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这次三月里出门耗费了不少时日, 等再此回到京中时候,朝中又是新一番景象。
康熙回来后,问了几个信得过的宗亲大臣, 得知太子当政的这段时期,朝事清明,令行禁止,朝中内外都对太子很是敬服, 干得不错。
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家都对太子言听计从,跟他这个皇帝在位时没什么两样。康熙却有些不那么高兴了。
就拿几个儿子来说, 老三、老四、老十三,都开始有些追随着太子。
因为有太子这个“未来天子”作为筹码在手上, 如今索额图权势渐渐大了,也几乎压倒了明珠一系, 因着他如今又捧了老八出来, 才叫稍稍缓了点神过来。
也就是这次出巡, 叫他明显感觉到,身子不比从前。
如今百官还算服帖, 可若是叫人知道,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体, 朝中人必当蠢蠢欲动,为了自己和家族的持续繁荣, 必当先找好下家。
那些如今支持太子的人,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估计希望自己早些离世,将位子让给太子吧。
太子如今也开始利用自己手中的职权给这些人谋私了,想来也是生了笼络人心的念头。
他扶持直郡王, 不光是为了保持朝中平衡,也是为了保全自身。
太子是康熙一手带大的孩子,即便这个孩子有了问题,康熙第一时间也不会觉得是自己孩子的问题。
都怪索额图和那些党附太子的人,把朕的儿子给教坏了。
康熙想,如今若是能掰,便将太子早些掰回正轨当中,若是不能,也别怪他对这些人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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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之后,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蒙古地带自古以来就是游牧民族,耕作技术很是缺乏,几次奏请京中调拨粮食。
可总是这么调拨粮草也不是办法,康熙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便打算遣了人前赴蒙古教导农耕和灌溉技术,顺带赈济受困的贫民百姓。
这项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康熙便叫了直郡王督办此事。
阿哥所里,十爷听了这事对九爷评价道:“皇阿玛这法子不错,总不能年年叫他们管朝廷要粮食。若论及气候,东三省不比科尔沁和阿霸垓冬里更冷吗?到底蒙古那边还是耕作能力太弱,才会如此缺衣少食。”
九爷吃着盘子里新做的炒蚕豆,不屑道:“有什么好教化的?不会种地就没粮食,没粮食就饿着呗,就他们事儿多。”
自从打五爷那里知道,自己的府邸是贝子的图纸,而老十却是郡王后,九爷的心情就差到了极点,啥都要杠上一杠。
十爷对于这件事情表示怀疑,就他的能力和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而言,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像要封郡王的。钮祜禄氏一族当年是显赫过,但如今也算不到他头上。
十爷感觉还是五哥弄错了,倒是带得老九最近看自己哪哪儿都不爽。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康熙身边的太监过来传旨,请九爷和十爷去万岁爷去乾清宫走一趟。
接到旨意的九爷和十爷面面相觑。
他两人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被皇阿玛惦记上了?
多年以后,十爷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心中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那日是冬天里头难得的好天气,比寻常腊月里暖和,他们一路进了乾清宫后,便被康熙赐了座,又有魏珠上来奉了茶。
皇阿玛坐在上头,语气里永远是那种带着威严的波澜不惊,伴着周围袅袅的龙涎香味道,道出了他和老九的婚事人选。
九福晋定了都统齐世之女董鄂氏,而他的福晋人选,则是定了阿霸垓乌丨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
后面康熙有说了一些勉力他们学业、修身齐家而后才得治国平天下等话语,但十爷却都有些听不清了,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机械性地跟着九哥谢恩以后,一同出了乾清宫。
也是在此时,九爷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十爷的宅子可以是郡王图纸了,那是皇阿玛打算舍了老十出去联姻,是他用自己的姻缘换来的。
看着十爷丧到不行的样子,九爷大力拍着十爷肩膀道:“老十你快别这样了,皇阿玛这就是叫你拿福晋换郡王,这买卖不亏,给我我也愿意啊!”
九爷这话都不是安慰十爷,甚至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他一个贝子,哪一年才能熬成郡王啊?为啥康熙选的不是他去联姻呢?
他是不如老十帅还是不如老十勇武呢?监国那样的好事是落不到他头上了,怎么联姻这种别人不要的事也落不到他头上呢?
十爷听了九爷这话却越发心烦起来。
九哥也许是想安慰于他,但他这个安慰的话,听不听都没差。
回到阿哥所后,十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顶过了这么一个中午。
老九只会插科打诨,八哥顾着前程,没空打理他这些情绪。这时候若是想找个人谈谈心,发散一下心中的消极情绪,十二弟才是首选。
十爷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十二聊聊。
十爷赶到殷陶院子之时,见十二弟正在院子里晒书。
最近殷陶的收获不少,有太子殿下赏赐的孤本,也有四爷送来的水利专业书籍,还有七爷赠送的地理图志和游记。
这些书都是好东西,大大的丰富了殷陶的课余生活,也让远离电视和网络的他可以更好地适应这个时代。
这年头书籍保存不比现代,由于书籍材质和通风不够及时的缘故,书籍经常会有受潮和招虫的现象发生。
正好今儿天气不错,殷陶便叫着萧玉等人帮忙将取出来晒晒。
看到十爷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走进来,殷陶就知道他这位十哥又遇上了麻烦。
殷陶将十爷让进屋子里,上了茶水和果子招待。
十爷只抿了一口茶,便对着殷陶吐起苦水来。
别的兄弟的福晋都是满军旗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有他的福晋是个蒙古格格。如今他知道了,自己在皇阿玛心中地位不比其他兄长,已经是难过十分,再加上即将会有一个在草原上长成的、和自己生活习性全然不在一个维度的蒙古福晋,更是雪上加霜。
记得八哥娶亲之时,他还曾经同十二弟讨论,说自己想像八哥一样,娶一个可心的姑娘,如果是外祖钮祜禄家中的表妹就更好了。
可没成想上天跟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他的福晋反而是几个兄弟当中最最不中意的!
十爷用完了那一盏茶后,终于冷静了下来。
殷陶这才轻声开口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阿玛指婚时候,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一个皇子公主的喜好,每个人都是如此,并不是只有十哥这样。”
这年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家都一样,只不过有人运气好,撞上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有人运气不好,开没成婚就开始排斥。
十爷还能把蒙古格格娶回来,那扶蒙的公主是要背井离乡留在蒙古的,不比男子惨多了?
“十哥你看,五哥的岳父不过是个员外郎,八嫂是罪臣之女不说,安王府近来也没落得厉害,就连太子妃也是早早就失了父亲,家中助力不比以往,太子还是靠着索额图他们撑着……这事儿分怎么看,说不定还有人羡慕你岳父在蒙古正当权呢。”
说到这里,殷陶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最终还是选择对十爷直言不讳道:“再说了,十哥,你又没想过那位置。”
十爷是个一心想要跟着八哥的人,肯定对大位是没啥想头的。
十爷点了点头,表态道:“这个自然没有。”
“是啊。”殷陶道,“十哥既然并不想要那位置,不论将来新君是谁,十福晋的身份都是你的一道屏障。虽然你想跟着八哥,但你也不能事事都想着靠八哥带你。”
历史上十爷福晋去世得早,若是她能够活到雍正一朝,没准儿四爷能看在钮祜禄一族和阿霸垓部落首领的面子上,对十爷网开一面。
乌丨尔锦噶喇普是一地之主,有军马有人口,权限可比在京的几位亲王大多了。
最后,殷陶总结道:“人啊,总是要先靠得住自己,再靠别人。”
十爷听了这话十分动容,但嘴上依然别扭道:“她可是草原上长大的姑娘,那万一……万一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若是她不会绣花也不会理家,我同她处不来可怎么好?”
殷陶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康熙在儿子的婚事上还是把控很严格的,既然未来的十福晋是蒙古格格,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比其他兄弟差了一层,那么康熙就会在别的地方给十爷找齐。故而十福晋绝不会是什么歪瓜裂枣,容貌品性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十福晋就算不够柔美温顺,但一定也有自己的优点。
殷陶笑道:“即便未来十嫂绣花写字比京里头姑娘们稍逊一些,可想来骑马射箭又能强了一些,身子骨也定当不错,你两个日后可以一起练练骑射,四处出游。再说了,十哥,你府上做衣裳有绣娘,管账有账房先生,要十嫂做这些精细活做什么?”
在十爷频频点头之下,殷陶用法国著名雕塑艺术家罗丹的话一锤定音。
“十哥,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十爷都给听愣了。
真的是这样吗?
十二弟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也很有哲理。
不知道为什么,十二弟就是有种神奇的力量,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不过短短的一番话,就完全扭转了他的心境。
跟他一番谈话下来,自己竟然不觉得这门亲事有多糟糕,也不再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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