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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章 杀手令&小火 第七节

周五破天荒出了太阳,阳光一扫笼罩城市大半月的阴霾。

现在是冬天,常青树却没有落叶子,正是银杏叶黄,枫叶飞红之时。

公安所在的街道正是此番美景,前门一排银杏,后门一排枫树,洁白胜雪的办公楼一眼清晰可辨。

下午五点,誉城公安办公大楼7层,刑侦一队的办公区热热闹闹。昨天又结了一个案子,后续工作也办完,难得所有人都没出勤,整好赶上清闲时刻。

一帮大小伙子或站或坐,聊着闲话,吃着谭哥父母家种的橘子。

有人讨论着吃食——

“今年的橘子真甜啊。”苏阳剥开橘子往嘴里塞。

谭哥:“去年下过雪,土壤好。不知今年的雪什么时候下。”

“快了,”程副队接话,“天气预报说新一轮冷空气十天半月就到。希望别出什么案子,下雪下雨下冰雹,侦察起来麻烦。”

刑警们聊天,三两句就能回到本职工作上。

“有言队带着我们,什么案子破不了!”林子嚷,“我看我们队今年又要蝉联公安部十大刑侦队头名。”

言焓剥着橘子皮,啧一声:“一到月底要写评价表的时候,好听的话就多了。”

众人哈哈笑,纷纷拿橘子皮砸林子。林子反应敏捷,左接右挡:“实话,实话啊!”

黑子也附和:“真的,言队太厉害了,就说昨天那个案子,一眼看出邻居说谎,是杀人犯。”

言焓笑一声:“邻居说这段时间不在家。死者才死两天,院子里的水龙头就结冰了,邻居家的却没有。”

“难怪。”黑子竖大拇指,“言队,你真是火眼金睛。”

话没落,言焓一片橘子皮扔过去,皱眉:“说谁猴子呢!”

程副队紧追其脚步,砸黑子:“难道我是二师兄?!”

橘子皮满天飞。

男人不管到任何年纪,只要聚在一起,没有女人在场,行为都会相当幼稚。

言焓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走到一边去接:“哪位?”

那边停了一下:“是我。”

“千阳?”

“我找到了。”

“……你打算怎么办?”言焓拧起眉心。

“他们都要偿命。”

“你先不要……”

“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听你意见。”

“……”

……

言焓讲完电话往回走,恰好撞见尚局长。

“言焓啊,有事找你。”尚局招招手把他叫到走廊边,“我看了最近的案子。就说上个月的,孙琳和潘盼是双胞胎,孙琳生于书香门第,她父母说双胞胎的另一个出生之初就在医院死掉了。但潘盼被带到乡村,平安长大了。”

言焓:“是。”

“之前的姜晓和董思思也是同样的情况。”

“是。”

“你怎么看?”

“我?”言焓笑了笑,“失踪或拐卖案不是归二队管吗?”

尚局思忖一会儿:“也对,你们队事情太多。”

“尚局,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年代久远,暂时不弄出大动静。让二队的人先从医院查,看看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在做定夺。不过,你小子分得真清楚,不该自己管的事儿,一点儿不上心。”

言焓笑:“那是。”

……

局长走后,言焓独自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

他比谁都上心,因为夏时也是双胞胎。

当年定义夏时死亡的两批骸骨和夏爸爸对比过,属于夏时。

但言焓私下查证发现,两批骨肉看似属于同一人,实则不然,来自DNA相同的双胞胎,就是说夏时刚出生就意外死亡的姐姐夏天并没有死,她长大了,然后死了。

这件事,言焓没有和任何人讲,包括夏时的父母。

私事,当然要私下解决。

他想起刚才的电话,眯起眼睛。外边阳光稀薄,金灿灿的。

九年前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很冷,却有阳光。

他以为,那天会是生活中很平常的一天。

那时,他已渐渐远离曾经的腥风血雨,生活平静安宁。

清晨,夏时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在他的怀里像小虫子一样拱啊拱地把他闹醒,她自己却还迷迷糊糊。

她要睡觉,还有起床气,他又哄又宠,一番亲昵的床上运动后抱她去洗澡,一起起床做早餐,一起穿衣出门。

他送她去她实习的医院,然后去警校。

她下车前对他说:“今天腊八节哦,晚上给你煮我家夏妈妈的秘制八宝粥好不好?”

他说好。

一整天,两人各自忙碌。

他跟着当时风头最劲的神探尚杰实习,参与了一个案子,做收尾工作时,苏雅丢三落四地拖延,他一时忘了已过下午五点半。

夏时也因照顾病人耽误了下班时间。

5点45分是言焓应该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时间。

夏时忙里抽闲给他发了条短信:“言小火,你等我一下。”

言焓看到短信,也不理苏雅了,飞奔去停车场,开车去接她。

好在她还没下来,他呼了口气,静心等待。

过了很久,他给她打电话,没人接。他知道她工作时电话静音。

他在车里睡着了,半途冻醒来,路灯都亮了。

天很冷,寒气很重,夜幕中一整条街空荡荡的。

他猜想她肚子该饿了,去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她喜欢吃的三明治,付钱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

想起她说“以后你做警察,我做医生,要忙得一辈子不见面了。”

他怎么舍得和她一辈子不见面?

这么想着,他加快步伐往医院里跑,猜想他的小女人一定累得凄惨兮兮快趴下了,一定见了他就扑进他怀里。

他会把她背回来,让她趴在他背上吃三明治,睡在车后座打滚,然后回家喝他熬的粥。

可……

秦医生说,夏时5点50分就下班了。

言焓一直记得那一刻,他的心不断不断往下坠却永远没有尽头的恐惧。

……

言焓离开走廊返回办公区,时钟指向五点半。

他拍了一下手,道:“下班,周末好好休息。”

众人应答着,却没多少兴奋之色。干这一行,根本没有休息可言,哪个周末不出点儿事让他们迅速回归岗位,那都不正常。

苏阳靠在椅子里,仰天长叹:“我只希望杀人犯们等到星期一,让我睡两天,一天也行。”

“你真奢侈,半天我都要拜佛了!”

谭哥提醒大家:“今天小猫上岗一个月,约好了去医院给她迎接的,别忘了。”

刑侦一队有个不成文的习俗,给每个入队满一月的人办“满月酒”,通常是大家凑份子吃顿饭。但甄暖还在住院,大家伙儿就商量着买点儿“满月”礼物去看看。

言焓没发言,他的心情,难以名状。

……

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甄暖百无聊赖,一边看电视,一边坐在轮椅里滚来滚去地玩儿。

电视里播放着法制类节目,讲警方如何破案。甄暖听得津津有味,滚了会儿轮椅她蓦然发觉自己依然在关注这一行。

她低头搓着轮椅扶手,有些迷惘,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沈弋说会介绍她去当老师。唔,当老师应该蛮有趣的吧。

她默默想着,一下一下揪病号服上的毛毛。

这时,病房门上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

门廊里瞬间响起一大群欢声笑语,男人们爽朗地笑:

“热烈庆祝小猫加入一队,一月纪念!”

“恭喜小猫‘满月’了!”

十几二十个男人掺杂着关小瑜秦姝和林画眉三个女人涌进病房,气球鲜花,好不热闹。

甄暖呆了呆,不知道这是干什么。

关小瑜把一只同人高的长腿兔子塞到她怀里:“暖暖美人,来一队满一个月了,大家来给你庆祝,本来是要一起吃饭的,考虑你身体没恢复,就推迟到百日啦。”

满月,百日,真像哄新生的小宝宝。

甄暖抱着那只大大的兔子,心里欢喜。

可很快,温暖被忐忑和惶然所取代,她没想到,过了这些天,言焓还没有把她要辞职的消息告诉大家。

而此刻面对他们,她摇摆不定。

那天在医院,为了辞职,她对言焓说了狠话,怪队友没保护她。她是违心的,天知道她有多爱大家。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不舍,舍不得他们每一个人。

其实,当时也还有点儿赌气,她伤成那样,差点儿死掉,他却一直不去看她。终于来了,却是提她最害怕

的事。等到她说辞职,他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以队长的身份打着官腔。

她难过死了。

但也很快发现自己没有立场难过。

“队长他……”他没告诉?

“言队他有事,”程副队会错了意,解释,“他一请假,那就是真有急事的。”

“哦。”甄暖低了声音,失落。

他怎么不来。

是怨她那天说的话吗?

这时,林子黑子给众人分发纸杯,倒上鲜榨的果汁。

关小瑜说:“谭哥家种的橘子榨的汁哦,你尝尝。”

林画眉老师也淡淡地凑趣:“我们谭主任怕你吃不到他家的橘子,特意想的法儿。”

众人哈哈笑,谭哥举起杯子:“来来来,喝满月酒。喝酒喝酒!”

甄暖抱着大兔子咯咯笑,和大家碰杯。

橘子汁凉沁沁,甜丝丝的,带着冬天的清香,又有夏天阳光的味道。

甄暖舔了舔嘴唇,真好喝呀。

欢声一片,她没注意到门开了。喝完半杯,她看见了沈弋,还有他身后的纪琛和纪法拉兄妹。

其他人陆陆续续注意到来人,渐渐安静下来。

有几个认识沈弋的,譬如程副队谭哥和林画眉,脸上稍稍露出肃色,眼神几不可察地在甄暖和沈弋身上游移。

甄暖轻声介绍:“这些是我的……同事,这是副队长……”又对众人道,“这是我男朋友,沈弋。还有朋友,纪琛和纪法拉。”

除了关小瑜和秦姝,其余人都惊诧极了,小猫有男朋友啊。警花居然落到墙外去了,伐开心。

大家颔首算是招呼,然后,静谧。

纪法拉目光搜寻四周,没有发现言焓的身影。

同事们先告辞了,秦姝说:“出院时,我和小瑜再来看你。”

甄暖点头。

纪法拉哼一声:“不用来了,暖暖姐已经辞职了,不是你们的同事,以后也就不用你们关心。”

此话一出,大伙儿都诧异地看向甄暖。

……

誉城公安,C-Lab大楼。

6到13层安安静静的,一队的人都去看甄暖了。

叮一声,电梯到了9层,言焓走出来,到甄暖的办公室前,开了门。

这间办公室让甄暖待过,似乎气氛都变得不太一样,柔和了很多,空气中有极淡的香味。

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很整洁,摆了几盆青青葱葱的小花儿。

言焓走到她办公桌前,她椅子上放着Kitty猫的坐垫和靠枕,柜子里摆着粉红色的暖宝宝。

他很少接触到喜欢Kitty猫的女生,除了那个从小就爱穿猫咪内裤的女孩。

柜子里有一堆东西,鼓鼓囊囊,拿一条薄围巾遮盖着。

言焓大致猜到了是什么,探身过去一拉,一堆零食冒出头来。小熊软糖、手指饼,巧克力杯,字母糖……全是些小孩儿吃的东西。

他忍不住弯唇,无声地笑出了白牙。

言焓用围巾把彩色的零食重新盖好,扭头又见办公桌挡板上贴着花花绿绿的便利贴。

他不徐不疾地扫一眼,她的字写得很端正,一笔一画,像小学生稚嫩。

都是些琐碎的工作:今日待办事项,实验室化验结果,联络员电话内容,队长交待任务……

他想起她说,她记性不好,走哪儿都要带着笔和本子做记录。

言焓看见桌上的笔记本,随意翻开。

一个月,她已写满两本笔记。全是她认为值得学习的知识,值得记录的话。

比如——

秦姝说:小脚穿大鞋的脚印……

后边跟一堆她自己找的鞋印分析。

谷清明说:贝克线可以测玻璃的折射率。

接下来是一大堆关于贝克线的详细知识。

队长说:不同体质,人体不同部位的电阻不同。

下边就是头部、手脚、胸口、大腿各个地方的电阻。

还有很多别的话——

队长说:希望将来你能媲美实验室里的每一位同事。西方的法医通常叫病理学家,记住学和家,记住你身上的责任。

队长说:缝合尸体后要鞠躬。

队长说:去给你的感觉找依据,让它变成事实。

队长说:如果你的探索和发现是对的,就要坚守它,维护它,不容任何人侵犯。

言焓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尽。

翻到最后一页,满纸密密麻麻,一笔一划写着:“队长 队长 队长 队长……”下边还有一点和长短不一的两横,是“言”字的上半截。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把笔记本阖上放回去。

他不是傻子,很多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他看得清清楚楚。

言焓并未多做停留,离开了。

他莫名有些烦躁,不耐烦等电梯,推开安全门走楼梯,心想,或许她离开也很好。

可出了大楼,走进萧索的北风里,他忽然又觉得,他要去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