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安有些被那黑猫给她看的未来吓到了,不敢随意离开神龛,总是觉得自己一离开,就会有人趁着二哥现在状态不好,来剖开他、毁灭他。
在经过妹妹的死,经历了监狱生涯与杀人事件,并且自身也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情过后,她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
比如她没想到,自己杀了秦稚,会这么冷静。尸体就埋在院子里,但她毫无感觉,旧宅里有人在寻找失踪的秦稚,她也一直未曾开口,冷眼看着他们寻找。至于担忧伤心的明茴,至少她不用知道自己喜欢过的男孩在利用她。
默默利用氏神夫人的权限查看了一些资料,罗玉安在神龛外面的走廊上开了一场视频会议,与会的是秦氏族老以及许多秦氏掌权的人物。
罗玉安准时点开视频,几乎是立刻,所有人都进入了视频会议,可见早已在等了,包括那些年纪很大,平时不喜欢使用手机之类现代科技的老人家,全都正经危坐在摄像头前。有好几个人身后还跟着年轻人,负责教导他们怎么使用。
“爷爷,镜头在这,您往这看哪。”
“我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教,走开点。”
她可不知道昨晚上一条视频会议的通知发下去,炸得多少人没有睡好。见所有人都到了,罗玉安笑着对所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说出了自己召开这个会议的主要目的。
“如果秦氏家族里,有人觉得如今的家族对于自己来说束缚大于助力,那么可以选择另改姓氏,脱离秦氏。”罗玉安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出去,炸得所有人都惊愕怔愣,久久回不过神来。
脱离家族?另改姓氏?他们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事。氏神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那时候人们都以有氏神庇佑为荣,一直到现在,这些老一辈人都从未想过要脱离家族,这对他们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事。
而且,作为如今唯一一个还拥有着强大氏神的家族,他们心中有着天然的优越感,以及无法言说的压力。家族衰落会影响氏神,氏神衰弱又会反过来影响家族,他们只会想方设法扩大家族,绝不会希望有人脱离家族。
“不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句。
哪怕他们尊敬氏神夫人,但她说这种话,他们还是无法轻易接受。有了这么一个敢于发言的人做代表,视频会议几乎立刻就吵成了菜市场。
“夫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事,这种大事哪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关家族兴衰当然要更加慎重。”这是说话比较含蓄的。
“这绝对不行,脱离家族,这不是损害家族利益吗?”这是说话直接的。
“怎么会有人愿意脱离家族呢,真是开玩笑。”这是不敢相信的。
年纪大些的人议论纷纷,老脸上都是固执和不赞同,如果不是碍于罗玉安的身份,此刻大多数人都要跳起来拍桌子骂街了。
倒是他们身后的一些年轻人不怎么在意,还有人嘟囔:“有什么不好的,大家自由选择不就行了,这都什么时代了,有点改变又怎么了。”
结果马上就被老头子们训斥。
罗玉安看着镜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变成氏神夫人之后,容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身上那种非人的感觉日渐趋近氏神。当她这样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坐在镜头前,那双墨黑的眼睛盯着众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压力,他们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最后完全安静下来。
“觉得氏神无法再给自己带来庇佑,觉得家族无法给他带来好处,觉得家族束缚了自己,因此心生不满的人,是存在的,存在于这个家族的每一个角落。”罗玉安抬起手,指着镜头,“存在于你们看不到的角落。”
每个人都觉得她在指着自己,心中难免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觉。对于他们来说,氏神高高在上,但是他们对于家族其他人来说,也是高高在上。可氏神俯身,注视下方的所有人,他们大多却不会。
罗玉安没有往日对他们的温和耐心,她的眼中仿佛藏着燃烧的暗火,指着他们的手指缓缓放下去,“我知道,你们对这件事不满,就算我要求了,也会阳奉阴违,甚至只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就能让人不敢脱离家族。”
“但是没关系。”罗玉安重新露出笑容,“因为诸位终究会死,而我不会。我要做的事,你们阻止不了,如果现在不解决这个问题,等到诸位死了,一旦我觉得问题更加严重,只会使用更加激烈的办法去解决。”
一群老人家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脸色乍红乍白,有稍微年轻些的中年人拧眉问:“敢问夫人,为什么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罗玉安:“为了氏神。”
所有人都没有问过这究竟是不是氏神的意思,似乎大家都默认氏神不可能同意,这只是氏神夫人的一时心血来潮。
一位老爷子缓了过来,挥开身边扶着他的孙女,说道:“夫人,这件事,氏神不会同意,他绝不会想看到我们的家族子弟离散!恕我们不能听从您的意见!”
罗玉安语气固执:“这不是意见,是通知,我要求你们这么做。”
被她的态度激怒,老爷子砰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语气有些冲,“夫人年纪小,大概并不清楚,从前想要脱离家族的人,都有什么样的后果!不只是我们不愿意,氏神更是不会愿意!”
罗玉安:“你是说两百多年前的事?”
这是一件在秦氏内部也极少被人提起的事,如果不是被她的态度给激到,老爷子也不会口不择言说起这事。话一说出口,视频里许多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尤其在罗玉安态度寻常地直接提起后,大家都是态度暧昧,眼神躲闪,不少人眼中的恐惧都无法掩藏。
罗玉安沉默片刻,“你们都说,那四百人是因为想要脱离家族所以被氏神吞噬,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
她在这里的时间不长,只见过几次秦氏族人与氏神的相处,她时常觉得,氏神对于家族确实有一种执念,他对于这些“孩子们”太过宠爱了,他们想要他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但是,如果他会单纯因为有人要脱离家族而吞噬对方,她并不相信。
从最早开始,她就能发现氏神的心情和喜好。他对什么感兴趣,他想要什么,她大多能猜到,并非因为她有着特殊的能力,只是因为她从那时起就时刻注视着氏神,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人来观察了解。
她的二哥,是一个很纯粹的存在,兼具了少年的赤诚与年长者的宽容。
“他是你们的氏神,也是我的。”罗玉安拿着摄像头站起来,走进神龛,“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直接问一问氏神吧。”
原本还想说话的人,见状都闭上了嘴。大部分人看着诡异红茧的目光,都是畏惧的。
摄像头放在一边,罗玉安跪坐在神台前,拿出那对筊杯。
视频中的老人们也屏息看着,神龛中非常安静,只能听到罗玉安的声音,她说:“我希望氏神允许秦氏族人根据自己的意愿脱离家族,另改姓氏。”
两支红色筊杯在她手中抛出,旋转着掉落在地。
“啪。”
罗玉安扔下筊杯时,也不确定二哥会不会同意,但是……她看着面前一正一反的筊杯露出一个笑。
“氏神说,可以。”
明明白白的笑筊,氏神同意了,如此轻松简单,显得他们刚才的争执与坚持有些可笑,这种结果显然大出老人家们的预料,还有人失声说:“怎么可能!”
罗玉安没有捡起两支筊杯,让摄像头对着拍了会儿,她自己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凑过去亲了亲红茧,低声说:“谢谢二哥。”
“那么,大家还有异议吗?”她坐回镜头前问道。
“如果……真的有许多人要脱离秦氏,怎么办?”还是有人忍不住问。
罗玉安:“那就让他们走。”
她并没有秦氏老人们那种根深蒂固的家族荣辱观念与强烈的掌控权力欲望,她所想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爱的人,所以可以这么干脆利落。
这件事推行下去之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秦氏内部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事。
可是一段时间过去,脱离秦氏的人远没有罗玉安想象中的多。
“我傻了才脱离秦氏,整个渝州都是秦氏的地盘,咱们背靠大树好乘凉,谁没事脱离家族啊。”
“虽然有时候家族一些规矩是挺麻烦的,但好处也多啊,家里孩子读书都有补贴,优秀还能直接分配工作。”
“上面这些人又在搞什么,不会是觉得我们这些族人对家族没什么用,想把我们赶走,好让他们自己占更多便宜吧?”说这话的年轻人,是黑猫展现的未来里,跟随秦稚一起疯狂打砸神像的人之一。
她以为那些人的疯狂,是因为不满家族的束缚和限制,现在才知道,并不是这样,他们只是愤怒为什么掌握着权利的不是他们。
大部分人并不在乎所谓束缚,利益才是驱使这些秦家人跟随秦稚覆灭氏神的根本原因,秦稚让他们看到了巨大的利益回报。
在没有人带领的时候,这些人只是一些散沙,当他们被同一个利益驱使,才会变成洪流。
然而,这些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而已。
因为那个未来对他们产生厌恶的罗玉安,在想明白这一点后,最终没有对这些被她找出来的人做什么。
秦稚死了,这件事已经结束。
她回到神龛,心情莫名低落,无意间一抬头,发现院子里的山茶花丛旁飘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像一轮散发着朦胧光辉的明月,映照在花前。
他这一次的结茧,几乎用了整整三个月。
罗玉安实在太想他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等到回过神,整个人都已经埋在那散发着幽香的怀里。使劲抓着他的头发,勒着他的腰。
她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仰起头,“二哥,我有很多事都没能做好。”
脸上带笑的氏神凝视着她沮丧的脸,在她额上亲吻了一下。罗玉安闭了下眼睛,感觉流水的头发将自己笼罩,心中的焦虑与愤怒都被这柔和的抚慰给驱散。
“安还是个小孩子啊。”
罗玉安:“……二哥,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然你就是在犯罪。”
氏神从善如流,“好的,不说了。”
但眼神分明还是这个意思。
罗玉安揪着他的衣服和头发不放手,“说我像孩子是说……我的做法幼稚吗?我之前没有经验,又太着急了……”
氏神:“不是,是可爱的意思。”
罗玉安瞧着他的笑容,发觉他可能真的没把这次的事放在心上,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二哥,两百多年前那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跟我说吗?”
秦氏族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从前齐季也和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秦稚更是坚信氏神与魔鬼无异,但是他们的话,她全都不信,她只信自己爱的人所说的话。
氏神被她紧紧搂着,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发,忽然又皮了一下,“你用筊杯问一下,可不可以说。”
罗玉安:“……”你都醒着为什么还要用筊杯问?但看着二哥这个样子,绷紧的心情不自觉放松下来。
她当真默默摸出一对筊杯,当着氏神的面抛了出去。
毫无意外是个一正一反的笑筊。
接到她的眼神示意,氏神笑笑,依言说道:“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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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神:唉,都是群小孩子。(指妻子、族里的老人家们以及干坏事的族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