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流动的空气带走些许热浪,小区里四处都有外出散步的人群。跳舞的,聊天的,满满的热闹氛围。
余凌皱了下眉。
她很少出入这种中低档小区,普通人最正常的傍晚生活,在她眼中拥挤嘈杂。于是她不再耽误时间,微勾唇,目光看向秦峥:“秦首长,兮兮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和家里闹别扭呢,我爸说了,今天她必须回家。所以她可能没办法跟你走。”
秦峥笑了笑,淡而冷,“跟谁走,她说了算。”
余凌眼底的笑意一瞬凝固。
秦家从军,祖孙三代都是铁骨铮铮的骁勇之将,这种显赫世家出来的男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自然是余家女儿的良配。秦峥和余兮兮有婚约,作为长姐,余凌对这个年纪与自己相近的准妹夫,一直满意。
只是这次……
“秦首长,”余凌上前几步,声音压低,半开玩笑似的,“兮兮胡闹,您可不能一味惯着。她出来这么久了,要是今天还没回家,余董怕要不高兴。”
余兮兮在旁边听着,心口都紧了下。她知道余凌的路数,八面玲珑,手腕一流,搬出她爸来压人,是打定主意要秦峥不看僧面看佛面。
思索着,她下意识地转眸看秦峥。
夜幕在头顶,他眼漆黑,冷静而内敛,回答照旧,没有多余半个字:“她说了算。”
“……”余兮兮忽然就松了口气。
余凌暗自皱眉。
软硬不吃,寸步不让,果然是个难缠角色。
周易何等聪明,立即适时问了句:“兮兮,那你是回家还是跟秦首长走?”
也没第三个选择了。
她用力清了清喉咙,说:“我、我跟首长走。”
这嗓音柔弱细软,带点儿不确定,又出于某种原因,欠缺了几分底气,和之前对着余凌时的傲慢姿态大不相同。
周易的表情变得有点儿怪。
余兮兮自己也有所察觉,心里懊恼,想雄赳赳气昂昂地重说一遍,可已没机会了。
一个声音淡淡响起:“上去收拾东西。”
“……”她看了眼秦峥,点点头:“好。”接着便扯了周易往单元楼的门洞走。
余凌脸色极难看,沉声叫住她:“兮兮……”
余兮兮脚下步子顿住,回头,似乎想起什么:“对了。”
余凌抿唇。
“我从今晚开始不住这里,”她冷声说,“请余总以后,别再来打扰我朋友。”
余兮兮行李不多,只有些衣物和化妆品护肤品。周易找出个小号行李箱借给她,所有东西都塞进去也才刚刚装满。
“你的牙刷和牙膏我都给你放进去了,在粉色口袋里。”周易蹲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其实你在我这儿住是最好不过的,咱俩互相有照应,这么搬出去,我还挺不放心。”
余兮兮:“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我又不是小孩儿,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易叹气,“真要搬?”
“嗯。”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忽然笑了下:“我要是再不搬,余凌不得天天上你这儿喝茶?”
“她也没怎么样。”
“最多就是明示暗示,希望你把我赶出去,你要不肯,就委婉含蓄地威胁一下。对么?”
“……”周易无语翻白眼,“你对你姐挺了解的。”
“那是。”
周易笑了下,“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我又不是大人物,她能怎么威胁。”
话音落地,余兮兮沉默了会儿,片刻道:“对不起。我的事儿让你受委屈了。”
周易手抬高,作势要往她头上打,“跟我扯这些,你矫不矫情。”
“……”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把你和秦首长的事儿都老实交代了。”周易换上副轻松语气,打趣她,“什么时候好上的,藏这么深。”
闻言,余兮兮脸微红,啐道:“谁跟他好上了……你傻啊,我刚才是糊弄我姐。”
“那你们俩刚才怎么在一起?”
“他也刚好在基地……”
“刚好接你下班,刚好和你一起回来?这么巧啊?”
余兮兮:“……”
“而且人家又帮你找工作又帮你找房子的……”
她连忙打断:“先说清楚,我可没让他帮我找房子。”
“他自己要给你找的?”
“对呀。”
周易低声,“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份儿上,他肯定看上你了吧。”
“……”余兮兮脸上发热。
这话她真不知怎么反驳。
周易见她这种反应,心里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抿嘴笑,然后清清嗓子叮嘱其他的,“以后自己一个人住,记得多长个心眼儿,注意安全。”
“知道了。”
“有事打电话。”
“嗯。”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周易把余兮兮送到小区门口,看她上车,然后站在原地目送那辆吉普车远去,融入无边夜色。
车里安静,一时没人说话。
正是夏天光景,车里冷气开得低,余兮兮仍是白天那身打扮,T恤短裤,雪白的细胳膊细腿儿全暴露在在外,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
她搓搓手臂,忽然鼻子痒,“啾”的一声打了个喷嚏。
秦峥黑眸看向她:“冷?”
“……”她揉揉鼻子,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摇头。
他静了静,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不多时,整个车厢里的寒意便褪下几分。再一瞥眼,那小女人的眉头总算舒展开,四肢也不再蜷成一团。
然后,又无可避免注意到那双短裤下的腿。
太醒目,修长雪白,没有一丁点儿的瑕疵,令人浮想联翩。
秦峥说:“以后不许穿这裤子。”
余兮兮正看着窗外想事情,愣了愣,回过头来看他,一脸莫名:“……什么裤子?”
“你腿上这条。”
余兮兮错愕,脱口而出:“为什么?”什么鬼,连她穿什么都管?
她问完,就见秦峥盯着她,视线慢条斯理从她脸往下移。
这目光放肆而不怀好意,她被看得头皮都发麻,有点羞恼,下意识拿挎包挡大腿。
他眉峰一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
她恼火,心里不爽,忍不住就还嘴顶了回去:“你当所有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样么?”
“跟我一样?跟我一样什么?”
“你……”她话到嘴边儿难以出口,脸都憋红了。
“喜欢你?”
“……”
他笑,嗓音沉下去,“还是想上你?”
余兮兮嘴角抽搐,终于攥紧拳头低吼:“口没遮拦,你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
被揪尾巴了。
秦峥收回视线一弯唇,只觉有趣。
他是特种大队的军人,常年扎根深山老林,训练,任务,肩负重担,血腥杀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单调循环。她的出现犹如黑白中多出一抹彩色,绚烂夺目,比肩半生荣耀,也慰藉半生枯乏。
余兮兮恼怒地瞪他,半晌,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想起什么,又不大自然地开口:“那什么,你给我找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秦峥没理她。
她抿嘴,“我在问你话呢,说话呀。”
他看她一眼,“谁刚让我别说话的?”
“……”余兮兮无语,清了清嗓子才道,“那、那是刚才,你现在可以说了。”
秦峥好笑,目光平视前方,报了个地址:“江州路77号。”
“……”这个地址听着熟悉,余兮兮思索片刻,眸光一跳:“四零九军分区的宿舍?”
“嗯。”
她有点吃惊,“军区宿舍的房子也有出租的么?”
秦峥说:“都是早些年分配的。没住人,怎么不能出租。”
余兮兮明白过来,“哦。”应着,想起周易叮嘱她一定要问清楚的几件事,于是说:“军区的宿舍,房东也是军人?”
“对。”
她安心许多,接着又问:“那,房子以前没出过什么……不吉利的事吧?”
“没有。”
“面积有多大?”
“九十二平方米,两室两卫一厅。”
“什么装修?”
“精装。”
“水电气网都通了么?”
“嗯。”
然后就是最关键的了。“那,房租呢?”
闻言,秦峥皱了下眉,然后说:“一千五。”
她一双大眼瞪得溜圆:“一千五?精装?两室两卫一厅?”简直无法相信,“这也便宜得太离谱了,那个房东是你熟人么?”
他语气挺淡:“算是。”
余兮兮听完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靠谱,侧目看秦峥,说:“那么便宜,房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社会人心险恶,好多都专坑熟人。”声音压低,嘀咕,“还是先看看房子再决定吧。”
秦峥开着车没说话
余兮兮又想起什么,道:“对了。你知道余凌今天会来找我?”
他说:“不知道。”
她瞪眼,“……那今天这两件事怎么会刚好赶一块儿?”
那人吸了吸腮肉,摸火机点烟,良久,无声一弯唇,“凑巧呗。”
二十分钟后。
吉普车平缓驰入军区宿舍,停下。
余兮兮从车上下来,抬眼看;这片宿舍区不大,老楼房,小高层,地处林荫街道边儿上,环境清静。这个点儿,很多人家都还燃着灯,星星点点,缀亮夜色。
她仰脖子一阵观望,然后转过头,看见个高大身影下了车,径直拉开后备箱。
“哦……”余兮兮小步跑过去提行李,“这个不重,我自己来就行了。”边说边伸手拉出拖杆。
“砰”,后备箱的门重重扣上。
秦峥脸上没什么表情,给车上锁,然后直接从她手里把箱子接了过去。没用拖杆,单手拎着就往前走,毫不费力,跟拿了团棉花似的。
“……”余兮兮愣了下,追上去,不好意思道:“还是我自己来提吧……”说着就伸手去抢箱子。
周围黑灯瞎火,她直觉去够提环的位置,不料他的手握在上面,指尖瞬间触及一片灼热皮肤。粗糙的,带着硬茧,与她截然不同。
余兮兮心口一颤,慌忙把手缩回来。
软滑滑的小手搔过他手背,转瞬即逝。秦峥眸色微深,静片刻,递给她一串儿钥匙:“六单元三楼,301。先去开门。”
她本就尴尬,闻言点头,接过钥匙后转身离开。
黑暗中,四周静谧,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轻盈渐远,像音符跳在人心上。
钥匙是单独的两把,不用试,余兮兮很顺利地开了门。
摁亮开关,眼前豁然明亮。
她抬头:屋子的装修不算讲究,自然与画栋雕梁的余宅没法儿比,但干净整洁,并没有常年不住人的怪异气味,家具齐全,户型方正,看上去不错。
余兮兮打量了一圈儿,还算满意。
这时背后楼道响起脚步声,沉着稳健,上了楼。
她转身,视野中映出一个高大人影,楼道声控灯失灵,黑暗中,他唇间的一点火星变得格外突兀。明明灭灭,依稀照亮那张英俊冷痞的脸。
没由来的,余兮兮心里升起丝慌乱,这才惊觉自己犯了身为女人的大忌——大晚上的,她竟带了个男人到自己住处。
思索着,身体的动作却已抢先一步。
她堵住门,没让他进来,语气尽量平平常常:“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箱子给我就行。谢了哈。”
秦峥一眼就看穿这女人的小心思,箱子放地上,挑眉,“怎么,没打算我进去坐会儿?”
“……”她表情一僵。
他食指勾她脸蛋儿,笑,“不经逗。”
余兮兮脸一红,往后退半步,拿手背用力擦他摸过的地方,“再!见!”说完,“砰”的一声狠狠甩上门。
楼道漆黑,秦峥眯眼瞧着那扇门,抬手抽烟,心头默数。
一、二……
到“三”的时候,门重新打开。
门缝里伸出只纤细胳膊,攥住行李箱,一把拖了进去。然后,里头的人从门缝里看他,一脸警惕:“那个……你给我个房东的电话号码。”
“你有。”
“……什么意思?”
烟抽完,秦峥掐了烟头:“我就是房东。”
余兮兮整个人都楞住。
空气里还残留着丝烟雾,袅绕迷离,像一层虚幻的纱。他语气很淡,轻描淡写如谈天气,“这房子是我的,我就是房东。”
说完抬眼,那小女人整张脸蛋儿都变了色,又低头贴近她左颊,轻声好心提醒:“我就住你楼下,记得睡觉时候把门儿锁好。”
余兮兮:“……”
几秒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响彻楼道,紧接着门锁“可哒可哒”,不知反锁了几十圈。
他笑,食指摸了摸唇,双手插兜,转身下楼去了。
小呆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