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叔, 如果我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先后定亲了左继侯府家的女儿, 还有孙尚书家的姑娘,结果她们先后不幸身亡, 你落下了克妻的名声, 从此后只能孤身一人。”
阿萝停顿了下, 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根本不会信?”
萧敬远抿了抿唇, 垂下眼, 目光所及之处,是这闺房的窗棂,窗棂下方雕着细致繁琐的富贵花, 富贵花上,小姑娘的一缕黑发在上面轻轻扫动, 灵动调皮。
他十九岁了, 过了年就是弱冠之年,这个年纪, 也该定亲了。
父亲是在他十六岁时没的,如今守孝三年,也恰是时候。
是以母亲开始张罗着为他寻一门亲事。
就他自己而言, 对定亲一事,是无可无不可的, 至于娶谁, 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萧敬远轻轻咬了下牙, 他想起了至交好友对他说的话。
“你最近没事忙什么,跑哪里去了?”
“你对叶家小姑娘这么上心,是养了来以后当小媳妇吗?”
“我可从没见过你对其他姑娘这么上心!”
“其实那个小姑娘我看过,模样真不赖,你先订下来,过个七八年娶了,未尝不可。”
“就是那天在街上,你不是还给她买花戴?我本来要走,恰好看到了。”
萧敬远微微眯起眸子。
这些话,他可以当耳边风,只说好友乃是口无遮拦,可是昨夜他做的那个梦……
想起那个梦,萧敬远脸色骤变,紧紧皱眉。
“是,我不信。”
他停顿了下,让自己不去看小姑娘盈盈含泪的祈求目光:“就算信,我也不会因此改变我的主意。如果对方注定有祸事降临,我为什么不可以扭转乾坤,去改变她的命运?”
听到这话,阿萝心里咯噔一声。
她咬牙,再咬牙,无奈地望着他:“你以为你能改变命运吗?”
如果他能,怎么可能接连碰到三次那种倒霉事,最后将近而立之年一直没成个家!
“就算不能,也没关系。”
“你!”阿萝在这一刻,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瞪大眼睛绝望地望着萧敬远:“我并不是要害你,是盼着你能好,盼着你不要像……”
她是盼着他,不要像上辈子那般……孤苦一人。
可是在这一刻,她望着他那冷漠排斥的目光,忽然意识到,她是没办法去改变什么的。
突然间想起,这一生这一世,初见他时,他面上那不同于上一世的朝气,以及偶尔间含笑的目光。
当时其实多少有些疑惑,为什么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肃穆严厉的定北侯,只以为或许是终究年轻一些吧。
现在才猛然间醒悟过来,是不是因为如今的他,终究还没经历生命中注定会有的一重又一重的无奈?
“七叔,如果我告诉你,我能知道未来的一些事,你会不会信?”她豁出去了,仰着脸,认真地望着他,急切地这么道。
“我不信。”萧敬远依然没有看她,漠声这么回道。
“你——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知道将来——”
她话还没说完,萧敬远便打断了:“你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现在,你要不要知道你娘以前的事?”
“我娘?”
“是,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我娘怎么了?”
萧敬远抬眸,望着阿萝目光中的急切,挑眉,淡淡地道;“你如果能知过去未来,又何必问我你娘以前的事?”
“这……”阿萝没想到他竟然拿这话来堵自己,只好道;“我知道的未来不包括这个!”
萧敬远看着她着急辩解的小样子,不免笑了下,笑过后,脸上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你娘在嫁给你爹之前,曾经和江南苏家定亲,苏家和你外家宁家也是世交,只是后来宁家家道中落,苏家人自己也恰好牵扯进了永昌一案,自顾不暇。苏家便要悔了这门亲事,让苏家四公子迎娶当时安洛王之女酩悦郡主,然而这位四公子对你娘用情颇深,誓死不愿悔了这门亲事,便自家里逃了,借了好友三百两银子,孤身前去迎娶你娘,之后赶在苏家人知晓前,带着你娘远走他乡。”
阿萝一时已经是听得目瞪口呆,她并不知道自己娘在嫁给父亲前,还曾经和人成亲过。她一直以为,娘只是被人悔婚而已。
“之后的事情,年代过久,知情人也少,便很难查出了,那位苏家四公子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暴病而亡,你娘孤身一人回到叶家,过了没多久,你父亲便登门迎娶。”
“那,那我大伯,这和他可有干系?”
“你大伯你爹,当年曾经跟随你的祖父前往江南任上,是以结识了你娘,据传……”毕竟是别人父母的陈年旧事,萧敬远稍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据传你伯父和你爹,全都心仪于你娘。”
有些话,萧敬远没说透,不过阿萝已经猜到了。
显然是母亲在那苏家四公子暴病而亡后,伯父和父亲两男争一女,最后父亲迎娶了母亲进门,只是因种种误会,父亲母亲之间一直颇有隔阂。
一时阿萝想起他们相处时的种种情境,想着今日自己两边说胡话,他们若是有心,今晚就在一处歇息,这个结是不是就有可能早点解开?
正想着,又听得萧敬远道:“三姑娘,这个,给你。”
阿萝抬头,却见萧敬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木头娃娃。
那木头娃娃雕刻得惟妙惟肖,玉白小脸,如水黑眸,配上一头秀发并个碧绿犀牛角,正是自己的模样。
阿萝双手接过那木头娃娃,捧在手心里,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萧敬远:“七叔,这是你送我的吗?”
萧敬远躲开了那双充满渴望的清澈眼眸,淡声道:“是。这个你留着吧,我无法做到我的承诺……”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阿萝原本看到那木头娃娃的惊喜,瞬间结冻成冰。
“你——”她咬唇,有些委屈,又有些绝望:“为什么,七叔,是不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乱叫你过来,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这么说着时,眼泪便噼里啪啦往下落。
其实父亲已经回来了,父亲看上去极好,自己若求什么,父亲一定能应,她如今也并不是非要巴着他不放。
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心里把他当成了一份倚靠,骤然间他抽身而退,她竟惶恐无措起来。
萧敬远轻叹了口气,抬起手,越过那几乎无法逾越的窗棂,去轻轻地摸了摸阿萝的头发。
小女孩儿家的头发分外细软,带着特有的乳香,是萧敬远从未碰触过的。
“你很好,很乖,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如今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我。”
“等以后,你长大些,若是有缘嫁入萧家,我——我依然是你的七叔。”
当萧敬远平静而略带温柔地说出这番话时,他又想起了母亲的期望,还有好友的胡乱猜测。
眼前的小姑娘还很小,且是他母亲看中的孙媳妇。
于萧敬远而言,有所为,便有所不为。
他知道自己不该和这个小姑娘太过亲近。
阿萝一听这话,哭得却是更狠了,拼命摇头道;“不,不会的,我才不要嫁到你们萧家去!你不管我了,你不管我,我心里恨你!”
然而萧敬远咬咬牙,没说什么,转过身去,纵身一跃,化为一道黑影,就此消失在院落里。
阿萝兀自抱着那木头娃娃,哭了半响,最后突然站起来,将那木头娃娃扔在了地上。
“谁要你的木头娃娃!你分明说话不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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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着实伤心了半日,以至于晌午饭都有些恹恹的不爱吃。鲁嬷嬷和宁氏自是察觉了阿萝的异样,问起来时,阿萝也只说做了噩梦,根本不提这事儿。
到了晚间时分,父亲归来陪着她和母亲一起用膳,她不免多看了父亲一眼。
叶长勋原本心思都在宁氏身上,小心查看,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她身子孱弱,确实像是晚间不曾睡好的样子,正是满腹愧疚,忽而间便见女儿歪着脑袋从旁瞅着自己。
那清亮的眼睛,真是仿若一个缩小了的林氏。
他难得竟然笑了下,放下箸子,凑过去问道:“阿萝看什么呢?”
“爹,你真得以后不走了是吗?”她忍不住问。
“阿萝怎么忽然你这么问?”叶长勋便是再不细心,也感受到了女儿言语中的忐忑。
阿萝抿唇,想起早间萧敬远说再也不会理自己的话语,心里一酸,眼泪又险些掉下来,她连忙忍住,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想让爹一直陪着我和娘吃饭,不想让你离开……”
叶长勋听这话,一时有些呆住,他看看宁氏,再看看阿萝。
宁氏也未曾想到女儿小小年纪说出这番话,不免心疼,轻轻咬唇,她不由看向夫君。
夫妻二人四眸相对间,竟都泛起几分不自在。
半响后,叶长勋刚硬的脸庞上竟隐隐透红,他轻咳了声,抬起手,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发:“放心,爹不会离开了,会一直陪着你和你娘。”
阿萝这下子是真哭了,她也顾不上其他,仗着年纪小,一下子扑到了爹的怀里。
“爹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骗我!真得不许骗我!”
宁氏也有些吓到了,她白日便见女儿一直恹恹的不开心,私底下问过鲁嬷嬷和丫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今看来,竟是怕父亲再次离去?
女儿小小年纪,心里不知道存了多少心事儿,这些年,实在难为她这小人儿了,想到此间,也是心痛,不由得抱住女儿,连声安抚说:“阿萝别哭,你父亲自是说话算话的,他既说了不走,那自然是不走,阿萝一定要信爹,以后爹自会一直留在家里照料你。”
叶长勋听宁氏这么说,也忙顺着她哄道:“是,爹从来不曾骗人过,骗人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