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止了脚步,奔跑的热气蒸腾上来,湿漉漉地裹住她的身体,沉闷,憋气,恶心,她的脸上身上全是热汗,心底却冰凉得像在南极的冰原。
耳朵里轰鸣一片,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遍一遍回响着宋依说的最后一句话。
隔着一条街,她看见她鲜血淋漓,剧组的人疯一般涌上去,尖叫,呼喊,围观的粉丝捂着嘴,满面泪痕地往中心挤。
很多人在慌张,哭泣。但,世界变成了凝固的死寂,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浓得化不开,像血,滞在胸口堵着。
甄意静静的,她的手心,通话时间还在计时,在流动。手机那边,却只有苍茫呜咽的风声了。时间已逝,她的耳边只剩空茫的宁静,是歇斯底里后的失声。
前一刻尚在恐慌、惨痛;后一刻,便终结。
来不及,说很多话……
她僵硬着,不知站了多久,有人摇摇她的肩膀,是司瑰。
甄意忽然间回过神来,面无表情,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沉稳地说:“我没事。”转身要走,司瑰拉住她:“这怎么回事……”
“和宋依有关的,”甄意回头,“再多问一句,朋友就没得做了。”
她这一瞬间眼神冷静而冰凉,表情陌生得可怕,像另外一个人。
司瑰一惊,不问了,担忧:“你还好……”
甄意打开她的手。广场上,所有人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跑,在汇集。只有她一个人,寂静地离开。
一次,也没有回头。
宋依死后第七天,下了雨,细细绵绵的。
是头七。她坠楼的地方还画着她的人形,周围摆满了粉丝们送来的鲜花,沾满了雨水。
傍晚,风吹着花瓣撒落一地,铺满整条街。
甄意戴着墨镜,小脸苍白,看不清表情。她弯腰,三次,放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在花丛中。雨丝飘飘,殷红饱满的玫瑰花瓣像谁年轻美丽的脸,挂着晶莹的泪水。
“头七之日,魂归故里,做最后的告别。”身后有人轻轻说着,是唐羽。
甄意没应,墨镜下,她似乎连嘴唇都有些白。
花丛中摆着宋依的照片,那里,她淡淡地微笑着,很美。
雨似乎大了一点儿,却没人打伞。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
“唐羽,”甄意缓缓开口,目光凝在花丛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做坏事,不要辜负了宋依。”
唐羽扭头,细细的雨丝沾染了甄意的细发,像细小的水晶,那戴着墨镜的侧脸在细雨中显得那么萧索。唐羽讶异她的话,但并不完全吃惊:“你知道了?”
“有人说,比起爱,人更容易因憎恨而团结,因有共同的敌人而凝聚。”
唐羽不作声,甄意也良久无语,最终淡淡道:“索磊很爱你。以后好好过吧,不要辜负宋依对你的保护。”她说完,转身离开。
唐羽回身:“甄律师会说出去吗?”
甄意身形微顿:“我没那么有正义,而且,我收了她的钱。”她声音很虚,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人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渐渐,雨水打湿唐羽的睫毛,落进她的眼睛里,又涩又疼。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流淌,已不知是雨还是泪。
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她看着玻璃镜框后宋依的容颜,哭泣: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曾经,她们过得多知足而幸福啊!
那一年,唐羽跟着唐裳和吴哲坐上火车,怀着满腔的热情和无限的希望,壮志豪情地说要扎稳脚跟,把父母接到大城市来。就是在那节车厢,他们遇到了宋依,没有铺位,也没有行李,只背个包,谨慎地躲避乘务员的突然袭击。
有一次,两头都来了乘务员,她没处可躲,竟钻去唐裳的床底,那下面多脏啊,唐裳惊呆。那晚,唐裳把自己的床让了她一半,两个陌生的女孩一夜无话地挤在一处。而唐裳永远不会想到,那次小小的善意,在很久之后得来不惜生命的回报。
在K城,四个年轻人各自拼搏,努力生活,相互鼓励,相互扶持。他们从不埋怨,非常知足,挤在出租屋里吃一顿火锅就觉得生活真美好。
其实一直以来,唐羽都不太喜欢宋依,觉得她太冷,目中无人。可她的冷艳让她很快在模特圈中走出独特的风格,偶然的一次触电大荧幕,她的表演使主演黯然失色,一角成名。媒体称她的演技“只有天赋可以解释”。
转型后,她事业发展有如坐火箭,这时她和唐裳的友谊出现裂痕。有次索磊请她们去酒吧玩,唐羽无意听到唐裳的朋友们说宋依忘恩负义。唐羽替唐裳不值。
她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同行嫉妒的风言风语,宋依和唐裳虽不解释,私下却很好。
唐羽知道后奇怪:“既然关系好,那你还跟人说宋依最近这部戏没演好?”
唐裳:“正因为夸她的人太多,才要有人泼冷水,让她再接再厉不要骄傲。”
“话这么说没错,可传到她耳朵里,会心存芥蒂吧。”
唐裳爽朗地笑:“真正的朋友会信任,不用解释就明白。”
唐羽心里暗自觉得唐裳太天真,宋依那冷面女不记恨才怪。可噩梦降临时,她才发现宋依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个噩梦,那么长,只要她想起,就痛得撕心裂肺,无法呼吸。
她只知唐裳被一个有钱人死缠,却没料到到了逼得唐裳决定和吴哲扔下这里的事业空手离开的地步。她很难过,唐裳是她最亲的姐姐。一辈子的亲姐妹第一次要分开,她很不舍,可她的事业和男友都在这里,无法放弃。她尊重唐裳的决定,眼泪汪汪送他们上了出租车。
再一次接到姐姐的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她提心吊胆地赶去,悬着的心摔得粉碎。因为没人付钱,唐裳和吴哲双眼紧闭,死人般晾在大厅里。唐裳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可怜她衣不蔽体,也没人给她遮一下。
唐羽痛得心在滴血,疯子般冲护士医生咆哮大骂。
心寒的还在后面。后来唐裳醒了,身体里像有什么死了,又似乎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支撑。她一滴眼泪没流,强硬得可怕。他们决定报警,可警察以各种理由阻拦,不抓林子翼却把唐裳严厉审查无数遍,言语中羞辱与鄙夷不断。
更糟糕的是医院不肯开受伤证明。律师事务所也闭门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