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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绣如今在京城还未盛行开,虽有人听说过,或偶尔一两人有幸看过成品,却并未亲眼见过刺绣的过程。

谢君娴和沈清月要绣顾绣,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今日来忠勇侯府的人,与谢君娴相熟居多,许多小娘子都围在她身边,沈清月身旁之人寥寥无几,不过沈家几个姑娘而已。

倒是胡小娘子也要绣苏绣,瞧着那边人多,躲到沈清月这边来临窗刺绣,顺便寻个清净。

沈清月与胡小娘子相见,微笑示意,对方也还以一笑。

沈清月很快便低下头,纤纤素手亲自盘丝劈线,她手法很娴熟,搓捻劈捋,原本一根丝线,硬生生劈成五根,胡小娘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小声问她“这么细,能绣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就要这么细的。”

她劈了几根颜色深浅不同的黑、灰丝线,挑了最细的针,穿进去。

胡小娘子索性放下手里的针线,仔细去瞧沈清月。

沈清月笑问她“你不绣了郡主一会儿问起来,你怎么说”

胡小娘子鼓鼓嘴,又低头绣去,她脸上有酒窝,有些不太乐意地绣她的兰花图。

沈清月准备好了针线,便开始提笔蘸墨。

那厢,谢君娴也在劈线,一根劈作三根,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生怕弄断了,旁边的丫鬟替她研好了墨,调好了颜料。

张宝莹时不时还往沈清月这边瞧几眼,沈清慧眼尖儿,登时从椅子上下去,挡在沈清月跟前,不让那边的人瞧。

沈清月没理会,提笔在吴绫上勾勒了一朵水墨兰花,其叶如剑锋,花高于叶,是离骚里所提到的品种,因她下笔十分流畅熟练,沈清慧好奇,俯身瞧了一眼,低声道“二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画这种兰花你这水墨颜色也太淡了一点吧,这怎么比得过人家啊”

沈清舟也凑过来看,她眉心微动,掩住嘴,小声道“二姐,这画法有些眼熟呀”

沈清月笑道“是仿了别人的。”

仿的是道山真人石涧兰图里兰花的画法,因为前世道山真人的画很好卖,大受追捧,沈清月为了赚钱,专门去学过他的兰花,但仅仅学了局部画而已,全幅的顾绣,她一般都请专门的人帮忙画,她只负责绣。

沈清舟歪头看了半天,终于认了出来,她在沈清月耳边悄悄道“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沈清月莞尔,花了成千上万次的花样子,便是再没有天赋,也会了,何况她当时为了赚钱,一门心思都扑了上去,学得昼夜颠倒,茶饭不思,能画不好么

尤其值得提一句的是,她绣的兰花虽然针法不算复杂,只算得上精美,离巧夺天工还有距离,但意境已经逼近道山真人的真迹。

沈清月勾完了画,便开始绣,顾绣是她长项,她运针如笔,用绫如纸,葱白的手轻轻拉扯丝线的时候,翘着兰花指,慢慢儿地拉开,动作优雅好看。

沈清月坐在临窗的位置,背后花窗开着,有明媚的光照进来,几条有浮尘的光束打在她衣袖上,手臂摆动之时,光影随动,远远看去,她自己就像一副美人图

那边围观谢君娴的人也会忍不住看沈清月,两边一比较,众人心里直犯嘀咕顾绣光是劈的线都让人看着头疼,人家谢君娴绣得费心费力,不小心扎了手,沈清月竟还能翘兰花指,瞧着像是个花架子

闺阁女子哪个不学女红谁不知道刺绣的时候多么劳心劳力,弯腰驼背少不了,还能端端正正绣花的,多半是故作姿态给人看的。

沈清月这样也能绣得好看

倒是有人想去瞧,却因暖阁里不自然地分成了两派,没人好意思贸然上前。她们犹豫一会儿,到底有人好奇心重,三四个姑娘跑来匆匆瞥了一眼,看完之后纷纷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回去了,就那两笔水墨兰花,单调无色,凭她们学了七八年女红的经验,除了“形”还算看得过去,再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

谢君娴听着她们小声议论,立刻分了心,手上针线慢了一些,又听说沈清月绣的水墨兰花,稳稳地将心放回肚子里。

水墨画颜色与用笔,最是简单,也最难。

她苦心学了一年有余,才只敢在原本就会苏绣的基础上试一试彩色花卉。水墨兰花,她碰都不敢碰。

若沈清月能画出什么高深的意境,沈家早该让她的扬名京城了,等不到今天。她便是“形”再好看,对于顾绣这种绘绣合一的作品来说,缺了“意”,仍旧是输了一大截,何况是水墨兰花,没有意境,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一段吴绫。

沈清月简直就是自己上赶着让她踩。

难怪她们都说沈清月绣得平平无奇,想来是真的平平无奇。

谢君娴眉眼温和了许多,带着浅浅的笑意。

香线烧过了一根半,谢君娴大功告成,她收针的时候,有人小小地“哇”了一声,像是从未见过那么精妙的刺绣,淡粉色的兰花,窈窕娉婷,灵动逼真。

谢君娴将缎面递给丫鬟,着丫鬟拿出去给永南郡主看。

丫鬟收了谢君娴和其他几个姑娘的东西,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沈清月也绣完了兰花,最后剪了线头,一道将东西递了过去。

其他小娘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写完画完,胡小娘子的苏绣也交了过去。

暖阁门口早就围了人,谢君娴也没耐住性子,她也坐到门口边儿,不经意间往花厅大门口看去,顾淮就要来了若他正好在永南郡主评完了魁首再来才好。

她要让顾淮,主动求娶她。

厅里,永南郡主将小娘子们的作品一一赏析过后,拿给旁人一道看,最后只留了两幅刺绣放在身边,旁的夫人不懂顾绣,不敢随意评价,只是觉得其中有一副瞧着针法不错,就是太寡淡了些,不如缎面的那一幅看着有华彩。

胡小娘子的那幅苏绣明显有败笔,被永南郡主悄无声息地给藏了起来。

永南郡主命人将两幅绣作拎出来放在一起比较,有人道“顾绣新鲜,鲜少见过,瞧着也是很精妙。这两幅都很不错。”

暖阁里,没看过沈清月绣作的人议论道“郡主相中了两幅顾绣吗”

沈清月的水墨梅花,是怎么入选的

张家和沈家结过仇,张宝莹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都没长耳朵么顾绣新鲜,鲜少见过,郡主图个新鲜而已不然谁选她”

厅里,永南郡主笑着点头道“顾绣咱们都不熟,我觉着单单看着都还不错,一个配色好,一个绣得十分精美,倒不如两幅都评为魁首好了,正好我这里的翡翠镯子有一对,分给两个姑娘,再好不过。”

谢君娴脸色僵了一会儿,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又将她和沈清月放在一个位置上

张宝莹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郡主没得太顾沈家的脸面了吧”

倒不止是张宝莹有意见,她母亲钱氏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声音,道“这顾绣既是绘绣合一,单看绣法可不行吧,既然绣法都不错,再该从别处论个高低才好。”

永恩伯夫人饶有深意地看向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笑了笑,看向了胡小娘子的母亲胡夫人,胡夫人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眷,她的父亲现任国子监祭酒,她的眼光,众人都信得过。

丫鬟将帕子递给了胡夫人。

胡夫人看完之后,本想客观公正地说一句“粉兰绣技很好,但还是墨兰意境上佳”,一抬头就看见了永恩伯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对方带笑的眼睛,藏着些深意。

胡夫人脸色微僵,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倒不是说她不敢得罪永恩伯府,只是没必要为了沈家去得罪伯府。

花厅门口,丫鬟进来禀道“郡主,世子爷和其他几位爷领着顾状元和几位客人来了。”

胡夫人大喜,赶忙道“正好我对书画早就生疏了,这顾绣典雅富有清韵,让他们读书人来评最合理。”

永南郡主问了一句“三爷也来了”

丫鬟答道“来了。”

永南郡主笑着同众人道“就依胡夫人说的,叫他们读书人评一评。”

永恩伯夫人保持着得体的笑,并没有意见,她的女儿,难道还能输给沈家的小娘子

花厅门口压过来一片人影,世子爷带着顾淮等人来了。

世子爷领着人过来请安行礼,永南郡主拿着两幅绣品,脸上笑色愈深,问世子等人道“怎么都来了”

世子爷回道“母亲,儿子本是带客人来,这几个混小子要跟来,就一并来了。”他一侧身,让了位置给顾淮,朝永南郡主介绍道“母亲,这位便是今科状元郎。”

顾淮上前一步,作揖行礼,他生得一表人才,举止大方,永南郡主和胡夫人看着就喜欢,笑得眼尾压不下去。

暖阁里的姑娘也纷纷探头出来看,谢君娴挤不过去,只能矜持住不看,又听人小声说顾淮长得好看,心痒得不得了,却还是绷着脸,坐在椅子上,凝神听着厅里的动静。

沈清月绞了绞帕子,顾淮来了她一扭头,身边便是兴致缺缺的胡小娘子奇了怪了,胡家托了郡主替两人说亲,这位小娘子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

厅里,永南郡主同顾淮和舒家两位公子道“你们来的正好,这儿有两幅顾绣,绘绣合一。因绣技都很好,我分不出高低,你们且替我看看,哪一副意境更好。”

世子爷笑道“那就让状元郎先评评看。”

顾淮依言,双手接了两幅顾绣,左手边的是谢君娴的缎面绣,右手上是沈清月的吴绫绣面。

他看完了缎面,再看水墨兰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这墨兰的气韵运笔,和他的如出一辙

顾淮失神的片刻,世子爷便问永南郡主“母亲,这是谁绣的”

永南郡主却瞧着三儿子答道“两个有才气的好姑娘绣的。”

舒良衡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其中肯定有一个是沈清月的作品,他跨上前一步,摩拳擦掌,催顾淮道“我说顾状元,你还没分辨出来么你若没看出来,让我瞧瞧”

顾淮举着墨兰图,笃定道“此绣远超粉兰图,虽下笔看似简单,却神清骨秀,满绣面,其幽香仿佛蔼然达于外,绣技亦精湛,乃为上乘之作。”

世子爷等人也纷纷去瞧墨兰图,舒良衡摸了一下,细线层层起伏中,轻轻抚摸,描的花如同虚空,仿佛有着花神的灵气,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肃然道“虽是寥寥一朵墨兰,的确意境幽深典雅,为上上上佳之作。”

舒良衡抬头笑问永南郡主“郡主,您确定是姑娘是画的,而不是哪位大师画的您不是会是故意来考问我们的吧哈哈。这可没考着我们”

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胡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永恩伯夫人紧咬牙槽。

舒良衡看着厅里人有些异样的神色,挠了挠头,他难道猜错了吗

暖阁里的人面面相觑,好几个人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之前匆匆看过沈清月刺绣的小娘子不是说沈清月绣得一般般吗这叫一般

那几个小娘子抿嘴不语,她们就是匆忙看了一眼怎么会知道那墨兰有这样的意境

谢君娴绷直了身体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手里的帕子早被她暗地里扯得变了形。

沈清月到不意外,只是觉得舒家的三郎,有点趣。