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卢家新娶的媳妇厉害着呢,连卢婆子都斗不过,结婚第二天就在家闹了一场,把卢婆子气的躺在床上叫苦连天的,说不该取这么个母夜叉回来。”
农村消息闭塞,有点上年纪的都不大识字,能把自己大名写明白就算有文化了。
不读书不看报也没电视什么的可消遣,就连录音机黑匣子都没有,除了村头大喇叭里偶尔有村干部读一两篇上头下发的文件,农民们无从获取知识,也没法子谈什么思想进步,只能靠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来打发时间。
原本小岭村的这种婆婆妈妈的八卦在大宇村没什么市场,哪个村没点婆媳不和鸡毛蒜皮的事啊,还能挨家挨户的去关心这些破事?
可小岭村的卢家不同啊,卢家独生子之前娶的是他们大宇村董长贵家的小闺女,几个月前被卢家赶回来了,董家闺女为此还寻了死,现在卢家娶了新媳妇,新媳妇跟卢婆子闹不合,这种熟头熟尾的八卦在大宇村还是很有市场的。
“活该,这卢婆子就是欺软怕硬,之前对佳慧可不是这样,现在可算是找到对头了。”
董家闺女是他们大宇村的,好好一个闺女被小岭村的人给欺负了,这个时候自然该一致对外了,否则以后其他村有样学样的欺负他们大宇村出去的闺女还得了!
自从这事之后,大宇村的闺女嫁人可是必领结婚证的,就怕遇到卢家这种没脸没皮不讲道理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折腾出问题来了吧?”
“这卢家就是心不正,咱们老百姓哪有离婚休妻这个说法,只要结了婚不管婆娘好坏都得守着过一辈子,不就是没生孩子嘛,这才三年,又不是十年二十年,那头张家媳妇不就是结了好几年婚,以为生不了了,还找人过继了个小闺女,结果怎么着,张家媳妇来年就来怀了。”
“确实是这样,老人都说,生孩子也要看福气的,没福气生不出孩子,张家就是收养了别人不要的小姑娘,积德行善了这才开了怀。”
陈桂香从庙里上完香回来,就听村头一群人聚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等她走近一听,原来是卢家的破事,她当即就黑了脸,听了两句卢婆子如今的惨样,冷哼一声就回家了。
谁知她进了家门,家里几个媳妇也在嘀嘀咕咕议论这个。
只听老二家的说完了卢婆子又跟另外两个儿媳说起了佳慧。
“你们发现没,佳慧现在变好看了,刚回来那会儿又黄又瘦的,现在脸皮子白了,脸上也有肉了。”
“可不是,她在卢家过的苦,听说卢婆子不下地,卢家就三口人,家里的活全都落在佳慧一个人头上,有好饭好菜也不舍得给她吃,时间长了可不是又黑又瘦。”
“这么说来佳慧回娘家也挺好的,你看在家里可没人让她下地干活,她在屋子里的缝缝衣服绣绣花样,咱家吃的也好,几个月一养可不就养好了嘛。”
“佳慧小时候长的就挺秀气,你看咱妈长的多齐整,年轻时肯定不差。”
“确实,就他们哥三模样也不差,否则咱也看不上啊。”
说着三妯娌都笑了。
“你可真不害臊,赶上王婆卖瓜了。”
“我都的可都是实话,当初爱国去卫生所买药,我刚好也去,看到一个小伙子浓眉大眼的,一笑一口白牙,我当时就觉得他不错。”
“然后呢?你上去找他了?”
“那没有,我这点矜持还是有的。我看卫生所的人都认识他,等他走后找人打听,说是大宇村一大队董家三小子,没处对象,我回去赶紧跟家里说了。”
这段往事赵丽娟也是第一次提,刚嫁进来脸皮薄不好意思,后来是没有说这事的契机,今天婆婆不在家,大家闲话家常,话赶话赶上了。
“哎,这事你跟爱国说过没?”
赵丽娟抿着嘴笑了笑,“ 说过,刚处对象我就说了,你们猜他咋说的?”
周银娣跟刘秀云都是一脸好奇,“咋说的啊?”
“他说,他当时也注意到我了,看到一姑娘穿着藕红色小褂,扎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很招人,还总盯着他看。”
两妯娌听后捂着嘴笑,连窗下的陈桂香也笑了。
**********
赵东林办好退伍的手续,告别了对他恩重如山的领导和一起奋斗了十来年的战友离开了部队,一路上,他先坐火车,历时十五小时到达省城,倒了三班车费了五小时才从省城到了县城。
县城没有下乡的公交,好在他运气好,搭到了一辆去邻村的拖拉机,等他下了拖拉机步行到村口,整个路程已经花费了二十多个小时。
上河村依旧是那个上河村,杨柳依依,青草芬芳,田埂交错,村口的大爷慢悠悠的赶着一头水牛。
“二大爷!”
赵东林背着行李,热情的跟大爷打了个招呼。
“哦,这是?”
大爷眼睛不大好使,已经有些年头了,生产队长照顾他,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给队里放牛。
“大爷,我是东林啊,小名栓子。”
说着,赵东林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烟出来,分了一支给大爷。
大爷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接过烟夹在了耳朵上。
“哦,东林啊,你不是当兵了吗,回来探亲的?”
大爷眼睛不好耳朵也有些不大灵光,平时不大跟村里人说闲话,因此他还不知道赵东林离婚的事,甚至连赵东林什么时候结的婚也记不大清了。
“是,大爷,你接着忙,我就先走了。”
“哦,好,好,你忙。”
这会儿村里人都在上工,五月份,正是农忙的时候,除了村口眼睛不大好使的二大爷,还有几个村里不用上学的小娃娃外,赵东林一路上没遇上旁人。
赵家的房子在村子中心地带,不是最靠前的也不是最靠后的,家门前是一条长河,河边长着野草,也有专门辟出的地种了些蔬菜。
推开自己院子外及腰的木门,吱呀一声,那个安静的熟悉的小院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院子里很安静,除了几只母鸡咯咯的声音外没有旁的动静。
赵东林放下手中的行李打量着自家的院子,他们家的院子在村里条件算好的,一半土胚一半青砖,一联排的三角,院墙东面还砌了个矮矮的鸡圈跟猪圈。
赵家养了一头母猪,这年头养猪是一项除工分外的额外收入,公社跟大队是鼓励社员养猪的。
计划经济时代,各生产大队都有养猪任务,生猪不允许私自出售,就像粮食一样,要交由国家统一调控分配,保证城市居民的生活需求。
“吱呀”一声门响了,赵东林转头看过去,只见他妈张巧儿背着英宝进门了,她手里还拎着个竹筐,框里背着从河边打回来的新鲜猪草。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没回家,他妈看上去老了不止一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着英宝的关系,她佝偻着背,不复记忆中的年轻矫捷。
“妈。”
赵东林鼻头泛起了酸意,他喊了张巧儿一声,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退伍回乡,他不仅有子女需要照顾,还有日渐年迈的父母也需要他的照料。
张巧儿进门没注意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听到大儿子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军装,魁梧高大的年轻人站在院子里,可不就是她大儿子东林吗?
“东林?你咋回来了?”
赵东林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过去接过张巧儿背上的竹筐,把闺女英宝抱到了怀里。
英宝才七个月,本就没到认人的时候,她性子好,平日里谁抱都行,不哭也不闹,此时被亲爹抱在怀里,她只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赵东林看,白嫩嫩的小脸又呆又萌,把赵东林看的心都软成了一团。
他没见过英宝,这是他们父女人生中第一次相见。
准确说来,英宝的存在,他发挥的唯一作用就是提供了一颗种子,剩下的事统统没有参与,不止英宝,对黑蛋也是如此。
这么一想,赵东林就觉得汪梅选择离开并非毫无道理。
旁人家的丈夫日日在家,夫妻两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怀孕生产的时候丈夫陪在身边,能时时刻刻照料到妻子的需求,而他呢,婚后几年陪着她的时间加起来也才二个多月,很多重要的时刻他都缺席了,她有怨恨不满的理由。
“东林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你这是坐了多久的车,饿不饿,我先去给你整点吃的。”
赵东林握着英宝的小手笑了笑,对着张巧儿说,“妈,不用了,我在路上吃了干粮。”
馒头就咸菜,战友让炊事班给他准备的,部队的馒头又大又劲道,一个顶两,这一路上,他吃了十二个馒头,饿是真不觉得饿。
说完,他亲了亲英宝的小脸蛋,把英宝递给了张巧儿,自己提着竹筐去猪圈那头拌猪食喂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