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堀泽还是没回来。
这两天,对昌子来说是从未有过的苦闷的日子。
母亲也来诉说伶子依然没有回家。
“还是没有消息,但愿不要发生意外。”
这时,昌子成了母亲唯一的依靠。母亲迄今没有经历这样棘手的事情,慌慌张张地坐出租汽车来,在昌子家里呆不到三十分钟,又沉不住气急着要回去。
“您对爸爸说了吗?”
“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万一真的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啊!所以我不得已才告诉了你爸爸。”母亲说罢,叹了一口气。
“那么,爸爸说些什么了?”
“他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大发雷霆,狠狠地批了我一顿。”
“大发雷霆?……为什么?”
“他说,伶子有了相好的男人,一块儿私奔了。”
听了这话,昌子的心头象堵住似地难受。伶子没回来,堀泽也不在。两人之间或许有一条线把他们拴在一起。然而,这话她也不敢对母亲讲。
“你爸爸还说,这样随随便便胡来的丫头,让她滚一边去吧!”
“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明白,不要过早下结论。”
“是的,我也这样想。你爸爸说,年轻的姑娘瞒着父母去外面呆好几天,除了私奔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父亲说得在理,母亲不敢辩解,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难道伶子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出了事?”
最近报上,年轻的女人被杀的报道有好几起。母亲的害怕不是没有根据的。
“我看赶紧下决心报告警察,请求寻找失踪的亲人。”
“这倒是个办法。”
“那么爸爸同意吗?”
“你爸爸说,报告警察,那多丢人。不过我想,伶子不一定跟男人私奔,还是报告警察备案为好。昌子,你问问英夫君,看他有什么意见?”
昌子咬着嘴唇,不让母亲看出她心里的秘密。
“英夫出差还没有回来。”
“哎哟!怎么?好多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母亲没有立刻把伶子的失踪和堀泽的出差未归联系起来。
“我觉得你爸爸说的也有点道理。”母亲低声道:“伶子老是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来往。不过她生性开朗,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差错。你父亲怪我太娇惯了她。看来,还是报告警察为好。”
昌子对此表示同感。如果警察能找到伶子的下落固然好,她身边的堀泽至今杳无音讯。昌子想把自己心中的不安告诉母亲,但看到母亲为伶子的失踪已被弄得六神无主,终于没有勇气向她启齿。
她又想,再等一等,待有了确实的消息后再跟母亲谈。堀泽和伶子仅仅是一前一后离开东京,走后音讯杳然而已,仅从这两点分析还不足为凭。
再说,这两人平时又不太友好。堀泽似乎对这位小姨子不感兴趣,伶子也不喜欢这位姐夫。她每次来,都是瞅准堀泽不在家。昌子很难想象这两人背着她谈恋爱。
第二天,堀泽单位里又来电话,问堀泽有没有回家。昌子不知如何回答好。她不能撒谎,只得照实说。打电话来的还是那位课长。
“怎么回事呢!真伤脑筋!”课长嘟嚷道。
“真对不起!”
“对不起,对得起倒是小事,我怕他病倒在外面了。”
“是啊!真的病倒了,也该有消息啊!”
“是的,总不见得病倒在连发信也不可能的偏僻地方吧!”
课长的口气是猜测呢,还是讽剌?
已经超过预定的日期二天,堀泽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昌子心急火燎,觉得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假如伶子还没有回来,她只得向母亲挑明。
如果两人真的是私奔,把事情挑明后,也可采取善后的对策。
当天晚上。
有人剧烈地敲门。自从丈夫出差后,一到天黑,昌子便把门上了锁。
昌子一看表,八点整。
起先她以为娘家来人。母亲不会这样粗暴地敲门,或许是父亲,再不然是堀泽回来了。
昌子向房门走去,镝掉钩环,问道:
“是哪一位呀?”
“我们是B报社的,这儿是堀泽家吗?”从门外传来粗哑的声音。
听说是报社,昌子浑身象触电一般,僵住了。
“是的,是堀泽家,有何贵干?”
昌子的眼前仿佛丈夫的脸和自已的脸重叠在一起。
“这儿说话不方便,请开开门,不会耽搁您许多时间。”
昌子把门拉开一道缝。两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其中一人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这个……”
昌子身不由主地接过名片。那两人便自作主张地推门进来了。两人都留着蓬乱的长发,打着脏巴拉几的领带。其中一人提着一架大照相机。见了这两个陌生人。昌子惊慌失措,说不出声来。
“打扰了!这儿是经济计划厅堀泽英夫先生的府上吧!”
“是的……”
“您是太太吗?”
“是的。”
“我们在这儿说话方便吗?”
昌子不知这两人是来干什么的?门外面是走廊。走廊上人来人往,说话声音稍大些,就会泄露到门外去。
昌子只得让这两位陌生人进来。
这两位新闻记者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昌子面前。
“太太,听说堀泽先生出差了,是不是?”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
另外一个人在摆弄照相机。
“是的。”
昌子的脸上没了血色。
“真的是出差吗?”
那新闻记者的嘴角上微微一笑。
“是的。”
“这可奇怪了。”新闻记者用手挟住铅笔和笔记本,注视着昌子的脸部表情。
“听机关里人说,堀泽先生是请假出去的。”
昌子不吭声,她没法回答。
“怎么样?他离家时确实是说出差吗?”
“是的。”
昌子想:既然已经知道,何必再问,这是想从她嘴里掏出什么话来。
“你家先生出去后,一直没有消息吗?”
“是的。没有。”
昌子耷拉下眼皮。
“他是什么时侯离家的?”
“你们问这干什么?”
昌子忍无可忍,抬起眼来。
新闻记者无所事事地用手指搔搔头发。
“不瞒您说,有件事想请教你。”
昌子咽了一口唾沫,凝视对方的脸。
“太太,您有一位叫伶子的妹妹,是吗?”
记者结结巴巴地问。昌子越来越觉得不痛快了。
“是的。”
那个拿照相机的记者对准昌子准备照相。
“请放下。”昌子喊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照我的相?”
“唉……”新闻记者劝慰似地说。“我们听说你家先生和你妹妹一起出走了。”
“不,那不会的。”昌子高声地壤道:“我丈夫和妹妹晚回来一两天,除此以外,不会有别的事!”
“那么,您知道伶子小姐到哪儿去了呢?”
“……”
“要是不知道,那就伤脑筋了……那么你家先生在哪里呢?我们认为这个情报不会有错的。”
“什么情报?”
昌子象被猛击了一下。
“我们是从经济计划厅得来的情报。太太,你家先生和妹妹以前就有关系吗?”
“役有,没有,那绝对不可能。”
昌子的脸色刷刷白。“这情报是从哪儿来的?”
“那我们不知道。是你先生的单位里打电话给我们的。”
“电话?”昌子眼前一片漆黑。
这电话究竟是谁打的?新闻记者也不清楚,看来不是掩饰,他俩确实不知道。
“太太,很抱歉,我们实在无可奉吿,我们来这儿?不瞒您说,想听听您的感想。”
新闻记者拿起铅笔准备记录。
感想?——哪有什么感情?
“我什么情况也不了解,有什么可谈的。”
“不。太太,事情到了这一步,说明这情报不是造谣。你家先生说出差去,以后下落不明。你妹妹前一天离家出走,也杳无音讯。叫谁来考虑,这明摆着是私奔嘛!”
“私奔”这两个字象一阵冷风吹透了昌子的全身。这两个字,她想也没想过,然而事实却摆在眼前。
“太太,你听了也许会吃惊。这也难怪,因为您可能不知道你家先生和妹妹之间的暧昧关系吧。”
“我相信这不会是事实。”
新闻记者立刻记下了这句话。
“这样说,你是相信你的丈夫罗!”
……相信堀泽吗?昌子自己也弄不明白。她不敢说全面相信自己的丈夫。但她有充分信心,可以肯定丈夫和妹妹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我认为他和妹妹不会有那种事。”
“那么说,您信赖自己的妹妹罗!”
“是的。我妹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然而,现在两人都下落不明,而且离家时一前一后,只隔一天,对此,你作何考虑。”
“那是偶然的巧合。”昌子斩钉截铁地说。
“哈……偶然……”
新闻记者冷嘲热讽地点点头,闪光灯一亮,趁昌子不备,新闻记者照了一张相。
“为什么照相?”昌于坑议道,“象我这样默默无闻的人,你们报社为什么这样感兴趣?”
“你可不要说兴趣,我们是奉编辑部的命令来采访的。实际情况我们也不大了解,对不起。”新闻记者向昌子道歉。“假如得知你家先生和妹妹确实是私奔,太太,你能原谅他们吗?”
“快走吧!”昌子气得说话声音都发抖了,“不会有这样的事,你们凭想象要求我谈什么感想,这也太过分了!请回吧!”
昌子把两人送走后,过了十分钟,又来了另一伙新闻记者。
“这儿是堀泽先生府上吧!……只要一点时间就行,就在这儿站着说吧!”
那人说话声音特别大,昌子怕影响邻居,赶忙开门让他们进来。
和刚才送走的两位记者一样,另一个人拿着照相机,所提的问题几乎完全一样。
“我认为这是遥言。”昌子没让他们进屋。
“这么说,太太,您是不相信罗!”
“总而言之,对你们的提问,我无可奉告。”
“不过,你家先生和妹妹一前一后离开家,这总是事实吧!这样看来,这情报不会没有根据吧!”
“这种胡八道的情报跟我没有关系,请回吧!”
“太太,你的伤心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请你说说,哪怕一句话,两句话都可以。”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可难办哪!那么我就根据我们所见到的太太的心情写,这样总可以吧!”
“反正我什么也没说。”
在这一瞬间,闪光灯又亮了一下。
“请回去吧!”昌子颤抖着声音减道。
为什么我会遇上这样不幸的事?昌子觉得自己的头脑麻木了。
她连忙换衣服离开家门。再呆下去,说不定还有新闻记者接二连三地来采访。
她锁上门,走出了公寓,冷空气迎面扑来,头上是一轮新月。
一辆插着报社的旗帜的汽车迎面驶来,晚一步,又该堵在家里了。
昌子在电车里,以至下了电车,甚至忘了怎么走回娘家去。车厢里乘客们安详地读着报纸或周刊杂志。街上的行人匆匆地赶路。昌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隔离在人群之外。
到了娘家的门口,女佣从里面迎出来。
“哟,小姐,太太到你那儿去了,你没碰见她吗?”
“是吗?没有。”
走两岔里去了。母亲一定有话跟自己说。
“爸爸呢?”
“老爷在里屋。”
昌子顺着回廊朝里走。父亲常在那儿坐的客厅亮着电灯。从玻璃拉门瞧见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坐在榻榻米上,一见昌子,脸上的肌肉歪斜了,以可怕的目光注视着昌子。
“爸爸!”
昌子这时才涌出了眼泪。
第二天报上登了有关报道,版面的处理比昌子想象的大得多。内容大致相同,还登了堀泽和伶子的照片。
《经济计划厅官吏和小姨子双双失踪,为清算邪恋而情死》
大标题和内容几乎差不多。
——经济计划厅A课课员堀泽英夫因与妻妹恋爱不能自拔,并为妻子的三角关系而苦恼,暗示妻妹,于七月十六日离家出走。堀泽对本单位称请假,告诉家里说出差,堀泽的妻子对此不愿意表示意见,只说她并未发现丈夫与妹妹有何不规。
……
这种司空见惯的事件,却登的这么夸张,并且还登了昌子的照片,显得太不自然了。
昌子读着报,仿佛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好比远处发生的爆炸,现在只刮来一阵爆风,没有马上变成自己的实感。
然而,报上登出消息那天,公寓里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朝昌子看,这是爆风的第一步。
平时见了面笑嘻嘻打招呼的人,一见了昌子主动回避她,不想见她,也不愿意跟她搭腔。昌子感到射向她背后的好奇的视线象针剌一样难受。
昨夜一夜未合眼。母亲也睡不着。父亲早早上了床也未必能入睡。
母亲问昌子有关堀泽的事儿。她不相信堀泽和伶子竞会出走。从伶子平时的表现来看,根本没有这方面迹象。堀泽也丝毫没有这种表现。
然而,新闻记者的话又不得不承认是事实,两人出走,一前一后只差一天。而且都去了仙台。
有什么理由他们选择仙台这个地方,堀泽从学生时代就爱旅行,或许他曾经去过仙台一二次,伶子对东北地方简直一无所知。如果,他们选择仙台,那肯定悬伶子顺从堀泽。
新闻报道估计两人殉情而死。
这种说法不能使昌子产生实感。他们俩为什么要选择死呢?
然而,待到经济计划厅宣布堀泽停职,昌子才慢慢地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两人失踪后过去了两星期。
经济计划厅根据报上的报道,不能再保持沉默。堀泽的同事在传达课长的指示,宣布堀泽暂时停职。待弄明真相后再作决定。
这是暂时措施,意味着报上的拫道一旦属实,那么就不排除退职的可能性。因为殉情而死的人不能再担任公职。
堀泽平时得到课长、部长的器重,堀泽自己也引以为荣,没想到出了事,上下级关系不过如此而已,课长一次也没到堀泽家来过。
停职处分一方面保持了官厅的体面,一方面这事也涉及到部长、课长的责任问题。部下出了事,即使不是工作上犯错误,上司也得采取预防措施,避免被动。
然而,昌子没有防御的方法,公寓里的人把视线集中到她一人身上。不仅如此,认识她的人读了报上的报到都用好奇与嘲讽的眼光注视着这个被丈夫抛弃的妻子。看起来表面上同情她,背后却对她冷笑。
昌子和母亲商量后决定搬出这公寓。
母亲不止一次地劝她回娘家,昌子却没有这勇气。回到娘家,虽可避开那些轻蔑的眼光而又不得不毎天看父亲的脸色,父亲是个要强的人,做买卖从不让人。自从伶子和堀泽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好象突然泄了劲。
母亲则对昌子发牢骚,哭泣。父亲虽不吭声,但他所受的打击使他身体骤然衰弱了。
昌子搬到另外一个公寓。这儿的住户几乎部是独身女子。
公寓位于青山,战前这儿是高级住宅群。如今建造了许多小住宅。昌子租的公寓位于青山的尽里首。住户大多是公司职员、美容师、教师、裁缝等。
昌子搬到青山是在堀泽和伶子出走一个月以后。
昌子还以为这一事件不是真的,因为至今没有找到两人在一起的确凿证据。如果过去曾经有过类似的迹象,哪怕是一丁点的迹象,昌子也可能会听从社会的舆论。
昌子在心中喊道:伶子你真混!快出来吧!你在干啥?
根据伶子的性格,或许她一方面弄得大家心神不定,一方面还在一旁窃笑哩!说不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大伙面前,她手舞足蹈笑一通,弄费人们啼笑皆非亦未可知。
搬家后两三天。
昌子想起去走访伶子的好朋友小野喜久子。小野喜久子的形象早就出现在昌子的脑海里。但迄今她还下不了决心,同时也没有时间考虑去走访小野喜久子。
昌子总觉得小野喜久子或许知进伶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