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送除夕外卖的小哥儿拎着一大堆美食进门时,小小的房子拾掇得整洁而温馨。
甄意饿得饥肠辘辘,把年夜饭套餐摆上桌,一盘盘色香味俱全,全是大厨手笔。她得意地自夸:“爷爷,我是不是很聪明,做饭多麻烦呀,还是直接买好吃。”
“嗯,好吃好吃。”爷爷抓着叉子,往嘴里塞鲍鱼,笑眯眯地点头。
乳白色的日光灯下,老人家鬓角的碎发像闪闪的雪花,银丝丝的。
甄意见了,心里感慨。她最亲的爷爷,老了。
小时候,和他一起住在这间房子里,和姑妈表姐四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老头子吃得很欢乐,甄意起身,悉心地给他系好餐巾,拿纸巾擦擦他嘴角的油,又给他盘子里夹了好多蔬菜,叮嘱:“爷爷要乖,别光吃肉哦。”
“知道知道,吃蔬菜吃蔬菜。”爷爷乖乖地应答,揪起一只西兰花放进嘴里。
“爷爷真听话。”甄意摸摸老人家的银发,往他的杯子里添了点儿鲜榨核桃汁,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一度。
是爷爷最喜欢的戏曲春节晚会,京剧名家们正在唱演:“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甄意啃着排骨,跟着嘤嘤呀呀哼唱起来:“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七万八绕的,还真唱出了一点袅袅的味道。
哼到一半,顿住。
她摸出手机,装作无意地看一眼,21:14。没有未接来电,却有一大串未读短信,全是群发的恭贺新禧。
没有言格的。他的性格,当然不会搞这些玩意儿。
唔,没有惊喜……
嗯,言格家肯定很热闹,大家都在玩儿吧。
她一点儿不失落,轻轻吸一口气,收起手机。见爷爷的餐巾脏了,给他解下来重新换一张系好。
爷爷吃饱喝足,跟着电视里的人唱戏曲。甄意也抱着水果盘,歪在沙发上和爷爷一起哼唱。往自己嘴里塞一瓣橘子,往爷爷嘴里塞一块苹果。
小小的老式电视机里,京剧越剧黄梅戏花鼓戏秦腔豫剧,爷爷全会唱,甄意也能跟着胡七胡八地哼几声。
爷爷唱一句,她也不管下一句曲调对不对,就大胆地接过来唱。
祖孙俩其乐融融,乐乐和和,时间竟也就不知不觉流逝了。
才到十点半,爷爷就要睡觉了。
甄意打水给爷爷洗脸洗手洗脚,把他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后,想起什么,问:“爷爷,你记不记得一个叫卞谦的人啊,他是你的学生呢。”曾有一年,她和爷爷在卞谦家过年。此刻,她有些想念他。
“不知道。”爷爷闭着眼,不满意,“我要睡觉。”
“好好好。”甄意没打算问出什么,掖了掖爷爷的被子,“晚安哦。”
走出房间,狭小的客厅安静而又灯光朦胧。她独自把餐桌茶几收拾干净,已经晚上十一点。关掉叽叽喳喳的电视机,房间陡然陷入一片安静,便可以清晰地听见外边的世界开始响起礼炮声。
抬头一看,窗子外,城市的夜空升腾起灿烂的烟火。
好漂亮。
甄意走到阳台上欣赏,又摸出手机,祝贺的短信堆成山。搜寻一下,还是没有言格。
她耸耸肩,给司瑰打电话,才找出名字,司瑰的电话就过来了。
这样的默契让甄意瞬间开怀,接起来,欣喜道:“阿司,好巧哦,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嘁。少来,明明就是把我忘了……”司瑰笑着和她聊起来,“甄,我这里下雪了……”
两人絮絮叨叨讲了快半个小时。才放下电话,手机又亮了,这次是尹铎,从遥远的英国送来祝福。接着江江、戚勉、唐羽他们都打电话来,连戚勤勤都发了一个“甄意,新年快乐”的短信。
和戚勉讲完电话,快到零点了。烟花爆竹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她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夜空渐渐被色彩斑斓花式繁多的焰火点亮。
满世界璀璨的礼花,美得惊心动魄。
她搬了小板凳,一个人坐在灰暗的小楼上欣赏夜景,夜空中密密麻麻的彩色焰火漂亮得惊心,她的心被铺天盖地的美丽震慑得一片安宁。
快到零点,她不想听外面的人喊倒计时。甄意站起身,快速洗漱完毕,裹着浴巾准备上床睡觉。才关掉客厅的灯,老旧的木头门上却传来轻轻的三声叩门。
在喧闹的子夜时分,在一世界的烟花爆竹响声里,竟透着说不出的幽深和清润。
甄意先是吓了一跳,心跟着咚一下,立刻又紧张期待起来,揪着浴巾,缓步走到门后,隔着夜色,小声问:“是言格吗?”
屋外的烟火爆炸声达到顶峰,守岁的人们狂热而兴奋地倒计时:“10,9,8……”
门那边的人顿了一秒,才淡淡地“嗯”一声。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却是他没错。
世界还在噼里啪啦地叫嚷:“6,5,4……”
甄意的心瞬间狂跳起来,欢欢喜喜地打开门,便撞上他如画温润的眉眼。楼梯间里没有灯,只有烟火渐明渐暗的光在他脸上闪烁而过。衬得他的轮廓深邃,像从天而降的王子。
焰火与喧嚣到达顶点,除夕夜在一瞬间流逝而过:“……2,1……!”
她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又惊又喜。满世界喧闹的烟花声里,她也不怕吵到爷爷,忍不住喜悦,近乎尖叫:“你怎么会过来?”
他低头,拦住她柔软的腰身,低低地答:“有点想你。”
不止是有点儿。
坐在人群里,越是热闹,越是想她。
想她一定会在这样举家团聚的日子里觉得孤独寂寞,想她一定会巴巴地盼望快点儿过完年就可以见到他。
原本,他就是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