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吉敷与今村两人再度外出探访。首先来到新桥,访问染谷外科医院的染谷辰郎。染谷身材魁梧,身高超过一米八。体形略胖,坐在狭小桌子的对面,呈现出压倒性的气势。今村向他打听关于一月十八日的不在场证明——虽然目前将嫌犯锁定在那逃走的年轻男子身上,但是因为这是例行公事,还是不得不问。染谷微微抽动戴在圆鼻子上的眼镜,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十八日嘛……”他将巨大的身躯转向后面看着墙上的日历。
“噢,那是星期三。我身为院长,当然在医院里。若我不在,医院的工作就无法运作了。”
“有没有人可以证明呢?”今村问道。
“哈哈,证人有一大堆呢。需要的话,马上就可以叫几个来作证。”
“方便的话,能不能对十八日的行踪详细说明一下?”
“嗯,好的。我每天下午会到医院,身为院长,没有固定的回家时间。那天因为要应付的住院患者比较多,到了晚上九点多我还在医院。在这期间……”
“在这期间,你一步也没有离开医院吗?”
“是的,除了晚饭时间去附近吃饭外,整天都在医院。”
“那么,九点后又做了些什么?”
“这个嘛,九点后带了一个叫伊藤的年轻人去银座,在那里喝到十一点,然后搭出租车回家。要说出酒家的名字吗?”
“请讲。”吉敷在一旁把从医生口中说出的三间酒家名字写在笔记本上,其中并没有银马车。
“听说九条千鹤子小姐被杀了?是真的吗?”染谷主动向吉敷发问。吉敷点了点头。
“死在东京,还是在旅途中?”
“哦,你也知道九条小姐要外出旅行吗?”
“嗯,是从银马车她的同事那里听来的,据说她搭十八日的蓝色列车去九州一带旅行了。她是在哪儿被杀的?九州吗?”
“不,在东京。”
“啊!在东京?”染谷露出意外的神色。
但这男人听到九条千鹤子被杀的消息并不觉得吃惊,或许他是医生,已经相当习惯人类的死亡了。
“关于九条小姐之死,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譬如有人与她结怨吗?”今村问道。
“这个嘛……很抱歉,这方面我没有信息可以提供。唉!她真的被人杀了吗?凶手是怎么杀了她的?”
“用刀子把她刺死。”
“刺死?!唉!”
“你与九条小姐的关系很亲密吧?”
“哪儿的话,关系绝对算不上亲密。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客人与夜总会小姐的关系而已。当然,要说朋友也勉强可以算是朋友吧……”
吉敷和今村默默听着,但染谷停了下来,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圆鼻上开始出现了汗珠,眼镜后面的小眼珠滴溜溜转着。
“九条小姐是在外树敌众多的人吗?”
“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还不到能了解她隐私的程度。”染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似乎就要下逐客令了。
“那么,死者的为人如何?九条千鹤子小姐是怎样的女人呢?”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跟她只是泛泛之交。不过要说对她的印象,简单地说,她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女人,优雅而机灵。”
“哦。但在银马车那边,听到的似乎不是这样。在客人当中,也有些讨厌她的男人。”
“那是当然的喽,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也有人认为她的个性很倔强。”
“是吗?我倒不觉得。”染谷又摆出昂首挺胸的样子,不无傲慢地说道。
“请问染谷先生府上在哪里?”
“在田园调布的尽头,很靠近多摩川河堤。要说出我家的地址吗?”
“请讲。”两人把染谷的住址记在笔记本上。接着,两人又见了几位医生和护士,确认了十八日下午至晚上九点,院长一直待在医院里。
相对来说,高馆敬吾是个小个子。初次见面的印象是——与染谷的傲慢相比,这位营业部部长朴实爽朗多了。高馆个子虽小,却有副不相称的大眼睛,就算满脸堆笑时,眼睛也不会变小;眼角已涌现出许多皱纹;由于龅牙的关系,牙齿几乎整个露了出来;牙齿被香烟熏成茶色,齿缝很大,给人不大干净的印象。吉敷判断他应该不太容易受女性欢迎。
当今村问他知不知道九条千鹤子时,高馆的视线停在部长室的天花板上,开始回想——不知道这是不是装腔作势。假如是真的话,就表示与染谷比起来,他与千鹤子的关系淡薄多了。
“噢,是银马车夜总会吧……”高馆想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说道,“嗯,记起来了。她怎么啦?”
“你和她的关系很亲密吧?”听今村这么说,高馆的五短身躯在部长室的沙发上反射性地弹起。他大幅挥手加以否定。
“不,不,完全不是那样,只不过带她出去吃了一两次饭而已。”他急忙辩白,然后笑了笑又说,“说实话,从那以后我就知难而退了。”
“她被杀了。”吉敷在旁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消息。高馆外露的牙齿一下子不见了,两肘靠在左右扶手上。
“什么?你说什么?”
“千鹤子小姐被谋杀了。”
高馆愣住了,这一回再也说不出话来。吉敷紧紧盯着高馆,看样子他不像是在表演。
“千鹤子在哪里被杀?怎么被杀的?”
“你知不知道九条小姐准备旅行的事?”
高馆拼命地摇头,大声说道:“不,我完全不知道。”
看高馆的样子,因为受到了打击,似乎还暂时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但从反面揣测的话,会不会其实他已经事先做好准备了呢?吉敷的直觉认为他是知道的,他应该从千鹤子那里听过她要外出旅游的消息。但为了在刑警面前制造与千鹤子关系淡薄的印象,才在一瞬间选择说自己并不知道。反正告诉他这件事的人已经死了,他只要坚称不知,就是死无对证。看来,这位营业部部长还是很狡猾的。
“九条千鹤子小姐是个怎么样的女人?高馆先生能不能说说看?”
“怎么说呢,我刚才说过,我只跟她在外面吃过一两次饭而已。”
“我可是一次饭也没跟她吃过呀。”吉敷说道。
高馆认输似的大笑起来,然后说道:“怎么说好呢,她是个好女人,长得很漂亮,有很成熟的女人味。”
“什么叫成熟的女人味?”
“怎么解释好呢,譬如说她不像有些女人会忸怩作态。”
“哦,她平时不爱说话?”
“是的。”
“连玩笑也很少开吗?”
“对。她说话细声细气,看起来怯生生的。”
“听说她是个很倔强的女人。”
“不,应该说是温顺的女人,非常文静。”
“文静?”
“是的。对男人百依百顺,非常传统。”
对于千鹤子的评价,每个人的说法南辕北辙,真是众说纷纭,弄得吉敷如堕五里雾中。不过,透过这些询问,至少吉敷的脑中已开始浮现出这位女性死者的图像。
“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您的住址?”旁边的今村用冷淡的语调问道。
“大田区西蒲田五之XX,蒲田擎天大厦八零一室。”
两人记下高馆的地址,又按例问了他的电话号码,然后追问十八日那天高馆的不在场证明。这应该不成问题,因为对业务员来说,通常都会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高馆说他在公司一直待到下午六点半,这段时间的证人很多;然后接待公司的客人,在赤坂的料亭逗留到晚上十点——吉敷也记下了料亭的店名;接着又在赤坂的其他酒店喝酒到十一点,最后搭出租车回家。对于不爱喝酒的吉敷来说,总觉得工作结束后跟同事去酒店有点怪怪的。不过,一旦出事,作为不在场证明倒是很方便的。
中午在大森站前的面店吃了碗拉面后,两人再去田园交通出租车公司——不知道为什么,吉敷最喜欢吃拉面。染谷和高馆都不知道千鹤子被杀——除非他们是凶手——否则不知道千鹤子的死讯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二十一日的早报还来不及刊登成城发现无脸女尸的消息。这消息要到当日晚报才会刊出。田园交通是个比想象中大得多的公司,在广阔停车场的一角,有一栋三层建筑。社长室位于这栋建筑的三楼。据说除了这里,另外还有两三个出租车停车场,可见该公司规模之大。
北冈社长身材魁梧,个子不算高,只往横向发展;脸颊圆鼓鼓的;头发略微稀薄,没戴眼镜。一坐上社长室的沙发,吉敷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九条千鹤子的名字,北冈承认知道这个名字。
“据说她曾在贵公司担任社长秘书?”吉敷问道。
“是的。”北冈说,但表情冷淡。因为刑警大驾光临,北冈察觉出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会请她当秘书?”
“这事说来话长,而且怪难为情的。”北冈掏出香烟点着,借此掩饰尴尬。
“她以前在原宿的M模特公司做事。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大概在十年前吧,我们公司因为要制作年历,找她当模特来公司拍照。这女孩看起来很优秀,事后我便约她出去吃饭,交往一段时间后,我就聘她当秘书。那女孩考虑到以自己的年龄也当不了几年模特了,便想来我公司做事,加上我给的薪水不错,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这时,好像是现任秘书的女孩端茶进来了。吉敷瞄了她一眼,发现这也是个可爱的女孩。看来,这个社长胃口颇大。
“那么,她在贵公司做了多久的社长秘书?”
“嗯,总共有四五年吧。”
“她的性格如何呢?”
“算是个好女孩,却是个不及格的秘书。”
“你说不及格是什么意思?”
“她是个美女,可惜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她的物欲很强,到了近乎偏执狂的程度。她精于计算,账算得毫不含糊。这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缺点。”
“为什么说是缺点?”
“不,我失言了。”北冈说罢,摇着他的庞大身躯笑起来了。
“你们应该知道,老板和职员之间应该公私分明吧。”北冈神色凝重地说道,“举例说吧,她想要一件毛皮大衣,就会不停地絮絮叨叨。吃饭时提到毛皮大衣,喝酒时也提到毛皮大衣,叫她做点事,就借故拖延,问她什么时候能做完,她说能穿上水貂皮大衣的话马上就能做好。总之,她会跟你纠缠到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喜欢开玩笑吗?”
“不,她的个性内向并且阴郁,喜欢钻牛角尖。我自己也是这样,所以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如此,所以你介绍她去银马车夜总会?”
“是的,是的。从各方面来看,她都很适合银座。她的面貌娇好,身材一流。我跟她说你去银座可以比在我这里赚更多钱,水貂皮大衣也是小事一件,而她正好也有此意。
“我跟银马车夜总会很熟,听说领班正在物色新的小姐,我就带她去跟领班见面,双方一拍即合。对我来说,也算卸下一个大包袱。”北冈的口音略带关西腔,“之后,我偶尔会到银马车夜总会坐坐,知道她跟领班处得不错,工作很愉快,我也就放心了……她到底怎么啦?”
“她被杀了。”吉敷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是真……”北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张口结舌地问道,“真的吗?是谁干的?”
“我们正在调查,你有线索吗?”吉敷说道。
“不,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与那女孩早就没关系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被杀……”
“她计划出去旅行,你知道吗?”
“旅行?不,我不知道。她是在旅途中被杀的吗?”
被调查的这几个人都这么说。或许潜意识中都觉得在旅途中被杀是最合理的吧。
“不,在东京。”
“东京?东京哪里?”
“成城的自己家里。”
“是吗?什么时候?”
“我想是十八日吧。啊,失礼了,北冈先生能不能向我们说明十八日的行踪?”
“十八日吗?嗯,十八日我在干什么呢……”北冈转头问背后的秘书。
“十八日是星期三……”秘书翻着记本说,“社长没有任何约会,一直待在公司里。”
“是吗?你可以作证吗?”
“嗯……”
“啊,我记起来了,那天确实一直在公司里,除了这女孩,还有很多员工可以作证。”
“那么,你在公司待到几点?”
“这个嘛,大约待到晚上八点。不,应该是九点左
右吧。”
“在这期间,有没有离开公司?”
“晚上七点左右吧,我带秘书出去吃饭,大概一小时后回到公司。”
“是吗?那天是几点钟进公司的?”
“上午十一点左右吧。”
“午饭呢?”
“午饭都是请附近的便当店送过来,在办公室里解决的。上星期三也是这样。”
“那么,晚上八点,不,九点以后呢?”
“在大森站前的小酒馆喝了一杯,然后就回家了。我叫的是公司的车子。”
“那是什么时候?”
“那是十点左右吧,因为我回到家正好十一点钟。”
“您府上在哪里?”今村顺势问道。
“就在公司附近,大森那边。要说出详细地址吗?”
“请讲。”
“大田区山王四之X之X。电话号码也要吗?”
“是的。”两人急忙在笔记本上记下地址和电话号码。两人又叫来公司职员询问,正如北冈社长所说,从上午十一点至晚上九点,社长的确都在公司。就这样,三个男人的不在场证明逐一得到解答。但是吉敷最想知道的千鹤子被杀的理由却是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