新闻,上面说健康的人通常都会有——”

“朗·哈斯克医生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要控制体重,用药物控制心律不齐的问题,要是药物治疗的效果不理想,就要考虑动手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老詹看起来像个不开心的孩子,被人囚禁在高脚椅上头。“上帝说不要那么做!上帝叫我不要装心脏起搏器!上帝是对的!公爵帕金斯就装了心脏起搏器,你看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就更别说他的遗孀了。”生锈克轻轻说,“她也同样不幸。她肯定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里。”

老詹凝视着他,那双像是猪猡的眼睛思考着什么,接着又抬头看向天花板。“又有灯光了,不是吗?我把你要的丙烷给了你,但有的人就是不懂得如何感激。当然啦,像我这种位置的人也早就习惯了。”

“明天晚上,我们的燃料就会又用完了。”

老詹摇摇头:“明天晚上,你会拿到足够的丙烷,如果有需要的话,数量还会多到足以让这里一路用到圣诞节。由于你客气有礼,加上又是个万能的好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你把本来是我的东西还给我,还要我感激?恕难从命。”

“喔,所以你现在把自己跟医院画上等号了?”老詹哼了一声。

“为什么不?你都把自己视为基督了。我们先回到你的健康问题上头吧,好吗?”

老詹一脸厌恶地甩了一下自己那手指粗肥的巨手。

“烦宁没办法医好你。要是你就这么离开,可能到了下午五点就会再度发作,说不定心血管还会完全堵住。往好的一面想,你可以在你的救世主让全镇陷入一片漆黑前,就已经先见到他了。”

“你有什么建议吗?”伦尼冷静地说,再度恢复了沉着。

“我可以给你一种药,至少在短期内,或许可以让你不会有问题。”

“什么药?”

“不过是有代价的。”

“我知道,”老詹轻声说,“从你到我办公室要东要西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芭芭拉那边的人了。”

之前生锈克唯一要求的只有丙烷而已,但他没理会这点。“你怎么知道芭芭拉那边有人?当时连谋杀案都还没被发现,你怎么会知道他那边有人?”

老詹的双眼闪烁着光芒,既像觉得有趣,也像疯狂无比,或是两者根本兼而有之。“我自有方法,老兄。所以代价是什么?你要我用什么交换心脏病的药?”在生锈克回答前,他又说,“让我猜猜。你想要我放芭芭拉出来,对不对?”

“错了。他走出外头只要一分钟,整个小镇的人就会对他处以私刑。”

老詹笑了:“有时你还挺聪明的。”

“我要你下台。桑德斯也是。让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掌管一切,茱莉亚·沙姆韦负责辅佐,直到安德莉娅完全戒除药瘾为止。”

老詹这回大笑起来,用力拍了自己大腿几下。

“我还以为寇克斯已经够糟了——他想让那个大胸部辅佐安德莉娅——但你错得更离谱。沙姆韦!她跟巫婆没两样,还就连自己手上纸袋里的东西都管不好!”

“我知道是你杀了科金斯。”

他原本没打算说这件事,但在他忍下来前,就这么说出口了。这又有什么害处?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除非你要把墙上电视中正在低头读稿的CNN播报员约翰·罗伯兹也算进去。

再说,这么做的结果是值得的。这是自从他真正接受穹顶存在的现实后,第一次看到老詹大受冲击的模样。老詹试着想没有任何表情,却没能成功。

“你疯了。”

“你知道我没有。昨天晚上,我去了鲍伊葬仪社,帮四桩谋杀案的受害者全验了尸。”

“你没权利这么做!你不是病理学家!甚至连他妈的医生也不是!”

“放轻松,伦尼。数到十。想想你的心脏。”生锈克停了一会儿,“应该说操你妈的心脏才对。你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再加上你现在所做的事,我操你妈的心脏。科金斯的脸部跟头部全都留下了伤痕,非常罕见的伤痕,不过很容易认得出来。那是缝线的痕迹。我毫不怀疑那伤痕跟我在你办公桌上看见的那颗棒球纪念品会完全吻合。”

“这并不代表什么。”但伦尼瞥了一眼开放式厕所的门口。

“这代表了很多事。尤其只要你一想到其他尸体也同样被放在那里,就更是如此了。对我来说,这代表杀科金斯的凶手跟杀害其他人的凶手是同一个。我想凶手就是你。也可能是你跟小詹。你们父子俩组了一个双打队伍?是这样吗?”

“我不想再听你这些胡言乱语!”他想站起来,但被生锈克推了一把,又再度坐下。要这么做容易得很。

“别乱动!”伦尼大喊,“甜煞的别乱动!”

生锈克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威胁要公开你贩毒的事?他也有份?”

“别乱动!”就算生锈克已坐了回去,伦尼还是重复着说。他没想到——这时还没想到——伦尼或许不是在跟他说话。

“我可以保密,”生锈克说,“也可以给你一些比烦宁对PAT更有效果的药。代价是你得下台。在明晚的大会上,你得宣布辞职——由于健康因素——并且支持安德莉娅。这样你还可以走得像个英雄。”

他完全无法拒绝,生锈克这么认为;这个人已经被逼到墙角了。

伦尼再度转向开放式厕所的门,开口说:“现在你们可以出来了。”

卡特·席柏杜与弗莱德·丹顿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他们一直躲在里面——就这么竖耳听着。

8

“真该死。”斯图亚特·鲍伊说。

他和弟弟在葬仪社楼下的工作室里。斯图亚特原本正在帮爱丽塔·康伯斯,也就是磨坊镇最新的自杀者及鲍伊葬仪社最新的客户,处理化妆工作。“该死王八蛋那个操他妈的猴崽子。”

他把手机放在柜台上,从身上那件绿色橡胶围裙前的大口袋里拿出一包花生酱口味的乐事饼干。斯图亚特心烦时总会吃这个,吃东西的模样也总是邋遢无比(“刚刚是猪在这里吃东西吗?”他父亲在年轻时的斯图亚特离开餐桌时,总会这么说)。乐事饼干的碎片落在爱丽塔仰着的脸上,模样与安详相差甚远;要是她以为喝下酸性清洁剂是种快速又无痛的逃离穹顶的方式,那她显然是上了大当。那该死的东西就这么一路腐蚀到胃,接着又穿到背部。

“怎么了?”福纳德问。

“为什么我会跟他妈的伦尼牵扯在一起?”

“为了钱?”

“现在钱有什么用?”斯图亚特大骂,“我要钱干吗?去波比百货店他妈的疯狂购物?这还真他妈能满足我!”

他用力打开那老寡妇的嘴,把剩下的乐事饼干塞了进去:“拿去吃,臭婊子,他妈的点心时间到了。”

斯图亚特一把抓起手机,按下“通讯簿”的按钮,从中选出一个号码。“要是他没接的话,”他说——或许是对着福纳德说,但更有可能是对着自己说,“我就要亲自过去,把他找出来,抓一只他的鸡塞进他那他妈的屁——”

但罗杰·基连接了电话,人就在该死的鸡舍里。

斯图亚特可以听见鸡的叫声,还能听见鸡舍的广播传出曼托瓦尼指挥的小提琴音乐。要是在鸡舍的是孩子,背景乐则会变成金属摇滚。

“喂?”

“罗杰,我是斯图亚特。还醒着吧,兄弟?”

“清醒得很。”罗杰说,这可能代表他已经吸了些冰毒,不过谁鸟他啊。

“下山到镇上一趟。跟我还有福纳德在车辆调度场碰面。我们得开两辆大货车——有起重机的那种——去WCIK电台一趟。所有丙烷都得搬回镇上。我们没办法一天完成,不过老詹说事情总需要有个开始。明天我会再找六七个我们信得过的人——要是老詹愿意腾出人手,那就从他该死的私人军队里挑几个——一口气搞定这件事。”

“唉,斯图亚特,不行啦——我还得喂鸡啊!家里的孩子全都去当警察了!”

这代表你只想坐在你那间小办公室里,斯图亚特想着,一面吸冰毒,一面听鸟音乐,然后用电脑看一些蕾丝边打炮的小电影。他不晓得怎么会有人在浓得受不了的鸡屎味里还会想做那档子事,但罗杰·基连显然就行。

“这可不是在找志愿者,我的兄弟。我接到命令,然后又来命令你。我给你半小时。要是你看见你家随便哪个孩子在街上闲晃,就把他们一起拉来。”

他在罗杰再度发起牢骚前就把电话挂上,站在原地不动好一会儿,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星期三,他在这世上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花费力气把那些丙烷槽搬到卡车上……但如今这却成了他非做不可的事。好吧。那就去做吧。

他一把拉起水槽里的水管,塞到爱丽塔·康伯斯的假牙间,打开水龙头。那是条高压水管,因此使尸体开始在桌上弹跳起来。“帮你把饼干冲下去,老奶奶,”他咆哮着说,“免得你被噎着了。”

“住手!”福纳德大喊,“这样会从她背后的洞喷——”

太迟了。

9

老詹看着生锈克,露出一个看,我逮到你了吧的微笑,接着转向卡特与弗莱德·丹顿:“你们两个听见艾佛瑞特先生威胁我了吗?”

“我们听得一清二楚。”弗莱德说。

“你们听见他威胁我,说要是我不下台的话,就要扣留救命用的药物了吗?”

“听见了。卡特说,”轻蔑地看了生锈克一眼。

生锈克纳闷自己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这会是漫长的一天——得牢牢记住这点。

“他拿来威胁我的药可能叫做维尔宁,就是那个长头发的家伙帮我静脉注射的那种。”老詹又露出他的小牙齿,展现另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微笑。

维尔宁。这是生锈克第一次暗骂自己没从病房门上的插槽拿起老詹的病历先确认,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们觉得是什么罪名?”老詹问,“恐吓罪?”

“当然。还有勒索罪。”弗莱德说。

“真该死,这根本就是谋杀未遂。”卡特说。

“你们认为是谁派他这么做的?”

“芭比。”卡特说,朝生锈克的嘴巴狠狠打去一拳。生锈克措手不及,甚至还来不及抵挡,便向后倒去,撞上其中一张椅子,侧身倒在地上,嘴巴流出了血。

“这是因为你拒捕,”老詹这么说,“不过这样还不够。把他压在地上,伙计。我要他被压在地上。”

生锈克试着想逃,但人还没离开椅子旁,就被卡特抓住一只手臂,整个人转了一圈。弗莱德在他大腿后方踢了一脚,接着卡特又把他推回去。

就像校园里的孩子,生锈克倒下来时,心里这么想着。

卡特跪在他身旁。生锈克挥出一拳,朝卡特的左脸颊打去。卡特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拨开,就像把什么讨厌的东西甩开似的。没多久后,他坐在生锈克的胸口上,笑嘻嘻地低头看着他。对,就跟在校园一样,只是没有老师前来阻止。

他把头转向伦尼,伦尼现在已经站了起来。

“你不会想这么做的。”他喘着气,心脏被沉沉压住。

他几乎没办法吸入足够的空气以供给心脏。席柏杜太重了。弗莱德·丹顿就跪在他们身旁。在生锈克眼中,他看起来就像是摔跤比赛里的裁判。

“但我就是要这么做,艾佛瑞特。”老詹说,“事实上,上帝保佑你,我还已经这么做了。弗莱德,把我的手机拿出来,就在他胸前口袋里,我可不希望到时候被弄坏了。他妈的这个家伙偷走了我的手机,等你到局里时,可以把这点追加在记录上。”

“其他人也知道,”生锈克说。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助,如此愚蠢。他告诫自己早该知道过度低估詹姆斯·伦尼对一切毫无帮助。“其他人也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也许吧,”老詹说,“不过他们是什么人?就是戴尔·芭芭拉的其他朋友而已。也就是引发食物暴动、烧毁报社的那些人。他们甚至还弄出了穹顶!我从一开始就相信这是政府的实验,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可不是箱子里的小白鼠,对吗?卡特,你说我们是吗?”

“不是。”

“弗莱德,你还在等什么?”

弗莱德听着老詹的话,直到现在才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从生锈克胸前拿出老詹的手机,把手机扔到其中一张沙发上。接着,他回头转向生锈克:“你们计划多久了?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锁定我们,派人潜入镇上,好摸清我们的状况?”

“弗莱德,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生锈克说。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天啊,席柏杜实在太重了。

“这简直就是疯了,完全没有道理可言。难道你看不出——”

“把他的手压在地上,”老詹说,“左手。”

弗莱德听令行事。生锈克试图反击,但席柏杜压住了他的手臂,使他根本无力反抗。

“很遗憾我得这么做,兄弟,但镇上的人都得了解,我们得在恐怖主义的威胁下试图控制局势。”

伦尼大可对自己得做的任何事表示遗憾,不过就在他把鞋跟——还有全身两百三十磅的重量——踩在生锈克握紧的左手上时,生锈克从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华达呢长裤正面,看出了他另一个不同的动机。他这么做不仅是理智思考后的结果,同时还享受得很。

脚跟压了上去,左右扭转:用力、再用力、使劲全力。老詹的脸皱成一团,双眼下方渗出汗水,舌头自齿间吐了出来。

不能叫,生锈克想着,叫声会把吉妮引来,害她被卷进这摊浑水里。再说,他就是想听你哀嚎,别让他得逞。

然而,当他听见老詹脚下传来第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又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接着是第三声。

老詹往后退去,一脸满足的模样:“把他拉起来,带去牢房里。让他好好探望一下朋友。”

弗莱德检查生锈克肿起来的手,其中有三根手指已严重弯曲。“断啰。”他心满意足地说。

吉妮出现在休息室门口,双眼睁得老大:“我的老天爷啊,你们这是在干吗?”

“我们因恐吓、勒索与谋杀未遂这些罪名逮捕这个混蛋,”弗莱德·丹顿在卡特把生锈克拉起来时这么说,“事情还不只这样。他拒捕,而我们制服了他。女士,请你让让。”

“你们疯了!”吉妮大喊,“生锈克,你的手!”

“我没事。打给琳达。告诉她这些恶棍——”

他没能把话说下去。卡特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压去,推着他走出门外。卡特在他耳旁低声说:“要是我能确定那个老家伙懂的医学知识比你多,就会亲手宰了你。”

所有的变化全发生在四天之内,卡特抓着他的脖子,以惊人的力道强压他沿走廊前进,使他身体几乎快弯成两半时,生锈克难以置信地这么想着。他的左手已不复原形,在手腕下方变成一大块厚厚肿起的东西。才四天就变成这样了。

他感到好奇,那几个皮革头——不管他们究竟是什么——是否会十分享受这场表演。

10

傍晚时,琳达找到了磨坊镇的图书馆员。莉萨那时正骑着自行车沿117号公路回镇上。她说,她一直在找穹顶附近的哨兵聊天,想收集更多有关探访日的消息。

“他们不允许和镇民闲谈,不过有些人还是会。”她说,“尤其你把上衣最上面三颗扣子解开后更容易。这么做似乎真的能打开沟通之门。至少对陆军那些家伙来说是这样。至于海军陆战队的话……我想就算我把衣服全部脱光,跳起玛卡莲娜舞,他们也照样不会说出半个字。那些男孩似乎对性感这种事免疫。”她笑了,“当然,我也不是凯特·温斯莱特。”

“你听到任何有趣的八卦了吗?”

“没,”莉萨跨在自行车上,看着驾驶座车窗里的琳达。“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很关心我们,让我挺感动的。他们听说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传言。其中还有一个人问我,说我们这边是不是真的有一百多个人自杀。”

“你能上车跟我聊一下吗?”

莉萨笑得更开了:“我被逮捕了吗?”

“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莉萨把自行车支撑架踢下来,移开琳达夹罚单用的写字板与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测速枪,坐进车内。琳达告诉她秘密潜入葬仪社的行动与他们发现的事,接着又说了在牧师宿舍开会讨论的事情。莉萨的反应直接、激烈。

“我一定会去——休想把我排除在外。”

无线电发出噪声,斯泰西的声音传来:“四号警车,四号警车,嘶、嘶、嘶。”

琳达抓起通话器。她想到的不是生锈克,而是两个女儿。“这里是四号警车,斯泰西,请说。”

斯泰西·莫金说的话,让琳达从不安变成了极度恐惧。“我有个坏消息得告诉你,琳达。我想叫你振作一点,不过就这种事而言,这么说恐怕也于事无补。生锈克被逮捕了。”

“什么?”琳达几乎尖叫着说,不过这话只有莉萨听见,因为她没按下通话器一侧的通话键。

“跟芭比一样,他们把他关进楼下的鸡舍。他没事,不过有只手好像断了——他一直把手抱在胸前,整个手掌都肿了起来。”她放低声音,“他们说会这样是因为他拒捕。完毕。”

这回琳达记得要按下通话键了:“我马上过去。告诉他我在路上。完毕。”

“我没办法,”斯泰西说,“除了被列在特殊名单上的警员,其他人不准下去……我没在名单上。有一连串的指控罪名,包括意图谋杀与谋杀共犯。别急着回来。他们不会允许你见他的,所以你停下手边的事也没意义——”

琳达连按了三次通话键:嘶、嘶、嘶。接着说:“我一定会见到他的。”

但她没有。彼得·兰道夫警长因为午睡而恢复了精神,在警察局阶梯的最上方碰见了她,并告诉她说,他得收回琳达的警徽与枪。由于她是生锈克的妻子,所以同样是预谋推翻镇公所管理人员与煽动群众的嫌犯。

好啊,她想这么告诉他,那就把我抓起来,把我跟我丈夫一起关到楼下。但她随即想起两个女儿,她们现在与玛塔在一起,正等着她过去接她们,告诉她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想到今晚牧师宿舍的那场会议。要是她被关在牢房里,可就无法出席了。现在,那场会议比先前更为重要。

因为,要是他们明晚想劫狱救出一名囚犯,那么干吗不干脆一次救两个人呢?

“告诉他我爱他。”琳达说,松开腰带,把上头的枪套解了下来。反正她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枪。在学校路口保护小孩过马路,叫中学学生把他们的香烟丢掉,不准说脏话……原本就是她更擅长的事。

“我会转告的,艾佛瑞特太太。”

“会有人去看看他的手吗?我听说他的手好像断了。”

兰道夫皱起眉头:“谁说的?”

“我不知道是谁打给我的,他没报上名字。我想是我们的人吧,117号公路那里的信号不是很好。”

兰道夫想了一会儿,决定不予追究。“生锈克的手没事。”他说,“你已经不能用‘我们的人’这种说法了。回家吧。我敢说我们之后还会找你问一些问题。”

她觉得自己就快哭了,同时努力忍着。“我该怎么告诉我的女儿?我要告诉她们,她们的爸爸被关进了监狱里?你知道生锈克是个好人,你知道的。天啊,他就是去年医好你胆囊的那个人啊!”

“我帮不上什么忙,艾佛瑞特太太。”兰道夫说——他似乎已经把叫她琳达的那些过往抛到了脑后。“不过我建议你别告诉她们,说她们的爸爸与戴尔·芭芭拉共谋杀害了布兰达·帕金斯与莱斯特·科金斯——另外两个人我们还不确定,那显然是奸杀,生锈克有可能根本不知情。”

“这简直就是疯了!”

兰道夫可能根本没在听她说话。“他还试图透过扣留重要药物的方式杀害伦尼委员。幸运的是,老詹有先见之明,安排了两个人躲在附近。”他摇了摇头,“用扣留药物的方式来威胁一个关心小镇到了无视自己病情的人,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人。你口中那个该死的好人。”

她有了麻烦,也清楚这点。她最好得在自己使情况变得更糟前离开。刚果教堂牧师宿舍的那场会议,距离现在还有漫长的五个小时。她或许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找不到任何事可做。

接着,她想到了可做的事。

11

生锈克的手离没事可差得远了。就算芭比与他隔着三间空牢房,依旧看得出这点。

“生锈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生锈克挤出微笑:“除非你有几片阿司匹林,而且还能拿给我,否则就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了。如果有达而丰止痛药的话会更好点。”

“吃完了。他们什么都没给你?”

“没,不过疼痛已经轻了点儿了,我会活下去的。”他这话说得比实际的感觉勇敢多了;实际上他简直就痛得不行,而他还得让这股疼痛变得更为剧烈。“我得处理一下这几根手指才行。”

“祝你好运。”

他的手指全都没断简直就是奇迹,不过手骨却有一块断了。断的是第五掌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从身上的T恤撕下一块布条,以布条充当夹板。不过首先……

他握住近端指间关节脱臼的左手食指。在电影里,这么做时总是速度相当快。快比较有戏剧感。不幸的是,太快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而非更好。他拉得很慢,动作稳定,用的力量越来越大。那股疼痛感相当惊人,让他觉得甚至传到了下颚的关节。他可以听见手指喀啦作响的声音,就像一扇花了很长时间都还没打开的门的铰链。生锈克瞥见芭比站在牢门前看着自己,虽然他就在附近,但感觉起来就像远在另一个国度似的。

接着,就在突然间,那根手指奇迹般再度变直,就连痛苦也减轻了。至少那根手指如此。他在床板上坐下,气喘吁吁,就像刚赛跑完的人一样。

“搞定了?”芭比问。

“还没。我还得搞定那根拿来骂人用的手指。我可能还需要它。”

生锈克握住第二根手指,再度重新来过。同样的,随着疼痛感有所降低,指关节也回到了原处。现在就只剩翘起来的小指,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敬酒。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着,我一定要把今天定为“史上最鸟的一天”。至少是艾瑞克·艾佛瑞特这辈子最鸟的一天。

他开始包扎手指。这也很痛,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应急方式了。

“你干了什么好事?”芭比问,接着快速晃了两下手指。他朝天花板指去,接着把一只手弓成杯状,靠在耳旁。他是真知道鸡舍有窃听器,或者只是这么怀疑?生锈克觉得这不重要。虽然做出那么多错误决定的那群人可以想得到这点简直就令人难以想象,但最好还是先当成有这么一回事吧。

“我在试着逼老詹下台时犯了错。”生锈克说,“我相信他们肯定会添加其他十几个罪名控告我,但简而言之,我之所以会被关进来,就是因为问他是想放弃权力,还是想让心脏病发作。”

当然,他省略了科金斯的部分,但生锈克认为,这么做或许可以让他继续保持身体无恙。

“这里的食物如何?”

“不错,”芭比说,“萝丝帮我带午餐来。不过你得小心水,可能会有点咸。”

他张开右手的两根手指,指向生锈克的双眼,接着又指向自己的嘴:小心。

生锈克点了点头。

明天晚上,芭比以唇语说。

我知道,生锈克用唇语回答。由于夸张的嘴型,使他嘴唇上的伤口裂开,又开始流起血来。

芭比动着嘴唇: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多亏小乔·麦克莱奇与他的朋友,让生锈克想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

12

安迪·桑德斯发作了一次癫痫。

他没用烟斗,就这么吸了不少,所以这的确是无法避免的事。他人就在WCIK电台的工作室中,一面听着“每日粮食”交响乐队演奏的《你真伟大》,一面跟着指挥。他看见自己朝不朽的小提琴弦飞去。

主厨拿着烟斗不知去了哪里,但也留了一些自己调配、命名为“油炸老爹”的粗卷烟给安迪。“抽这个可得小心点,桑德斯,”他说,“这可是炸药,‘你不习惯,就得慢慢来。’这是《提摩太前书》说的。这话也适用在炸薯条上头。”

安迪慎重地点点头,然而等到主厨走了以后,他却贪婪地一根接着一根,抽了两根油炸老爹,一直抽到卷烟烫伤手指、什么也不剩为止。原先那股烧烤猫尿味已变成了他闻过最棒的味道。第三根油炸老爹抽到一半时,他原本还在像伦纳德·伯恩斯坦似的指挥着,然而,当他又吸了一口直至塞满肺部的烟时,却突然晕了过去。他跌倒在地,在圣歌的音乐中不断抽搐。白沫自他紧紧咬住的齿间冒出,半睁着的双眼在眼窝里不断转动,看见了被认为不存在的东西。至少直至目前,那还是被认为不存在的东西。

十分钟后,他醒了过来,精神饱满得足以跑步穿过工作室与后头长形红色仓库间的小道。

“主厨!”他大喊着,“主厨,你在哪里?他们来了!”

主厨布歇自仓库的侧门走了出来,头发就像油腻腻的鹅毛笔一样竖着。他穿着一条肮脏的睡裤,裤裆处沾有尿渍,底部则有被草地染上的颜色。

这条睡裤印有几只说着“兔子”的卡通青蛙,全都摇摇欲坠地挂在他骨瘦如柴的臀部边缘。他的阴毛从睡裤正面露了出来,后面则因裤子破洞而露出屁股。他的手上拿着一把AK-47步枪,枪柄上还有他小心翼翼写上的文字:上帝战士。车库大门的电子钥匙就在他另一只手上。他把“上帝战士”放了下来,但却没放下“上帝大门电子钥匙”。

他抓住安迪的双肩,用力摇晃了他一下。“停下来,桑德斯,你歇斯底里了。”

“他们来了!那些苦人!就跟你说的一样!”

主厨思考了一会儿:“是有人打电话给你,让你觉得不太对劲吗?”

“不,我看见了!我昏了过去,然后看见了东西!”

主厨瞪大了双眼。眼中的怀疑变成了尊敬。

他看着安迪,接着看向小婊路,最后视线又回到安迪身上:“你看见了什么?多少人?是全部,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有几个人?”

“我……我……我……”

主厨又摇晃着他,但这回力道变轻了:“冷静下来,桑德斯。你现在是上帝的战士了,而且还是——”

“基督教的战士!”

“对,对,对。我是你的上级,所以快向我报告。”

“他们来了两辆卡车。”

“只有两辆?”

“对。”

“橘色的?”

“对!”

主厨把他的睡裤往上拉(但裤子马上又掉回与先前差不多的位置),点了点头:“那是镇公所的卡车,说不定又是那三个蠢蛋——鲍伊兄弟,还有鸡先生。”

“什么先生?”

“是基连,桑德斯。除了他还有谁?他吸冰毒,但不晓得冰毒存在的目的,只是个笨蛋而已。他们是过来拿走更多丙烷的。”

“我们应该躲起来吗?先躲起来,让他们拿走就算了?”

“我之前就是这样。但这次不同。我躲够了,也不想让他们再拿走任何东西了。茵陈星在发光了。现在,是上帝的子民高挂旗帜的时候了。你要跟我一起上吗?”

安迪——这个在穹顶之下失去了一切的人——没有任何犹豫。“要!”

“直到最后,桑德斯?”

“直到最后!”

“你把你的枪放在哪里?”

就安迪还记得的部分而言,枪就放在工作室,靠在那张帕特·罗伯逊与过世的莱斯特·科金斯拥抱的海报旁。

“去拿枪,”主厨说,拿起“上帝战士”,检查弹夹。“从现在开始,你得随身带着枪,懂吗?”

“没问题。”

“弹药箱已经搬进去了?”

“对。安迪一小时前就把其中一箱搬进去了。”

至少,他觉得那应该是一小时前的事没错;油炸老爹可以扭曲时间的边界。

“等一下,”主厨说。他走到放在仓库旁的那箱中国制手榴弹旁,带回了三颗手榴弹。他把两颗交给安迪,叫他把手榴弹放在口袋里。主厨把第三颗手榴弹的拉环挂在“上帝战士”的枪口上。“桑德斯,我听那些王八蛋说,拔掉拉环之后,还会有七秒的时间。不过呢,我曾在砾石坑那里拿一颗试了试,感觉更接近四秒。你千万不能相信那些东方人,记住这点。”

安迪说他会记住的。

“好,快走吧。我们去拿你的武器。”

安迪欲言又止地问:“我们要杀了他们吗?”

主厨看起来一脸惊讶:“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当然不会。”

“那就好。”安迪说。就算发生了这一切,他还是不想伤害任何人。

“但要是他们想强行解决的话,我们也得做出必要的反击。你懂吗?”

“懂。”安迪说。

主厨拍了拍他的肩膀。

13

小乔问他妈妈,班尼与诺莉是否能在家里过夜。克莱尔回答,只要他们的父母没问题,那么她就没问题。事实上,这么做也能让她安心些。

打从他们那场黑岭的冒险后,她便觉得,还是让他们三个待在自己的视线里更好些。他们可以用火炉弄点爆米花吃,继续吵闹地玩着他们在一小时前开始的那场大富翁。说真的,虽然的确有点太吵,但她愿意无视这种让他们得以宣泄不安、强装镇定的吵闹与尖叫。

班尼的母亲同意了——让她有点出乎意料——就连诺莉的也是。“好主意,”乔安妮·卡弗特说,“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我一直想去大醉一场,看起来今晚正是机会。克莱尔?帮我告诉那孩子,叫她明天去看看她祖父,还要记得亲他一下。”

“她祖父是谁?”

“厄尼。你也认识厄尼吧?每个人都认识厄尼。他很担心她。我有时也是,都是滑板害的。”乔安妮的声音抖了一下。

“我会转告她的。”

克莱尔还没挂上电话,门口便传来敲门声。

一开始,她还认不出那个脸色苍白、一脸紧张的中年女子是谁,接着,才意识到那是平常在学校路口指挥交通,也在主街限停两小时的临时停车区中负责开超时罚单的琳达·艾佛瑞特。她的年纪不到中年,只是现在看起来很像。

“琳达!”克莱尔说,“怎么了?是生锈克吗?生锈克出了什么事吗?”她想到的是辐射……至少表面上想到的是这件事。在潜意识里,还有更糟糕的念头在潜行着。

“他被逮捕了。”

饭厅里那场大富翁停了下来。三个孩子此刻已一同站在客厅门口,一脸严肃地望着琳达。

“他们指控的罪名就跟洗衣店的清单一样长,其中还包括了杀害莱斯特·科金斯与布兰达·帕金斯的共犯罪名。”

“不!”班尼大喊。

克莱尔想叫他们先离开客厅,到了最后,才认为这么做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知道琳达为什么会来这里,也能理解这点,但还是有些痛恨她就这么来了。包括生锈克让孩子参与的这件事也是。

然而,他们早就全都参与其中了,不是吗?在穹顶之下,参与与否根本不是可以选择的事。

“他碍了伦尼的事儿,”琳达说,“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不管什么全都一样,现在老詹心里想的只有谁是站在他那边,谁不是。他完全忘了我们现在处在什么恐怖的局面里。不,情况比这还糟。他是在利用这个局面。”

小乔严肃地看着琳达:“艾佛瑞特太太,伦尼先生知道我们今天早上去了哪里吗?他知道那个方块的事吗?我不认为他应该知道方块的事。”

“什么方块?”

“我们在黑岭上发现的东西,”诺莉说,“我们只看见了方块照出的光芒;生锈克上去了,看见了那东西。”

“那个是穹顶发动器。”班尼说,“只是他没办法关掉它。虽然他说那东西真的很小,但他甚至连移动一下都办不到。”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琳达说。

“那么伦尼也不会知道。”小乔说。他看起来仿佛刚把整个世界的重量从肩膀上放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若是他听到风声,就一定会派警察来盘问我们,”小乔说,“要是我们不回答的话,他们就会把我们抓进监狱。”

远方传来两声微弱的爆炸声响。克莱尔仰起头,眉头皱了起来:“那是鞭炮还是枪声?”

琳达不知道,因为声音并非来自镇上——声音实在太微弱了——而且她也不在乎。“孩子们,告诉我黑岭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所有的一切。你们与生锈克看到的事全说出来。今天晚上,你们可能得把这些事再告诉另外一些人。是时候把我们知道的事全集中在一起了。说真的,现在可能都已经太迟了。”

克莱尔张嘴想说她不想被牵扯进去,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在这里根本毫无选择。但虽说没有选择,至少,她还能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14

WCIK电台就在小婊路的后头,有车道直接连到路上(车道是铺过的,比小婊路本身的路面好上许多),几乎长达四分之一英里。车道连接小婊路的那头,入口两侧各有一棵百年橡树。落叶在正常的秋季时分,漂亮得足以印在日历或旅游相关的小册子上,但如今,树叶只是无力地垂着,全变成了棕色。安迪·桑德斯就站在可充当射击点的树干后方,主厨则站在另一棵树后头。他们可以听见大卡车的柴油引擎声响。汗水流进安迪的眼里,于是他伸手抹去。

“桑德斯?”

“什么事?”

“你的安全装置关了吗?”

安迪检查一下:“关了。”

“那就好,听我的指令,从一开始就不能有任何疏忽。要是我叫你开枪,就朝那些王八蛋扫射!从车顶到车底,车头到车尾!要是我没叫你开枪,就只要站在原地就好。懂了吗?”

“懂、懂了。”

“我认为不应该有任何人被杀。”感谢上帝,安迪想。

“如果只有鲍伊兄弟跟鸡先生的话就不会。但我不确定。要是我得出手的话,你会挺我吗?”

“会。”毫不犹豫。

“不要把手指扣在该死的扳机上,否则你有可能会把自己的头轰掉。”

安迪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指的确扣在AK-47步枪的扳机上,于是急忙松开。

他们就这么等着。安迪可以在大脑中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告诉自己,此刻感到害怕是件愚蠢的事——要不是那通正好打来的电话,他现在已经死了——不过,死亡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他的面前又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知道那或许只是个虚假的世界(他不是早知道药物对安德莉娅·格林奈尔产生了什么影响吗?),但还是比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这个烂世界好多了。上帝啊,让他们就这么离开这里吧,他祈祷着,拜托了。

卡车出现,缓缓驶了过来,冒出的废气飘进安静无声的天空中。从安迪躲藏的树后头看去,可以看见领头的那辆卡车里坐着两个人。或许是鲍伊兄弟吧。

主厨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作。正当安迪开始认为他会改变心意、最后决定让他们拿走丙烷时,主厨却上前几步,快速开了两枪。前面那辆卡车的两个前轮全都扁了下来。

无论有没有吸茫,主厨的枪法都好得很。车头先是颠簸了三四下,接着卡车才停了下来,害得后面那辆卡车差点追撞上去。安迪可以听见微弱的音乐声。是某首赞美歌。安迪猜想,不管驾驶第二辆卡车的人是谁,在收音机的声音笼罩下,一定没听见那两声枪响。前头那辆卡车驾驶座里的人影瞬间消失无踪,两个人全都压低身子,避免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主厨布歇依旧赤着双脚,除了那条“兔子”睡裤外什么也没穿(车库大门的电子钥匙就在腰部的松紧带上垂着,像是呼叫器一样),从树后走了出来。“福纳德·鲍伊!下车跟我谈谈!”

他把“上帝战士”靠在橡树旁。

带头的卡车驾驶座里没有任何动静,但第二辆卡车的驾驶座车门却打开了。罗杰·基连走出车外。“停下来干吗?”他大喊着,“我还得回去喂鸡——”他看见了主厨,“嘿,菲尔,怎么啦?”

“趴下!”鲍伊兄弟的其中一个大喊,“那个王八蛋疯子会开枪!”

罗杰看着主厨,接着看向靠在树上的那把AK-47步枪。“或许他刚刚开枪了吧,可是现在他把枪放下了。再说,只有他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菲尔?”

“我现在叫主厨了。叫我主厨。”

“好吧,主厨,这是怎么回事?”

“下车,斯图亚特,”主厨喊,“你也是,福纳德。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受伤的。”

前头那辆卡车的两侧车门全都打开了。主厨头也不回地说:“桑德斯!要是那两个蠢蛋有人拿着枪,你就直接开火。不要一枪一枪地开;直接把他们打成蜂窝。”

但鲍伊兄弟全都没枪,福纳德还高举着双手。

“兄弟,你在跟谁说话?”斯图亚特问。

“桑德斯,可以出来了。”主厨说。

安迪走了出来。此时,会在突然间演变成屠杀事件的威胁似乎已经过去了,让他又开始觉得享受起来。要是他身上带着主厨自制的油炸老爹,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更加享受这一切。

“安迪?”斯图亚特震惊地说,“你在这里干吗?”

“我已经宣誓加入了上帝的军队。你们全都是苦人。我们知道你们的所有事,这里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啊?”福纳德说。他把双手放了下来。前面那辆卡车的前胎持续泄气,车头也正缓缓朝路面斜倒下来。

“说得好,桑德斯。”主厨这么告诉他,接着又对斯图亚特说:“你们三个全都给我进第二辆卡车里,接着调转车头,夹着你们怀抱歉意的屁股给我回镇上去。等你们回去后,告诉那个叛教的恶魔龟孙子,说WCIK电台现在是我们的了,包括工厂与所有东西也是。”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啊,菲尔?”

“叫我主厨。”

斯图亚特甩了一下手:“你高兴叫什么都行,只要告诉我这到底怎——”

“我知道你们兄弟俩都是蠢蛋,”主厨说,“而鸡先生要是没有说明书的话,可能连鞋带都不会绑——”

“嘿!”罗杰大喊,“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安迪举起了他的AK-47步枪。他心想,要是一有空档,他就要在枪托上写下克劳蒂特。

“错了,你才给我小心点。”

罗杰·基连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步。安迪在镇民大会上演说时,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这实在太值得庆祝了。

主厨又继续说了下去,仿佛对话没有中断过似的:“不过,斯图亚特,你至少还有半颗脑子,所以就拿出来用一下吧。把那辆卡车留在原地,坐另一辆卡车回镇上去。告诉伦尼,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了,这里是属于上帝的。告诉他,茵陈星在发光了,要是他不希望审判日提早降临,最好离我们远一点。”他想了一会儿,“你还可以告诉他,我们会继续播放音乐。我不认为他会关心这件事,不过镇上的一些人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慰藉。”

“你知道他手下现在有多少警察吗?”斯图亚特问。

“我才不在乎咧。”

“我想大概有三十个左右。到了明天可能会变成五十个。有他妈半个小镇的人全戴着蓝色臂章。要是他叫他们集结队伍杀上来,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么做也没用,”主厨说,“我们全心信奉上帝,一个人可以抵十个人。”

“呃,”罗杰说,在脑中计算了一下,“那也才等于二十个人,你们还是寡不敌众。”

“闭嘴,罗杰。”福纳德说。

斯图亚特又再度尝试:“菲尔——我是说主厨——你得他妈的冷静点,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胜算。他没有要拿毒品,只是要拿丙烷而已。镇上有一半的发电机都没燃料了。到了周末,数量就会变成四分之三。让我们把丙烷拿走吧。”

“我需要丙烷才能煮毒品,抱歉了。”

斯图亚特看着他,仿佛他疯了一样。他可能真的疯了,安迪想,我们可能全都疯了。当然啦,就连老詹·伦尼也疯了,所以这里才需要洗涤。

“现在就给我走,”主厨说,“告诉他,要是他打算出兵对付我们,肯定会为此后悔。”

斯图亚特决定不再多想,接着耸了耸肩:“好话不说第二次。走吧,福纳德。罗杰,我来开车。”

“没问题,”罗杰·基连说,“我痛恨所有需要挂挡的车。”他最后又朝主厨与安迪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接着开始朝第二辆卡车走去。

“上帝保佑你们。”安迪喊。

斯图亚特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充满敌意:“希望上帝也保佑你们。因为上帝肯定知道你们需要得很。”

这两个北美洲最大的冰毒工厂的新老板就这么站在一块儿,看着橘色大卡车沿路开了回去,在一个笨拙的连续转弯后,逐渐驶远。

“桑德斯!”

“怎么了,主厨?”

“我要来点可以振奋人心的音乐,马上就要。这个小镇需要几首玛维斯·史泰波的歌,还有几首克拉克姊妹的。把这些歌插进节目里之后,我们就去好好吸一下。”

安迪的双眼盈满泪水。他用双手环抱着菲尔·布歇那瘦骨嶙峋的双肩。“我爱你,主厨。”

“谢谢,桑德斯。我们回去吧。记得,枪要随时保持上膛状态。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小心戒备了。”

15

老詹坐在儿子的病床旁,此时已接近日落,天色转为橘色。道奇·敦切尔先前过来帮小詹打了一针,如今,这孩子已陷入熟睡之中。就某方面来说,老詹知道,要是小詹死了,一切只会更好;要是他还活着,脑瘤就这么挤压着大脑,到时他会做出什么或说出什么,可就十分难说了。没错,这孩子是他自己的骨肉,但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考虑,得为了这个小镇着想。或许,他可以用衣柜里的预备枕头——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皱起眉头。出了什么差错。如果不是出了事,斯图亚特很少会那么快打来。“怎么了?”

他一面听着,同时也越来越惊讶。安迪在那里?还有一把枪?

斯图亚特等着他回答,等着他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事情还真是接二连三啊,老兄,老詹想,叹了口气:“等我一下,让我想想。我再打给你。”

他挂断电话,开始思索这个新麻烦。今晚他可能会需要一队警察。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念头:在美食城超市那里煽动他们,接着自己带队突袭。要是安迪死了,那就更好了。这会使他詹姆斯·伦尼成为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掌管整个小镇。

另一方面,明天晚上就是特别召开的镇民大会了。每个人都会参加,到时一定会提出很多问题。

他相信,自己可以把冰毒工厂赖到芭芭拉与芭芭拉的朋友头上(在老詹心中,安迪·桑德斯现在已正式成为芭芭拉的朋友了),但这还是……不。不。

他希望他的羊群害怕,但也不想他们陷入过度的恐慌中。引发恐慌不是他的目的,可以完全控制整个小镇才是。再说,就算他让安迪与布歇待在那里一阵子,又有什么坏处呢?这么做说不定还有些好处呢。他们会因此自我膨胀,可能就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因为,毒品正是愚蠢最好的营养剂。

再说,星期五——也就是后天——正是他妈的寇克斯指定的探访日。每个人都会再度蜂拥到丹斯摩农场那里。波比肯定会再弄一个热狗摊出来。虽然这是个烂泥摊子,同时寇克斯也会再开一场只有他自己一人的记者招待会,但老詹或许可以趁那时带领十六或十八个警察前往广播电台,搞定那两个带来麻烦的毒虫。

对,这就是解决之道。

他回拨给斯图亚特,叫他离开那里,别理会他们两个。

“可是我还以为你需要丙烷。”斯图亚特说。

“我们会拿到手的,”老詹说,“要是你想的话,到时还可以好好地照顾他们两个一番。”

“你说得没错,我还真想。那个他妈的——对不起,老詹——他妈的布歇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他会得到教训的。时间就在星期五下午,记得把你的日程表空出来。”

老詹再度恢复了良好感觉,心脏在胸口缓慢平稳地跳动着,连迟缓或颤动的情况也没有。这很好,因为他还有很多事得做,就从今晚在美食城超市集结警察的那场演说开始。那会是个让新警察们乖乖听命、留下深刻印象的绝佳场所。说真的,再也没有比这种被破坏过后的场景,更能让人们自愿追随领导者了。

他正打算离开病房,接着却又回过头,吻了他熟睡儿子的脸颊一下。摆脱小詹可能在所难免,但暂时来说,还可以再缓一缓。

16

切斯特磨坊再度迎接另一个夜幕低垂的小镇夜晚,也是又一个穹顶之下的夜晚。但我们不能休息,因为还有两场会议得参加,在睡前,还得去看看贺拉斯这条柯基犬的状况。贺拉斯今晚与安德莉娅·格林奈尔做伴,虽然它已消磨了不少时间,却始终没忘记沙发与墙壁间的爆米花。

所以,让我们上路吧,你与我,夜空已向我们摊开,就像被麻醉的病人躺在手术台上一样。

让我们在第一颗变色的星星开始在头上散发光芒的时刻出发。这里是今晚邻近四个区域中,唯一可以看见星星的小镇。新英格兰北部全笼罩在雨势中,有线新闻的观众很快就可以在一些特别的卫星云图上看见一个缺口,就与切斯特磨坊镇的袜子形状一模一样。这里闪烁着星光,不过由于穹顶受到污染,所以星光全是一片模糊。

大雨落在塔克磨坊镇与城堡岩被称为城堡景的地区;CNN的气象专家雷纳德·沃尔夫(他跟萝丝·敦切尔的小沃尔夫没有关系)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确定这是什么状况,看起来像是西面气流把云层吹到穹顶西侧,将云层挤压得就像海绵那样,最后,云层才被切分至北部与南部。

他把这称为“美妙的罕见景观”。

新闻主播苏珊娜·马尔佛问他,要是危机持续下去,长期来看,穹顶之下的天气会变成什么样。

“苏珊娜,”雷诺德·沃尔夫说,“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可以肯定知道的是,虽然雨势最大的地方可能会有一些水分渗透进穹顶表面,但切斯特磨坊今晚的确没有降雨。国家气象局的气象学家告诉我,在长期影响下,穹顶之下的降雨几率并不乐观,而且我们也知道,他们主要的河流普雷斯提溪几乎已经要枯竭了。”他露出微笑,秀出那口电视专用的洁白牙齿。“感谢上帝,还有自流井存在!”

“没错,雷诺德。”苏珊娜说,接着,美国的电视屏幕画面便被保险公司的壁虎代言角色所取代。

有线新闻的部分已经够了;让我们漂浮起来,穿过半数空无一人的街道,经过刚果教堂与牧师宿舍(那场会议还没开始,但派珀已煮了一大壶咖啡,而茱莉亚正在嘶嘶作响的瓦斯灯灯光下做着三明治),穿越围住麦卡因家那令人哀伤的黄色警用封锁线,接着飘下镇属山,在经过镇公所时,看见管理员艾尔·提蒙斯与他的两个朋友正在整理与打扫明晚镇民大会的场地,而在战争纪念广场那里,路西安·卡弗特的雕像(我可能还没告诉过你,他是诺莉的曾曾祖父)依旧眺望着远方。

让我们短暂停留一会儿,看看芭比与生锈克的状况,好吗?要下楼不成任何问题,准备室里只有三个警察,而斯泰西·莫金则趴在接待台上睡觉。其余的警察全去了美食城超市,听老詹最新的那场鼓舞人心的演说。但就算他们全在这里也不打紧,因为我们是隐形的。我们漂浮过他们身边时,他们顶多只会感到一股微弱无比的轻风吹过而已。

鸡舍里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因为希望是看不见的,正如我们一样。这两个人除了等待明晚到来、希望逃狱的计划可以成功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生锈克的手还在痛,但没有他以为得那么痛,就连肿胀程度也没他担心得那么严重。除此之外,愿上帝保佑好心肠的斯泰西·莫金。她在下午五点时,偷偷拿了两颗埃克塞德林止痛药给他。

同时,这两个人——我想,也就是我们的英雄——正坐在自己的床板上,玩着“二十题你问我答”游戏。这回轮到生锈克猜。

“是动物、蔬菜还是矿物?”他问。

“都不是。”芭比回答。

“怎么可能都不是?一定是其中一种。”

“就不是。”芭比说。他想的是《蓝精灵》中的蓝爸爸。

“你在耍我吧?”

“我没有。”

“一定是。”

“别抱怨了,继续问。”

“可以给个提示吗?”

“不行。这是你第一个猜不出的,还有接下来十九道题呢。”

“可恶,等我一下。这不公平。”

就让我们先行离开,让他们借由所能找到的最好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准备熬过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吧,好吗?让我们继续上路,经过灰烬仍在焖烧、过去曾是《民主报》办公室的地方(这里已经无法为“这个看起来像靴子的小镇”服务了)接着经过桑德斯家乡药店,(虽然烧焦了,但却没有倒塌,只是安迪·桑德斯永远不会踏进这里的大门了),书店与勒克莱尔花店,那里的花现在不是枯萎了,就是正在凋零。让我们穿过红绿灯已经失效的119号公路与117号公路的十字路口(我们轻轻碰到了红绿灯,灯柱微微摇晃几下,接着又回归平静),穿越美食城超市的停车场。我们安静得就像熟睡孩子的呼吸声一样。

超市前的大橱窗已被木制夹板封了起来,而夹板则是从泰比·莫瑞尔的储木场里征用来的。

那场混乱在地板上留下的糟糕污渍,也被杰克·凯尔与厄尼·卡弗特擦干净了,只是,美食城超市依旧混乱到了惊人的地步。箱子与干粮同样四处散落。剩下的商品(也就是没被推车带回镇民的储藏室,或是没被陈列在警察局后方车辆调度场里的那些东西)则杂乱地散布在货架上。软饮料的冰箱、啤酒的冰箱及放冰淇淋的冰箱全都破了,到处都是酒泼洒出来的臭味。这残余的混乱场面,正是老詹·伦尼要他的新警队——其中大多数人都非常年轻——核心成员看到的景象。他要他们知道,整个小镇现在看起来就像这样。同时他也足够精明,知道这么一来,他便无需大声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他们会知道:这就是牧羊人没负起足够责任、让羊群肆意践踏后的景象。

我们需要听他的演说吗?不了。我们要听的是老詹明晚的演说,这样应该就够了。再说,我们全都知道美国的两大特产,就是煽动者的话语与摇滚乐,而在我们的生活里,想必也早就听够了这两样东西。

不过在离开前,我们应该观察一下那些听众的表情,留意他们是多么全神贯注,然后提醒自己,他们之中有很多(卡特·席柏杜、米奇·沃德罗与托德·温德斯塔等等,在此仅列举三名就好)都是求学时代会在课堂上惹是生非或在浴室里打架,因而每星期都会被罚留校察看的傻瓜。

但伦尼催眠了他们。他从来没有拿着项坠在别人面前左右摇晃,可只要他一站到群众面前……就会像老克莱顿·布瑞西过去有些脑细胞还算管用时常说的一样,很会炒热场子,让大家热舞起来。

老詹说了一些关于“警察情谊”、“与同僚同一阵线的骄傲感”、“镇上就靠你们保护”及之类的话。当然,还说了些其他的事。好话永远不会失去魅力。

老詹把话题转到芭比身上。他告诉他们,芭比的朋友还潜伏在这里,为了他们的邪恶目的继续挑拨群众、煽动纠纷。他降低音量说:“他们会试着诋毁我,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完全没有底线。”

他们以一阵不悦的低吼作为回答。

“你们会听信那些谎言吗?你们会让他诋毁我吗?你们会让这个小镇在最需要的时候,却失去了一个强而有力的领导者吗?”

他们的回答,当然是一个响亮的“不!”虽然老詹继续说了下去(就像大多数政治家一样,他相信这不是在锦上添花,而是在强调重点),但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先离开他了。

让我们再度穿过这些空无一人的街道,来到刚果教堂的牧师宿舍。快看!那里有个我们可以跟她一起走段路的人,一个穿着褪色牛仔裤与一件老式双翼骷髅图案滑板T恤的十三岁女孩。那副老让她母亲感到绝望的女权主义朋克分子的不悦表情,今晚已从诺莉·卡弗特的脸上消失无踪。

此刻,她的表情一脸惊讶,就像不久前那样,让她看起来像是只有八岁大似的。我们随着她的视线,看见镇东方的云层里冒出一个巨大的满月。月亮的颜色与形状就像是个刚被切开的粉红色葡萄柚一样。

“喔……我的……天啊。”诺莉喃喃自语,一只手握着拳头,压在仅微微隆起的胸部上,就这么看着诡异的粉红色月亮。接着,她继续往前走,脸上的表情已没有那么惊讶,借此确保自己不会被人注意。这是琳达·艾佛瑞特吩咐的。他们都得一个人过来,得要避人耳目,确保完全没被跟踪。

“这不是游戏。”琳达告诉他们。但与她说的话相比,诺莉对于她苍白的脸孔与紧张的神情留下了更深的印象。“要是我们被抓到的话,他们不只会修理我们,或是把我们赶走那么简单。孩子们,你们懂吗?”

“我可以跟小乔一道过去吗?”麦克莱奇太太问。她的脸色几乎就与艾佛瑞特太太一样苍白。

艾佛瑞特太太摇了摇头。“这么做不好。”

这句话才是诺莉印象最深的部分。这不是游戏;不,说不定还攸关生死。

啊,不过已经到教堂了,牧师宿舍就连在教堂右边。诺莉可以看见宿舍后方瓦斯灯的明亮白光,那里一定是厨房的位置。不久之后,她就能待在里头,远离粉红色月亮那诡异的注视了。不久之后,她就安全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同时,一道身影从浓重的阴影中闪出,握住了她的手臂。

17

诺莉因为被吓了一大跳而尖叫出声,声音就跟被吓到的程度一样大;然而,当粉红色月光照亮那人的脸时,她才发现那个走上前的人原来是罗密欧·波比。

“你把我吓得都要尿出来了。”她小声说。

“对不起。别直接看着我。”罗密欧放开她的手臂,四处张望一下。“你那两个男朋友呢?”

诺莉因这话笑了。“不知道。我们觉得应该要分头来,各自走不同的路线,就跟艾佛瑞特太太说的一样。”她朝山下望去,“我想那个现在正走过来的人应该就是小乔他妈。我们最好赶快进去。”

他们朝瓦斯灯的方向走去。牧师宿舍的内门是开着的。罗密欧轻轻敲了敲纱门的一侧,“我说:是罗密欧·波比。我和一个朋友一起过来,如果需要暗号的话,我们显然没接到消息。”

派珀·利比打开门,让他们进到屋内。她好奇地看着诺莉:“你是哪位?”

“那可不是我的孙女吗?”厄尼说着,走进房间。他手上拿着一杯柠檬水,脸上挂着笑容。

“快过来,孩子。我真是想你。”

诺莉给了他一个重重的拥抱,吻了他一下,就跟母亲交代的一样。她没料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完成任务,却也很高兴能这么做。在这个她所拥抱的人面前,她可以说出自己真正的感觉,不必忍受强作镇定的煎熬。

“爷爷,我好害怕。”

“我们全都一样,小宝贝。”他抱得更紧了,接着看向她抬起的脸孔。“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不过既然你都来了,要不要先喝杯柠檬水?”

诺莉看见咖啡壶,说:“我宁可来杯咖啡。”

“我也是,”派珀说,“所以我才煮了满满一壶浓咖啡,这样才可以在发现自己精疲力竭以前,可以准备好上台表演。”她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这念头赶走。“这总是会让我想到别的事情。”

后门又传来另一个敲门声,这回进来的是莉萨·杰米森,她的脸颊因兴奋而涨红:“我把我的自行车藏在你的车库里了,利比牧师。希望这么做没问题。”

“没关系。不过要是我们打算在这里策划犯罪行动——伦尼与兰道夫肯定会这么认为——你最好还是叫我派珀。”

18

派珀称之为“切斯特磨坊镇革命委员会”的成员,全都在她吩咐的九点以前便提早抵达。而第一件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就是性别分布不平均。这里有八名女性,却只有四名男性。而这四名男性,一个已过了退休年龄,两个则还不到可以自己去看R级电影的岁数。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数百个游击组织中,早就把枪交到了女人与不比今晚这些孩子们大的儿童手里。

这么做并不好,但有时却是正确的,在战争状态里,这么做同时也是必需的。

“我希望我们能先把头低下来一分钟,”派珀说,“我不打算祷告,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祷告时,到底是在跟谁说话了。不过,你们或许会想对自己心目中的神明说点话,毕竟今晚,我们需要任何可以得到的帮助。”

由于她的要求,每个人都照做了。当派珀抬起头扫视众人时,其中一些人的头依然低着,就连双眼也是闭上的。派珀看着众人:两个刚被解雇的女警,一个退休的超市经理,一个不再拥有报社的报社女老板,一个图书馆员,本地餐厅的老板,一个由于穹顶而与丈夫分开、无法停止转动婚戒的家庭主妇,本地的百货店大亨,以及三个挤在沙发上、一反常态、表情严肃的孩子。

“好了,阿门,”派珀说,“我要把这场会议交给杰姬·威廷顿,她知道自己的计划。”

“这么决定可能有点太过乐观,”杰姬说,“而且也太仓促了,因为我要把这场会议交给小乔·麦克莱奇。”

小乔看起来吓了一跳:“我?”

“不过在他开始之前,”她继续说,“我得先请他的朋友帮忙把风。诺莉负责前门,班尼负责后门。”杰姬在他们两个脸上看见抗议的神色,举起一只手阻止他们。“这不是要你们离开这里的借口——这么做非常重要。要是这场秘密会议被掌权人抓到的话,那可不会是什么好事,这点应该不用我告诉你们。你们两个的身形最小,去找个阴影够暗的地方,躲在里头。要是你们看见有可疑的人接近,或是任何一辆警车,就赶快像这样拍手。”她拍了一次手,接着连拍两次,然后又拍一次。“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晚点儿就会知道整场会议的内容。从今天开始的新规则,就是我们会分享所有信息,没有任何秘密。”

等他们离开后,杰姬转向小乔:“把你告诉琳达的那些关于方块的事说给大家听。从头到尾。”

小乔站了起来,仿佛在学校里朗诵课文。“接着我们回到镇上,”他说完了事情经过,“后来那个浑账伦尼就抓了生锈克。”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坐回沙发。

克莱尔用一只手搂着他的肩。“小乔说,最好还是别让伦尼知道方块的事,”她说,“他认为伦尼可能会希望方块持续运作,而不会试图把它关掉,或是去破坏它。”

“我认为他说得没错,”杰姬说,“所以方块的存在与所在地,是我们最需要保密的事。”

“我不确定……”小乔说。

“什么意思?”茱莉亚问,“你认为应该要他知道?”

“或许有一点吧,我得再想一想。”

杰姬没进一步追问他。“接着是第二项议题。我想试着把芭比与生锈克从牢房里救出来。时间是明天晚上举办镇民大会的期间。芭比才是总统指派要接管镇公所——”

“任何人都好,只要不是伦尼就行。”厄尼咆哮着说,“那个无能的王八蛋觉得自己拥有整座小镇。”

“他有一件事倒是挺厉害的,”琳达说,“只要一逮到机会就能兴风作浪。那场食物暴动与报社被烧的事……我想全都是他下令执行的。”

“当然是,”杰姬说,“对杀了自己牧师的人而言——”

萝丝睁大了眼:“你是指伦尼杀了科金斯?”

杰姬告诉他们葬仪社楼下处理室里的事,以及科金斯脸上的伤痕与生锈克在伦尼书房里看到的镀金棒球相互吻合的事。他们惊恐地听着,却没有任何无法相信的反应。

“那两个女孩也是?”莉萨·杰米森恐惧地小声说。

“我认为那是他儿子做的,”杰姬几乎马上接着回答,“那两起谋杀案可能与老詹的政治阴谋无关。小詹今天早上身体出了问题。附带一提,那些尸体是在麦卡因家被发现的,而发现的人就是他。”

“还真巧啊。”厄尼说。

“他现在正在住院,吉妮·汤林森说,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得了脑瘤。这病可能会引发暴力行为。”

“父子凶手档?”克莱尔把小乔抱得比先前更紧了。

“严格来说,不算是‘档’,”杰姬说,“不如说是失去控制的血缘关系——也就是遗传之类的——就这么因为压力而爆发了出来。”

琳达说:“不过既然尸体在同一个地方被发现,所以要是凶手有两个的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之间有共犯关系。重点在于,我的丈夫与戴尔·芭芭拉几乎确定会被凶手利用,拿他们作为他正在建构的大阴谋的代罪羔羊。他们之所以还被关着、没被马上杀掉的唯一原因,就是伦尼想拿他们杀鸡儆猴。他要他们死在众人面前。”她强忍住眼泪,因此整张脸皱了起来。

“我真难相信他会想得那么远,”莉萨说,不停左右转动着她的埃及十字架项坠。“天啊,他只是个二手车商。”

众人沉默以对。

“现在听我说,”短暂的沉默过去以后,杰姬开口说,“我会告诉你们我与琳达的计划,而且也准备进行一场真正的密谋行动。不过,我得先询问你们的意愿。如果你想加入的话,就请举起手来。没举手的人可以离开,但得做出保证,不会把我们讨论的事泄漏出去。反正你也不会想这么做的,因为你不告诉任何人我们讨论了什么,就不必解释你是怎么得知的。而要是参加行动的话,接下来只会十分危险,有可能最后还会被关进牢里,甚至更惨。所以,让我们来表达一下意愿吧。有谁要留下来?”

小乔是第一个举手的,但派珀、茱莉亚、萝丝与厄尼·卡弗特也没晚到哪里去。琳达与罗密欧同时举起了手。莉萨看着克莱尔·麦克莱奇。

克莱尔叹口气,点了点头,两个女人一起举起了手。

“你可以不用参加,妈。”小乔说。

“要是你告诉你爸我让你参加了什么事,”她说,“那么不需要詹姆斯·伦尼宰了你,我自己就会这么做。”

19

“琳达不能跟着他们到警察局去。”罗密欧对杰姬说。

“那要谁过去?”

“你跟我啊,亲爱的。琳达得参加镇民大会。那里会有六到八百个人,可以作证自己看见她在那里。”

“为什么我不能去?”琳达问,“他们抓了我丈夫啊。”

“这就是原因。”茱莉亚简洁地说。

“你打算怎么做?”罗密欧问杰姬。

“我建议我们可以戴面具……”

“废话。”萝丝说,做了个鬼脸。大家全都笑了出来。

“我们很幸运,”罗密欧说,“我店里有一大堆万圣节面具可选。”

“或许我可以挑小美人鱼。”杰姬说,有些期待的模样。她注意到每个人全都看着她,顿时脸红起来。“随便啦。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枪。我家有另一把枪——一把贝瑞塔。罗密欧,你那边有吗?”

“我在店里的保险库放了几把步枪和猎枪,有的还附了狙击镜。我不会说自己早预料到这种事会发生,不过呢,当时我的确觉得会发生什么。”

小乔开口了:“你们还需要逃跑的车辆。不能用你的货车,罗密欧,因为每个人都认得那辆车。”

“我有个点子,”厄尼说,“我们去老詹·伦尼二手车行偷一辆。他有六辆里程数很高的电话公司货车,是春天时进货的。那些车全停在后面,我们就用其中一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在行侠仗义。”

“可是你打算怎么拿到钥匙?”罗密欧问,“闯进他车辆展厅的办公室?”

“要是我们挑了一辆没有电子点火装置的车,我就能直接发动。”厄尼说,转头盯着小乔,对他皱了个眉头,又补充说:“我希望你别告诉我孙女这件事,年轻人。”

小乔在嘴唇处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让大家又笑了出来。

“特别召开的镇民大会预定明晚七点开始,”杰姬说,“如果我们八点左右进警察局——”

“我们可以做得更好,”琳达说,“要是我非得去那场该死的镇民大会不可,或许还能帮上什么其他忙。我会穿一件有大口袋的连衣裙,把我的警用无线电带去——那是我放在自己的车上备用的。你们两个就坐在货车里,随时准备行动。”

客厅里浮现紧张的气氛,他们全感觉到了。

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我的店后头有个卸货区,”罗密欧说,“那里没人会看见。”

“只要伦尼一上台发表演说,”琳达说,“我就快速按三下通话键,这就是你们开始行动的信号。”

“警察局里会有多少警察?”莉萨问。

“我或许可以从斯泰西·莫金那里探听出来,”杰姬说,“不过一定不会太多。何必呢?老詹自己也很清楚,芭比的同伙根本就不存在——那全是他自己扎的纸人。”

“再说,他也会希望自己的嫩屁股能得到妥善保护。”茱莉亚说。

他们之中有几个人笑了,但小乔的母亲看起来却是一副深感不安的模样:“不管怎样,警察局里都还是会有几个警察,要是他们反抗的话,你们该怎么办?”

“他们不会,”杰姬说,“我们会在他们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以前,就先把他们关进牢房里。”

“要是他们反抗呢?”

“那么我们也会尽力不杀他们。”琳达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就像是在绝望状态中、鼓起勇气努力挽救自己性命的动物一样。“反正,要是穹顶始终没消失,最后也可能有人难逃被杀的命运。芭比和我丈夫在战争纪念广场被公开处刑这件事,只会是个开始。”

“我们先讨论一下把他们救出来以后的事情。”茱莉亚说,“你们要把他们藏在哪儿?这里吗?”

“不行,”派珀说,摸着她依旧肿胀的嘴唇。

“我已经在伦尼的黑名单里了。更别说席柏杜那家伙现在还成了他的贴身保镖。我的狗可咬过他。”

“只要是镇中心附近的地方,全都不太妥当,”萝丝说,“他们可以挨家挨户地搜。天啊,他们现在的警察人数已经足以这么做了。”

“更别说现在所有人都戴着蓝色臂章。”罗密欧补充。

“切斯特塘那里的随便一间小木屋如何?”茱莉亚问。

“或许可以,”厄尼说,“不过他们也同样想得到那里。”

“但那里或许是最佳选择了。”莉萨说。

“波比先生?”小乔问,“你那里还有防水布吗?”

“当然有,还有好几吨呢,我可是罗密欧·波比。”

“要是卡弗特先生明天可以偷到一辆货车,你可以把车藏在你的店后头,在货车后面先准备好一堆裁切过的防水布吗?尺寸要大到可以遮住车窗那种?”

“我想是可以……”

小乔望向杰姬:“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告诉寇克斯上校这件事吗?”

“可以。”杰姬与茱莉亚同时回答,接着惊讶地看着彼此。

罗密欧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想的是老麦考伊那里,对不对?就在黑岭路上,也就是方块那里。”

“嗯。这或许是个坏点子,但要是我们都得逃亡……要是全都一起上去的话……我们就可以保卫那个方块。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毕竟就是那东西引发了所有的问题,但我们不能让伦尼得到它。”

“我希望这不会变成阿拉莫围城战的苹果园版本,”罗密欧说,“不过我懂你的重点了。”

“我们还可以做点别的事,”小乔说,“会有点冒险,也可能起不了作用,但……”

“你就说吧。”茱莉亚说。她以一种带着敬畏的困惑表情看着小乔·麦克莱奇。

“呃……盖革计数器还在你货车上吗?罗密欧?”

“嗯,我想是。”

“或许有人可以把盖革计数器放回原本的位置,也就是辐射尘避难室里头。”小乔转向杰姬与琳达,“你们两个可以进那里去吗?我的意思是,你们被解雇之后还可以吗?”

“我想艾尔·提蒙斯会让我们进去,”琳达说,“再不然,他也肯定会让斯泰西·莫金进去。她是我们的人。她现在之所以不在场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她得值班。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小乔?”

“因为……”他说得异常地慢,想着该怎么解释。“呃……那里不是有辐射吗?还是有害的那种辐射。但那只是环绕着的而已——我敢说只要速度够快,不要往返得过度频繁,就可以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开车穿过那个地带,而且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他们可不知道这点。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们不知道那里有辐射,而要是没有盖革计数器的话,他们就不会知道。”

杰姬皱起眉头。“这是个很酷的点子,小鬼,不过我可不喜欢这个会让伦尼知道我们在哪里的想法。这跟我们要找栋安全房子的方向并不吻合。”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乔说。他依旧慢慢地说着,试着要补足论点。“不完全是。你们两个的其中一个可以跟寇克斯联络上,不是吗?你们可以请他打给伦尼,叫他们去侦测辐射。寇克斯可以对他说点什么,例如:‘因为辐射时有时无,所以我们无法找到准确的位置,不过辐射值相当高,甚至到了致命的地步,最好还是小心点。你们那边该不会正好有盖革计数器吧?有吗?’。”

众人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仔细地思考这件事。

接着,罗密欧说:“我们把芭芭拉跟生锈克载到麦考伊的果园那里。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自己也可以去那里……我想这情况的确很有可能。如果他们试着要去那里——”

“那么盖革计数器上的辐射值指数就会阻止他们,让他们用手挡着自己的摄护腺,就这么直接回镇上去。”厄尼粗声说,“克莱尔·麦克莱奇,你的孩子真是个天才。”

克莱尔紧紧抱着小乔,这回用的是双手。“现在我可以带他回家,赶他回自己的房间了吗?”她说。

20

贺拉斯趴在安德莉娅·格林奈尔家客厅的地毯上,鼻子放在一只前爪上头,看着女主人留下来陪伴它的那个女人。通常,茱莉亚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它;它很安静,从来不惹任何麻烦,就算有猫在也一样。它不太搭理猫,因为它们身上总有植物的臭味。然而,由于今晚茱莉亚认为派珀·利比看见活蹦乱跳的贺拉斯时,或许会想起自己那条死去的狗而感到难受,所以最后还是把贺拉斯留了下来。同时,她也注意到安德莉娅很喜欢贺拉斯,认为这条柯基犬或许能让安德莉娅不会一直去想有关戒断症状的事,就算无法彻底消除,但也至少可以减弱一些。

有一阵子,这方法的确有用。安德莉娅在为自己孙子保留下来的玩具箱里找到了一颗橡胶球(她孙子的年龄如今早已超过需要拥有玩具箱的阶段了)。贺拉斯顺从地追着球跑,虽然这么做没什么挑战性,但它还是每次都会把球叼回去;它还是更喜欢在半空中接住球。不过,工作就是工作,所以它就这么继续做着,直到安德莉娅像是觉得很冷,开始发起抖来。

“喔。喔,妈的,又来了。”

她躺在沙发上,浑身颤抖,把一个沙发靠枕紧紧抱在胸前,盯着天花板看。没多久后,她的牙关开始打战——贺拉斯觉得,那声音实在非常讨厌。

它把球叼给她,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却把它推到一旁:“不,亲爱的,现在不行。让我先撑过这次。”

贺拉斯把球叼回关着的电视前,放了下来。

那女人的颤抖逐渐和缓,就连生病的气味也跟着变淡了。随着她逐渐睡着,接着打起呼来以后,就连紧抱着靠枕的双手也松开了。

这代表觅食时间到了。

贺拉斯再度钻到桌子底下,爬过里头装有“维达”档案的牛皮信封。前方就是爆米花的极乐世界了。真是条幸运的小狗!

贺拉斯品尝着零嘴,没有尾巴的臀部因接近狂喜境界,开心得不断摇摆(散布在地上的玉米粒还难以置信地有奶油,难以置信地有咸味,以及——这是最棒的部分——绵软的程度刚刚好)。

就在这时,那个死者的声音又开口了。

把这交给她。

但它办不到。它的女主人出门了。

另一个她。

死者的声音听起来不容拒绝,再说,反正爆米花也差不多吃完了。

贺拉斯记下之后可以享用的剩余几颗爆米花的位置,接着往后退,直到信封就在它面前为止。

有那么一会儿,它忘记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接着才又想了起来,用嘴叼起信封。

乖狗狗。

21

有个冰凉的东西舔着安德莉娅的脸颊。她把那东西推开,转到另一边去。一时间,她几乎又回到了具有治疗功能的熟睡之中,接着便听见了一声狗吠。

“安静,贺拉斯。”她把沙发靠枕盖在头上。

又有另一声狗吠,接着,那条三十四磅重的柯基犬跳到了她的腿上。

“噢!”安德莉娅大叫,坐了起来。她看着那双淡褐色的明亮眼睛,以及笑眯眯的脸孔。只是,那个笑容却被某个东西遮住了。那是个棕色的牛皮信封。贺拉斯把信封放在她的肚子上,随即跳了下去。它不应该爬上不属于它自己的家具上头,不过死者的声音如此紧急,它也只好这么做了。

安德莉娅拿起信封,上头有着贺拉斯的齿印,依稀还有爪子扒过的痕迹。她把上头黏着的那粒爆米花仁拨开。信封里的东西感觉挺重的。信封正面印有维达档案的字样,下方还印着:给茱莉亚·沙姆韦。

“贺拉斯?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当然,贺拉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它也不必回答。爆米花仁便足以告诉她答案了。一个记忆随之浮上表面,闪烁着微微光芒,如此虚幻,感觉更像是一场梦境。那究竟是场梦,还是在停药的第一个可怕夜晚后,布兰达·帕金斯真的来过她家门口?而时间正好就是镇上另一头发生那场食物暴动的时候?

你可以帮我保管一下吗,亲爱的?只要一下子就好?我还有件事得处理,不想把这东西带在身上。

“她真的来过,”她告诉贺拉斯,“而且身上带着这个信封。我接了过来……至少我觉得自己这么做了……但是后来我吐了。又吐了一次。我可能是在冲到厕所去时,把信封丢到桌上,然后信封就这么掉了下去。你是在地板上找到的吗?”

贺拉斯尖锐地叫了一声。这可能是在回答她,也可能是在说:如果你要继续玩球的话,我已经准备好啰。

“呃,谢谢,”安德莉娅说,“乖狗狗。只要茱莉亚一回来,我就会尽快交给她。”

她已经不觉得困了,也没出现——至少目前来说——颤抖之类的症状。她真的相当好奇。毕竟布兰达已经死了。死于谋杀。而且时间肯定发生在她把这个信封交给自己的不久之后。这份文件或许非常重要。

“我可以偷看一下吗?”她说。

贺拉斯又叫了一声。在安德莉娅·格林奈尔耳里,听起来就像:干吗不看?

安德莉娅打开信封,老詹的大部分秘密,就这么落到了她腿上。

22

克莱尔是第一个回到家的。班尼是第二个,接着是诺莉。当小乔总算抵达,穿过草坪,尽量走在阴影下时,他们三人正一起在麦克莱奇家的门廊等他。班尼与诺莉喝着变温的布朗博士冰淇淋苏打,克莱尔则抱着一瓶丈夫的啤酒,缓缓晃动着身子,不断在门廊上左顾右盼。小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克莱尔用一只手搂着他消瘦的肩膀。

他实在太纤细了,她想着,他或许还不知道,但的确就是这样,简直不比一只鸟重到哪里去。

“老兄,”班尼说,把他帮小乔保管的苏打水递给他。“我们都开始有点担心起来了。”

“沙姆韦小姐又问了我几个关于方块的问题,”小乔说,“说真的,那已经不是我能回答的范围了。天啊,还真热对不对?热得就跟夏天的晚上一样。”他把视线移向上方,“快看月亮!”

“我不想看,”诺莉说,“吓死人了。”

“你没事吧?亲爱的?”克莱尔问。

“嗯,妈。你呢?”

她露出微笑:“我不知道。真的会成功吗?你们几个怎么想?我要听的是实话。”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半个人回答,这反应让她感到恐惧的程度,远超过了任何事情。接着,小乔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会成功的。”

“你确定?”

“嗯。”

她总是能认出他是不是在说谎——虽说她也知道,等他长大以后,这种能力可能也会离她远去——但这回,她没有戳破他,只是回亲了他一下。

她吐出的气息很温暖,在啤酒影响之下,还有着父亲的气味。“只要不会有人受伤就好。”

“不会有人受伤的。”

她笑了:“好吧,这样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们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稍微聊了一下。

接着,他们走进屋内,留下沐浴在粉红色月光中的沉睡小镇。

时间刚过了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