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铎眸光变深:“你想说什么?”
“成长中没有母亲的角色。这对你交友和看待女性的方式有什么影响?”季阳十足冷酷的审讯人姿态,“是否让你对女性,尤其是与女性的性交行为,好奇又紧张?”
这样赤裸的隐私剖析让甄意头皮发炸,尴尬而窘迫。
审讯室里极其安静,空气紧绷成了弦。
尹铎的手掌摁在桌子边缘,缓缓地,用力地,握成了拳头。“你调查我?”
季阳不答,铁着脸面无情揭发:“给嫌犯心理画像时,我曾怀疑此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阳痿,或者是女人。杨姿受害后,我反而确定之前的画像。他对女人的身体好奇敏感,前几次用器具模仿性交,这次终于忍不住亲自上阵。尹检控官,你二十八岁,年轻有为,英俊有魅力。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和女人发生过性关系吗?”问题直接,野蛮。
尹铎下颌紧绷起来,一声不吭盯着季阳。
甄意坐在一旁,发麻。这种抽筋剥皮的屈辱,她旁观都快受不了了。可作为审问者,季阳的力度只会越来越大:“你的父亲是位消防员,十八年前在燕角区一次特大火灾中救人牺牲。
“火灾烧死六名消防员。不仅因为大火,更因为路线判断失误。作为中队长,你父亲工作失职难辞其咎。其余五人是烈士,唯独你父亲死后背负处分和骂名。你不相信。当上检控官后,一直调查当年的事。终于到十八年后的今年,真相浮出水面,是如今的消防署长为了推责让你父亲做替死鬼。尹检控官,这就是你的刺激源!”
甄意呼吸困难。没料到从来优雅开朗笑容温和的尹学长有这种经历。
尹铎细长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水光,转瞬即逝。他竭力平静,缓慢而用力道:“我一直都相信我的父亲。真相的曝光刺激不到我。”
“引发当年大型火灾的是工厂宿舍员工,她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并没有受到刑事问责。”季阳不理他的解释,“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你心怀仇恨。相依为命的父亲活活烧死却无人偿命,还要经受最残忍的怪罪。尹检控官,你痛恨所有假象和不公。法律上无法惩罚的罪犯,你想亲自惩处。”
“没有。”尹铎浓眉之下,目光深而狠,“虽然会痛恨,但不会想亲自惩处。我父亲说过,即使是对待罪犯也要用公平昭然的方式!”
“这的确是你小时从父亲那学到的,所以你在人前光明向上。”季阳的审问几近残忍,“可父亲惨死,含冤九泉。母亲过早抛弃你,你失去父亲后千辛万苦去找她,她已有新的家庭,将你拒之门外。她骗你去游乐场,把你扔在摩天轮下偷偷离开。那晚刮台风,游乐场员工来救你,你抱着栏杆不肯走要等妈妈。这件事甚至刊登在报纸社会版上。虽然终身未婚的富豪伯父收养你把你当亲儿子,可一个忙碌的商人无法从精神上安抚一个心灵受伤的孩子。”
甄意惊怔,见尹铎死死咬牙颤抖的样子,竟怜悯得心疼。她想喊停,可季阳的声音愈发冷酷,语速极快:“尹检控官,这些遭遇足够摧垮你父亲在你幼时为你树立的世界观。你痛恨因失误害死公职人员却逍遥法外的人;你渴望得到女性的关怀,却害怕她们的欺骗与抛弃!这就是我们对这次连环杀人犯的画像,而你符合这所有的一切!”
“够了。”尹铎极低极沉地吐出两个字,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季阳,早已蓄满泪水。他的拳头用力握着桌沿,力度之大,让桌子轻轻颤抖。“我不管你的学说是什么,也不管你所谓的幼时经历会如何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如何让他扭曲成为反社会。你说的这些狗屁东西我都不知道,也不想了解!”
惨白的灯光下,尹铎脸色血红,深邃的眼窝里泪光在晃,一漾一漾,这个一贯儒雅从容的男人,此刻在颤抖,音沉如铁:
“我只知道,对!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些人在受到不公正和凄惨的遭遇后,变成嫌疑人,报复社会报复无辜;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群人。他们坚韧,他们不屈,不会被命运打倒。他们在遭受不公的对待后,格外珍视公平的含义,会成为与前一种嫌疑人截然相反的人!他们会成为抓捕嫌疑人的人!”
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甄意眼中含了热泪。
说环境决定人性。殊不知,在恶劣环境下,有人选择轻易堕落,有人选择痛苦涅槃。正是因为有后面这一群人,这个世界才永远充满希望,振奋人心。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季阳没再开口。
尹铎维持着僵硬而决绝的姿势,没有动静。
……
走出审讯室,甄意想和尹铎说什么,尚未转身,他从背后拥住了她。在房间里含着的眼泪全砸进她的脖颈。她陡然愣住。
“甄意,就一下。”那场揭伤疤式的审讯让他鲜血淋漓。此刻,这个男人脆弱而无助。
甄意再度眼中泛泪,只是很快,走廊那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言格走了过来。他愣了一下,渐渐,眉心微微蹙起,看得出不乐意。默默无言地看甄意几秒,见她只是为难地做表情,却不挣脱尹铎。言格轻轻眯了眼,不乐意变成了不高兴。
可他也不能说什么。看她半晌,很不满意地插着兜转过身去。
结果……也不走,就那样站在走廊里,拿背对她。以此表示……他不看她。
甄意:“……”
最终,尹铎松开甄意,说了句简短的“谢谢”便离开。
甄意得到解放,跑上去搂言格的胳膊。他斜她一眼,语气倒平静,说:“十九秒。”
居然计时……甄意小声解释:“他难过嘛。”
言格:“季警官也在,尹检控官为什么不抱他?他比较高大,从心理上讲,抱起来更有安全感。”
甄意:“……”噢,老天。
跟他讲不清,索性岔开话题,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啊呜,好困。”
言格果然转移注意:“回家吧。”
甄意累惨了。才一进门就扭啊扭解内衣,从领口拉出来往梳妆台上一扔,手脚并用地上床,裹着被子一滚,没动静了。
言格看一眼她小小粉粉的内衣,又看她。
台灯光朦胧,她倒下不过几秒,居然就睡着了。她睡眠极快,不出一会儿,呼吸就清浅下去。
“甄意?”
“唔?”她在尚浅的睡眠里应答。
“洗脸再睡?”
“唔。”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像被吵醒,委屈,撒娇,“你让我睡一下嘛,就一下。”
黑黑的眼珠哀哀地盯着他,像只祈求抱抱的小松鼠。
他是拗不过她的,轻声道:“好。”还是打水过来给她清洗吧。没起身,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眯着眼,抿唇笑:“你答应我了,让我睡一下。”
他反应过来,她说“你让我睡一下”有另一层意思。又被调戏了。睡到半路醒来调戏一把,他真服了她。可她或许真累了,没有后续,又闭上眼睛。两只手还懒洋洋抓着他。
他坐在床边,拇指轻抚她的手背,暂时不太想起身。忽听她朦朦胧胧地咕哝:“言格?”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